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人物】浪迹天涯的人们远未到齐――怀念马骅 -- 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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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人物】浪迹天涯的人们远未到齐――怀念马骅

唯有我在大地上行走

唯有我的眼底噙满热泪

兀自以为转身我就看不见你枯兀的挥手

――献给马骅

前不久我发了一篇旧文《风之翅》链接出处,那是《危层三部曲》的第三部。当时第一部题记的作者张入云对我说:“没想到你还竟然小演了一下复旦剧社。”我笑了,是的,尽管注明纯属虚构,但若非小演事实,又何需加上这一个注呢?

《风之翅》题记的作者韩博则是剧社的主角了,当年北大《原生》的主编阿晖来到上海,大家在Claude家里聚会,当时说起剧社领袖大崔的死,在座的人引述了当时两个人的反应。韩博是剧社后来发展下去当之无愧的领袖人物,他说他听到大崔的死讯,感觉就像溺水一般透不过气。而马骅,韩的朋友则说:就像一节电池忽然没电了一样。他的话长久以来印在我的心底,当时大家的比较是,韩的话悲痛,而马的话悲剧。

是的,悲剧,很多人在说起马骅的时候都用到过这个词。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你并不一定有过深交,但是你会觉得,很多时候,一个印象就已经足够。

关于马骅的悲剧性的印象实在太深刻。由于马骅是一个诗人,一个所谓的文学青年,于是,似乎很多人就觉得,那样一种悲剧感就有了恰当的解释。诗人么,死的像海子、顾城或者三毛一样都没有什么可以过多惊奇的。

这样的想法固然鄙俗,但是我却觉得蛮好。因为,我似乎隐隐觉得,如果当一件事变成了鄙俗的人的谈资,那么也许诗人本身就不会觉得出人意表了。是的,我必须承认,就像大崔忽然转向辉的目光那样,大崔是有洞见的,而我虽谈不上洞见,却也在内心深深地恐惧过:马骅,他是悲剧的。我只想将这个剧幕变得鄙俗,这样也许它就能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虽然也许我们将不再意识到他的优秀,可是,我宁愿。我希望他稍稍不优秀一点,这是眷顾着他的人的必然的选择,我以为。

唯有我在大地上行走

唯有我的眼底噙满热泪

兀自以为转身我就看不见你枯兀的挥手

那是我写给马骅的句子,这些句子就附在写给大崔的悼文之后。我还将我对这样一群人的忧惧写进了我的小说《风之翅》,在其中我不止一次地说:他们注定没有办法过一般人的生活,他们并非不能妥善地安身立命,但是他们却从没有善待过自己……

对此我是无能为力的,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人生。我只能希望他们能够感到些许的快乐,在生活的重负之下探出头来,呼吸着自由自在的空气,那对他们而言,就已经够好。

我以为,我让小说里的主人公去死了(在三部曲的其他两部中,《风之翅》的“我”死于山难),也就够了,现实生活里的人也就不必再重复这样的道路了。我让那个不知疲倦的漂泊者伊达传来逝者的口信――你们都要活着,都要好好地活着!我以为像马骅这样的人若是知道有人如此撰写故事的结局,一定会不屑一顾,他会嘲笑我的吧,是吧。

可是,我错了。注定的道路,毕竟是任何其他人所不能左右的。即便唾骂这个看来刻意媚俗的结局,我还是不能不看着他一头栽进了澜沧江。这样的死很精彩很有创意么?我狠狠地问,可是,没有人可以给我回答了。

生活它要刻意演出给我看,我也就只能看着。

看着而已。

大崔走了很多年了,当年远比我熟悉他的人也久不听见他们说起了,这个世界上或许已经没有太多来过的痕迹。就在这样的时候,马骅,那个久已消逝的日子里的残留物,又以他的俗套的结局捅破了我们与死亡之间那一层自欺欺人的窗户纸。

有人这样描述马骅在云南的日子:“周六日经常带着笔记本电脑在野外写作,春天在半山腰的桃树下,放CD听轻音乐,风一吹,落英缤纷,他说这日子真像神仙一样,感觉太好了!”

这是可能的,那是一个背包里总是带着生活用品的人,“看你整天背一个背包,感觉你突然就要去什么地方似的”。这个习惯和我一样。

马骅在云南的日子究竟如何,他自己的信里也写了。

“……日子很平淡,很清静,我也很乐在其中。学校的楼旁边就是山上雪水化下的溪流,水很冷。每天我就听着流水的声音入睡,应了韦应物的句子:门对寒流雪满山。”

“村里有不少桃树,已经有一些好出风头的桃花零零星星地开起来了,估计下个星期就会粉红一片。头顶上是垂直绵延三千多米的冰川,昨天雪已经积到我的大腿了。我还没时间往上多爬爬,不过机会有的是。出村口不远,就是澜沧江。正值枯水期,江水蓝汪汪的一缕,悠悠地从山间流过去。”

出村口不远就是澜沧江,就是你的归宿呵。

我真的不要看那些主流媒体关于马骅的报道,说什么一个复旦大学的高材生去到云南义务支教,生活艰辛、不求报酬……外链出处然后那些常常被主流嘲讽的诗歌似乎成了他高尚情操的注解了。你看看他们,他们把你的离去弄成什么样子!这是一个我都能想到的结果,可是你为什么就那么不小心呢?我自私地情愿你被鄙视为一个留长发、抽大麻的颓废青年,说着这个时代听不懂的梦呓,就像你对自己自称的那样,“一个大龄愤青”……我知道这样也很媚俗,我知道这也不是去云南的你所要找寻的东西。可是就这样好了,至少不要和大多数人一边。

不要和大多数人一边,这是我有口难言的愿望。

阿晖说他那天本是他和他的女人婚后小别重逢的甜蜜日子,可是他却不得不掉了几滴可怜的眼泪。我当时心底不知何来一阵愤慨,我心底说我才不呢,我和你又不熟!可是请原谅我写到这里竟然泣不成声了……

你大概不知道我曾在街角长久凝望你挥手的姿势,那个姿势有如铅水浇铸。可是,如今那个在街角挥手的身影他又去了哪里呢?

我会常常想起那些从世上消失的人们,就象我常常会想起大崔一样。……我想知道他在那边还好吗?我知道照理不能这样地发问,我一向都不信什么鬼神,但如果大崔不在这里了,那他一定还在什么别的地方,这我是会毫不怀疑地相信的。

那个在街角挥手的身影他又去了哪里呢?我找不到答案,我只听见那个久已消逝的旋律――

洗所呵洗所,浪迹天涯的人们远未到齐。

点看全图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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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马骅的雪山短歌集

雪山短歌集之1:春眠

  夜里,今年的新雪化成山泉,叩打木门。

  噼里啪啦,比白天牛马的喧哗更让人昏溃。

  我做了个梦,梦见破烂的木门就是我自己,被透明的积雪和新月来回敲打。

  附记

  村子分为上、中、下三块,学校在中村。学校只有一座木楼,坐东南望西北,前后都是山。从雪山上化下来的一条溪流从学校西侧的门外流过,将学校和农田分开,是村里的主要用水。水算不上清澈,一遇到下雨或天气热,积雪、冰川化得厉害时水就一片灰黑。学校里准备了几个大塑料桶,把水沉淀一天后才能喝。去年年底,县里国债项目落实下来,村里在山上建了个蓄水池,总算把水的问题解决了。

  雪山短歌集之2:乡村教师

  上个月那块鱼鳞云从雪山的背面回来了,

  带来桃花需要的粉红,

  青稞需要的绿,

  却没带来我需要的爱情,

  只有吵闹的学生跟着。

  12张黑红的脸,熟悉得就象今后的日子:

  有点鲜艳,有点脏。

  雪山短歌集之3:桃花

  有时候,桃花的坠落带着巨大的轰响,

  宛如惊蛰的霹雳。

  闭上眼,瘦削的残花就回到枝头,一群玉色蝴蝶仍在吮吸花蕊,一只漆黑的岩鹰开始采摘我的心脏。

   附记

  刚来时,山上都是雪,白灿灿的,山顶常常和云脚混为一谈。脑子里总出现韦应物的句子:怪来诗思清入骨,门对寒流雪满山。当真是好诗。

  雪山短歌集之4:我最喜爱的

  “我最喜爱的颜色是白上再加上一点白

  仿佛积雪的岩石上落着一只纯白的雏鹰;

  我最喜爱的颜色是绿上再加上一点绿

  好比野核桃树林里飞来一只翠绿的鹦鹉。”

  我最喜爱的不是白,也不是绿,是山顶上被云脚所掩盖的透明和空无

  附记

  前四句引号里的,是我根据本地的民歌改编而成的。

   本地的民歌和大部分藏区一样,分为弦子、锅庄、热巴等几种,最有特色的是弦子。弦子是一种集歌、舞、乐器与一体的形式。玩的时候男女围成一圈,男人拉弦子(二胡),大家一起跳,歌词则是一问一答。每首歌有固定的旋律,歌词则需要领舞的人现编,然后传给下面的人。这一段歌词是我一个本地朋友翻译给我,我再重新改过的。

  雪山短歌集之5:山溪

  石头的形状起伏不定,雪水的起伏跟着月亮。

  新剥的树木顺流而下

  撞击声混入水里,被我一并装入木桶。

  沸腾之后,它们裹着两片儿碧绿晶亮的茶叶

  在我的身体里继续流荡。

  雪山短歌集之6:山雨

  从雨水里撑出一把纸伞,外面涂了松油,内面画了故事: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通往云里的山路上。

  梦游的人走了二十里路,还没醒。

  坐在碉楼里的人看着,也没替他醒,

  索性回屋拿出另一把伞,在虚无里冒雨赶路

   附记

  山雨这个题目写了好几首,主要因为一旦下雨,人就无事可干,只能呆在学校的走廊里看山、发呆。记得八指头陀的俗名好像叫黄读山,心有戚戚。

  山里下雨时景色变化很快,山峰隐去,流水声仿佛从世界外面穿过来。想起以前看冷酷世界时,村上说听Bob Dylan的歌就象一个在下雨天里托着下巴往外看的小男孩儿。所以,想想也可笑,这个比喻转换一下的话,就可以说:山里下雨的时候,我很象Bob Dylan的歌。

家园 悲伤的事情那么多。。。

马桦做过《藏羚羊》,所以他出事的事情我是从另一个也曾经做过藏羚羊的嘎玛卓嘎那里知道的。再后来就不断从一些朋友听到关于他的事情。

马骅说――

有时候,桃花的坠落带着巨大的轰响,

宛如惊蛰的霹雳。

闭上眼,瘦削的残花就回到枝头,一群玉色蝴蝶仍在吮吸花蕊,一只漆黑的岩鹰开始采摘我的心脏。

这一篇报道比较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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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前好友朱靖江忆马骅:那脱不下的藏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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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yndaily.com  2004年06月30日 11:13 云南日报网

 

昨日下午,在福特基金会文化多样性保护项目论坛讨论会上,本报记者巧遇马骅生前好友、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世界电影之旅”的编导朱靖江,从他那里记者了解到马骅决意到德钦当志愿者的前前后后。

朱靖江和马骅相识于两年多前,那时,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为北京大学做了当时比较有名的“北大新青年网”。当时,马骅主要负责网站的文学板块,朱靖江则主要做电影板块,都是“北大新青年”最受欢迎的板块。“可我们都是‘空想主义者’,网站根本赚不到钱。”朱靖江笑着说。正是那两年多的相处,使这几个“空想主义者”成了好友。离开网站后,马骅和朱靖江一起合作,出过许多书,“马骅和我一样,毕业后就在各个城市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我做电影,而他基本都在做文化工作。”

去年的一天,在城市长大的马骅对朱靖江说:“你给我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想去当个老师。”朱靖江马上想起了1997年曾去过的德钦,就把马骅介绍给自己早已认识的郭净,郭净立即联系了德钦县旅游局长扎西尼玛。于是,去年3月,马骅来到了明永村当了一名小学老师。

“他(指马骅)一直都在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崇尚自由,喜欢过随心所欲的生活,而且他对各种文化都有研究,可能这也是他最终选择在藏区教书的原因吧。”郭净说。“马骅做人很低调,去了德钦之后,很少和我们这帮朋友谈论他在当地的事情。如果在他支教后我没去德钦的话,可能根本不会知道他过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朱靖江说,“去年11月,我参加一个节目的摄制,刚好要去梅里雪山,就到明永村探望马骅。他生活得非常清贫,但却做了很多的事,给我的触动真的很大。到那时,我才知道一个人对自己的物质要求可以那么简单。”

据朱靖江介绍,“有一次,我坐在马骅的床上,看他给孩子们批改作业。他非常耐心地纠正孩子们作业中的每一个错字;孩子们不时走进他的房间交作业,他就和孩子们开玩笑,孩子们都很开心。看得出来,马骅是真的很喜欢这些孩子,而孩子们也非常喜欢他。最可贵的是,他没有任何大城市人的架子,非常认真地学习着当地的文化和生活方式,是一种很自然的状态,那里的人都把他当作自家人一样。他还和我说他一定要把自己所教的4年级的学生送出校门,送进中心小学。”

朱靖江还说:“那次临走时,我拿给马骅1000块钱,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今年春节他回北京时,给了我两张收款条,每张500元,是两个孩子的学费收据。我真的没想到他会那么做,这真的深深地感动了我。”说到这,朱靖江有些激动,“我觉得在德钦的生活对他有很深的影响,春节放假回到北京,他就一直穿着藏袍,都不愿意脱下来。”

“其实马骅准备今年7月份就离开德钦了,我们一直在商量他离开之后做什么,本来他想去读历史博士研究生,另外有一个国际环境保护组织想在德钦附近的白马雪山做一个项目,想请马骅做项目主管,他也表示有很大的兴趣,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出了事。”朱靖江难过地低下了头。

“马骅有理想,也很自由,他是个诗人,喜欢唱歌,都是自己作词作曲,一直生活得很有诗意,经常和我们一起喝酒、聊天、唱歌。”朱靖江说,“德钦神圣的气质感染了他,雪山征服了他,他赢得了当地百姓的尊敬。我想,他所生活过的明永村,将会是我们那帮朋友今后经常去的一个地方,不是为了看冰川,只是为了单纯地去怀念马骅,可能只是在那个小学的篮球场边,坐那么一会……” 孙 潇(春城晚报)

家园 这里是他最后的文字

说实在的,我挺佩服他的,因为他能做到的,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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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桦最后的贴子  

  发表于:2004.06.1121:01

  

  “我最喜爱的颜色是白上再加上一点白  

  仿佛积雪的岩石上落着一只纯白的雏鹰;  

  我最喜爱的颜色是绿上再加上一点绿  

  好比野核桃树林里飞来一只翠绿的鹦鹉。”

  

  我最喜爱的不是白,也不是绿,是山顶上被云脚所掩盖的透明和空无。

  

  附:前四句引号里的,是我根据本地的民歌改编而成的。

  

  本地的民歌和大部分藏区一样,分为弦子、锅庄、热巴等几种,最有特色的是弦子。弦子是一种集歌、舞、乐器于一体的形式。玩的时候男女围成一圈,男人拉弦子(二胡),大家一起跳,歌词则是一问一答。每首歌有固定的旋律,歌词则需要领舞的人现编,然后传给下面的人。这一段歌词是我一个本地朋友翻译给我,我再重新改过的,主要是想让它整齐些。

  

  这学期教完,我恐怕就要离开这里了。一来是有一届学生要毕业了,剩下的学生很少;二来是我腰包已空,以前的积蓄这一年半来已经花光了,而且也不是总有这种爬山干苦力的机会。七月份放假后,我可能还会在周边转转,大概在九月份左右就离开了。所以,有想来玩的,要抓紧了,过期不候。祝好!马骅2004

  

  最后的信给朋友们

  

  朋友们:很久没写信了,最近事情多。五一期间出去了一趟,去帮人做一本地大小神山的调查。由于每天有五十块钱补助,而我现在又处于弹尽粮绝的惨状,所以明知可能会很麻烦,但还是欣然前往了。哎,这可能是我有生以来赚的最累的钱了,整整十天的时间,每天就是爬十个小时左右的山,测数据。我每天带着粑粑(发面饼)一大早上山,渴了就吃雪,一般到天黑才能回来。开始几天爬的山还算是勉强有路的,后面几天就全是原始森林和绝壁。我精神崩溃若干次,好几次在绝壁上慢慢往下蹭的时候都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爬山了。可一回到山脚,一种我很牛的感觉又油然而生,第二天不知死活地继续上山。在几个山顶上,也看到了前所未见的美景,无法用文字言表。在爬一座被原始森林覆盖的山峰时,在一米多厚的积雪上看到一只黑色的飞鼠的尸体,像一扇风筝趴在那儿;在屁股都坐不稳的峰尖上,看着近在咫尺的雪峰,很想一步跨出去,险些掉到万丈深渊里。林子里很多地方还积着厚厚的雪,可高山杜鹃却等不及,径自开了粉红色的碗口大小的花。这一趟走下来,比起去年秋天去外转怕是还要辛苦。好在坚持下来了,还赚了五百多块钱,够我一个半月的生活费了。

  

  (均转自复旦大学91级国政系校友录)

家园 支教的人,不顾其动机如何,都是值得敬佩的。

如同佛教里面的善行,而非善因。

家园 无语,只看见真诚的人期望能自由真挚的生活

只是他们的足迹很快就淹没在喧嚣中间。

如果仅仅是淹没,那也许还可以接受。

只是世俗的玷污实在实在...

家园 那时还没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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