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罗长裿和清末西藏的乱局(一) -- 王树
向他老人家提起王兄的这篇文章,他说关于当年尹昌衡征西,尽管别人有很多议论,尹昌衡曾经给他说过他认为自己征西是立了大功的,“把英国人想占西藏打回去了”(原话大概是这样)。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川滇两省的之间的争执虽远没有结束,但大局已定,袁世凯决定不出兵西藏,滇军只有撤军。到10月16号,滇军已全部撤回云南。此时的川边,大部分地方已被尹昌衡的征西军拿下,只剩下藏军的大本营定乡(乡城),稻坝(稻城,定远麾下:【原创】稻城之路,再发投名状)和公噶岭(贡嘎岭)一带尚未解决。已拿下的地方,多也不太稳固,时常发生反复。大致的局面是,官军基本上能守住一些重镇,藏军则一群群地伏匿山林,截断道路,抢掠四方,时不时地围攻一下城里的官军。各地土司纷纷复辟,川军虽占了地面,然而赵尔丰的经营建设,始终不能够恢复。
9月20号,袁世凯致电蔡锷,明确表示政府决定放弃用武力来解决西藏问题,“援藏一节,现饷款难筹,英人干涉,民国初建,岂容轻启外衅”。
9月24号(八月十四),拉萨周围的藏军突然向守城川军发起了猛攻,川军的地盘在一天内被压缩到只剩下钦署和第穆寺一带,拉萨守军在已经断粮的情况下,第二次被围。
9月27号,英国政府就西藏问题,根据1906年签订的《中英续订藏印条约》,向民国政府提出抗议,要求中国军队停止西征。民国政府的回答是:“本政府已电令征西军司令官尹昌衡,停止进军,静候待命。”而《中英续订藏印条约》的第二款为:英国国家,允不占并藏境及不干涉西藏一切政治。中国国家,亦应允不准他外国干涉藏境及其一切内治。
其实,早在8月31号,征西军先头部队刘瑞麟抵达昌都时,政府就给尹昌衡下了命令,不得冒昧轻进。那时候,政府还有一种幻想——在征西军的活动范围不超过江达(赵尔丰边军到达的最西点)的情况下,不战而屈人之兵,“江达距离只有拉萨八日,我军一抵江达,则拉萨之围自解。”
但不进攻取的就是守势,川边地方广袤,各地驻守之兵无多,防守极难。康藏交界之盐井、江卡、乍丫、巴塘等都为双方反复争夺之地。藏军东部以定乡(乡城)为中心,常常是数千人出动,四处骚扰,西部背靠藏中,更是肆无忌惮,集结僧俗,虎视眈眈。
定乡(乡城)迟迟不下,已成为周围动乱的根源。中央迭电催促尹昌衡进攻乡城,尹昌衡只得道出苦衷:
尹昌衡之前散布赵尔丰的受难照(赵为尹所杀),康民人人恨之,加上川军又颇淫掠,是以无人愿意支应乌拉。初出关的军士,不习惯关外之苦,疾病也多。川军小队,常有被藏军合围而全军覆没者。实际上,收复川边各地,主要还是靠解围之后的那些边军。即使边军,也因欠饷械坏,战斗力不复从前。倏忽之间,已入寒冬,关外大雪封山,天寒地冻,初入关之川军,更不能战,乡城附近的藏军要在很久以后才被逐渐平定。
尹昌衡的主力(包括边军的一部分),从11月起,在昌都和驻扎在恩达的藏军大军对峙,藏人此时已有不少英人支持的新式枪械,川军想要再前进一步都是无比地艰难,更何况大总统迭次电令勿入藏境致启衅端。此时,拉萨的城中的守兵,烹子而食,盼望援军盼到了“指山凹雪化处之黑影为救兵,指夜间流星为川军之号灯”的地步。
护理西藏办事长官陆兴祺,数次要求政府派精明强壮之官兵入藏,拯救拉萨守军:
拉萨城中等不来援兵,粮食又尽,终于穷极思变,冒险攻取尧西,扣压了达赖的家眷,以此为资,官民数百人逃出生天。钟颖一行于1912年12月18号离开西藏,他的出藏之路,是一步三回头,心有不甘,意犹未尽。他多么渴望,事情在他返程途中忽逢转机,而他可以重返拉萨,他以处理撤退军民事务为由,就赖在边境上,拖一天算一天。英人藏人轮番来下逐客令,他就换一个地方再拖,从拉萨到靖西,从靖西到亚东,从亚东到朗惹,从民元12月到民二4月下旬,藏人再次把他包围,收枪,不卖粮,而同时,他的免官电报也到了。他终于绝望了,离藏赴印。其实,从拉萨第二次被围到现在,中央的态度已决定了,他的一切努力均无效,一切挣扎均徒劳。
民国元年,川边各地纷纷陷落,糜烂三千里,被困二十营,后虽经尹昌衡西征军克复大半,而赵尔丰之旧制,终不能复。赵尔丰经营的川边之地,尚未沦陷者,只剩泸定、康定、雅江、九龙、道孚、炉霍、丹巴、理化(理塘)、定乡(乡城)、稻城、贡噶、巴安(巴塘)、盐井、德荣、义敦(三坝)、德格、白玉、邓科、石渠、同普、武城(三岩)、察雅(乍丫)、昌都、贡县(贡觉)、恩达、甘孜、宁静(江卡)、瞻化(瞻对)和九集(类乌齐)二十九县矣,设川边镇守使管辖之。
西康形势图
民国二年到三年(1913年10月 - 1914年7月),西姆拉会议召开,讨论所谓中藏边境事宜。中国政府代表陈贻范没有在条约上正式签字,该会议破产。
民国六年(1917年),边藏又起纠纷,驻守昌都的彭日升因割草小事和藏中开打。从1917年7月到1918年4月,9个月间,边军和藏军激战。时川边镇守使为陈遐龄,自到任之日,今日连川,明日连滇,而川滇皆知其狡猾,不推诚相与。昌都激战九个月,陈遐龄不发援兵一名,不济粮饷一颗,为自保计(怕川滇来攻),反而调兵入炉城。藏兵得知我后方空虚,乘机四起,倾全军之力入寇。1918年4月,彭日升被俘,边军八、九个营覆没,官兵阵亡数千人,十二县(昌都、类乌齐、恩达、察雅、贡县、武城、石渠、邓科、同普、德格、白玉、宁静)失守,史称“民七大溃败”。此时,仍在川边镇守使管辖之下的,仅余巴安、理化、泸定、康定、雅江、九龙、道孚、炉霍、丹巴、定乡、稻城、贡噶、盐井、德荣、义敦、甘孜和瞻化十七县矣。巴安(巴塘)为赵尔丰最先实行改流的地方,根基较深,是以双方虽数次相争,而终得归我。最初,赵尔丰经营川边之时,边军的粮饷毫无亏欠。自民国二年(1913),至民国七年(1918年),边军欠饷,累计已达一百二十万两。民国七年(1918年)8月,在英国驻华副领事台克曼的调停下,边军和藏军签订了停战合同十三条。此后,川边之定乡、德荣二地,虽名在我治下,实已成匪窟。
民七边藏两军在昌都的对峙
民七边藏两军在绒坝岔(甘孜西边)附近的对峙
康藏之间的各种界限
从左到右依次为:
1)赵尔丰军力所达之线,1914年(西姆拉)中国所要求的界限,线上重要城市:江达
2)1912-1917年间,实际控制线
3)内地和西藏的历史分界限,1727(雍正五年,派设驻藏大臣的第一年)-1910
4)1918年,实际控制线
5)汉藏“民族分界线”,1914年(西姆拉)西藏所要求的界限,线上重要城市:打箭炉(康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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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境界太低了,当不了天下之主。土共政权初建前后,长江之上炮打英舰,一边进朝鲜一边进西藏,剿国军剿土匪同时进行,几十年和周边稍有实力的各国出手打遍,才换来一个安定局面。冤大头阴差阳错得了天下,还想当泥瓦匠安安稳稳和稀泥地坐下去,真是猪头!
以前“数学”有个评论,说国军只管打仗,不管做群众工作,和百姓之间是油水关系,而且打仗也打不好,基本上就是本职不行,副业不会的一帮废柴;共军不光要当战斗队,还要宣传队、工作队,和百姓之间是鱼水关系。他认为如果中华民国万岁的话,新疆西藏恐怕是悬了,俺觉得有理……
如果不西征,川边各地必然悉数沦陷,川藏前线就东移到康定、泸定、雅安一带,离成都就三百里,以高原之势俯视川西平原,四川还得安宁吗?不过我觉得即使换上最无能的政府,也不可能让发展到这一步。
康定、雅安的位置
尹昌衡的西征,军队的作风有袍哥的味道,袁世凯是不让他西进,其实我很怀疑就是没人拦着他,他的军队能打到哪里。当时最难的是辎重的转输,老百姓没人愿意出力(乌拉)。大军集结在昌都时,大雪已封山了,赵尔丰的边军能在宣统元年的冬天冒雪兼程急进,从恩达赶到边坝,把登珠的军队又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是尹昌衡的军队我看难。乡城拿不下来,拿下的地方,像江卡、乍丫、巴塘、盐井也都摇摇晃晃的,要是一个劲儿的往前打,那就陷进去了,腹背受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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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陆荣廷这个军阀都知道:
当时民国的情况,在袁看来是:
最近也没有时间多读书,也就是原来知道的那一丁点儿,贻笑大方了。
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川边特别行政区改为西康省,省会设在康定,省主席为刘文辉。
刘文辉一家
1949年12月8日,刘文辉以西康省主席兼二十四军军长的名义通电起义。
1951年,西藏和平解放。
解放军入藏时,毛泽东主席指示进藏部队要“一面进军,一面修路”,1954年,青藏公路(国道109)和川藏公路北线(国道317)通车。青藏一线的艰难,从清末民初时陈渠珍的经历可以略窥一斑:一行115人有104人死在了路上。1958年,川藏公路南线(国道318)通车。当时,繁荣了几百年的川藏大道因为康藏之间几十年的战火,早已衰败。新的川藏公路抛弃了川藏大道的原有路线,在它的北边和南边分别兴建了川藏北线和川藏南线,硕板多(硕督)、洛隆宗、边坝、拉里(嘉黎)由此寂寞。当初,边军征波密时,彭日升、谢国梁两营从硕板多南下倾多,南下的这条小路现已因冰川融化而中断。川藏北线,通过的地方即是清朝时的三十九族,川军入藏,谢国梁押饷,走的都是这条路。川藏南线,最有气魄,从独立了近两千年的波密王国腹地穿过。
川藏公路(棕色实线)和川藏驿道(棕色虚线)
川藏北线-317国道(蓝框),废弃的川藏驿道(红框),川藏南线-318国道(黄框)
1955年9月,西康省撤销,金沙江以东划入四川,以西划入西藏(1955年地图出版社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分省地图》有西康省,那是最后的西康,西康共存在了十六年零九个月)。
西康
1956年,拉萨到北京的航线开通。
1957年,新藏公路(国道219)通车。
1959年,西藏民主改革。
2006年,青藏铁路正式通车。
西藏和外界的公路联系(317,318,219,109)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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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给这个系列起了个名字叫“罗长裿和清末西藏乱局”,是因为我觉得清末西藏的局面弄到几乎不可收拾跟征波密有很大的关系。而罗长裿身为左参赞和兵备处总办,负责全藏军务,对此有很大的责任。联豫思平波密以立威,学赵尔丰遥控指挥,败得一塌糊涂。最初,钟颖不主张打,当然拗不过联、罗二人。当时陈渠珍营和张鸿升都受联豫的直接节制,联豫派他们二营一起进兵。陈、张二人不睦,全军皆知,联、罗不知。开打之后,陈渠珍为争功而冒进,很快就在八浪登附近受挫,陈营退回八浪登后,钟颖就请求联豫赶紧召边军来参战。联豫不听,只是不断多派兵来冬久大营。陈渠珍和张鸿升又从八浪登退回到纳衣当噶,在纳衣当噶苦守了二十多天,死伤过半,此时钟颖冬久大营的粮道也被断了,只好全军撤回鲁朗。这时候,联豫才睡醒了,飞章急电向赵尔丰、傅嵩炑求救。
联豫新派至前线的这些兵,是他刚从内地招募来的军士,一是填补死伤过半的陈营和张营,二是成立新的营队。这些新募之兵,半系流氓,多为(哥老)会党,籍贯住址多不确实,一旦犯事逃脱,无从追究。而钟颖带进来的陆军,绝大多数都是真实民籍,有身家所系,一般不敢妄作非为。钟颖膝行入札什城救联豫时,他给众军士(札什城的炮兵是钟颖带入藏的)说的就是:“尔等均有身家,应募时亦均有保人,在此为非作歹,焉能免祸?”众人就大惧,同意放回联豫。
联豫从内地招来的这帮新兵,刚到藏时,还能遵守营规,变乱一起,袍哥猖獗,不服约束,自由行动,目无法纪,胆大妄为。有从兵卒骤然升为队官排长的,无学无识,唯利是图,在白天率兵四出,每探得殷实藏人家户,就诬以藏有藏兵,入室取财,形同强盗。对普通藏人,肆加凌辱,每每诬百姓为藏兵,即押回枭首剁指。种种狂悖行为,使得藏民怨恨极深,人人脑中皆有仇汉思想。藏人常说:新汉人(指宣统三年到藏之兵)不如旧汉人之素有规矩。
当初,为打波密,联豫还发硕、洛、边三地藏民约千人,编入谢国梁的土兵营。结果,不但行军跟不上,还乱哄哄地毫无纪律,沿途不断骚扰百姓(他们同为藏人,照样骚扰不误)。后来凤山实在忍受不了这帮人,发了路费让他们回家了。
这时候的兵备处总办是罗长裿,而兵备处是负责全藏军政的,罗长裿安能辞其咎?
川军入藏,本承诺斗米(三十斤)扣银八钱,罗长裿却和联豫商量,决定斗米扣钱二两四钱(当时一包米五十斤是三两七八,一斗米不到二两三钱),致使士兵所获之饷,几不敷用,人人怨愤,故多入会党以争持米价。
最初,士兵不满扣钱太多,钟颖为士兵说话。罗长裿即怂恿联豫升大堂传钟颖,欲以军法责钟颖以儆众,联豫为之转圆,后仅责炮队营长杨肇锡一千军棍,押其回川,军队从此对联、罗二人没有好感。
波密一败,罗长裿即急不可耐地取钟颖而代之,入藏川军皆钟颖一手招募、一手训练,带之入藏的,岂能骤然归心于罗长裿?罗长裿既不能收拢将士之心,便开始提拔宵小,以为己用,所拔之张鹏志在易贡善后时,种种贪婪行为,激出大变。
波密平定,本是靠边军之力,罗长裿却自以为立了不世之功,任意举措,撤川人军官,随意提拔湘人。罗长裿真的知兵?
罗长裿欲杀袍哥首领,却又不周密布置,致使名单落入袍哥之手。革命一起,罗长裿旋即被杀。全藏之兵,除步兵第二营分散驻扎在后藏各地,拉萨仅有炮兵数十,卫队数十外,其余尽在波密。罗长裿一死,波密乱军无首,一路扰民,撤回拉萨“革命”。此又谁之过欤?
一步不慎,引狼入室,遗祸至今,呜呼,愿后人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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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辛苦了!这个系列让俺眼界大开,焉能不大赞特赞!
俺一路跟着,中间多有无知言语,而为君子所容——只好一路献花了。
前后不过一个月就发完了,老兄大才
彭日升的下落如何?
请楼主将1918-1949之间内地与西藏的关系也略讲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