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西方思想史系列]之四:毕达哥拉斯 -- 邝言
【导言】思想史就是成长史
【正文】
毕达哥拉斯:数是一种普遍的关联
毕达哥拉斯是古希腊第一个向公众传授他的学说的人,而在他之前,像泰利士这样的思想家只是在朋友圈中分享一些个别的命题,因此,毕达哥拉斯可以被称为第一个公共教师。
据说他将学徒分为两类:第一类是已经入门的人,他们可以获得最高的教育并参与政治活动;而第二类尚处于外围的人,必须完成五年时间的修炼,期间必须履行一项“制止多言的义务”,也就是说,他们通常保持沉默。
黑格尔高度评价这个规定,他说:人们惯于认为理智是通过辩论等形式培养起来的,但事实上辩论只是令理智表面化。这句话是很有分量的,因为我们在生活中通常会发现,那些稍一接触甚至还没有碰到边时就急于发表自己意见的人,通常无法接受新事物,他们只是一再地重复着他们头脑里固有的东西。
这个规定同毕达哥拉斯的哲学思想是有莫大关联的。
我们已经了解过了,对巴门尼德而言存在是一种对关联的领会,而所谓关联,其实就是思维对于实在的“切中”。举例来说,我在观察星象的时候发现,当天空闪烁红色的天蝎座主星时,身边盛开着同样火红的山梗花——这种关联是诗意的,却不是科学的,因为它只是我的个别经验,不能被写进考察笔记作为星辰出没的根据;而真正的关联应当摆脱这种个别任意的性质,比如“直角三角形的两条直角边的平方和等于斜边的平方和”,这样的命题不受感性事物变化的影响,具有普遍的性质。
我们知道,在西方这个命题正是毕达哥拉斯的发现,因此它被称作“毕达哥拉斯定理”。巴门尼德的这种摆脱具体感性事物的影响而寻找普遍性根据的思想,也正是受到了毕达哥拉斯的启发。巴门尼德就此作出一种区分,在他看来,受具体感性事物影响的只能称为“意见”,而意见是不可靠的,只有超越了具体感性事物达到纯粹的思维,才能把握“真理”。
进而我们应当意识到,不仅我们在世俗生活中面对的是一个个特殊的事物,就连我们自身,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者,如果某种观念仅仅来自我这个特殊存在者的个别经验,那么它就只是一种主观的想法,并不具有普遍性,换句话说,这种观念不能“切中”真实的存在。
毕达哥拉斯所制定的规则,正是期望人们可以通过沉默的方式弃绝主观的想法,从而真正进入思想之门。
毕达哥拉斯在思想史上的贡献,首先在于将“世界本原学说”推进到一个更高的层次,他不再将某种具体的感性事物(无论是“水”还是“气”)当作本原,也就是说,他放弃了对自然的、“物质性”的实在的追求,而将超越具体感性事物的思维当作了真实的本原。连黑格尔都不得不惊叹说:毕达哥拉斯大胆得惊人,他把一般常识所认为的真实存在全都打倒了,而把本原描述为一个非感性的东西。
毕达哥拉斯所造就的这个非感性的本原,就叫做“数”。他说:“数是一切事物的本原,整个有规定的宇宙的组织,就是数以及数的关系的和谐系统。”这个说法在当时固然是惊人的,但对今天的我们来说就没有那么骇人听闻了。很多时候,我们甚至认为这是天经地义、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例如当我们看到一道光,无论它是多么明亮,我们会认为它是有光谱的,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就是我们在电脑上能通过一串数字来确定地显示它;当我们看到一道弧线,无论它是多么光滑,我们也会通过解析几何将它表达为数的关系。
更进一步说,在资本的原则下,当一切东西都可以通过货币来购买时,我们进而认为,无论有形的还是无形的事物背后,不过是数字的差别而已。
你当然会感受到其中有什么不对,然而要反驳却并不容易。因为毕达哥拉斯的思想,通过西方千年以来的演绎,如今更通过全球化的进程而逐步实现了对这个世界的统治,我们能拿来反驳它的,往往仍旧是从属于它的东西。
例如你同一个科学家争论听一场现场音乐会同听一张CD的差别,科学家告诉你如果技术足够完善,CD完全可以再现现场音乐会的音效。你反驳说一定会有损失,哪怕是分辨率达到99%也不能代替,而科学家回答说:你的耳朵也是一个物理器具,也会有分辨率,如果技术所达到的分辨率比你耳朵更高,那么即便有差别你也无法区分。
你看,技术的统治就是这样强大,但其实你若把握了思想史它就是不堪一驳的。你可以这样回答科学家或者资本家:一个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产品,就算我承认它毫无差别,但倘若我心爱的人将它买来(即以一串数据交换来)送给了我,现在你拿同样数据(甚至更多)的东西跟我交换,我会同意吗?
很明显,这个数字造就的世界是冰冷的,它纵然能涵盖一切却唯独不能涵盖有生命的事物,比如情感,因为它在一开始的目的,正如毕达哥拉斯所表达的那样,就是摆脱具体的感性事物,换言之,同样作为那个具体的、个别的(因而是不可替代的)感性存在者的“我”,就已经是预先被放弃掉的东西。
说到底,“数”以及其后建立在“数”之上的一切,都从那样一个最初的抽象开始。它确实为我们提供了许多便利,让有限的个体能掌控超出经验范围的东西——比如你一辈子不吃不喝也不能从1数到100亿,但不妨碍你把握它。然而你不能忘记,你从未“真实经验”过100亿的事物——银行里的资金不算,说到底它只是电脑上的数字,是华尔街的想象力和金融危机的来历。在真实而有限的生命体验中,对你而言越是重要和有意义的,恰恰越是不能用数来衡量的事物。
当然了,毕达哥拉斯的思想并不旨在建立一个冰冷的世界和这个世界冰冷的法则,他所追求的仍然是永恒绝对。按照柏拉图的分析,“数”既不是感性事物,也不是思想。“数”不是感性事物,这容易明白——小时候老师教“1+1=2”时用了两个苹果作例子,但你知道这个数同苹果无关,否则你就会去考量这两个苹果是否一样大小了;同时,“数”也还不是思想,原因恰恰在于它可以“复制”为“多”,而永恒绝对者是永恒绝对的“一”。因此,黑格尔说:“数”不过是毕达哥拉斯所找到的思维与实在之间的最贫乏和最抽象的联系。而这种贫乏而抽象的联系居然被有些人当成是我们如今生活的原则,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话说回来,巴门尼德受到了毕达哥拉斯的启发,找到了“存在”——史上第一个“思想范畴”,从而将毕达哥拉斯的“数”和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一并发展为西方哲学的传统路向。这个传统让我们始终重视普遍的知识和规律,而忘却了天蝎座主星闪烁时身畔盛开的那朵美丽的山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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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教育体系局限在门派之中,没有活水的引入,特别是缺乏对异端的宽容,比起后来的苏格拉底来说差很多,苏格拉底和孔丘一样,使得教育走向平民。毕达哥拉斯死后他的门派很快就衰落了,苏格拉底死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接过了他的思维方法衣钵,建立了更加庞大的思想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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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贡献。毕达哥拉斯第一个把一种脱离了物质世界的抽象的东西作为世界的本原,在人类的思想发展史上时有极其重要的地位的。
就象那谁说的事物是有原子组成的。有点意思不过是瞎蒙的。而且这厮还拽的不行,把无理数扔海里淹死的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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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想过,如果人的情感体验能够复制,那毕达哥拉斯的数字世界岂不是补上了最后的缺口?
老子比他大二十多岁,这个可以有;更往前的周易好像还没有确证是文王或黄帝做的,一说成书在战国年代,那就暂时不能算了。
佛陀诞辰俺就更不清楚了。
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这个“原子”是一个哲学范畴,说得浅白点,就是构成万物的均质的最小单位,而且原子论对于它的运动也有规定。物理意义上的“原子”是特指一种微粒,现在已经发现了比物理原子更小的单位,那么,物理原子就不是德谟克利特所说的原子了。
事实上,在哲学史上,世界本原学说后来已被真正的存在论所取消,它的问题后来被交给自然科学去处理了。在如今追问物理世界的本原或形成,已经不是一个哲学问题了。所以,哲学为后来的自然科学提供了基础,就好比若没有莱布尼茨的单子论,就不会有计算机的基本理念。
从这个意义上说,无所谓“蒙”这回事。所谓“蒙”,其实包含了某种“符合论”的前提,也就是说预先设定了一个与己无关的所谓“唯一的真相”,然后考察“符合”这个真相的思想究竟是来自具有逻辑必然性的推理,还是偶然的直观。“符合论”是认识论的一种形态,是自然科学的某种“信仰”或“基础”。在古希腊,尚没有这种主客分离的“符合论”,人们还不是这样去看问题的。
我们在思想史的意义上谈论某某人,指的是他的思想,不是他的肉体组织或者世俗关系。
可以说,毕达哥拉斯对柏拉图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因而,毕达哥拉斯学派的衰落,是一种世俗形式上的衰落,或者直接说是一种政治上的衰落,而其思想,更恰当地说应该是得到了发展,即便在今天也有其强大的意义。如果不是从思想出发,而一定要说毕达哥拉斯学派衰落了,那么柏拉图学院又何尝不是呢?
另外,如果说有人使得教育走向平民的话,那么这个贡献更宜归于智者派,而苏格拉底和柏拉图一样,是与智者派相对立的。黑格尔在其哲学史讲演录中也是将孔子同智者派相比较的。当然,这种比较是有问题的。
局限于整个学派,而且走向神秘化和清教徒化,他的兄弟会已经接近于宗教团体,这点某种意义上并不利于学派的发展,哲学只有在不断的交锋中才能得到发展,鹅湖之会就是例证,苏格拉底和智者派实际上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智者派本身是以破为主,但提出的很多观点偏于极端,苏格拉底和他的弟子在批判智者派的同时,把智者派开创的社会学研究进一步深化,结合自身的逻辑思维能力,才会有柏拉图的理想国和亚里士多德的希腊城邦制度的研究成果。哲学说到底不是玄而又玄的东东,而是和社会实际相结合才起作用。从这点上来看,智者派还是苏格拉底学派都远胜过它,至少它们的理论可以用来解决实际问题,尽管两派的殿堂后来都衰弱了,但柏拉图学派的理论被基督教吸收后,成为经院哲学的核心,这种无形的学院殿堂是毕达哥拉斯学派所没有享受到的。
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用数学方程来表示,爱情,勇气,怯懦,这些都可以用物理化学变化来解释。到那个时候,人类真正的平等就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