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大国师 -- 王威
我的床铺很大,却从没睡好。
我害怕过了一夜,就被世界遗忘。
——郑智化《中产阶级》
在身毒国遥远的南方,在波罗奈,有一位无忧王。在他英明的治理下,国都非常繁华,居民生活美满而富足。
在一个盛大的节日里头,无忧王在他的深宫最高的楼头望下去——街上的行人都穿着新衣服,擦着昂贵的香水,妇女们也装扮的象无数朵花同时在春天开,有人骑着象,有人骑着马,又有人坐在车上。
于是身边的大臣们舞蹈歌唱——
日从东方升,王之城无忧。
月从西方落,王之城无忧。
大哉不朽哉,王之城无忧。
无忧王说,不然不然。民无忧则城无忧,城无忧则国无忧,国无忧则王无忧。我已经在位五十年了。数算我剩余的岁月,也并不多有。我想在这国中,找一个贤能的人,接替我的位置。
大臣们吃了一惊,都跪伏下来,攀住无忧王的腿,掏出他们的心,大大的哀哭。
无忧王爱抚他们的额头,吻他们的手,说:“你们哭什么,难道你们不晓得,居住在这世间的一切动物都是从食物中产生的。而且它们我们都只靠食物过活,然后,最终又回到食物中去。真的,食物是众生生出的最年长者,所以它被称为一切众生的延命草。众生因食物而生,生下来之后啊,他们赖食物而成长,最终,自己也要归到食物中去。它们我们,难道不是被吃而且也吃东西。所以它们我们都是食物,梵天赏赐世间的食物。今天,我吃够了,我被吃的日子到了,近了。所以,你们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无忧王到底不听大臣的劝告,在一个夜里,一个人换上僧侣的装束,偷偷的离开他的无忧城,前往海边去,至于他为什么往海边去,那是因为他当了五十年的国王,只看见过金黄的恒河之水。他想着,这一天,他要去看见,看见那比天还蓝的海水。
在半路上,在一处空旷的原野,无忧王看见前头有一个孤零零的房子,是个往来行商打尖的旅店,旅店的店主是个瞎眼的老婆婆,说话时,嘴巴没有牙齿,有一条一人高的大狗蹲在她的面前。无忧王还是礼仪具足,向老婆婆要了房子,老婆婆给了他房间的钥匙,到了晚上,老婆婆做好饭的时候,一个房门一个房门的拍,除了无忧王,还有两个商人,一个是本地的波罗门,一个是外地的波罗门,一个胖,一个瘦。一个叫本不生,一个叫达梵音。
于是四个人坐下来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本不生和达梵音渐渐起了争执,一个说家有娇妻,一个说良田广有,一个说自己财货贵重,一个说自己宝物稀罕。这凡人的比较的心一起,便是梵天也弹压不住。因此上,无忧王成了见证。
本不生打开自己的行李,宝物是一件件的惊奇:大雪山的谛听五雷令;用五只白象象牙雕成的玲珑玉净瓶;出自埃及法老王陵的夜行人死亡羽冠;血誓封印之洞察之戒;灰烬者之德鲁伊之法杖。特别是一把杀人无血无伤的玉骨刀。他一展现起宝物,便不再是个外表上粗蠢笨重的摸样,他历数这一件件宝物的来历,背后的传说故事,以及自己是如何百般脑汁绞尽才盘算到手。
达梵音也不示弱,他的手上提的是一个小小的口袋,从口袋中一件件掏出的是再小不过的玩意,他的小胡子挑动,精明的象个学究一样卖弄着他的学识,好多宝物乍一出手,毫不惊奇,却在他的指点下,光芒照耀整个旅馆,比如来自中国的伏羲轮回盘,可以指引行人水陆无忧,哪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也可以照亮一个旷野。又比如一个不知道什么年代的步云靴,普通人穿上之后,便能疾走如风,快逾千里挑一的宝马。
无忧王原以为宫中府中历代珍宝保藏萃集,自己也算见多识广,看着他们争强斗胜,由不得瞪大了眼睛。
达梵音比到后来,大叫一声,拿出他最后的珍藏:噩运宝珠。一颗给收藏者带来无限噩运的宝珠。无忧王心想,这样的珠子,既然会给收藏者带来噩运,怎么能算是宝贝中宝贝呢。可是,这瞬间发生的事情,确实是无所不能的梵天,诸天的神魔才能相信——本不生跳了起来,玉骨刀往达梵音的胸口一送,他什么宝物也不要了,抢了那颗噩运宝珠就跑。
是你呵,是你。
还能有谁呐。
我早就知道是你。
我一醒来就知道是你。
我就在这时候醒了。
无忧王觉得惊奇,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激动,他俯下身子,查看达梵音倒下的身体,是的,真的象本不生所夸耀的,他的那把玉骨刀透明如水,经过人的身体,就像河水汇入了海水,找不到痕迹。他模糊的意识到了一个新的世界,那个世界大于生大于死,他仔细查看达梵音的身体,就好象他的身体不是人的身体,他继续聆听这旅店外四野的声音,这些声音的背后,还有另外一些声音,就像一个睿智的人总是话中有话,他并不吐露为声响为音节,却能为开了智识的人所了解所聆听。
这繁星疾转的黑夜里,万物生长的事情如何知晓,这皮肤腠理包裹的血液何以昼夜不息的奔流。这天与地广大无边的界限又在那里。
无忧王,王无忧,我如何比喻你,比喻你这时候的认识呢,就像后来在公道所里,瞎眼的老婆婆在诸位长老面前做证言,这瞎眼的老婆婆其实什么都听见什么都看见。不惟是瞎眼的老婆婆听见看见,便是那蹲在地上的狗,也叫喊,它自然也是听见看见。
无忧王的怀抱中,达梵音渐渐的醒来,又是慌张又是着急,只是说不出话,用手指指着步云靴。于是无忧王便穿上,顺着本不生逃走的方向追去,追到了,把本不生扭送回了旅馆。
旅馆此刻已经挤满了公道所来的人。
在波罗那,或在乡或在野,每个聚落多人的所在,都有公道所。被推选出来的长老们巍巍的扶着权杖在高台上坐。长老们——一个黑胡子长老和十几个白胡子长老,在听完了瞎眼的老婆婆和无忧王陈述事由之后,检点本不生\达梵音的行李,那些曾经放出光芒的的宝物,他们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哄笑。
黑胡子长老越众而出,将那些宝物抛掷在无忧王面前,无忧王定睛看时,尽是一些一文不值的破铜烂铁。
黑胡子长老为祭坛点燃了圣火,有几位壮汉跑过来,为祭坛放入了木柴和黄油,他一手托着一个净瓶,另一只手拿着一根干枯的树枝,从净瓶中挑出水来,洒在耳,鼻,眼,嘴,手臂,腿。他高声的诵读着吠陀经——让所有人都得到善待,让所有人都远离疾病,让所有人都看见善良,让所有人都不再遭受痛苦。
最后,黑胡子伸出手按在瞎眼老婆婆,无忧王,本不生三个人的额头上,让他们确认自己对毗湿奴,湿奴和梵天的爱和虔诚,愿意为这爱和虔诚,交托出自己的信任和生命。
“你们这两个可悲的异乡人啊,你们要愚弄我们到几时,你们以为能如同欺哄瞎眼老婆婆一样欺哄我们么,吾王吾主万岁,为众神所宠爱的无忧王万岁万万岁。智慧的人随顺自己的本性,狡诈的人藐视天理,你们中间既然有人流了血,死了,我们便该伸手举起石头,为让无辜的死的瞑目,必要用罪人的血偿还。我们已然合议决定了,尽我们所能给的最大的仁慈——在你们中间有一个人被判有罪之后,他的尸体将被安置于高高的石头之上,直到天上的飞禽啄食尽罪人的肉。罪人的尸骨挂在树上,直到被风吹干。”
本不生面无血色,双膝跪地,连声大呼冤枉,口中自有一套说辞——无忧王是最后一个到旅馆的旅客,他就住在隔壁,听见无忧王和达梵音争论了一整夜,最后,无忧王见财起意,杀了达梵音,被他正巧撞破,为了防止无忧王杀人灭口,他才仓皇出逃,望长老们主持公道,还他一个清白。
黑胡子长老退了下去,又和那十几个白胡子长老聚讼良久,才又站了起来,说道——
“异乡人啊!我们不愿意用刑具来锻炼你们的身体,逼迫你们的口供,我们愿将这审判的权柄交给仁慈的全能的至高的无上的梵天,我们相信梵天一定会亲自干预审讯,保护无辜的人……他会这么做么,是的,他会。
黑胡子长老说到这里,已经有人在无忧王和本不生之间架火烧水,烧一锅可以活活煮死人的开水。无忧王晓得,这是神判法,在犯人口供不一,法官又无法审结的情况下,便将人投入沸水之中。如果一个人清白无辜,神灵自然会保佑好人。
在一阵凄厉的尖叫声中,几个壮汉上前将本不生架了起来,扔到了大锅之中,刚投入水中的本不生的嚎叫声几乎震破无忧王的耳膜,无忧王吓得紧闭自己的双眼。很快的,本不生停了嚎叫声,周围的一切人声突然全都消失,只有烧水沸腾的声音。也不知道隔了多久,无忧王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他吃了一惊——本不生茫然的直立在沸水之中,水在他的肚脐下蒸腾,滚红他的皮肤,可是本不生却象是处在温水之中,安然无恙。
所有长老都站立了起来。
隔了好久,黑胡子长老才哑着嗓子,让壮汉们把本不生从锅中搀扶出来。有一个壮汉在搀扶过程中还惨叫一声,原来他偷偷伸手试探了一下水温。
黑胡子长老很快脸色如常,庄严的宣告——神已经大施拯救,在异乡人的身上,显示了他的仁慈和全能。他一挥手,又有人上前将无忧王投入沸水之中。
奇迹再次显现。
无忧王站立在水面上,看着在场所有的人都跪伏了下来,四肢舒展,感谢神,感谢神在他们这些平凡的人面前不吝啬展现它不可思议的法力。只有那个瞎眼的老婆婆和她养的那条大狗除外。无忧王茫然百感,望着明明上天。第一次感到头顶上的天,是如此的阔大和深邃,有着让人无比畏惧的威压。
黑胡子命令赶紧给这两个异乡人披上最厚的垫子,送上最丰盛的美食。
当瞎眼老婆婆被投入沸水的那一刻,她的脸上满是欣喜之情,展现出义人的光,一种一辈子行善积德而拥有的自信。
从生到死,要经历何等残酷的煎熬,无忧王看着瞎眼老婆婆在沸水中嚎叫,翻滚,挣扎,他几次要站起来,最后只能懦弱的咬着自己的小手指。半个小时之后,瞎眼老婆婆再无声音,衣服早已被沸水蒸落,干瘦的肢体先是赤红,再滚为深黑。眼睛从眼眶中脱落,水中飘满了油脂的味道。
黑胡子长老终于松了一口气,高声的向前来公道所围观的人群高声宣讲善必有报,恶必结果的真谛,一个人所造的羯磨(业),除了自己,无人代为承受。他讲演的过程中,瞎眼老婆婆所带来的那只大狗,围着大锅,不断的跳叫悲鸣,黑胡子长老不胜其烦,索性下令将那条大狗也投入沸水之中。
几日后,公道所的长老们为本不生和无忧王主持盛大的欢送会。
离开了公道所,一路上,不论本不生走到那里,总是无法摆脱无忧王。无忧王的脚上,依旧穿着达梵音的步云靴。
本不生一遍遍的问无忧王为什么跟着他。无忧王也问自己,只是他自己也回答不出,索性默不作声。走过日月和山川,平原和沼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连无忧王都差点忘记了自己当初离开皇宫的目的是为了看海,本不生却把他带到了大海边。
本不生象个淘气的孩子,在海边走来走去,找到了一块破帆布和木板,包扎捆绑在一起,一推到海面上,就成了一艘七彩的宝帆船。
在船一直往东开,开向中国的泉州。
无忧王问噩运宝珠有什么好处。
本不生严肃的说道:“噩运宝珠虽然给人带来噩运,但是如果拥有者因噩运宝珠而死的话,却能够因此抵达另一个世界。”
“天堂???”
本不生笑眯眯道:“你做好事就可以去了。”
“地狱???”
“那做坏事就可以去了。”
“那是那里?”
“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就是一个地方,没有名字的地方。”
“那里比天堂好。”
“不知道。”
“那为什么去?”
“人去了地狱,想回到人间,去了天堂,还是想回到人间。去了那一个地方,却从没有人回来过。”
“是么?”
“是的。”
“没人回来,也许是因为不能回来,并不是不想回来。”
“谁知道呢?”
在船上,本不生再不象一个商人,而象一个冥想的哲学家,如果无忧王的手中有笔的话,他会乐意的虔诚的记录下来,他想,啊,多么神奇,我寻遍通国,找遍波罗奈,也不能见有这样智慧的人。
这一日,在古里港口,有一个叫做多尼明的波罗门,也是一个远行的商人,身上带着三十二块金子,说也要往中国泉州去,如果让他上船,他愿意以一块金子作为旅行的费用。
于是,多尼明就上了船。
一路上,遇上好几次大的风浪,无忧王好几次差点昏死过去,小病接着大病,交替发着寒热,多尼明又担忧又害怕,就说:啊,你这个老人家,如此大的年纪,为何一人远行,你当顾念你的身体是自己的。
本不生却不以为然,说道:“一盏灯经常地燃烧着,这就是它的生命。你看那天空的飞鸟,影子,却在地面上相随相伴。为了提醒我们是人,人的生命,人的身体,梵天让疾病来陪伴我,陪伴到死。原是对我们爱,对我们莫大的赏赐。”
无忧王茫然的喘气,问道:“我原一直以为自己为什么活着,今日,才知晓,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谁来告诉我,让我安心,解我疑惑,告诉我这现世不是白活。”
本不生说道:“人当敬想:‘我即此世界万有。’ 无忧王啊!我来告诉你,唯心为一切众生安立之处。无忧王,我还要说!唯心为一切众生之持载者。无忧王,你要相信,信我!唯一切众生皆建立于心。”
多尼明不以为然,道:“似的我们这样的商人,远行万里,所为何来,不过是为了金钱,这世界上,人心岂能信靠,若不是这沉甸甸发着光的金子,谁能听你开口说话。一个人哪怕上辈子积了善根和功德,今生也要努力干活赚钱,才能安稳享受梵天赐予的人世间的幸福。”
本不生哈哈大笑,提起多尼明的包裹,往海里一扔,多尼明大大吃了一惊,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上前扯住本不生的衣服,要和本不生拼命。可是手中一空,什么也抓不住的一空,只见咚咚的一声响,天上响起了一记惊雷,将本不生打入大海之中。海浪象一床再温柔不过的锦被,轻轻一个折叠,本不生不见了去向,甲板上滚动的一颗宝珠——噩运宝珠。
啊,这却如何是好。多尼明捶胸顿背,痛苦万分,在船头船尾嚎哭奔走。一等到船靠了岸,他便搀扶着无忧王下了船,他在船中找到一个脸盆,开始不断的舀着海水,无忧王问他这却是在做什么。
“我想要回我的金子。”
无忧王虽然晕船晕的有进气没出气,听到这样的说法,也忍不住要放声大笑。他指点道:“这大海乃是百河之王,海水乃是百河之水,怎么会有穷尽的时刻。你这样做无益之劳,便是耗尽生命,也不能使得海水增减一分。再说,这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若是没了,即便没了,再赚就是了。”
“啊!长者,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怎么能这样轻贱钱财。我行商十载,起早摸黑,虽然身上只得这三十二块金子,可是每一块那一块不是诚信得来。那一块金子不是我的血汗,那一块又不是和我的心脏血管相连。我岂敢视这钱财为身外之物,我若是轻贱了它们,便是轻贱了自己。我向至高,天地之主宰,显赫于众神的梵天发誓,我呼唤他做我的见证,我今日起,要掏干舀净这海水,断断不是与他所造的物为难,与他所管辖的神为难。我,虔诚敬神的一个商人,要让梵天的义名在这只能咆哮,不能言语的波涛上涌现,要为他见证他护持着好人,使强不凌辱弱,恶不战胜正,向太阳一样,必起于东方,给虔诚的敬神的我希望。让该是我的金子回到我的手上。”
无忧王想象不出这世界既然有这样的人——每天,多尼明捕鱼,喂食照顾好无忧王,便一心一意昼与夜不分的用脸盆去舀海水。一个月后,无忧王病好了之后,感念他的照顾之情,也不好一时就离开,巡视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地方,原来这船撞上了一个方圆百里的孤岛。再后来,被多尼明的热情感召了,反正孤岛上日常无事可做,于是,多尼明在海边舀水,他就在岛中央挖洞,挖一个容纳海水的大洞。最后,无忧王和多尼明发明了一个水排,海水排到孤岛上,就更加的快了。一年过去,两年过去,慢慢的在孤岛中央,就出现了一个方圆十几里的湖泊。
海水不见增减,多尼明却大有信心,向无忧王一再的保证,梵天既然收去该死的贼(指本不生)的性命,绝对不会对他们置之不理的。
无忧王只是笑,人在岛上呆的越久,越不爱说话了,日常都只以手势彼此示意。
在一个夜晚,他仰观星辰,俯视海岛,给这个孤岛取了个名字,叫做“无忧岛”,多尼明说这个名字好。
又三年过去,岛上的湖泊已经扩展到方圆四十多里,无忧王想着按照现在的进度,再过几年,估计这岛上就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这一天,海上白雾蒸腾,波涛咆哮,不一时,海浪挟裹天风急雨,海平面矗起的水墙,排山倒海而来,犹如死亡之浪,直立起百丈楼高,顿在他们两人面前,却不再前。这海啸之来,全无征兆,无忧王吓得倒坐在地,多尼明却是叫叱怒骂,毫不在意。
海浪之上,站出了一条浑身滚着黑鳞的龙王,那龙王一抬左爪,两朵海浪便把无忧王和多尼明抬升到龙王面前。
龙王瓮声瓮气的问:“就你们两个也想把海水舀干?”
多尼明指着无忧王道:“不关他的事,是我,是我要将海水舀干。我相信仁慈的梵天一定能满足我的愿想。”
龙王哈哈大笑,一顿右爪,天上电闪雷鸣,四海之水奔涌进无忧王两人居住了五年的无忧岛,瞬间淹没。龙王道:“你们看,看见了我的力量,便该知道进退,任你们有移山的意念,也要知晓我对你们有生杀的大权。你们当知晓自己是血肉包裹的凡胎,我却是永生不坏大有威权的龙神。”
多尼明道:“我一刻不死,便要海水退下,显现出陆地,我这心意难道是为了我,为了那区区的三十二块金子。我这五年舀干海水的苦劳,在人间,何事不能成就,我是信靠我的神,信靠他必然在天人之间,给我这个公道。”
龙王高高扬起龙爪,停留在多尼明的头上,怒喝道:“你不怕死。”
“死,谁人不怕,但若输了公道,怕死了也不服。”
“真的死也不服。”
龙王的爪子已经掐住商人,将他高高的举到天上,只要一松爪,多尼明便有没顶之灾。龙王道:“无知的血肉凡胎,你们又知道什么是公道?”
多尼明道:“公道便是天道,便是婆卢那(印度神话中天界的司法者)主持的道,黎明在清晨出现,是天道。农人在地里劳作要收获,是天道。商人我,奔走四方,数算聚敛的金钱,也是天道。他的力量是那么的伟大,既没有什么飞翔的飞鸟,也没有什么奔流的河水能够抵达他的统治,他的威权,他的猛烈的界限。他是环抱着万物和万物的住宅。婆卢那无所不知,他知道鸟在天空的飞行,船在海洋的路线,无远弗届的风的去向以及看见一切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一切秘密的事件。少了他,没有一个人一个神一个动物能够眨眼。哪怕是眨一下眼。就如这会,你抓举我的这会,我们彼此间眨眼也是由婆卢那记数的。龙王,无论你做什么想什么计划,婆卢那都是知道的,他也必然要为我主持公道的。”
龙王听到这里,道“商人啊,你的勇气可嘉,但不论你怎样努力,也不可能减少大海分毫的水。因为这也是婆卢那的道。今天,我还是把钱还给他算了。之所以还你,你因为你一心不动,毫不偷懒,敬服你的志气,故把这笔钱还给你。”
龙王仰首摆尾的驾着海啸回到海中央去,海啸也跟着退了下去。躺倒在沙滩的多尼明的手上,牢牢攥住的,正是被本不生扔到大海之中的装有三十二块金子的钱袋。
四下一片安静,婉如黑屏般的夜空中,无忧王和多尼明赤裸裸的躺在沙滩上,说着闲话。
无忧王说:“我是无忧国的国王。”
多尼明哈哈大笑。
“怎么,你不相信?”
多尼明没有说话,无忧王觉得好奇,这个人相信神灵,敢和龙王对话,却不相信人,人间事。
无忧王问多尼明有什么打算,多尼明道:“明天,先把船只修好了,再到中国去。你呢?”
“那我也跟着去吧。”
在柔软的细沙上,无忧王听着海水洗刷着浅滩的声音,眼睛透过那大放光明的噩运宝珠,感觉海风掠过脸上的清凉,星星在海面上缓慢的摇动,有着星星点点的光,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恍如梦幻。他站了起来,在沙滩上慢慢舞动自己的身体,多尼明也跟着站了起来。无忧王唱上一句,多尼明便和上一句。
离乡的人,谁没有泪水。
到了大海,才发现大海泪水更多。
在路上,那个布施者不是这么说——
放下的愈多,得到的愈多。
我们今生的行为是墨,
我们今生的心灵是纸,
墨是黑啊,纸是白啊,
我们把善与恶两种笔迹写在上面。
第二天,无忧王和多尼明到了中午,才被灼热的阳光晒醒来,醒过来的两个人,就开始合力修缮船只,多尼明甚至像猴子一样,爬到桅杆之上,尝试着把帆布拉起来。很快的,他在上面尖叫起来——天哪,海盗,爪哇的海盗。他们朝我们这儿扑过来了。
多尼明跳了下来,拉着无忧王就往孤岛上跑。
“你昨日连龙王都不怕,还怕海盗。”
“龙王是神,当然可以讲道理。海盗是人,你听说人讲道理么。再说,昨日之所以不怕,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今日,我身上却有三十二块金子。”
无忧王得了多尼明的提醒,看了看手中的噩运宝珠,只是五年在海岛上衣不遮体的生活过来,那像多尼明有个袋子,为了跑的更快,他索性把噩运宝珠含在口中。
两人在海岛中狂奔疾走,只是海岛刚刚经海啸扫荡过,光秃秃的一片,那有什么藏身的所在。两人很快被海盗们包围了,海盗们首先看中了多尼明的袋子,让他打开,多尼明攥着袋子死活不放,海盗们一刀先把多尼明的手斩断,再一刀把多尼明的脑袋劈飞了。
当海盗抓住无忧王的胸口追问他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无忧王吃了一惊,一不小心,把噩运宝珠吞到了肚子里头。
无忧王在惶急之下,指着自己肚子,连声道:“别杀我,别杀我,我有一颗宝珠。”
“在哪儿?”
“在我的肚子里。”
海盗一刀捅进了无忧王的肚子,把无忧王的肠子扯了出来,五脏掏了出来,很快的,一股白雾从无忧王的肚子涌了出来,一众海盗凑到无忧王的肚子前观看,只见无忧王的肚子空旷高广,里面林木葱茏,花草繁茂,楼阁参差,亭台掩映,说不尽的人间仙境。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见,有如海市蜃楼。
无忧王的眼睛缓慢的睁开,用他的另一双眼睛,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两扇沉重深广的大门。他的头上,四周,身下,聚集这那么多人,瞎眼的老婆婆和她的大狗,达梵音,本不生,多尼明……他们为他的到来而欢呼,人们将他抬了起来,抛向天空,又在下面用无数只手接住,再抛起来。
人群看不到尽头,无忧王注定被永恒地延绵不绝的抛掷下去。
在这一刻,他明白了,天上的众神如同繁星,不过是同一缕光的化身。梵天,至高无上的神,让我匍匐在你的脚下,亲吻你的脚趾,让我用颤抖的嘴唇,永远慑服于你无上的永生的伟力吧。
平等分(全)
平等分(全)
——无忧王别传
我梦见了海上之舟。
在云之国。
我披着白头巾,在颠簸的船上,到处找一枚发光发亮的大珠子,珠子的名字我已经忘记,至于为什么要找那枚珠子,我也忘记了。
因为这是一个梦,浩瀚而阔大的梦。在这样浩大的梦,我只是一个老人,又寒冷又孤单。
后来,我把珠子吞入了肚子之中,多么圆润而冰凉,经过了喉咙、食管,终于安稳的摆放在我的胃部。
我醒了。
阳光照在窗扉之上,我推开窗,窗外的两个驿童,一个在砍竹子,一个挖竹笋。
我是帝国西南边陲小镇上设置的一个驿站的驿长,我已经在这个驿站呆了45年了。当驿马如旋风般的到来,马脖子下悬挂的马铃就会和着竹林的叶子摇动的声音打成一片,我会准备好刚刚敲打过的马蹄铁。我已经习惯了这样不紧不慢的处理三百里加急文书。
要知道,在这样一个幅员辽阔的帝国,新皇登基改元这样的消息,第一批驿使们总是先从京城出发,一个月后才到达最边远的州郡,再半个月,第二批驿使出发,前往更靠近京师的地区,最后才是京师,通过这样的同心圆运动,改元的事情才能同一天诏告天下。
历经了四个皇帝登基,经过了十一次改元,我还依旧在这个驿站当我的站长,我对生活没有什么可以抱怨,只希望活的更长一些。
“砰”的一声响,我抬头往天空上看,一块很大的金属在天上飞。金属穿过云层,留下一道笔直不散的白云,将天空飞成两半之后,很快的不知去向。后来我知道,那是一千年之后的飞机。然而刚才那一声响,并不是从那块金属发出来的,而是从另一块金属发出来的。
一个白衣人穿过这片竹林,他正往自己手上的一块金属吹气,吹去金属冒出来的青烟。
白衣人告诉我,那是手枪,用来打鸟的,他又提起另一只手,手上有麻雀,也有鸽子乌鸦,还有老鹰和野鹤。他一本正经地说,他甚至打下过传说中的凤凰。他是每一位无所事事的主人最喜爱的宾客,他带来远方各种各样神秘的故事和传说,当他诉说的时候,他的表情,他的语气,无时无刻不在考验我的判断力,他习惯把无数的小故事套在一个大故事里头,有时在十个故事里头,我会认为九个是真的,以至于我判断剩下的隐藏在其中的一个是不是假的就需要很伤脑筋了,又有时候,他会提醒我,他下面说的故事,只有一个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以至于我到了最后,只好承认每个故事都是真的。
白衣人在我的驿站呆了一个多月,当我问他的名字的时候,他说他有时候叫本不生,有时候叫达梵音,又有时叫多尼明,我觉得这些名字都很亲切,他在离开我的时候,说,其实我也可以叫他王威。
既然客人这么奉承我,我觉得我该做出适当的回报,也尝试着给自己起一个名字——无忧王,至于我为什么想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在一个梦中,我好像听见很多人在呼喊这个名字。
我想——拥有这样一个名字,一定让人很有成就感。
有时候我会陪他带上他的手枪去打鸟,他甚至把手枪交给我,当我扣动扳机的时候,我被手枪的威力深深震惊了,手枪里头的金属穿过了驿站的墙壁,三道墙壁。当白衣人离开我的时候,告诉我两件事——从今天开始,帝国已经改朝换代了,分成了南朝和北朝;从今天算起,我只剩下一年的寿命了。
我把白衣人的话,当成一个笑话,直到一个月后,我才把它当成值得敬畏的咒语。两个驿使同一天到来,送来了新的消息证实,帝国确实在白衣人离去的那一天,分裂成为南朝和北朝,至于我这个小小驿站,到底是归属南朝和北朝,就交由我本人自己决定了。
我的决定——我永远属于那个已经崩溃的帝国。按照圣贤指引我们的历史的进程,崩溃的终将实现复兴,分裂最终也将再次统一。就像天地万物人事都会找到自己位置,我的驿站和我,也会有自己的归属。
我的答复让两位驿使无所适从,最后南朝和北朝决定放弃了对这个驿站的控制权,或者说,从各自王国的版图上抹去我的标识。他们不再给我发放薪酬,上任离任的官员也不再停留于这个驿站,由我承担物需供应。而我,继续居住在这个驿站里头,管理两个驿童和一大片竹林。
现在,我只剩下11月的寿命,秋风悄悄降临在这个驿站,我坐在竹林里头,不能确定到底是落叶或者落叶的影子像一只轻巧的蝉的影子在我眼中飘忽过去,还是轻巧的蝉或它的影子像一片落叶一样凋零于我的身后,落叶和蝉互为隐喻,互相包裹,它们和它们的影子甚至混合起来了,我有时候甚至想到,是一只轻巧的蝉登上落叶,随着落叶,随着风的方向四处去。于是,我和任何老年人一样,像哲人一样,开始深邃的思考,思考生命,思考我的灵魂和我的肉体,就像我想分辨这到底是片落叶,还是蝉,或者今生的一切,仅仅不过是一些影子。我又想起了天空的大雁在平静的流水涌现出它的影子,到底水面上流动的影子是真实的,还是那天空中翱翔的大雁是真实的。
我抚摸我所剩无几的岁月,就像抚摸那些曾经把我的思绪带去远方的古典诗歌,我一句一句的吟唱一些据说是宋代诗人的诗歌的时候,当我听见诗人在诗集中引入黯淡晦重的乌鸦声,其实是为即将到了光明作准备,准备好了欢情和鼓舞,还有醉意。我又看见诗人们描述的地平面上的景物和天空无缝的连接起来,就像今生来世并没有所谓的过渡。
最后,我在这些美好的句子中找到了很大的安慰,这些句子中折射出的光与影,就像漂浮在竹林的竹叶飞舞了起来,像一艘艘的小舟,乘着流动的阳光,终于到了天上。
生命最后的钟声敲响了。钟声就像在空芜巨大的山中回响,奇妙的飘荡不定。这声音又像幽灵一样,既影响我的现实生活,又占据我的梦镜,它既在彼,又在此,任何试图把这声音找寻出来的努力,注定了要被嘲笑,我开始了解古典诗人为何如此热衷于对偶,因为每个人现世生活是如此的孤独,一间孤独的亭子,一朵孤独的云,一个孤独的旅人,还有我这一个孤独的驿站,他们终于在诗歌,在对偶中被联系起来了,让我们的视觉和听觉沟通起来了。
让我们关注的事物在被诗人书写时候,诗人本人也被事物所包围。
我在想,我阅读诗歌的一个任务,有时候是帮诗人从包围的境地解脱出来,很明显,诗人的目光也是我的目光——孤独留在了巨大宇宙的要素之间:天、地、奔流不息的大江以及作者和读者平静的内心,这是一种回家的感觉,回到安稳安全的地方,一切都是寂静和宁定。解释、叹息、感伤,这些生命情感自由自在的表达出来,使简单的抒情像被摆置的屏风,有了多个立面,有的被隐藏,有的被显现。
阅读诗歌是个愉快的过程,我有时候甚至会想,也许我的生命就像诗歌,诗歌的一个句子,一样轻,轻的像一根羽毛。
这时候,我趴在那射穿三堵墙壁的弹洞处,一线的望过去,提醒自己只有七天的时间了。
我离开驿站,到三里外的小镇购买一些日常必备的米面油盐,在闹市在人群,一切突然飘忽起来,眼前的一切在过去,在过来。这些画面就像是回忆中的画面,我还没有经历却觉得自己已经经历,甚至是再次再三的经历。这么说吧,我看见一个卖炭翁把自己的马车牵在柳树边上的时候,同时看见了他把马车拉到柳树之前的情形,也看到他把马车牵离柳树的情形。
过去未来和现在同时叠在了一起了。就像明月光照在雪上,难以分辨。
买完了该买的东西之后,走进了蒋四郎蒋检阅开的“清乐茶馆”,要了一碗酸梅汤,进门是客,坐下是爷,很快有一个小伙计过来,高声喊:爷,您来了,花茶、绿茶、乌龙茶,柜上样样都有,用壶沏还是用盖碗沏都随客人意。”我摆了摆手,让伙计别挡着我看窗外,茶馆外有个大栅栏,我第一个注意到的是一个喝醉酒的人,他抬起头,对着太阳,好半天终于把一个哈欠打出来。那架势就好像要把太阳从天上打下来。那人打完了喷嚏之后,又手舞足蹈了好一会儿,甚至双手握拳,猛打自己的胸口,又好像要把自己的胸口打穿。
一碗酸梅汤都快喝完了,伙计跑过来续水,铜壶在他手上起伏了三下,我其实以往每次来,都看到,这次索性问是什么缘故,伙计笑呵呵地说——爷,您是常客,别人我还不说,这是我们这行的规矩,叫做凤凰三点头,一谢客人光临,二谢客人捧场,三谢客人花钱。
“哦”的一声,我点了点头,这时候小伙计对着栅栏,“咦”的一声,小声嘀咕道:“他们要走了啊?”
“谁?”
“一个要去蒙自县上任的孔目,你看都六十多岁了,还带着自己的儿子和仆人上任。咱们这南方是瘴疠之地,这三个北方人不晓得死活,居然在五色雾中走了一天。一到了镇上,就腿软脚软,一起病倒,都在茶馆隔壁的客栈养了有十几天了。”
瘴气轻一等的,无非是毒虫身上散发出来的毒气。有所谓的“黑蛙瘴”“蜈蚣瘴”“黄鳝瘴”“长虫瘴”。更有一种“仙女瘴”,那是幽灵鬼怪前生怨念累积而成的毒气。这类毒物,伏在地下,年深日久,成为精怪,吐出来的气,便是瘴气。气如烟云,散布空中,呈不同颜色:黑色之雾最毒,中人必死;五色雾,多现于日出日没时,其毒次于黑雾;白雾是最常见的,毒最轻。
我听伙计说到这里,忍不住抬起头来,看见三个人互相搀扶,勉力而行,看着他们的脸色,明显瘴气未除,想起自己的驿站中有历年自己炮制的“祛瘴丸”,站了起来,要请三个行人进来,问问朝廷的消息,只是到底又坐下,苦笑着想着自己的生命也不过七天,还操这份闲心做什么。
我又在茶馆坐了很久,直到这条街道再没有什么人了,茶馆的伙计也趴在桌子上打瞌睡了。
在古老的神话传说中,死亡是一条分界线,或者说,一个考验,有些人因此上天堂,有些人因此下地狱。我现在用了一年的时间,去接近去抚摩死亡的面孔,事实上我想像不出,我闭上眼睛,仔细数算那些生命中甜和美的瞬间,我注视着四季在我身边缓慢的流转,我问自己,我为什么一点也不感到恐惧。
沿着一条路,一直走下去,走到了尽头,我姑且这么想像死亡吧。想像中,道路两旁的光线越来越弱,越来越暗,除了脚步声,自己的脚步声,便什么也不能听见了。我伸手,一伸手,面前便是一座巨大而虚无的宫殿,死亡的宫殿,宫殿的大门,大门厚重,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去顶去推去撞,撞不开。
都到了这里,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说服自己要有耐心,我开始抚摩厚重的大门上,那些精巧繁复的花边,每一朵花边,在黑暗中,我努力用心灵熟悉它们,重新组合起它们,组合起它们的每一个线条,每一个弧线,每一个棱角。终于,我找到花边的起源和尽头,那是我的左掌和右掌。
是的,这是个比喻。
当我们畅饮生命之杯的美酒,满上满上再满上,就好像美酒永远不会被饮干。就好像生命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支配生命,使用生命,用各种各样的欲望装满它。生命是有这样一种能力,对事物喜悦的能力,以为世间的一切都是有用的,助益于我的。我认识到了,所谓喜悦自己的生命,不如说是喜悦窗外的竹林,喜悦摇动竹林的那些风还有竹林下面慢慢生长的竹笋,等等等诸如此类这世间每一样具体而微的事物。喜悦它们的同时便错觉的以为它们同样也悦纳着我们,
我们花了多少的时间才忘记了,二十年还是五十年,或者是一百年,忘记了自己只是暂时寄住在这世界,只是一个旅客。却一厢情愿、痴心妄想的想着自己是这世界的主人。
所以,死亡是好的,提醒着我从那里来,曾住什么地方,到底是什么促成这次遥远的旅行——多么简单的问题啊。我这时候我发现,我无法回答这些世界上最简单的问题。
我要死了,窗外的竹林依旧存在着,被风摇动着,就是这样。
一谢客人光临,二谢客人捧场,三谢客人花钱。
我躺在浴桶的时候想起这句话,忍不住微笑起来。这个巨大的浴桶是我自己制造的,用了我快一个月的时间,从来没有别人用过。他分成上中下三层,中间一层同样放着水,最底下一层,是个灶台,当火把中间的水烧开之后,最上面才倒进冷水。两个驿童,一个在下面烧水,一个站在高高椅子上给我搓背。
忘记说了,这两驿童是一对双胞胎,一个叫赵娜,一个叫赵琳,在十三年前的一个夜晚,我在驿站大门的石阶上捡到的。那时候我55岁,作为一个男人欲望还没有消失,却不愿意找一个女人束缚自己,事实上,像我这样吃官家饭的鳏夫,只要和茶馆的蒋四郎说一声,自然会有一大群女人自荐枕席。我之所以收养赵娜和赵琳,是看在她们眉眼清秀的分上,要等着她们长大了,再来好生伺候我。为了不让别人太在意,我一向让赵娜赵琳男装打扮。
在浴桶蒸腾的物体中,我看着赵娜赵琳,赵娜伏在地上,鼓红双腮,狠命地对着吹火筒吹气,赵琳则站在我的身边,拉高我的手臂,雾气到了她的脸上,挂在了刘海、睫毛,又凝成水竹子往浴桶中掉。
我的眼睛看着身周的一切,这驿站的一切,赵琳赵娜,一砖一瓦,一柱一梁,那一样不是我成就,那一样不属于我。在45年前,当我接收这个驿站,是何等的破败,那时我才20多岁,又是有着怎样无穷无尽的精力,如果说我是在重建整个驿站,不是说我是再反反复复的折腾它。折腾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满意的样子,难道我不该说这个驿站不是我的么,不该是我的么。可是,可是……是的,我要死了。我死了之后,帝国总有重新统一的一天,会有新的人来接管这个驿站,赵娜赵琳会像伺候我一样去伺候他,我想到这里,问自己,是不是不甘心了,这样的人世,是不是白活了。
真是苍凉啊。苍凉的让人失笑。
“爷爷,你笑什么?”赵琳在旁边问。
“爷爷要死了?”
“真的么?”
“你说好不好?”
“好啊,我以后再也不用给搓背了,还有,我也可以用这个大水桶洗澡了。”
这时候,水桶的水慢慢的热起来,我苍老的身体也被泡红了。我对赵琳说:“你就那么想在这个大水桶洗澡啊,那你就把衣服脱了,下来吧。”
赵琳有点犹豫,低头看了看赵娜,赵娜一脸羡慕的表情,于是她终于一件件脱光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的跨入水桶之中。
在水桶中,我轻轻的抚摩着赵琳的身体,那么的纤巧细腻,就好像一匹好绸缎,这绸缎到底怎生好法,全世界只有我知晓了。我的整条食管在突然之间温暖了起来,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站在我的指尖之上,鼻尖之上,多么空幻,一无所得的空与幻,空幻之中,没有色相,没有感受、思想、意念、见识,没有眼睛、耳朵、鼻子、舌头、身体、意识。我的眼目所看到的,我的心灵所意识到的,是这一无所得的香。在这香气中,寒冷从我的腹部上升,就像一只小猫在雪地上悄悄地奔跑着,快捷的留下若有若无的梅花一样的脚印。
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把赵琳小小的身体抱紧,抱的是那么紧,就像抱着不属于我的东西,就像那个茶馆外拍打自己胸口的醉汉,要把赵琳的身体挤入我的身体之后。
“爷爷,放开我,我受……我受不了。”
我放开了赵琳,赵琳的全身也通红了,两只手扶着浴桶的边缘,大口小口的喘气。我把自己的脸贴了过去,我的双手停留在她的乳房,还没有发育的乳房上,轻轻的揉着乳尖,我的口我的唇吻了上去,就像乳尖是所有香气的来源。
赵琳茫然地看着我,推着我,我的肩膀,说着:“爷爷,你干什么,不要这样,我不要,我不要这样。”她的声音突然柔腻沙哑了起来,就好像不是在用嘴,而是鼻子在说话。
我想着,也许香气来源于另外一个地方,也许,于是我的嘴唇慢慢地往下寻找,我在年轻的时候很熟练,也能很快找到那个地方,但是,现在的我,毫无欲望,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更也许,我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时光的结构,时光有一种结构,在我的十二三岁,二十二岁,二十五岁甚至二十七岁就已经历尽了一切的奇遇,爱过一切该爱的,恨一切该恨的。这些永生不再的时光化作各种碎片和意象停留在我的脑海里,以后,无论我的躯壳在何种时光和地域,命运有何变化,我的思想都不过是在那些早年的时光和意象里漫游,那里埋藏了我们对世界的根本情感。
现在,我要像给牲口打上烙印一样,让赵琳赵娜永生不忘这个画像,我要再她们的心灵深处,埋藏下这个画面,我真自私,我真软弱,我忧心忡忡地望着赵琳赵娜的面孔——她们会忘记我么。
“爷爷,好痒,你放开我,你的胡子好痒,不要在那里。不要。”
当我的头深深的潜入水中,当我的舌头灵巧的拨弄着赵琳的阴唇,当我的头发像八爪章鱼一样在水面上铺开,我看见身边的水泡一个个的往上冒,清脆的发出一连串美妙的声音:
日从东方升,王之城无忧。
月从西方落,王之城无忧。
大哉不朽哉,王之城无忧。
这声音合拢了碧丽色的水,一块块的像冰块灌入了我的耳朵,我从水底毫无力气的浮了上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哐当哐当”,驿站大门有人一遍遍的敲着兽头,我让赵娜出去看看,她回来告诉我是三个迷路的人,请示我要不要让他们留下来。
是他们。应该就是我在茶馆遇见的那三个人。
我摇了摇头,我不想站起来,我老了,我一个手指头也不想动,不想穿衣打扮,不想让人看见我现在的情形。更何况,这个驿站已经不是朝廷的驿站,是我的驿站。
赵娜跑了出去,又再次跑回来,她脸上露出还想为那三个人请求的表情。
我摆了摆手。
半个时辰过去了,我让赵琳为我穿上衣服,躺在床上,从床板下找出“祛瘴丸”,叫赵娜给那三个人送去。
赵娜欢欣鼓舞的跑了出去,不到十分钟又哭哭啼啼地跑回来,告诉我三个人中的老人已经死了。他的儿子和仆人正伏在他的尸体上恸哭不止。她给他们祛瘴丸却被儿子打在地上,还是仆人帮她找寻。
我吃了一惊,然而我实在是不想动,真是悲哀啊,死亡真的一切的终点了,我连死人的名字都不知晓,这件事情和我毫无关系,我只是在茶馆里见过他一面而已——这样的想法让我局促不安,我意识到自己在撇清,撇清自己和死人的交情,当然,我本来是可以弄清楚,可以同这个死人建立更深一点的关系的,但是我自己也快要死了。我们之间没有关系,我没有照看这个人的义务。当然,我也明白我和死人本来是可以建立关系的——我怎么会知道后来发生这种事呢?不管一个正要去赴任的吏目是否有权利在我的驿站下榻,眼下的情况是,这位死人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晚上,是在被我拒绝的半个时辰之后,不得不继续上路,终于倒下的。
明明上天,这一切我不需要分辨,你也能见证,问题是,我在和我自己分辨。一个将死的人对一个死人做一次良心上分辨,有意义么。
我叫过赵琳,让他拿着那一包“祛瘴丸”,继续沿路追去,一定要把药交到死人的儿子的手上,我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无论如何,也尽可能地把他们请回驿站。
又半个小时过去了,那么漫长的半个小时,我觉得时间在这一年一直很快,可以现在,好像冥冥中有一个人恶意的把时间拉长了,它是谁,它是不是因为我一直对死亡不感到恐惧,甚至漫不经心的一种报复,我无法回答。
赵琳回来了,带来更让我吃惊的消息,我差点从整个人从床上摔下来。
——那个老人儿子也死了,那是一个俊秀而瘦弱的年轻人,他甚至来不及听完赵琳的自我介绍,整个人就软倒在地上,仆人为他捶胸口、掐人中都无济于事。
我披衣而起,随着赵娜赵琳的指引前去,一路上想着各种各样古怪的念头——
天,我开始为自己开脱,这些事情是怎么发生,我难道没有尽力,我一次又一次的派人去了,可是已经太迟了。难道我是死亡的开端么,难道是我让不详的乌云笼罩在他们的头上。不,他们一路同行,他们应该有相互扶持的责任和义务,我算什么呢。他们三人中只有有一人活着,那么幸存的人就该承担起这些责任。
当我赶到的时候,一阵天旋地转,我除了看到地上两具尸体之外,还看到他们旁边的大树上,吊着一个刚刚死去的尸体——仆人的尸体。在我抚摸仆人的胸口,还是热的,但是,已经救不回来了。
我突然觉得,死去的三个人一直活在我看不见、摸不着的世界里头,我一直被一个看不见的东西隔绝着——是命运么。
啊,奇怪的噩耗就接踵而来。带给的死讯,每一次都使我挂念,使我感到内疚,我并不是对死者一无所知,因此,我无法置身事外而无动于衷。软弱的心可以给我自己无数个理由摆脱,我也可以让自己的心刚硬起来,不理会这些,不去找任何理由。但是,我做不到。
天慢慢的亮了起来,整整一个晚上,我和赵琳赵娜手持畚锸,挖坑、埋人、抛土、立石。
我不想报官,不想给自己找那么多的麻烦,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本来想在石头上做个标识,可以又想,谁会记住他们呢。
在眼前,忙完之后的赵娜赵琳在嬉闹着,她们给彼此做花圈,彼此追逐各自头上的蝴蝶。我却捂着自己胸口,克制了好久,终于眼泪扑哧扑哧的掉了下来。打湿了我的上衣也打湿了沾满泥土的下衣,这些眼泪没有源头的涌出来,无穷无尽,砸在刚刚翻过的土块上,无声无息。
“爷爷,你这是怎么了?”赵娜赵琳围了上来。
埋葬死者的人是有仁人之心的人,从感情上说我不必如此悲伤。我马上明白过来,我这样的悲痛,痛哭的这样真挚,看起来是一种完全的同情在驱使着,事实上因为看见到自己也会遭受的命运。我其实是在这样为自己感到悲痛。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又有谁,能在乎自己的感受呢。
我抚摸着赵娜赵琳的头发,告诉她们——“你我都同他们一样,以后你们孤零零的单身呆在这边疆荒野,没有亲戚在身边,随时都有可能倒在路旁,然后被世人遗忘。……”,我想说的更多,然而我同样的知道,赵娜赵琳是不会明白,也许以后她们会明白,但是她们那时候已经忘记了,忘记曾经有过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
岁月太长了。
我尽量使自己严肃起来,用低沉的声音告诉赵娜赵琳:“埋葬那些没有人安葬他们的人,这是你们的责任。如果我们不把他们埋了。他们会闹鬼作祟的。会晚上进入你们的梦里头,骚扰你们纠缠你们。”
赵娜赵琳一个说:“怎么会,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一个说“我们埋了他们,对他们那么好,他们为什么要纠缠我?”
我无法回答这些简单的问题,索性让她们回驿站做好米饭拿过来,还有放置在床底下45年的陈酿米酒。
当我把米饭摆放在石头之前,当我把米酒浇灌在坟土中,我望着天空高远不动的白云,喉咙一下一下的滚动着,我害怕我的眼泪再次掉出来。啊,在坟墓里头的三个人啊,你们是谁,从那里来,又到了那里去,怎么会突然之间变成了暴骨无主的山中之鬼。从此在这里游荡嬉闹。我实在是不明白啊,老人家你的官职俸禄不过五斗,便是在家乡耕作田地,也不止这个数目,值得你千里迢迢而来,更何况搭上儿子和仆人的性命。你为什么自己选择了一条这样的死亡之路,你这完全是咎由自取。而我,我只是呆在我的驿站,你用你的死打扰了我,让我不安,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更不明白,既然你是为五斗米而来,则应该高兴鼓舞的走在路上,为什么在茶馆看到你的时候,却是一脸的忧愁,难道仅仅因为瘴气的缘故。我真恨不得召回你的亡魂,责备你为什么这么不当心,为什么没有预见到危险。我看见你脸上的那种在劫难逃的晦气。你可以死,但是,为什么不到别的地方去死,我没有必要知道你的死活。然而,你死得离我这么近;三个人全死了,事情又发生得这么快,这能怪我么。我安葬了你,这给我带来很多麻烦,也使我感受到自己的不幸:我把悲哀奉送给你作为礼物,它反过来让我如此的难过,如果不是我,你们就要葬身在狐狸和毒蛇的肚子里,你们应该感激我,因为我你避免了多么可怕的归宿。呵呵,我真可笑,我说这些干什么,死去的人并不在乎——不在乎怎么埋葬他们,埋葬在哪里,甚至不在乎是不是有人埋葬他们。
够了,一切都够了,我实在是不应该为你们悲痛伤感。 更也许,这里,这个荒山是你们最好的归宿,天上白云可以是你们的好朋友,草木树林中的猿猴们会来陪伴你们,让你们不再寂寞,你们从此再也不感到饥饿,你们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会找到生平从没有找到乐趣。而我,不也正走在你们路上。
我埋葬你,之所以埋葬你,是出于孤独,我在这里,这个驿站是孤独的,我自己也难免一死,死后也是孤独的。
几天过去之后,我在驿站睡着了,更也许是死了。我尝试过像一个人一样的活过来,但是没有成功。我进入那没有标识的坟墓里头,看着那三个人的尸体是怎么在悠长的岁月中变成了骷髅,变成了灰,最后连灰也不剩下了我才离开。
我尝试着站在白云上,寻找那个白衣人的影踪,却只看见地面上成千上万上百万的人群,手持着白衣人曾经交到我手上的手枪,彼此热烈的互相扫射。
我站了那么久,数算着在我身边来回穿梭的巨大金属,它们越来越大,越飞越高,越飞越快。甚至穿过了月亮和星辰。
再后来的后来,我回到我的驿站。再次耐心的建立起一座人类眼睛看不见的建筑,人类用尽所有的感官也不能触摸的建筑,是的,这建筑不像人类目前知识所了解的建筑,有着梁柱门窗,它不在地面上延展它的空间,也不在岁月中延展它的时间。即便人类想记录它,也是一种奢望。
如果我还能像人一样的叫喊,一样有着喜怒哀乐,我会赞叹,我是这个建筑的主人。
(完)
后记:
就像司马迁创建了纪传体,陈寿写下了《三国志》,无数的说书人汇总成《三国志平话》,到了罗贯中的手上,《三国演义》被完成。
就像从庄子抱着骷髅滔滔不绝开始,张衡又捡起庄子的骷髅,再后来是王守仁的讣词,再后来是宇文所安《追忆》,再后来是王威的《平等分》。
假如愿意承认文学有一古老而隐秘的传统,那么我们不妨把他比喻成一个将死的人对刚刚死去的之人的哀思,如何超越这种感情呢——我们凝视死者的目光,难道就不是对自己的哀怜,我们的哀怜难道不早在死去的人的意料之中,这种多余的情感既然驱使我们明白自己的文字终将归于虚无,又为什么有无数人一直不断的写下去。这,也许永远不会有答案吧。
古代日本因幡道,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子长成,名叫夕颜,十三岁了,四野里听说闻见她姿容绝代,都一一上门求亲,却都被回绝了。只推说,我家女儿,只吃花草,不食谷物。不适合做人家的妻子。
中国的王子王威知道了,乘坐着宝帆船来了。
王威在船上,觉得时间跑的很快。天上云在飞,地下水在流。
他看着船舱外的风景,明诲不定,不免好奇自己的心意,千里万里的心意。船舱中,王威的床头,挂着的,则是夕颜的画像,这是中国画师在夕颜随自己乳母上香时候,偷偷跟随在身后画的。
夕颜在家里吃着草,自己家中的花草都快被吃完了。
夕颜在园中跳舞,唱着和歌:
“世上什么是有常呢,飞鸟川的昨日的深渊,今日成了浅滩。”她已经被感动了——中国王子到来的心意,今天早上,父亲藤原中将当着家人的面,读着一封来自中国的信,信上说到了王威的到来,说到王威的船,说到了王威船舱中搜罗了全中国的奇花异草。
夕颜的母亲眼泪下来了,执着夕颜的手,为着已经知道夕颜的心意。
在王威上岸的日子,夕颜在深夜离开了家。她想着在所有人之前,见到那些来自中国的花、中国的草,自然,也包括中国的人。
夕颜走了三天,一路上,没有逢见人、遇见事。她的木屐坏了,就赤着脚。
夕颜到了一个小镇,从一户人家门口走过,一个惫懒的乞丐,同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在地上的草席上嬉闹着,那小孩子头发是披散,又胖又圆,木桶滚动一样的可爱,手上拿着弹弓,肆意的瞄着行人,被打中的人,显然,也不生气,反而上前摸了摸小孩子的头,顺便给乞丐一些零钱。
夕颜怔怔的站了一会,想,过了今天,我就十四岁了。明年,我也该坐在草席上,不饿的时候抱着一个可爱的孩子,逗弄;饿的话,就吃身下的草席——还有比着更幸福的生活么!夕颜想不出。
夕颜是这样的想,反复的想,然后幸福的眼泪流下来,面孔也被风吹红了。
这时候有人看见了夕颜,也呆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妙的少女。所有近处的人,身子都挪不动了,所有远处的人,都往夕颜这边跑。跑近了,看见了,身子也就定住。
王威也来到这个小镇,他的身后是浩浩荡荡的随从,打探消息的人前来回报,前面的道路堵了。整个小镇都着魔了,诸般解劝,也不让路。
王威说,有没有别的路。
王威身边的参谋看了看地图,搔了搔头,说,没有。
王威挥了挥手,于是随从们拉弓上箭、抽刀离鞘,一路杀过去。
小镇的人被杀的时候,既不回头,也不疼痛,只是好像永远杀不完。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王威生了气,亲自提了一把刀,加入了杀戮。
当王威一刀把那个惫懒的乞丐的脑袋砍下来,拿着弹弓的小孩子,大喊一声,女鬼啊。
王威这时候真切了被围在人群中夕颜,他手中的刀子掉地上了。
王威走近夕颜,那么的近,近的可以抱住夕颜的腰、搂住夕颜的脖子,咬住夕颜的嘴。
小镇上所有的人都被拿弹弓小孩子凄厉的叫声唤醒了,他们不约而同从地上捡起石头。
一会儿,王威和夕颜就被埋在石头里头。
后来,这个小镇有个传说,一对真正相爱的人,灵魂会上升,各自化作一道青烟,然后在空中温柔的接个吻,风一来,彼此也不多情,也不眷恋,又分开了。
(完)
王威和卡卡
有一个谋反的大臣王威被皇帝投入了大牢。
王威和他的部下无计可施,因为这座大牢的墙壁太厚了。
看守大牢的牢头有个儿子,名叫卡卡。
牢头喜欢喝酒,常常在大臣面前喝酒,他并不怕大臣逃跑,因为这座大牢没有门,所以也就不需要钥匙。
大臣在牢头喝醉的时候,总是和卡卡说话,总是问卡卡,你不想出去嘛。
卡卡总是反过来问,怎么出去,然后就看着大臣笑。他笑起来有小姑娘一样的酒窝,这让他象一个聪明人。
大臣有一天说,对啊,你是聪明人,脑子那么好,一定有办法出去。
卡卡想着,也是,于是就不开心。他想证明自己是聪明人。
卡卡一次又一次捂着自己的头撞墙。
一年过去了,卡卡居然连父亲掉到酒缸里溺死,也没有察觉。
有一天,卡卡拉住大臣的手,坚定的说,闭上你的眼睛。
大臣的眼睛就闭上,等他睁开眼睛,他和卡卡已经站在大牢的墙外。
大臣去找他以前的部下,这一次,他终于造反成功,杀死了他原来的君主,更改了国号。并大兴土木,兴建宫殿。大臣兴建的宫殿也许是世界最丑陋的宫殿,宫殿的房子只有一间,房子的墙很厚,有十公里那么厚,王威虽然是个贤明的君主,但是这样的举动,每个人都觉得他的精神有问题。
宫殿盖好了,王威请卡卡过来喝酒。喝酒的时候,王威叫人把门关上。喝着喝着,卡卡醉了,又醒了。
王威笑眯眯的问卡卡,我们永远也出不去了,怎么办。
卡卡说,你闭上眼睛。
卡卡说,你睁开眼睛。
王威看了看四周,果然在宫墙之外。
王威挥了挥手,他布置下的神箭手万箭齐发,卡卡就被射死了。
王威眼泪流下来,说,其实,我也不想杀你。所以,盖了那么厚的宫殿。
(完)
楼观派奉老子、尹喜为祖师,主要传习三洞经典。其道法受南方上清、灵宝派影响,杂采众家之长,对诵经思神、行气咽液、炼丹服饵、符箓斋醮等方术皆兼而行之。该派还力主老子化胡之说,常与佛教发生论争。
这一日,楼观派掌教张角站在终南山上,上观天象,俯察地理,肚子咕嘟一响,把周围的弟子们都吓坏了,以为师尊放屁,然后大家又笑眯眯的看了各自一眼,放屁当然是人不能控制气体嘛。
张角却知道自己肚子是饿了。张角听自己的太祖师爷说过,修炼楼观派的法术是不可兼修辟谷,修了之后,如果活到七十岁,就会有个大大的隐患,一定会遭天谴,不是给天雷击打,就是活活饿死,化解的法门,必须的得吃三个活人的人肉,或者是把辟谷之术传给自己的弟子,以便把隐患移到弟子身上。当时他年少气盛,那里理会,现在掌教当了几十年,辟谷之术早忘记的差不多了,居然冒出这档子的事情。
张角正在懊恼,瞪着一双老虎眼睛,上下打量一众弟子,看得弟子们个个心头发毛。
这时,教门里头的三个杂役,一个叫王威、一个叫李美,一个叫宁神的出列,眼泪汪汪,原来他们都在上清观干满十年,照着旧例,每个人可以习得一项低级法术,然后回家也可,远游也可,就是不许再留在上清观。
张角说道:“咱们楼观派采天地之精以补我之精,采天地之神以补我之神。因天地之化,以造我之化;因天地之命,以续我之命;天地之气不息,则我之气不息矣;天地之化不止,则我之化不止矣;天地之命不坏,则我命亦不不坏矣。因天地之生生不已以成我之生生不已;则天地之命常新,而我之亦常新矣。对了,我想说什么来着?”。
宁神三人一起下了山。
在山下,王威说,师尊教了我幻树。就是从地上变出一颗树。你们呢?
宁神却只顾着含情脉脉的对李美说着话。他们是一对情侣。
王威很郁闷,看着宁神和李美眉目有情,终于勾搭成奸。不甘心的咕嘟。
下山的路很长,快到黑森林的时候,天有点昏黄,昏黄的有点好看,李美就把胸脯靠在宁神的肩膀上。
王威好奇的伸出手指,说,你们看,那是什么?
李美瞄了一眼,说,这是小猫的骨头,应该是饿死的吧。你看,小猫的小鸡鸡好小,李美从地上拈起一块小骨头。说,师尊教了我一项法术,就是能让小动物复活。
宁神的眼中充满了崇拜的光芒。
王威说,多小的动物才算小。
李美说,猫啊、狗啊、鸡啊,应该算吧。李美便向小猫吹了一口气,小猫就活了。有着漂亮的小胡子,果然是公的。
宁神说,师尊教给我是让小东西变大变强。
李美眼神悠悠的看着他,你不是一向很大很强么。
宁神说,还可以更大更强。对了,师尊给我四项法术,最后咱们都不选的是什么法术啊。
王威道:“好像是永远不饿的辟谷术。”
宁神问,你为什么不学。
王威说,这个名字太难听了。李美点头,就是就是,屁股,多难听啊。宁神说,对,象咱们这样的文化人,怎么能学这么低俗的法术。
宁神从李美的手中,接着小猫,也吹上一口气。
小猫变成了老虎,一口把宁神的脑袋咬下来了。跟着又把李美的胸脯咬平了,眼见是不活了。
王威慌了神,口中喊道,急急如律令。
一株树就从他脚后跟枝繁叶茂得升起来,把他升到天上去。
老虎在树下守着,说,你下来。
王威说,你上来。
老虎就在树下盘膝而坐,又往地下趴坑,趴出一袋盐,不紧不慢的把宁神和李美的尸体腌了。
七天过去了,王威饿的树皮也吃,自己的屎尿更是舍不得拉,直接出口转内销。
老虎虽然有人肉慢慢一小块一小口的吃,照样饿的全身发软,这么固执的老虎,王威没见过。
十七天过去了。老虎饿死了,显露出本相,原来是掌教张角。张角临死的时候,努力的往树上望,怎么想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当时教的不是别的法术,而是幻树,他什么都算到了,自己变成了老虎,吃了三个人就能变回人,就是没算到老虎不能上树。
王威连从树下下来的力气也没有了,也饿死了。
(完)
侠客行
——一个侠客的诞生。
——第一人称的武侠小说。
我就是那个叫王威的汉人。
我写小说。
我喜欢天马行空,我的故事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点耸人听闻。
马原《虚构》
塞下曲六首(其一)
李白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一、场景是必要的。
从天空望下来是一平如诋的大平原。
秃鹰在空中疾转着,使得大地更加的苍凉。
一个人走在路上,多少有些寂寞。
我用酒壶洗着自己的剑。
当一缕辛辣的液体顺着剑尖而到我的喉咙。
我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大喊。
——烟子非。
我已经走了很久。
在路上。
也许是一日,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一生。
我知道人们渐渐的遗忘了我。
一个人不论有多大的成就。
做过多么惊天动地的伟业。
不管你是立功立德还是立业。
有一点其实很重要——我们只活在爱我们的人的心里。
当我明白这一点后,烟子非已经离开我的怀抱好久好久了。虽然仅仅是一抱。
二、道具也是必要的。
一个侠客之所以成为侠客——
我想
其实和杀猪的也没有什么两样。
当我们去菜市场,我们用不着努力就可以在人群中分辨出屠夫。
他一脸横肉,高傲的踞立与肉案之前。
高高的肉案上踞立着一把油光发亮的杀猪刀。
我手中有剑。有剑一把。
每个人都有年少的时候,正如老人伤心常爱说你们也有年老的时候。
我走过江南,看不尽滚滚东逝的急急流水。
我手中有剑,恩仇快意,长安一夜花观尽。
一把剑,
欺霜赛雪,
月光下舞动,
以天地为刀徂,以万物为鱼肉。
我的剑长三尺三分,
没有剑鞘,
没有剑锷。
短剑无峰,
斜插在腰带之上。
当你不想伤害别人的话,剑也不会伤害你。
当我把师傅的话告诉烟子非的时候,烟子非笑的眼泪都掉出来了。我喜欢她笑时候夸张的样子。
她脸上的酒窝好象在告诉我——王威,这是个好女孩子。你要抓住她。
于是他从江南而到江北,江北而到塞外。
三、关于出场人物的主观能动性。
路的尽头。荒草连天。
有间客栈。主人不在。
烟子非满面怒容。
她把马鞭子咬在口中,象咬住自己的一头青丝。
她说辛苦你了。
我看了看客栈门口四周,只有我一个人。
师傅说女人是老虎。
师傅说女人不是人。
师傅从来就不会说错话。
我点了点头
其实我想表达的是——你是在说我吗?
一个人、一条路,走太久了,难免有时候会表错情。
烟子非黑着脸嘿嘿一声。
我也跟着嘿嘿一声。
烟子非又嘿嘿一声。
我问她
——你是不是嗓子不好。
烟子非满面通红,无法可想。
她不知道王威是真傻还是假傻。
直从苏州花卉大会一见,她走到那里就看见王威。
一次两次,她就上了心。
其后是水路,陆路,她到那里,王威也到了那里。
可他又和那些所谓的好事之徒、登徒子流全然两样。
我问她
——你怎么了。
四、关于女主人公
烟子非的武器是弓箭,射箭的女子总是让人诸多想象,特别是烟子非非常的美艳。
江湖中这样的女子本来就少。
而也许江湖本来就是男儿的天下。
武功再高强的女子也只能是一种点缀。
即便那女子象烟子非一样的年轻、漂亮。
烟子非也许象一切女人一样有着小脾气。
只是长期的流浪使得她的性情深深埋藏起来。
象当年只有十五岁的她埋藏了师傅。
在天山的雪地里。
她从来没有向我说及她的过去。
女人总是唠叨不休,特别是对于自己的过去。
女人总是喜欢沉湎于自己的小世界里。
烟子非是个例外。
所以我常常想着——
她一定有着一个缺憾的过去。
她的眼睛很凶,
虽然我对女人没有什么经验,
但是这并不阻碍我的眼睛告诉我的心灵——
她其实是喜欢我的。
五、回忆之一
人总有着自己的过去。
过去塑造了现在的你。
师傅爱说这样的话
——欲知白日飞升法,常在焚香听雨中。
虽然他从不解释,我也听不懂。
但不能阻碍我喜欢这句唐诗。
而也许这句并不是唐诗。
只不过因为我一直这样认为。
换句话说。
烟子非常常爱说
——嘿嘿
虽然她从不解释,我也听不懂。
但不能阻碍我喜欢她
而也许这句话并没有什么意思。
只不过我喜欢。
喜欢一个人,
不喜欢一个人。
需要那么多理由吗?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这样的。
仅仅需要你的假设就够了。
六.回忆之二
烟子非站在花丛中。
她是那么的心不在焉。
她走到那朵花面前
那朵花就失去了颜色。
也许会有些男人天生不喜欢花
但不会不喜欢烟子非。
她的肩膀消瘦如菊
她的身材颤举如荷
她的言语清爽如兰
我心款款的醉倒了。
第一次来到苏州。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女孩子。
师傅袖手转过身去说——
你去吧!
去找属于自己的天空。
我看着烟子非的脸庞
我想我找到了。
也许我永远不会想到
师傅转身的时候脸上满是泪水。
七.突发事件
那是一个深夜
无星有月。一地光华。
我问烟子非——
你一个女孩子
一个人
走夜路
你不怕吗?
烟子非嘿嘿一声
她骑的是马
我没有
但其实都一样
大家走的是路。
马一声长嘶
人立起来。
烟子非有点困了
她喊了声畜生
我想她可能是在叫我
于是我伸出手接住了从马背上滚落的她。
然后我看见的红唇。
于是我不小心印上了她的嘴唇。
于是她不小心打了我一下耳光
仅此而已。
八.江湖子弟江湖老
在这样的僵局中,我们度过了两年的时光。
她和我的名气越来越响。
只要你的武功够好
你能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杀富济贫,比如惩奸除恶。
只要你的脾气够大。
有多高深的武功就该有多大脾气。
比如任性,比如使气。
后来我的剑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洗雨。
她也一样,她的箭羽毛光洁,箭蔟上刻着两个篆字
——流云。
人称“云雨双飞燕”的就是我们。
我想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正如她心里想的一样。
两年里也许能发生很多的事情。也许不能。
也许我们对于事情是怎么发生一点也不了解。
我常常看着她把马系在河边,然后一个人呆呆的坐着,想着和我一样的心思。
那时候我就过去和她的马儿说说话。
偶尔我也会看看它的牙口。
九、走过大草原,走过戈壁
她常常一个人洗着自己的箭。
她说箭本来就是用来杀人。
她常常一声不响的帮我的忙。
比如我和恶人比武胜负已分的时候。
她常常一箭就要了那人的性命。
然后我看着曾经鲜活的生命倒在了我面前。
重重的。
我不好说什么,
因为我和她一样。
常常帮她的忙。
我总是尽自己的力量把恶人从她的箭下救出来。
她总是恨恨的瞥了我一眼,
嘴唇抿的紧紧的。
然后两腿一夹,
马已经去的好远了。
有一次,
我忘了是在大草原还是在戈壁
她问我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我说
我没有跟着你
只不过我们一直凑巧同路而已。
十、如果累了,就让我们痛快的把路走完
烟子非说——
我一直想知道是我的箭快还是你的剑快
她站在客栈门口。
她缓缓的张弓搭箭。
她常常三箭子母连珠
很多人明明知道,但就是躲不开。
她常常一声断喝
——追星赶月奔雷箭
对手回过神来的时候,
已经重重的倒了下来。
这时候我看见高高的天空
天空很蓝
我想我累了。
我缓缓的拔出我的剑。
秋水一泓
我在秋水之上看见了自己的容颜
看见烟子非的容颜。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
我看见秋水之上
已经洞穿我的喉咙的箭
羽毛还随着风轻轻的摇晃着。
我看见烟子非急急的跑了过来
她蹲在我的面前
她的言语清爽吐气如兰
她说
为什么
尾声、为什么
为什么
我的手指慢慢坚冷如冰
便轻轻的移动
一颗心就好象要从胸腔里头跳出来
就象第一次在花市上看见烟子非一样
我徒劳的想握住自己手中的剑
现在
剑在烟子非的手中
我看着血汩汩的流了出来
一
点
一
滴
热烫的滴在我的脸上。
我看见烟子非努力挣扎着自己的笑容
她慢慢的软倒在我的身旁。
我看见她雪白的脖子之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
天空的秃鹰哮叫了一声
急急的俯冲到了我们的面前。
我吃力的挥了挥手。
秃鹰又一个转折高高的上去了。
我无法可想。
我努力的翻了个身
紧紧的把烟子非压在了我身下。
她的嘴唇是那么的接近
可惜我的眼睛看不到
风瑟瑟的吹过。
这是一个荒草连天主人不在的客栈。
(全文完)
后记;
这一篇也许是我目前最短的小说了。如果就字数来说。
写着写着,感觉很好,却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将写出什么来。
特别是最后那个结局。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小说会不会有人看完,有人喜欢。
现在已经很晚了,是凌晨三点多钟。
只是自己倒吃了一惊,这一篇短短的小说居然花了我七个小时的时间。
好象是在浇花,又好象是在打着一个金首饰。
慢慢的一天时间就过去。
慢慢的就抽完了一包烟。
这样也好。
王威书于2000年11月3日3点21分。
雪村上人的少林寺2005-04-12 10:22雪村上人的少林寺
(一)
智慧,有着改变人的奇妙能力。
王威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沉迷酒色,不能自拔。他苦苦追寻真理,博览群书,遍访贤人智士,虽然,他能够将一把琴抚得百鸟荟萃,一本书读得天花乱坠,深心之处,却一直得不到真正的满足。偶有一日,翻到一本中土流传的《金刚经》,憣然醒悟,原来,世间居然有这样一等一的智慧,当下吟诗一首,诗曰:“佛在世时我沉沦,佛灭度时我出生,忏悔此身多业障,不见如来金色身。”立下东来求法的大志向。
这一日,王威来到少室山下,大雪飘飘,四望里静寂浩茫,人间再无如此好河山。他转过一处山脚,见得一地脚印凌乱,顺着脚印,看见四五个和尚在雪地上挖坑,凑上前去,地上摆着一幅担架,架上蒙着白布,白布里头该是个死人,下半身一片血迹侵污了白布。
王威合了十,相询为首的一个和尚,道:“敢问道兄,少林寺怎么走?”
“往上走。”
“哦。”王威刚转过身,衣领却被那个和尚揪住。
那个和尚恶霸霸道:“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居然也不请教我的名讳。”
王威又“哦”的一身。
那和尚放开衣领,道:“我叫雪村,你叫我雪村上人好了。说说,你到少林寺干吗?”
王威点了点头,道:“道兄指教的是,在下正想求见方丈。”
雪村指了指地上的担架,说:“那个老家伙死了。”
“不知道新任的方丈是那位。”
雪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就是。
“我想学习天下一等一的智慧。”
雪村道:“那得找我。”
雪村横挑鼻子竖挑眼睛看了王威老半天,飞起来无影去无踪的一脚,把王威从少室山上踢到少室山下。
王威爬了起来,吐了一口鲜血。
半空中,传来闷雷一记,乃是雪村上人大有威德的佛门“狮子吼”神功,道:“小兔崽子,先去学武功,等你有天打过18铜人、36棍阵、108罗汉。再来见佛爷爷我,那时候,佛爷爷就告诉你什么是人世间一等一的智慧。滚吧。”
(二)
九年的时间过去了,王威确实是个武学史上不世出的天才,在这九年里,他或偷或抢,或蒙或骗,终于融汇贯通天下七大门派、六大邪教、十三帮会的武功。
六年前,他第一次闯少林,打倒18铜人,进入戒律堂。
三年前,他第二次闯少林,打倒36棍阵,进入般若院。
今年,他第三次闯少林,打倒108罗汉,进入大雄宝殿,宝殿的佛像全不见了,照壁上留着一张画,王威是个近视眼,走上前去的时候想,妈的,这回少林寺再不会弄个女人糊弄我吧。
王威端详着画,画中,一匹马抱住男人的屁股,一个女人抱住男人的腰,王威看着,身上,具体的说,应该是下半身的某一处,就发出一声轻微而真实的呻吟。
一个僧人唱着佛号,从照壁转了出来,轻声细语,有如太监,道:“九年不见,道兄别来无恙。”
王威吃了一惊,忍不住跪了下去。这个僧人虽然老的不象话了,形容里却有七十二种好,正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雪村上人。
雪村上人道:“这些年,我听闻你之种种,欣慰的很哪。”
(三)
方丈室中,香烟缭绕。
雪村上人为王威泡茶。
茶水那么热,王威说,茶满了。
雪村说,是嘛,热吧。
王威说,热。
雪村说这就对了,他从怀中摸索出一本册子,递给王威,说,等你练好了,我就告诉你什么是天下一等一的智慧。
王威接过,告辞了。
(四)
又过了二十年,王威隐居在少室山下的山谷,终于练成了手册上的神功——一指禅。
传说,五代后晋年间,少林寺有一位法慧禅师,生有宿慧,入寺不过三十六年,就练成了一指禅,进展神速,前无古人。料想他前生一定是一位武学大宗师,许多功夫是前生带来的。其次是南宋建炎年间,有一位灵兴禅师,也不过花了三十九年时光。那都是天纵聪明、百年难遇的奇才,令人好生佩服。王威则只花了二十年时间,便练成了一指禅,竟可说的上是后无来者,后人也只有神驰想像了。
现在,王威已经56岁了。
(五)
雪村上人在大雄宝殿前,召集少林寺所有的武僧,参拜少林寺新任掌门人王威。
王威说,我要的不是掌门之位,要的不是一指禅,要的是天下一等一的智慧。
雪村微笑道,稍安勿噪。坐下。王威就在雪村身边的蒲团坐了下来。
雪村说,脱下来吧,只见少林寺的武僧们都转过身去,脱下自己下半身的裤子,然后匍匐在地上,所有的屁股都对准了雪村。
雪村袖角轻轻一拂,以一指禅功夫临空一指,正中一片翻飞的叶子。悠悠的叹了口气,说,任何人,只要一心向武,全身就充满阳刚之气,可是呢,和尚是出家人,不是俗人,他们当然有性需要,所以呢?
雪村转过头,温柔的看着王威,说,现在,你知道一指禅为什么是少林寺的镇室神功了。
王威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
这时候,武僧中有一人已经狂吼道:“方丈,我要。”
雪村屈指弹出,嗤的一声,一股劲气激射出去,正中那武僧的肛门谷道。那武僧“哦哦哦”,一脸好爽的表情,其他僧人七情上脸,欲火熊熊,情形甚是怪异。
雪村道:“数百年来,每个人都在传说,一指禅是天下第一神功,学会了天下第一神功,就有了天下一等一的智慧。这自然是真的,其实,什么是智慧,无非是拥有着被一切人爱的能力,无非是爱一切人的能力。”
雪村说完了这些话,也加入大殿下的武僧之中,脱下了自己的裤子。所有刚刚从性高潮中得到满足的僧人们,围在雪村的面前,眼角噙泪,口唱佛号。
王威犹疑的看着自己的食指,怒、大怒,怒不可遏,自己花了三十多年的时间,就是为了学会一种射屁眼的功夫,解决出家人性欲问题的功夫。
终于,王威一指射出,劲道丰沛鼓荡,直奔雪村的屁眼,雪村一声嗥叫,这一指不但洞穿他的屁眼,而且也就他的那话儿射下来了。
很快的,有几人武僧抬来担架,给雪村的身体蒙上白布。
雪花从天上下来了。
(六)
又过了一年,一个西域喇嘛,法号草珊瑚,连闯三关,打到了大雄宝殿。
王威低眉下眼,问,你需要什么。
西域僧人道:“我想成为武林盟主。”
王威说,是嘛,你会天下第一神功嘛。
西域僧人道:“什么天下第一神功?”
王威道:“就是射屁……一指禅。”他懒得说话了,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扔在草珊瑚的面前。
(完)
但这句话其实是不错的:
----到得这个境界,天下无敌啊
大半是抄袭周星驰10来年前的老桥段。翻砂也得有点新意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