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维和的日子(二十三)在东帝汶过春节 -- 东方红卫士
警队大会召开前几天,我帮助即将回国的老同志们收拾行李,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终于可以和家人团聚,回国后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而我还需要奋斗9个月才能完成任务。
每逢佳节倍思亲,转眼春节就快到了,连哼唱的歌都是“天边归雁披彩霞,乡关在何方”之类的。过元旦时还没觉得怎么样,这几天陆续接到家人和朋友的电话后特别想家。
老婆说女儿小雨连续两天夜里说梦话喊爸爸,而且因为老在电脑上看见我的照片,她现在一见电脑打开就叫爸爸,可怜的宝贝。她还告诉我单位领导和处里的同事们带了很多年货到家里慰问去了。听到这些,挺感激单位首长们的,年前工作那么忙,还惦记着我。我也抽空给单位打了几回电话,向领导和同事们提前拜了年。虽说通话质量不好,有回音,但我听得出领导和同事们都很关心我,关心我的健康和工作。自从我来到东帝汶维和后,他们都特别留心报纸、电视上有关东帝汶的报道,尤其是关于维和警察的报道。和战斗在东帝汶的同志们谈起这些来,他们都羡慕我有个好单位,有这些关心部属的好领导。
有一天凌晨5点,迷迷糊糊听到电话铃响,等我摸到手机时,铃声已停,我马上查未接电话,却没有电话号码,只有“专网”两个汉字,表明是从国内打来的,我马上睡意全无,难道父亲、老婆、小雨或我哥出了什么事?否则谁会在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呢?要知道这可是国内的凌晨4点。我再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赶紧给德州三姑打电话,给老婆打电话,还好,人人都好,只是虚惊一场。哎,如果不打这两个电话,这一天肯定是干什么也没心思。也不知是哪一位粗心大意的朋友,可能想提前拜年,给我个惊喜,结果没通上话,却把我吓了一跳。
山东老家消防队的战友小高年前回德州专门买了许多年货去了一趟我父亲家。为了让我跟父亲通上话,小高到了我家后用手机拨通了我的电话。从电话里听到父亲的声音后我激动万分,那么真切,听声音就知道爸爸身体还挺好,我一直牵挂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电话里爸问我工作还称心吗?爸爸自己的身体这么差都还这样惦记着我,怎么说呢,只能说还行。
小年夜,代表处举行招待会,当地许多华侨领袖、中资企业代表、联合国驻东帝汶的民事官员以及我们维和警察都参加了。当邵代表简单地介绍了国内的大好形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好多老华侨听到祖国的强盛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为中国的繁荣富强而感到由衷的高兴,特别是东帝汶一独立,中国就在东帝汶设立了代表处,为他们提供服务,使广大华人华侨感到了祖国是强大的靠山。我们喝着香醇的茅台、五粮液,听老华侨们讲述刚到此地创业发展时的辛酸,感慨万千。
一位华商告诉我,1999年他刚到东帝汶时,这儿刚爆发过骚乱,治安情况极其不好。他雇当地人维修一套房子,一个人偷了个灯泡就往外跑,他当时有些着急也没多想值不值得就在后面追,没追上小偷,过了不久人家反而领100多人,找上门来。他紧闭大门赶紧报警,等警察来时砖头瓦块已扔了一院子,最后还得雇人打扫。据说在这儿大多数老板都有过类似的遭遇,有的连门牙都被打掉了,但是条件差归差,却没人被吓跑,经过艰辛的努力华侨们大都慢慢站稳了脚跟,事业也发展起来了。
还有一位华侨,确切地说应该是越南华侨,越战时,他才15岁当难民跑了出来。他家就他一个男孩子,父母给他凑了15两黄金送他上了一艘小船,明明知道坐这样的船远渡重洋,非常危险,但当时也顾不上死活,只要有一线生机先跑出来再说。他还算幸运,船平安抵达马来西亚,在难民营呆了一年后,又跑到澳大利亚,等到攒些钱再回越南时他的父母姐妹都已在战争中去世。澳洲的钱也不好挣,东帝汶一独立,他就跑到这里做生意,如今他已是一家规模不小的旅馆的老板,就这样每天还要去一个中餐馆兼做厨师,尽量多挣钱。其实好多辛酸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能解释清楚的。当招待会结束时,好多华侨意犹未尽要求我们合影留念。
大年三十我是值下午班,一直忙到晚上8点,西班牙同事送我去山东公司吃年夜饭。本来邵代表邀请大家一起去代表处包饺子、看电视,同志们考虑到昨天晚上刚忙完,应该让代表处的同志们休息休息,好多同志没去吃饭只去看了会儿电视。我是山东人,受邀去了山东公司。山东国际经济技术合作公司在东帝汶承建了一项水利工程,管理人员、技术人员大部分是山东人,其中一个工程师还曾经跟我的高中同学一起工作过,在东帝汶还能遇见朋友的朋友,这世界真是太小了。
这顿饭非常丰盛,真正的山东菜有七、八盘,大家自己动手包的饺子,边聊天边看中央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以前在国内时,觉得春节晚会越办越不好,可出了国以后,感觉春节晚会真不错。不知是我的鉴赏水平低了呢?还是这期节目确实挺好?还是好久没看中国节目的缘故。我抓紧时间吃完饭后,我用电台呼来西班牙同事,准备上班,他开车过来告诉我,剩下的时间不用上班了,因为今天是中国传统的节日,对我是特殊的一天,他已经和队长说好了。真感谢我的好搭档及队长,没想到联合国人员也这么有人情味,这样我也可以喝一点酒,可以继续看春节联欢晚会了。
在异国他乡和大部分是刚认识的中国人一起过年,这个春节真是与众不同。这又和自己刚当兵时在山西过年有很大的不同。那时可能年龄还小没有这么多牵挂,除夕夜会餐,放鞭炮,看春节晚会和战友们打打闹闹,根本觉不到这么难受,如今想家、想老父亲、想我的亲朋好友、想单位同事们、想念太原的冬天、想念……出门在外真不容易,跟这么多中国人,而且大部分是山东人在一起,还是觉得内心寂寞、孤独。他们也有同感,快到零点时,纷纷跑到院子里给家人打电话。零点的钟声刚过,就接到老婆给我打的电话,还有处里的同事小刘、阳泉的战友小王等给我打电话拜年,心里感到暖暖的,眼里的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这里的过年气氛太淡了,如果不是这顿丰盛的年夜饭、熟悉的乡音和精彩的春节晚会、亲人和朋友亲切的问候,真不知道这是中国的除夕夜。
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年真不甘心,正月初一看了本书《热爱生命》。主人公凭着对生命的渴望和憧憬,嚼着草根战胜病狼坚持活了下来。我比他幸运,我还有那么多中国同事、外国朋友关心我,而他惟一的同伴——比尔却在他扭了脚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离他而去。相比之下,我所处的环境和条件比他强多了。我相信坚强的意志能帮助人们战胜一切困难。
初一晚上,我和老王请即将赴澳库西的两位同志喝了点啤酒。他们这一批新来了4个同志,比我们辛苦,总共才两三天的准备时间就出发了,来时穿着防寒服等冬天的衣服,一到这里就换上了短袖,反差很大。最大的不幸还是他们将在这儿过第二个春节,原因是今年2月4日到达任务区必须工作到明年2月4日走,而今年的春节是2月12日,明年的春节是2月1日。我们在帝力街头走了走,聊了聊,谈了谈帝力的变化,给他俩讲了讲到地区工作的注意事项。老王来的时间长,他说要用发展的眼光看,起码现在有电了,某些地区特别是帝力有电的时间比停电的时间长了,而且有商店,有旅馆了,就是物价还很贵。正月初一的晚上,漫步在帝力街头,很美好的回忆,只是缺少了些浪漫。
帝力海边一角,左手山上有一耶稣的雕像
有一位同志可没有我们这么幸运,就在除夕得了登革热,难受得不得了,脸色蜡黄。我看望他之后,也很害怕,觉得自己也得抓紧时间锻炼,不能休假时总是休息,否则也很危险。人不能闲下来,完全没事干时就开始想家,要不说闲愁最苦呢,我把假期安排得很满,很充实。休假这几天,开始沿着海边跑步,海风袭人,波涛声声,望着海面上忽隐忽现的小岛,感觉心情也好多了。回到宿舍,沏一杯浓茶,听着经典的老歌,看点儿英文小说,写点东西,感觉又好像回到了南京消防指挥学校读书的时光,那一段时间真学了不少东西,可惜两年太短了。
海边玩耍的小朋友
某日,老婆一大早打来电话祝我生日快乐。我都不知不觉31岁了,很是感慨。时间过得太快,总觉得光长年龄没长本事。一天晚上地区的同志上来了,大家都到隔壁老袁那儿聊天,我把手机也拿过去,我就预感到老婆要打电话。果然是心有灵犀,电话来了,没说几句她就哭了,别人都能听到她的抽泣声。我的眼圈也有些红,整个场面顿时变得有些尴尬。老袁问我结婚几年了?5年。按说应该热乎劲儿已经过去了,不该这么黏糊。可我觉得我俩的恋爱从我到东帝汶以后刚开始。老婆给我打电话,没别的事就是想我。学校里要搞演讲,上班时有人写好稿子准备拿回家让丈夫帮着改,她就觉得特想我。然后又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人家成双成对的,触景生情,更加想我。回到家里女儿小雨又老拿着电话叫爸爸,老婆看她也挺可怜的,就拨通了电话,老婆说完把电话给了小雨,小雨“爸爸、爸爸”叫了半天,又是“想爸爸”又是“好爸爸”,感动得我不行,心想等她长大以后再出门时一定带上她。
休完假,我接到了调令,调到警察学院当教官。最后一天在防暴队工作,和我辩论最多的澳大利亚警察伊里安拉着我的手说,中国应该为有你这样的警察骄傲。我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成绩,但我确实在精英荟萃的防暴队里没给中国警察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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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士早!
到警院上班以后感觉到还是听力不行,能当教官的人,英语都特别好,尤其是英语是母语国家的人更多。另外就是办公室太冷不太适应,以前巡逻时热得不行,如今终于翻了身,空调房间穿着短袖反倒感觉有些冷,有些矫枉过正了,一上午我把空调温度往高调了两次。
进了警察学院只是第一步,还得过试讲关,如果听课的教务处长和教官认为你讲得不行,会再给你一次机会,第二次试讲如果还失败的话,没办法,只好回原单位了。我要讲的课是《如何做笔录》,英国同事David 人很不错,虽然我俩以前从来没见过,当他听说我要讲这一课时,专门把他的资料借给我,还给我讲解了半天。
我有4天的准备时间。在中国同事的帮助下,我又利用学校的网络查了些资料,制作了课件和讲义。以前试讲都是20分钟,从我们这一批开始改成了试讲一节课50分钟。对我来说,这门课程也是考验,我无论如何也要通过这次试讲。我把十几页的教材,看了一遍又一遍,虽说只讲一部分,但我也得把整个内容搞懂,以免学生提问时,我不会回答而尴尬。
给人家一碗水,自己得有一桶水才行。准备的这几天,每天坐在办公桌前查词典,把不会的词以及相关的词全部标出来,太复杂的词还得寻找一个比较常用的词替换,据说翻译的水平也很有限(都是警察学院刚毕业的学生,英语稍好点),你用的词太复杂或太书面化,他也解释不了。
我的准备时间还算充裕,刚到帝力时,听说一位中国民警分配到警察学院,为了备课熬到凌晨3点。准备的这几天忙得不得了,虽说办公室里就有电脑,可我觉得连发邮件的时间也没有,每天嘴上念念有词,把十几页的教材能从头到尾复述下来,就这也是紧张得不行,真是既盼着再给几天时间让我准备得更充分些,又盼着马上就面试,赶紧结束算了。
试讲时,我把收音机天线卸下来当教鞭,听课的处长和教官看了,还觉得我很专业。一节课讲下来,没出什么大毛病,人家给我提了两点意见,一是有点紧张,有时光顾了自己讲忘了还得需要翻译。二是给同学们留的提问题的时间有些少。我这就算是过了关。多亏我在部队时给战士们讲过课,站过讲台练出了点胆量。随后我听人家讲了几堂课,明白了西方人讲课的方法也很简单,几乎是每讲完一个观点或看法都问一下同学们有没有疑问,主要就是讨论。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用英语讲课真能锻炼人,想不说英语都不行,看来自己这次挑战对了。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一次通过试讲,有位曾经在利奎萨地区当过警察局长的警察可能由于大意,就不得不作了第二次试讲才通过。在警院工作的一个月的时间里,自己的口语提高很快。在随后几天的一个小型见面会上,我作的自我介绍很好,受到了全体鼓掌。这儿教课跟国内不一样,除了几个会说当地语言的教官固定教射击外,再就是几个葡萄牙警察教队列(殖民地时期沿袭下来),其他的警察都是什么课都教,不固定,每个星期调一次课程表,我们按照课程表备课。
当地学生在听我讲课
这一个月中,我教了十几门课,包括汽车驾驶、摩托车驾驶、电脑、犯罪现场保护、收集证据、通讯联络及常用术语等等。我觉得最难教的就是汽车驾驶和摩托车驾驶。许多学生在学驾驶之前先得学骑自行车(自行车在当地还不普及),所以给他们当教练最操心,惟恐他们出事。
美国警察在指导学生
最轻松的是上“犯罪现场保护”课。我把一件旧背心撕开,又沾上点果酱充当血迹,裹上水果刀,藏在操场边的树下,又扔了几个烟头,踩了几个脚印。然后让同学们在操场上找犯罪现场,用绳子把现场隔离开,再把发现的证据一件件登记,并画出草图。这种课上起来轻松,学生们也真能学到东西。最没想到的是,我这个一年前在国内还苦学电脑的菜鸟,在国外给当地警察当上了老师,这真是一种挑战。翻译和学员们一起学,我也向水平高的中国警察不断请教,别说教出来的学生成绩还不错,唯一有点不满的是,我经常讲好几句,翻译才说三两句,总感觉他把我的讲课内容给贪污了。
警察学校的学生在列队
在休假的最后一天,我上网查课程表,发现没有我的课,我就意识到肯定是把我裁员了。早就听说要裁员15人,没想到在我休假时就给定下来了,谁让我来得晚呢?其实也无所谓,又不是只裁我一个人,看到好几个警队的队长以及前地区的局长们也在被裁之列,我心里平衡了很多。当然也有人说弄错了人名,应该裁另一个中国人,不是我,但我不相信这种说法。联合国就是这样,今天你在巡逻,明天说不定你就成了局长;今天你是副总警监,明天也有可能成为普通的巡警。
和院长辞行时,他对我走也有点儿吃惊,不太相信,还要看调令。我说不用了,调令我看了好几遍,没错,好聚好散。只可惜这样走不太光荣,有些同志又要说三道四了。没法对家人说,没法对领导交代,哎,技不如人,怪不得别人,想想自己总有不如别人的地方。打掉牙也要咽到肚子里。我这算什么?无非是终点又回到了起点,何况英语口语提高了不少,我再努力就是了。
又回到帝力地区,局长还不错,问我准备去哪个部门?我说还是回原来的防暴队吧。警队里许多人来安慰我,劝我想开些,任务区里从开始到结束任务回国前一直从事巡逻工作的大有人在。如果说我一点也不在意,那是假话,我还没有修炼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你想想经过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奋斗上一份好的工作就这么快结束了,实在是心有不甘。但埋怨又有什么用呢?怨天尤人是窝囊废,大不了从头再来。我是吃过苦熬过来的,无非再吃一回苦。从小到大经历的挫折太多了,我已经释然,一次次的失败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打击,而是一笔宝贵的财富。随着失败的次数减少,成功的次数也在不断地增加,我在挫折和失败中逐渐成熟。真应了那句古话,自古英雄多磨难。我虽然不是英雄,似乎也不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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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文至今,卫士的坚持真是让人佩服,再苦再难也要坚持下去。
千万要记得回国当了大官不要同流合污呀!
记得当年北京天安门开大会支持西哈努克,实况广播。里面老西说几句话翻译要翻半天。
很喜欢你的文风,真诚,坦率,平和。就像坐在对面听一个朋友把自己的经历和心声娓娓道来。
以你的心态,达成自己的目标只是早晚的问题。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