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虎爪留痕】爱国菜 -- 京虎子

小时候一快到冬天就得赶紧排队买冬储大白菜，然后放在走廊里看着一堆大白菜从十八年华变成八十老太，一冬天就是变着花样地吃大白菜。

改革开放了，菜篮子工程让北京老白菜们知道冬天还能吃上别的菜，但大白菜依旧是领导心中解决北京市冬天居民吃菜的头等大事。这一年，陈市长亲自布置，早早地种了大白菜。年景好大白菜丰收，眼看着几百万市民冬天吃菜有着落了，陈市长心中乐开了花。

不曾想老百姓不理解领导的苦心，大白菜敞开供应不按人头都是一级菜，怎么没有多少人买？老百姓说现在冬天蔬菜有的是，为什么还要储存大白菜？电视广播报纸一个劲儿的喊，赶紧买不然冬天吃后悔药，可是还是没动静，您瞧现在人这觉悟。

菜没人买只能烂在地里，农民不干了，政府保证过，明年不种了。陈市长废寝忘食想出一个办法，把买大白菜提高到爱国的层次，层层下指标规定各单位购买爱国菜。虎子单位的指标是从街道下的，街道办事处认为上次选人大代表亏待了这个中央单位，作为补偿这次多拨些爱国菜。

单位响应市里和街道的号召，给每个职工分200斤爱国菜，有家有业的乖乖的把菜拿回家了，单身的和学生不干了，住所里吃食堂要一堆白菜干嘛？所里考虑到这些同志的困难，於是对单身职工收半价，虎子这帮研究生不要钱，爱国到了这份上，院子里就有了虎子名下的一堆大白菜。

那天中午吃完饭照例在会议室敲三家，这把一手好牌我逮谁砸谁，办公室主任进来了：虎子你出来一下。这黄鼠狼找我有什么事？要破坏所里唯一的这项群众性体育活动？只好把大贡的牌给了器材科那小子。

什么事主任？

你不是家在北京嘛，那堆菜什么时候拿走？

我周末才回家，上礼拜六拿回去好几棵了，月底以前保证拿完。

不行，所里决定尽快清理，科研单位不能成为菜市场。会骑三轮吧？

骑过。

好，现在就运回去。

今天才礼拜二，再说我还做着实验。。。

我去过你们室了，他们说这两天你逛逛荡荡就没进实验室(瞧领导细致的工作作风) 。假我已经帮你向你们主任请好了，到食堂拿小三轮不要磨蹭。

执行所里决定，虎子拿来三轮我先在院子里骑两圈练练，正练着楼上喊虎子电话。放下三轮上楼一接是准虎太，特冲：是不是又打牌去了？

没有我在院子里骑三轮哪(一想她家离得近) ，你们家要不要大白菜？我这堆。。。

你给我打住，昨天我爸还说送你们家三百斤让我拦下了。你赶紧过来一趟把我这堆运你们家去，单位催了好几回了。

虎子赶紧下楼，一看主任正领着办公室那几个花枝招展的帮虎子往车上码白菜。我自己来自己来。。。这白菜邦子您就甭。。。七手八脚菜和邦子一个不剩全装在车上，借虎子一个大草帽，然后象送郎参加红军一样送虎子出了大门。

虎子晃晃悠悠来到准虎太单位，靠，这门口这么高的门槛得下车拉。传达室老头撺出来：嘿，卖菜的，这儿不能随便进 。

虎子摘下草帽：大爷是我。

老头一看认识，送女朋友回来晚了砸过多少回门：是你呀，没想到您还文武双全。

瞧您这眼神，十八般武艺这是咱最平常的一种。得麻烦您叫一下我这样就不上去了。

准虎太接了电话下楼，一看虎子正把着院里的水龙头喝自来水，再一看那车那草帽：没想到你还有这能耐？

别废话了，哪堆是你的？

这堆。

你这堆怎么比别人的多好多？

不知道呀，是不是谁偷偷放了几棵。甭管这个了，赶紧装吧。

。。。

把菜邦子摘吧摘吧。

不好吧，多浪费。

拉回去多半是扔了，我这半车邦子也倒你这儿，待会顺手扔垃圾箱里。

。。。

装好了白菜往外走，准虎太紧着叮嘱：留神别撞人，再给咱找个爹妈什么的。

虎子蹬着三轮，平时不到半小时的路一共走了一个多钟头，包括中间喝了两瓶汽水吃了三根冰棍，卖冰棍的眼神特诧异，心说卖白菜的有病吧，一车白菜够这冰棍汽水钱嘛？

回到家，虎子妈说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送白菜来了。

还送？虎子爹出来了：我和你妈每人四百斤，你表弟昨天又拿来二百斤，走廊里窗户底下都堆满了。

虎子转了一圈：爸，咱家后窗户下面不是有空地嘛，挖个菜窖。

虎子妈说不行干休所不让。

虎子爹念叨有个菜窖多少年了，爱国菜怎么不让，转身借家伙去了。

借来家伙父子俩争先恐后一下午把坑挖好、白菜放里面。该吃饭了，进屋一看怎么一桌子都是白菜？虎子妈说不吃怎么办？吃了几口我得睡觉去。

第二天正做梦的被老妈摇醒不上班了你？我这浑身上下怎么这么不舒服呀。起床后慢慢腾腾骑三轮到单位，坐到办公室刚砌上茶，风风火火两研究生同学进来了：我们的白菜送给你了。虎子说不行我哪能要你们的东西，再说这个。。。

那两人七手八脚把虎子拽到楼下，主任正在那里：你就帮帮他们解决一下困难吧。

主任，我昨天顶着太阳骑回去，又挖了一下午菜窖，今天说什么也得歇歇吧。

主任说你等一下，进屋去一会儿拿出一张纸：去财务科领二十块钱，算所里给的劳务费。

那俩哥们已经开始装了。

等等等等，菜邦子我可不要。。。

两汽水三冰棍的回到家，虎子妈还没问，虎子拿起工具：您别问了，我接着挖地窖去。

挖着挖着，虎子妈隔着窗户问：今天想吃什么呀？

吃什么都成，就是不吃白菜。

那让你爸到食堂打饭吧，家里就是白菜。

地窖扩大一倍，活干完了吃饭，今天胃口怎么这么好？没吃到一半虎子妈发话了：老头，趁食堂还没关，你赶紧再买一斤馒头。

跟爹妈说好了单位批准这两天随便不要叫醒我，第二天到单位快中午了。一进门传达室里冲出科室那几个单身哥们姐们：你可来了！

室里出什么大事了？

我们的白菜也送给你了。

不行真不行，你们看我这两天跟民工似的。。。

就这样吧，我们请你吃饭。。。

正说着楼上喊虎子你们家电话。

虎子上楼：爸，什么事？

不要再往家拉白菜了。

怎么了？

所长和政委来看了，提了两条意见。一、干休所不是八宝山，二、国家不提倡土葬。

2004年8月

• ※ 西西河电子期刊 第16期 2004年9月0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