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上海沦陷 2 -- 重舟
上海沦陷 第二章
(一)
“上海也会沦陷吗?”
“也许吧。”
“那怎么办?”
“赶快找一个洋鬼子嫁掉吧。”
沪埠开风气之先,于华夷大防原就不是很在意。苏瑾瑾读的又是洋鬼子的教会学校,白天的时候自然正襟危坐,专心做侍奉天主的圣女;到了夜间,几个同年龄的女孩子等嬷嬷灭了灯离开,便聚在一起笑闹。找洋鬼子嫁掉这样没廉耻的话苏瑾瑾说不出口,只有睡她上铺的“甲壳”才会冲口说出来。用虎牙的话说,甲壳的脸皮真是城墙拐角——坚不可摧了。
甲壳家是从南洋迁来的华侨,传说中富可敌国的,不过当地排华的时候大多化成浮云了,如今只剩了一副架子屹立不倒。好在甲壳个性活泼,在上海英法两地的鬼子租界很吃得开,各种酒会跳舞会从不错过,见识远比苏瑾瑾这样的商户女儿悠远。偶尔甲壳还能替苏瑾瑾弄到使馆自助餐的邀请函,一同过去见见西洋景儿,叫苏瑾瑾回味得不行。
只是这一次似乎是真的交关要命了,北洋的铁甲船在黄海被东洋人打得沉的沉,降的降,清清爽爽连毛毛都没有剩下。消息传开,天下震动,都传说东洋的小鬼子得了西洋红毛鬼的妖术,剪草为马,撒豆成兵,浩浩荡荡就要分南北吞灭中华。紫禁城里太后老佛爷的六十大寿似乎也被败了兴,搅了局,变成了黄花菜。
甲壳不过就这么一说,苏瑾瑾却有点动心。她的父亲无非是上海滩一介小买卖掮客,知道几句英杰力的话,在红毛鬼跟本地人之间倒卖些货品赚钱。也有几个小钱,却谈不上多少富贵。为了跟鬼子交易方便,父亲入了洋教,把自己也送进了教会学校。落在本地那些颟顸的愚人眼里,自己这个二鬼子的女儿不要说婚嫁,恐怕连看一眼都觉着异类呢。
过了几天,看着甲壳高兴的时候,苏瑾瑾将私房钱买的一小瓶珐郎西香水送给她,曲曲折折地把心事这么一说。虽然免不了被甲壳狠狠地笑话了一通,好在甲壳还是答应给她介绍一个靠得住的男朋友。
甲壳的交游果然广泛,很快便带着苏瑾瑾认识了一个世家子弟,也是南洋的华侨,名叫萧弋,字远舟的。与甲壳家不同,萧家在南洋的产业正兴隆,橡胶、茶叶、咖啡、烟草,无一不是日进斗金的买卖。听闻大清国为了太后的佛诞,正在采买各式新奇有趣的贡物,萧弋于是过来通关节,希望能够获得上海道的许可,在这边设场织纱,再生财源。
见过几面,言谈也还契合,苏瑾瑾就有点芳心暗许。跟一般南洋的侨裔不同,萧弋长得有些高瘦,人也白净绰约,戴一副文明眼睛,看人的时候雾霭朦胧,象隔了一层透幕,别有一分神秘感。况且萧弋的出手也大方,平日应酬的酒水、礼物虽说不上豪阔,等闲也是不容小觑。
萧弋似乎也还喜欢苏瑾瑾,公务上的应酬结束,倘有时间便会来寻苏瑾瑾吃茶、游园,闲聊一些有的没的。偶尔有一些场面上的交际,也会带苏瑾瑾同去。毕竟苏瑾瑾是见过世面的,不象那些不出大门的小户女子那么拘谨。
只是要再进一步,那就没有了。
虎牙劝苏瑾瑾,象萧弋这样的富家子弟,又不是固定在上海常住的,多半是存一份浪荡的心,怕不可靠。如果真要把握住,自己需主动些,否则落一场空,就失意了。
苏瑾瑾听着有道理,再跟萧弋见,却还是诺诺地说不出口。待到萧弋送她回教会,彬彬有礼地道别离去,望着萧弋清销的背影,苏瑾瑾倚着门楣,只觉得怅然若失。
(待续)
上海沦陷 第二章
(二)
秋高气爽,草长鹰飞,正是放马围猎的好时机。工部局举办的万国赛犬会定在上海跑马厅进行,听闻今年的赛会不但云集了沪埠各界名流,还特别邀约了上海关道诸多官员,萧弋便弄了两张请贴带着苏瑾瑾也去参观。
赛会在跑马厅的旧场,跑圈较小,正好适合赛犬。布置颇为热烈,跑圈中央还用花草扎了硕大一只苏格兰猎鹿犬,这便是今年赛犬会的吉祥物了,名曰海狗。
跑圈上诸多名犬身披列国旗帜,吠叫追逐,奋勇前驱;场边人等手执赌券,放浪形骸,如痴如迷。跑过几个钟点,洋人们还兴致勃勃,来助兴的几十位大清官员却是哈欠连天,精神萎靡,比较凄惨的连眼泪鼻涕都一起下来了。
萧弋见状,向正说话的洋人道了乏,领着烟瘾发作的官员们进了附近的休息室。伺候的小厮已经准备起了上好的烟泡,道台以下各官员连朝服也来不及更换,一一歪倒在简榻上吞吐云雾。
饱足之后,饿鬼形状的官员方才回过精气神来,闹哄哄“尊姓台甫”地一通寒暄。小厮递上茉莉香片,众人漱口吐痰完毕,一边啜饮着茶水,一边闲聊起来。有一两个人挑头,很自然地便说到国事艰难,四方不靖上面来。
“回部的叛乱是不怕的。之前安集延人割据,左帅亲率天兵扫荡,只一合便化为齑粉,可见是芥癣之疾。”有相识的向萧弋介绍道正说话的乃是海关一员汉官胥吏,名叫阎年,字崇寿。
阎吏员见大家都围聚着看自己,颇有些得意,望天长揖:“惟有东北、朝鲜是祖宗龙兴之地,国之大防,若有闪失,顿成腹心之患,当道诸公不可不察。”说到情动处,眼含热泪,夺眶欲出。
另一边坐着的官员不以为意:“兄弟我年前去过北直隶,不说王师威武,单是北地百万香教的大师兄,那真是刀枪不入,武功盖世,一拳就可以打平洋大人铁甲船的。东洋小鬼子要想进北京城,只这些扶助大清的师兄尊者便可以轻松了结他们。”
萧弋远远地立着,看这班栋梁在清谈,认识的官员过来招呼,他便殷勤地抱拳示意,偶尔几个特别要好的,悄悄塞过一张银票,也不知道数目。一圈招呼下来,上海关道的三班官吏大多混了个脸熟。
苏瑾瑾一旁跟着,并不能说上什么话,只能微微笑着,心中有一些小小的幸福感。
和几位主事的官员说过话,火候差不多了,萧弋便带着苏瑾瑾避在角落。周围还是嘈杂,一边在哀叹“大清国要亡”,一边就在聊着相公戏子,纷纷扰扰不一而足。
萧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苏瑾瑾说着话,神思却有点飘忽,似乎在想什么事,心不在焉的。苏瑾瑾看看周围漠然的人,红红脸就想约萧弋晚上去吃茶。心里的话压迫着,沉甸甸的,总想着一吐为快。
正要开口的时候,背后有人轻轻的说了一句:“世道沉沦,这班蠹虫是指望不上了,萧兄弟可有所图乎?”
萧弋迅疾地回过头去,身后是个西式打扮的男子,灰衣皮鞋,立在黑地里,仿佛就是一个影子。男子冲着萧弋笑了一下,说道:“鄙姓关,关斗,上海巡捕房华捕总办。幸会。”
萧弋的眼角不自然地跳了一下,答道:“关总办,幸会。”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