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苏三不要哭 -- 鹿萌
我后母也吸鸦片。结了婚不久我们搬家搬到一所民初式样的老洋房里去,本是自己的产业,我就是在那房子里生的。房屋里有我们家的太多的回忆,像重重叠叠复印的照片,整个的空气有点模糊。有太阳的地方使人磕睡,阴暗的地方有古墓的清凉。房屋的青黑的心子里是清醒的,有它自己的一个楼异的世界。而在阴暗交界的边缘,看得见阳光,听得见电车的铃与大减价的布店里一遍又一遍吹打着“苏三不要哭”,在那阳光里只有昏睡。
——张爱玲《私语》1944年7月
中国人对于各种不同的死有各种不同的看法。讣闻里的典型词句描摹了最理想的结束:“寿终正寝”。死因纯粹是岁数关系,而且死在正房里,可见他是一家之主,有人照应,有人举哀。中国人虽然考究怎样死,有些地方却又很随便,棺材头上刻着生动美丽的“吕布戏貂婵”,大出丧的音乐队吹打着“苏三不要哭”。
——张爱玲《中国人的宗教》1944年8—10月
演唱过《Oh,Susanna!》的“牛仔歌手”Roy Rogers
《苏三不要哭》的原唱王人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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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y Rogers《Oh,Susan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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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三立《苏三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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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人美《苏三不要哭》
柳活是相声行当的术语,专指在表演中学唱各类曲种以及以此类表演为主的段子,包括传统相声中用来热场的太平歌词、京剧、各种地方戏和少量歌曲等。其实除了太平歌词外,柳活大多属于相声四大基本功——说学逗唱中的学,但我习惯于按表现形式把其归于唱。由于缺乏欣赏兴趣,也理解不了与此相关的包袱,所以对于我来说,唱只是相声表演者锦上添花的技能,不重要也不必要,不会逗没听头,不会说不会学就没法逗,不会唱却没所谓。四样齐活,那是最好不过。许多相声大师并不擅长柳活,包括我极喜爱的两位先生:刘宝瑞和马三立。记忆中刘宝瑞嗓子虽好,但都是以定场诗开场,似乎不曾唱过,令人费解;而马三爷,大概是因为先天条件不佳,唱得也极少,我有印象的就两段:戏柳《学李多奎》、歌柳《苏三不要哭》。
《苏三不要哭》,初以为是京剧《苏三起解》中的某出,一则契合剧情,二则模糊记得曾在张爱玲《私语》看到过——“听得见电车的铃与大减价的布店里一遍又一遍吹打着‘苏三不要哭’”,既是“吹打”,便约莫是戏曲了,只是揣测这戏名何以如此白话。于是撂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别的听无可听了,才“勉强”翻出来一放。
马三爷在开头就澄清这是首四十年代的流行歌曲,我信了;他一句句说歌词,我又不信了;他唱起来,我听着似曾相识的旋律更加确定歌词是杜撰。然而我错了。
《苏三不要哭》确确实实是一首上海流行歌曲,张爱玲的另一篇文章《中国人的宗教》中讲得很明确,“中国人虽然考究怎样死,有些地方却又很随便,棺材头上刻着生动美丽的“吕布戏貂婵”,大出丧的音乐队吹打着‘苏三不要哭’”。这首歌曲早在1927年就曾风靡一时。其曲取自很多人都熟悉一首英文歌曲《Oh,Susanna!》,并由大名鼎鼎的黎锦晖填词。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流行乐坛,黎锦晖、黎锦光是两个响当当而又沉甸甸的名字,兄弟俩都写出了许多流传恒久的作品,比如《毛毛雨》和《夜来香》就分别出自他们之手。值得一提的是,黎氏一门,灿烂耀眼,黎氏八兄弟个个成就斐然,对近现代中国文化科技事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人称“黎氏八骏”。其中,长子黎锦熙是中国注音字母之父、国学泰斗,与毛泽东有深厚的师生情谊,还是九三学社的筹建者。而黎锦晖在现代中国音乐史上的如山地位不仅仅在于其词曲方面的成就,对于中国流行音乐,他既是奠基人,又是重要的推动者。他于1929年创建的“明月歌舞团”培养了中国第一代流行歌星以及许多卓越的作曲家,包括白虹、王人美、周璇、聂耳等。而王人美、周璇这两个别致的名字正是黎锦晖分别为两个爱唱歌的姑娘王庶熙、周小红所取的艺名。
我对黎锦晖敬仰愈重,对其填词《苏三不要哭》的过程愈加好奇。因为这词完全把“信达雅”抛至遥远不见,不仅算不上琅琅上口,连基本的言语通畅也没做到,好似英文初学者逐词生硬翻译的拙劣作品。我认为,比较大的可能是,黎锦晖采用了和林纾一样的译法,由懂英文的助手讲述《Oh,Susanna!》的歌词原意,他记下再行润色,并把歌中的异域人名、地名、乐器等替换成大家比较熟悉的中国名词,比如“苏珊娜”变成了“苏三 啊”、“阿拉巴马”变成了“南洋群岛”,“五弦琴”变成了“琵琶”,“荞麦饼”变成了“大饼”;另外,也许是考虑到原曲的民谣风格,黎锦晖一律采取了口语化的浅白表达,比如“亲亲小娇娇”、“别嚎啕”。地名之间的风马牛不相及、不讲究的歌词同“痴情”这一主题形成对比,使歌曲呈现出强烈的无厘头式的诙谐。然而在最原始的版本中,或许是那个年代录音技术不佳,王人美欢快的声音像正被一把钝刀子慢慢拉来拉去,让人心悸。
《苏三不要哭》是我最不甘心只听声不见形的段子,因为根据录音中观众的反应,马三爷应该是载歌载舞的。可惜年代久远,影像遍寻不着,这也许将成为我永远的遗憾。
歌词对比:
《Oh,Susanna!》我来自阿拉巴马,带着心爱的五弦琴;
《苏三不要哭》 我想去南洋群岛,怀抱琵琶一块跑;
《Oh,Susanna!》要赶到路易斯安娜,为了寻找我爱人;
《苏三不要哭》 我想到哈尔滨,去找那亲亲小娇娇;
《Oh,Susanna!》晚上大雨下不停,但我出发那天天还干;
《苏三不要哭》 起身时雨真不小,可恨天气太干燥;
《Oh,Susanna!》烈日当空,我心却冰冷,苏珊娜,别哭泣。
《苏三不要哭》 给那雪风吹的热难熬,苏三呐,你别这么嚎。
《Oh,Susanna!》昨晚更深人静,我沉睡入梦乡;
《苏三不要哭》 有一晚上作场大梦,躺在空中不能动;
《Oh,Susanna!》在梦中见苏珊娜漫步下山来相迎;
《苏三不要哭》 我好像看见苏三打从山尖儿往下冲;
《Oh,Susanna!》她嘴里吃着荞麦饼,但眼泪晶莹;
《苏三不要哭》 嘴里咬住一张大饼,眼睛哭的红且肿;
《Oh,Susanna!》我离开故乡来找你,苏珊娜,别哭泣。
《苏三不要哭》 我说我要快出门去了,苏三呐,你别这么嚎。
《Oh,Susanna!》我马上要去新奥尔良到四处去寻访;
《苏三不要哭》 我马上到了上海,此地风光不很坏;
《Oh,Susanna!》当我找到苏珊娜,我愿跪倒在她身旁;
《苏三不要哭》 假如我到苏家三妹,请求她作我太太;
《Oh,Susanna!》倘若不幸我要失望只有把命丧;
《苏三不要哭》 假如找不到那苏三,小子一定进棺材;
《Oh,Susanna!》黄土长埋我也心甘愿,苏珊娜,别哭泣。
《苏三不要哭》 我死后埋在坟墓里,苏三呐,你别这么嚎。
《Oh,Susanna!》噢,苏珊娜,你别为我哭泣,
《苏三不要哭》 嘿,苏三呐,别哭嚎啕。
应该属于学一类的。相声里面属于唱的应该只有太平歌词。
马三立先生和王人美唱的是同一首,第二段如下:
嘿,苏三呐,别哭号啕。
你跟我到山东去吧,怀抱琵琶一块跑。
我爬上电线杆儿,随著顺风向前流,
谁料飞机突然掉下,打伤八百小黑狗,
火车翻,马都吓走,我的性命不能留,
我忙掩上嘴唇大声吼,苏三呐,你别这麼号。
嘿,苏三呐,别哭号啕。
你跟我到广西去吧,怀抱琵琶一块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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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听到,结果一整天脑子里都转着这调调,崩溃……
不过细听马老对每句词的细解, 包括文中提到的两段:
《苏三不要哭》 起身时雨真不小,可恨天气太干燥;
《苏三不要哭》 给那雪风吹的热难熬,苏三呐,你别这么嚎。
和马老的最后一句: 掩上嘴唇大声吼,苏三呐,你别这么嚎。
感觉词作者本意更像是通过不合逻辑的冲突恶搞词和原曲轻快的调子生生给改成一首搞笑俚曲. 估计这也是马老为啥单单挑中这首曲子来唱的原因吧. 当然美版中暗含的深情自然也随之而去, 再不见踪影了.
想起了我小时候无聊:模仿随身听缺电时唱的歌。
点进来一看,真真有趣啊,真巧。
花。
王人美是当年的野性美代表
其实除了太平歌词外,柳活大多属于相声四大基本功——说学逗唱中的学。但我习惯于按表现形式把其归于唱,由于缺乏欣赏兴趣,也理解不了与此相关的包袱,所以对于我来说,这些都只是相声表演者锦上添花的技能,不重要也不必要,不会逗没听头,不会说不会学就没法逗,不会唱却没所谓。四样齐活,那是最好不过。
搜出来好多张标题为王人美的照片,觉得那张最好看才选的,还感叹果然造型很重要,没想到根本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