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老深圳的小故事(七)-两个老板 -- 福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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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老深圳的小故事(七)-两个老板

老深圳小故事(七)-两个老板

传闻,在深圳遍地的老板、老总,此言不虚。因职业关系,我所接触的老板还基本上货真价实。老话讲,发达莫问出处,落魄休论因由,多数人在刚开始接触时,往往对自己的背景、出身、发展历程避而不谈。但相处时间长,对我个人了解的深入,也会有个别会敞开心扉。

先讲老板A的故事。初见A,感觉还好,尽管看起来文化不多,待人和气,遇事也能通情达理。同其弟一起生意做得不大不小,他主要从事某种商品的批发,A弟承接水电安装工程,在西乡有两栋带园的四栋楼房,兼自住、办公、出租,在市场上既不是独霸一方的豪商,也不是处于垄断地位的狠脚色,但也算劳碌、富足。

相识日久,我们有时也偶尔推杯换盏,一次较酣,A不经意讲了他们往年的经历,原来他们在深圳火车站摆电话摊多年!早就知道他是阳江农民出身而且加入目前行当时间并不长的我,联系到他们目前生意的规模,立即惊问:你们是靠这个发的财?A笑,并娓娓道来。

特区创建之初,通讯业发展缓慢一直是制约地方经济发展、市民生活需求改善的一个重要瓶颈。尽管在八十年代中后期,和港商合作成立深大电话公司,但装电话之难,是每一个老深圳十分难忘的往事。预交5000元初装费,或数年欲眼望穿,或送钱走门路才能得其所愿的现象比比皆是。在火车站挑担卖水果的A看到车站前的国营电信所的电话日日人龙不断,感觉到了商机。找到在电信部门的同乡,向相关机构缴纳远高于每台五千元的各种费用,申办了两部电话,就在现在香格里拉酒店位置的路边摆起摊位。由于待人和蔼,不用这里交钱那里通话的麻烦,尽管内地客5角(我当年就倒在此,后叙),港客1焖港纸,顿时顾客盈门,每日收入巨丰。A抓住机遇,再度申办电话,并把兄弟一家拉了过来,两家人早出晚归,在第一班省、港列车到达前支摊,最后一班省、港列车到达后一小时收摊。电话由两部进而四部、八部,又接通了长途,财源滚滚,多年后A对我说“那时那个钱收得呀!”。当然,车站门前鱼龙混杂,如何摆平黑白两道的问题,他始终避而不答。问起何时收手,答,有二,后来电话易装,且叩机出现,便感到非转行不可。

现在和A已联系不多,回想起他,是这样的记忆,迎面坐在大班台后,黝黑、饱经风霜的脸上,表情不多,迎着窗口撒来的阳光(他不怕晒),陆陆续续给我讲述他在火车站电话摊多年所见过的衮衮众生、悲欢离合。宽广的班台上,文件、杂物不多,永远有一部最新款电话摆在上面,擦得一尘不染。

如果A是一杯不浓不淡的温茶,B就是一瓶烧酒。B本地出身,身材魁梧,皮肤白皙,五官端正,但现在想起他来,总是向傻儿师长的形象靠。B出身于农家,凭当年最早征地而收到的征地款开始,买了一部泥头车,自驾自营,做起了土石方运输的生意,由于生性豪爽,讲究信誉,处事利落,深得各方好评,迅速打开局面,由于特区建设土石方工程到处都是,发展状况如日中天,最高峰时拥有十数台泥头车,数台挖掘机、推土机,为特区首屈一指的土石方老板。

为人豪爽大方,为朋友插刀两肋,特别是尊敬长辈,对当年曾大队、公社、县任职的干部甚为恭敬,遇到,请吃、请喝还决不让步空手而归,年轻的我经常跟着本地籍上司们到他那里舒服。

B嗜赌,且不论场合、对象和金额。在工地、茶楼、住所、办公室到处见到其聚众赌博。我在一个工地见过这种盛况,B端坐在两个圆桌之间,一桌赌“三宫”,一桌赌“沙蟹”,一律B坐庄。两桌参与者众,其中有工地各色负责人等、一般工作人员、厨房伙夫、工地保卫,甚至路过的贩浆走卒!8百可押,3元也收,何时上场、退下一概不问,每番计清,现金交割。当时身边人说B这三天都白干了。

随着建筑市场的规范和各种利益团体的胶结,B在土石方市场的势力渐渐委缩,他也开始发展过其他事业,据说除了摆弄毒品、走私军火、贩卖人口以外什么都试过。按他直来直去的性格和横冲直闯的作风,钱有的赚,但祸也有的闯。

我听过他闯的最离奇的祸事,一段时间,深圳风靡吃蛇,他到广西进了三千条,真材实料的野生蛇,过山风有之,眼镜蛇有之,租了一间地下室,没告诉房东,连夜运了进去,找一个蛇师傅打理,再联系批发事宜。

几日后,和蛇师傅吵翻,我看不是因喝醉就是因赌资,炒掉蛇师傅,叫他立即滚蛋。蛇师傅气不过,临走把大部分的储蛇笼子的门打开了。。。。。。。

在我所接触所有的老板中,我偏喜爱特区早年间发迹起来的,相比较,他们没那么矜持,没那么诡秘,却多了些热情和坦诚。

由于特区当时是改革开放的前沿,市场经济、市场意识刚刚开始在此发挥其本身固有的强大力量,更因为有背景、有知识的主流人士被限制在机关、厂矿、学校、军队,客观上形成了一个广阔的空间,使各色人等,不论出身、背景,不论人籍南北,不论学识大小,只要敢想敢干,肯吃苦,有韧劲,加上机缘,就可能完成人生的飞跃。

我认为,一个社会要长期稳定,必须保证有社会草根、寒门子弟凭刻苦、才能和机遇完成向上跃进的通道。这种通道数量越多,形式越多样,即使不是社会高速发展的必须,也是社会高速发展的现象。美国西部开发是如此(我说对了吗?),深圳也是如此。

我最爱看《西部开拓史》的片尾,镜头对美国西部开发的累累硕果大气磅礴的鸟瞰,配以史诗般的旁白,重厚悠扬的歌声,不就是对草根阶级、寒门百姓用血、泪、汗在广袤的地域中奋力拼搏的历史,和为西部开发、为国家发展作出的贡献的真情讴歌吗?

通宝推:假日归客,米宝,风中笑,请我吃饭,史文恭,
家园 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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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越写越有味道了,继续、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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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花之!
家园 渐入佳境,已经不是简单的聊天小段子了
家园 A那个,商机很多人都看到了

但能做下来,就有好多机遇和个人能力了。

80年代初,办两部电话的钱对普通人来说是笔不小的钱,办起后,如何应对各方关系,黑白道,也是门学问,应付不下来,往往就是远走他乡或是收手归田。

家园 也说说当年在深圳遇到的一个老板

初到深圳,得蒙父亲的老朋友照顾,安排在一个老板家借住。

权且称其为S。

S独身,早年闯荡深圳,赚了些钱。十几年前,过亿身家,还算了得。

房子不算大,两房,我住客房。

我早上出门找工作,S还在睡觉。我晚间回去看看无聊电视,S不见踪影。如果运气好,在我回屋睡觉前能见到S回去。于是就简单聊两句。

S为人极沉默。聊天也局限于吃过饭没有之类的废话。时间久了,可能S见我还算勤快,偶尔也提点两句。

有时S在屋里打电话,多少也有几句落到耳朵里。近来似乎生意有些艰难,但绝少见其面露颓色。

后来我们能够更深入的交流似乎是源于一顿晚餐。

有天下午,S很破例的提前回去。

“小K啊,你来深圳这么久都没请你吃餐饭,今天我们出去吃。”

“S总,出去吃很麻烦,煮饭的东西都有,我平时也在屋子里烧饭吃,不如晚上就在屋里吃吧,我来动手。”

“也好,那就辛苦你了。”

我厨艺虽非一流,但是煮点家常便饭自是不成问题。加上S久不吃家常菜,胃口大开。两个人,风卷残云,竟连汤汁都用来捞了饭。

S点起了一支烟,跟我讲起了他的过往。

S年轻的时候,是搞撑杆跳的。当然,从他彼时的体型我是很难联想到这个运动了。后来做了体育老师。喜欢上了同校的一位同事。那位女同事家世不错,S这个穷小子理所当然的难入泰山法眼。抗争不过,分手了事。S愤而辞职,南下深圳,开始了一段别样人生。

和所有南下的热血青年一样,苦头自是没少吃。惨的时候,找不到过夜的地方,混进建筑工地的工棚,工人睡床他睡地。

行当换了不少,慢慢也就有了些局面。

不觉间,已是凌晨。大家分头回房睡觉。在我将跨入房门的时候,忽然感觉S似有话要讲。我回头,见S缓缓对我说,“小K,以后做事,一定要循序渐进,不可急功近利。”。

这无端端一句,和前面聊的话题完全不搭界。但分明又是S今晚最用心讲的一句话。

我随口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很久之后,我才逐渐明白了S这话的意思。

之前,S倾其所有收购了一家贵州的企业,本意是小搏大。但是这家企业迟迟不能投产,S也被拖累的精疲力竭。时间愈久,资金压力愈大,到最后,竟将S生生拖垮了。那个时候,可能正是S最为艰难的时期。

再之后,我找到了工作,也找到了住的地方,自不好再叨扰S。

我知S艰难,但又自忖帮不上什么忙。希望给他些心理上的支持,似乎也没理由要一个商界大佬和我这个毛头小子倾诉些什么。于是便很久也没有联系。数次拿起电话,终于又放下了。

几年后,我自己算有些起色,终于决心约这个同屋忘年一聚。电话打过去,已成了空号。

是生意失败,走路了,还是其他。我知他债务问题不小。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S可好。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曾经给个年轻人上过一课。

家园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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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送花

有多少企业是倒在现金流断裂的问题上。

家园 故事六呢?
家园 玩闹的东西,早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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