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风雨屈子祠 -- 席琳
一
从汩罗市往西约十二公里,汩罗江畔,一座叫做玉笥山的峰巅上,便是屈子祠的所在。
我自千里之遥,扑进这荡漾着诗魂的精神山原,真切地聆听着这峻峭的山石、森然的松柏,聆听着这万籁俱寂像是在慰籍两千年沉灵的茫茫山色,我的一颗曾经平静的心,便在这三闾大夫行吟过的山坡上、江水边飘荡起来……
二
屈原,生于公元前340年的楚国夔地(今湖北秭归)一个贵族家庭,由于他“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的才干,被楚怀王重用,23岁便任司徒之职,“入则与王议图事,以出制度,出则接遇宾客,以应诸侯”。
楚怀王24年,也就是公元前305年,已被贬作三闾大夫的屈原因力劝楚王联齐抗秦,再次为怀王宠姬郑袖等所排挤,遂被楚王放逐江北。这是屈原平生两次被放逐中的第一次,也是他为官13年来遭遇悲怆的一个时期。
这一去就是五年的时光。在这漫长的五年中,屈原漂泊的心灵始终关注着国运民生,而他却力不从心,他只能站在远远的地方,望着衰微的郢都对空垂泪。此时的楚国正值家道中路,这并不是说楚国缺少栋梁之才,当初,屈原被贬作三闾大夫后,就把培养贵族子弟的工作放在极为重要的地位,因为他深知,贵族子弟就是楚国的明天、楚国的未来。然而他的良苦用心却并未清理尽贵族弟子污秽的思想根源,他的力争让弟子走上政治舞台、去舒展其才能辅佐楚王励精图治、振兴楚国的愿望最终成了泡影。对于此,衣带渐宽的屈原固然是伤痛不已。
于是,他在江水潮湿的天地里无奈地住了下来,以一个失败政治家和失败教育家的双重身份。
三
我是沐着斜风细雨,以朝圣的心态来拜谒屈子祠的。
这是晚秋的一个早晨,天还没亮,南国的雨滴就开始在屋棱瓦扉上叮当作响起来,但这最终没能阻隔我多年的心声和执着,和博仁老师一起,便勇敢地踏入了这一季陌生的风雨。在曲折蜿蜒的山路上大约行进了三个小时,我们终于一脸疲惫地抵达汩罗市文联,文联黄副主席陪我们吃了中午饭后,就给屈原纪念馆馆长刘石林打电话说下午我们要到屈子祠去,希望作好接待工作。
中午12时30分左右,我们告别黄副主席,按他绘制的简易地图一路指引继续往屈子祠进发。这十二公里山路,我们走得急切而又缓慢,急切的是心情,缓慢的是脚步,尽管我心之切切,但迷蒙的秋雨和泥石俱起的坎坷路面最终考验着我的意志和毅力。
这时候,雨更大了。
四
穿越茫茫大地,我仿佛回到了两千多年前那个风雨如晦的日子,我看见那个在我生命里依然高歌的诗人,迈着沉重的脚步自通向郢都的官道上疼痛地踩着楚国凄凉的大地,一步步被朝庭腐败的谕旨鞭打着,并向着南国几近荒芜的山水逶迤而去。他依然峨冠博带、须发飘飘,他倍加沉痛地回望着固执而浅薄的郢都,以一种担忧的心绪期望最后为这座弱不禁风的都城披上一件意志的外衣,但他终究力不从心了。他牵动着自己渐宽的衣带,不无想起足以使智慧的他挥汗如雨的谏文,不无想起升腾着乐声和裙摆的良辰美景,而这曾经的一切都离他远去了,渐渐地远去了,但他如何能意识到,他徒步在江南潇湘大地的生命从此创造出了一个凄婉的世界,从此为后来的历史划开了一大片浩淼阔远的关于文学的天空,这天空亮丽而鲜艳,盛开灵光和诗歌,很是照耀着长长的文化的史册。
他颜色憔悴、形容枯槁地向着江南的方向移步而去,他焚烧的心一刻都不再平复,他听到了虎狼秦兵挥师南下的喊杀声,他听到了身后郢都的上空袅袅不绝的歌舞乐音,他听到了无数黎民百姓被贫困和战争挤压得奄奄一息的哀鸣。他疼痛地一步一回头,遥望着渐渐远失的国都,他的满腹报国之志都化作了潇湘大地上一行行永恒的文字。
我循着《离骚》的律韵,走进了这首涵盖着屈原生命和思想的历史悲歌,这个中国古典诗歌史上空前绝后的宏篇巨制无处不闪耀着古典文化精核的灵光。屈原,正是以大一统前夕战国时期的中华大地为背景,凭着自己高洁的志行和艺术的天才,在文化的沃野里执著地完成了这亘世的结晶。《离骚》的出现,“在中国文学史上,它结束了一个旧的时代,又开辟一个新的时代”(何其芳《屈原和他的作品》)。屈原是我国最早最伟大的诗人,他“衣被词人,非一代也”(刘勰《文心附龙?辨骚》),最终成为中国文学之父,成为“东方荷马”,成为世界四大文化名人之一,这决不是世人忘自的推崇。
屈原之大,在于他的作品处处都凝聚着爱国思想的光辉,他根深蒂固、至死不变的执著爱国思想在历史上少有其比,他的忧国忧民的思想,最后成了中华民族爱国主义思想的源泉和主要形式。从两汉以下,这种思想就成了中华民族的一种内聚力量,屈原也就成为中华民族的灵魂。他的强烈的爱国主义意识是秦以前中华民族3000年文明意识的必然结晶,正是在这样的思想的驱动下,他,屈原,这个民族文化的先驱,目睹国土破败,民族危亡的风雨扑天盖地而来时,他下沅江、渡洞庭,入湘水,漫漫一路求索,衰老多病的躯体再也承受不了国家沦亡的耻辱打击,他披散着长发,衣冠不整地来到了汩罗江畔。五月的汩罗江,竟如此凄风冷雨、荒凉一片。滩头水鸟悲切的哀鸣,像在叙说屈原的衷肠;江水呜咽洄环流淌像在表述屈原的心声,他站在一块巨石上,任萧杀的风吹乱自己的长发须髯和博带衣袍,望着满天湘楚乌云,长叹一声“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便怀沙沉进浩荡的千古江水。
五
屈原走了,曾经喧嚣过沉迷歌舞的楚王台榭也淹没进烽火烟云,我从遥远的历史里一下子走上这斜斜的山坡,我仰视的目光就聪明盈惠起来,我思索的脚步就轻缓感奋起来。走近骚坛,周围的风竹和流云便融我进入一种光晕。我用全部身心依偎着这座面江而立的山石,有一种声音便在四面八方风起云涌,“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蔬”,“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怪乎故都?”这长长的律韵沿着长长的呼唤扶我蜿蜒而上。穿过一弯丛林,我远远地看见飞檐挑臂的招屈亭慨然而立于深秋的风中,相传屈原殉国以后,他的弟子宋玉、景差一路寻师至此,泪水飞扬地为恩师招魂,后人感念立亭以记。我沉痛地立在招屈亭前,俯视波涛滚滚的汩罗江水,我仿佛又听见诗人浑厚的歌吟了,我仿佛又看见诗人清瘦却端庄的身影了,他用千年不衰的精神鼓励着我,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向生命和思想的高处,当我想真切地挽住这一江千古时,诗人却又化作流彩风云,满天飞动起来。我看见,这时的山,这时的水,这时的一切,在一刹那变得亮丽而丰厚。
发帖人: 思想周易
发布时间:2004年09月0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