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嫁了 -- 阿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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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嫁了

嫁了

引言

我没在武汉度过夏天,但心里一直都认为武汉是中国最热的城市。

因为住在美国南方以酷热著称的地方------凤凰城时,认识一退休的小学老师,美国老太珍妮。孩子大了,老伴没了的珍妮,年年都要到武汉去教几个月英文。

在这座热的我烦躁不安的城市里,珍妮居然告诉我,武汉比凤凰城可热多了,热得她不能呼吸。她是这样对比两座城市的:“武汉的热,是进蒸锅,凤凰城的热是进烤箱,烤箱比蒸锅舒服一点。”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理论,位于沙漠里的凤凰城,如果用简单的话来形容的话,那就是,一年只有两个季节,热和太热了。

一年到头,天天天蓝,日日阳光灿烂。我不仅忘了下雪的感觉,连雨和云长什么模样,都想不起来了。以至于后来,我每天早上起床,看着窗外,一丝丝阴霾都没有的一片碧蓝,和晃得眼睛都无法睁开的阳光,忧郁就开始一一缕缕地缠上来。

刚去的时候,不知道那种热的厉害。易拉罐装的饮料放在汽车后备箱里,等到要喝的时候拿出来,才发现,本应是凹进去的底部,竟像嵌进个网球般地鼓出来。阳光下开车一小时,靠近窗子,裸露的半条胳膊红的发烫,之后就是近半个月一层层的脱皮。

从地图上看,离城不算远的地方,居然有个国家森林公园,急慌慌地拖了老公和孩子们去看。却发现,那森林都和我的腿一样高,树木是灰土土的绿,叶子小小的,多为针状和刺状。

也有长得高的,那是仙人掌。像两三层楼房那样高。很多住在那里的朋友都说漂亮,我却觉得恐怖。尤其是没有月亮的晚上,远远看就好像鬼影幢幢。

再有就是夹竹桃了,繁盛的很,一排排墙似的立在路旁。开花的季节,红红白白的娇嫩蔓延开去,能让人浑然不觉身处沙漠地带。

小动物也很多,大大小小的棕红色蚂蚁,火柴盒大的蜘蛛,手掌长的蝎子,丑陋的四脚蛇…...都是些灰不噜禿的东西。刚到第一天就被朋友告知, 鞋子千万不能放在室外过夜,你不知道里面会藏了什么东西。

不是我想象里的沙漠,在我的概念里,这里应该叫戈壁更适合些。

但一研究矿石的朋友告诉我,美国人把蒸发量大于降雨量的地方都叫做沙漠。

我就是在这个地方结识王玲玲的,一个故乡苏州的美丽女子。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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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嫁了 一

事实上,玲玲是我在凤凰城,一个随时可以不打招呼就敲门的朋友。她有钱,确切地讲,是她老公王保罗有钱。

她有一手好厨艺。

更重要的是她有闲,孩子读小学三年级了,她也不用上班。

就像那一次,我拔牙,一大早将刚一岁多的小儿子丢在她家。

拔完牙再折腾到她家,已经是午饭时分。

吃饱喝足,尿片换好的小儿,睡在凉爽的书房里。

我鼓着象含了两个核桃似的腮帮子,躺在她家客厅的长沙发上,麻药过后的牙床,疼痛象潮水般一波波漫上来。

她先是煮了清爽的菠菜面,我苦笑着摇摇头。

她又去鼓捣出两大杯加了牛奶和糖的冰咖啡,插上吸管,摆在我面前。

看看如此养眼的她,着了随意的家居背心和碎花布裤,在硕大的房子里走来走去,再侧脸看看墙壁上巨大的他和王保罗的彩色结婚照,心里还是有点点遗憾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玲玲斜着眼睛看我。

我不敢说话,只伸手捧了腮帮子,做疼得不能忍受状。

“你是没事找事拔智齿。看看我,被人打落了牙齿再去补。”她指点着自己的一颗门牙。

我坐起来,有点惊讶地看她那颗牙。这可是我从来都没听到过的新鲜事。

“都说川湘女子泼辣,你是没领略过,她们的彪悍。要不老毛,老邓都掌管过全中国了呢。”

我不敢动,也不能问,只捧了那杯冰咖啡,小心地啜着。

“知道你觉得王保罗老,是老,老我二十五岁,你看照片上,还有平时,他头发很漂亮,是吧,那是假发。晚上,睡觉脱了假发,我都不敢看他,不敢开灯,你都不知道那头皮多亮,都能反光了。有时候吧,想着这样一个男人躺在身旁,我都起鸡皮疙瘩。”

玲玲的声音低下去。人站起来,去书房张望一下我那小儿子。回来时,顺手一个靠枕塞在我身旁。

“我看你还是躺下吧,脸肿得猪八戒似的,我都替你疼得慌!”

“你刚才看了我这颗牙,对吧?不注意看不出来是假牙吧?这是被我前夫就是我家小美的爸爸和他的情妇,一个四川女子打的。”

她悠悠地,不带任何表情地说,我睁大眼睛,心里布满了疑团的听。

“你不知道,男人变了心,真是猪狗都不如,什么情分,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哼!见他娘的鬼吧。”

“读大学时,死追活追得,我满寝室的朋友都觉得他配不上我,人矮,又丑。我家小美那厚嘴唇,小眼睛,塌鼻梁,跟她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你不知道,我家姐妹五个,我是老幺。初中没毕业,父亲就没了。读到高中毕业,第一年没考上大学,母亲又没了。是大姐又供我复读了一年,才考上的。”

“我入学的时候,他刚考取研究生,他去接的我,并把我送进宿舍。研究生阿,你知道,在咱那个时代,还是不多的阿。”

“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就看他有才,大几岁更好,会照顾人。冬天,水多冷啊,都是他帮我洗被单,说是女孩子的手粗糙了,就不好看了。”

“我家穷,他家比我家更穷,为了在我生日的时候,送我一本牛津双解字典,他当掉了唯一值点钱的,还是他叔叔送给他的手表。请我看一场电影,要吃两天的咸菜。”

“苦是苦了点,心里甜。好在他很快毕业了,进了一家银行。我们的日子也好起来了。一年后我毕业,他托关系,找路子,把我也弄进了那家银行。”

“上班两个月我们就结婚了,我还差二个月不到二十三岁呢。单位给了一间筒子楼,买了一张双人床,上学时候的被子一合,我给家里姐姐们写了封信,就把自己嫁了。”

“不觉得自己穷,两只春卷,一只茶鸡蛋,路边摊的萝卜丝饼,冬日里的烤白薯,糖炒栗子…..那大概是我有过的最快乐的日子了吧!”

“那时候,我的同学们都说,就算天底下所有的夫妻都散了,王玲玲这一对也不会散了。嗯!当时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觉得他就是我的大树,我的山。”

讲完上面一大段话,玲玲停下了,捧着冰咖啡,慵懒地陷在在我对面的沙发里,她并不看我,好看得像毛边儿月亮般的眼睛,不聚焦似的散漫在空气中。

我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也许她根本也不需要安慰,她需要的是个因为牙疼,不能废话的听众,我在心里揣测。

“他聪明,能干,不到二年就成了我们银行的信贷部副主任了。作了副主任没几个月,银行发展深圳业务,他被调往深圳做了信贷部主任。”

“那年头,深圳多火啊,好像全国的年轻人都往哪里涌,重要的是,年轻的女人多于年轻的男人啊,一小小信贷部主任,有点小权,就膨胀成人中凤凰了。”

“后面的故事,猜你都能猜到吧?跟天下出轨的大多数男子一样。”

“应酬多起来,会议多起来,回家越来越晚。偶尔的夜不归宿,就编出各种理由来搪赛我。那是真聪明啊,我想你能编出一部西游记,都未必编得出那每次不重样的理由。”

“只觉得,话越来越少,人越来越远。”

“终于有一天, 他提出,我们离婚吧。”

“你想,我会离吗?没错,我有工作,我能养活自己。可是我已习惯了有他在身边,有个丈夫,哪怕是名义上的,我都能骗自己说,我不孤单。”

“哭得眼泪都干了,人瘦的纸片儿似的。更可恨的是当时死缠他的湖南女子,明目张胆打我电话,要我滚蛋,说老公不要我了,还不知羞耻,赖着不走。”

“到底谁不知羞耻?,你没见过,你不知道,那么年轻文静漂亮的一张脸,堵着我下班回家的路,骂我不要脸,霸着男人不丢手。看热闹的人,都认为是我抢了人家老公,而我却百口莫辩,凶悍吧?”

“你奇怪我的牙是怎么掉的吧?这是另一回事了。”

“我不肯离婚,那等不及的湖南女最后跟了个香港人走了。”

“我以为我的日子太平了。而事实上也的确太平了一段日子。”

“但是,有一天,他说要带一朋友回家住,说那朋友在深圳没房子,我们有三个卧室,让一间出来,也没啥关系,不会住长了。”

“心里虽然不舒服,我还是答应了。但我做梦都想不到,他带回来的朋友竟然是个年轻女子呢,。”

“你猜到了吧,就是那四川女子。”

“恰恰在那时,结婚几年不怀孕的我,竟然怀孕了。”

“接下来上演的戏码是什么?吵架,摔东西,拼了命地吵,拼了命地摔。那四川女从来不与我正面交锋,她很聪明,她所做的只是煽风点火,挑起战争。然后冷眼旁观。目的其实很明确,就是逼我离婚。”

“一天晚上,忍无可忍的我,把那狐狸精的东西一古脑儿全丢到楼下,那狐狸精一把把我推倒在桌角上,我爬起来,进厨房就操了把菜刀。砍是没砍着,但那小狐狸精,再没敢登门了,我前夫也再没回来了。”

“牙齿就是那次磕掉的。我们小美真结实阿,我那么跟人打架,她都在我肚子里呆得好好的。”

“那时候真傻,我就不想离,吊也要吊死在这棵并不大的歪脖子树上。我也不敢跟单位告状,我不想他丢了那还没半个芝麻粒大的官职。那时我想,他丢了官职,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我幻想他有一天会回来。”

“傻得不透气了吧,我?”

“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腿脚肿得走不了路。我前夫,除了丢给我一句话,说孩子他是不会要的,生了孩子他也要离婚,就再没管过我死活。”

“临产前,我万般无奈地回到苏州乡下,大姐家。在乡下卫生院里,生的小美。孩子生下来,只有五斤重,瘦得猫娃子似的。那是阴历腊月,嫁出门的闺女在大姐家生孩子过年。姐夫倒没说什么,大姐的婆婆,那脸色可是一天比一天难看。”

“孩子还没出满月,年前两天,我就抱着小美回深圳了。”

“人都说虎毒不食子,对吧,我前夫不但不来看孩子,还在电话里要我一头去碰死。说我没本事,生个女崽,压根儿不是他家坟上的苗。”

“孩子长到半岁上,我大姐和姐夫,来看我,看我可怜。踅摸着想为我出口气。”

“那真是月黑风高的晚上啊。我前夫和那四川女,看完电影回姘居处。被老早等在那里的大姐和姐夫逮个正着。那对狗男女,哪是我那做砖坯出身的大姐夫的对手阿。一棍子下去打折我前夫一条小腿,再一棍子下去,又打断我前夫一条手臂,幸亏有我姐姐拦着,要是第三棍子再下去,我前夫那小命怕要归西了。”

“那四川女也够不要命的,不但不跑,反而抡起手里的包包要砸我姐夫。被我大姐,一把揪过来,硬生生撕烂半个耳朵不说,胳膊上还被我大姐,连皮带肉咬下那么大一砣…...不知她此生还敢不敢穿短袖了呢。”

(待续)

通宝推:虽然很丑,齐若散,踢细胞,jcdh836,daharry,
家园 先花后看:)
家园 我大大咧咧地坐上 沙发。
家园 抢阿辉的沙发,不满!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躺下了!
家园 打得好!打死狗操的!

“那真是月黑风高的晚上啊。我前夫和那四川女,看完电影回姘居处。被老早等在那里的大姐和姐夫逮个正着。那对狗男女,哪是我那做砖坯出身的大姐夫的对手阿。一棍子下去打折我前夫一条小腿,再一棍子下去,又打断我前夫一条手臂,幸亏有我姐姐拦着,要是第三棍子再下去,我前夫那小命怕要归西了。”

“那四川女也够不要命的,不但不跑,反而抡起手里的包包要砸我姐夫。被我大姐,一把揪过来,硬生生撕烂半个耳朵不说,胳膊上还被我大姐,连皮带肉咬下那么大一砣…...不知她此生还敢不敢穿短袖了呢。”

家园 今年能结束吗?
家园 哼,很好很好,不挡视线还可以搁脚。

不过沙发不保,我得快跑

家园 文笔不错啊

你这是创作啊还是真事啊,不管怎样花一个

家园 真实的故事,虚构的文字
家园 不长,应该可以。
家园 【原创】嫁了 二

一口气讲完这些,玲玲停下了。

她侧耳听听书房的动静,回头对着差不多忘了自己牙疼的我说:“嗨!

你这宝贝儿子真够能睡的阿。”

我赶紧欠起身子,捂着腮帮子,呜呜咽咽地说“打搅你时间够长了,我叫醒他,我看我们还是回吧。”

“躺着吧你,孩子睡醒了再走。”

玲玲从冰箱里捧出咖啡壶,给我和她自己都续上。将掉到眉前的一缕头发撩回耳朵后面,又陷回沙发里去。

我盯着她那张好看的脸,真不知道,我这中文学校里结识的朋友,我女儿同学的母亲,华人圈子里,少奶奶形象的光鲜妩媚女子,有这样一段经历。

心,在她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就像讲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往事里,起起伏伏的。

“你想知道怎么收场?对吧。”玲玲的眼睛重又散漫开来,除了空调机低低的嗡嗡声,室内,又漂浮起她软软的略带苏州腔的普通话声音。

“我以无条件离婚,换来我大姐和姐夫,不被起诉蹲监狱。连我住的房子,银行分给我前夫的,都被四川女要去了。我和孩子被扫地出门,租住在郊区农民的房子里了。”

“我那前夫养好了伤,居然又青云直上,调到另一间银行,当副行长去了。”

“那一段日子,是我此生,到目前为止, 最不好过的了。”

“奶水不足,小美体弱,三天两头往医院跑。你能想象半夜孩子发高烧,要看急诊,我一个人抱着孩子,站在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拦出租车的样子吗?”

“孩子托给保姆看,我那点工资,付了租金和保姆费,剩不下几个。”

“这之前,丈夫虽然不爱我,没离婚,我觉得我还有个家。离了婚,我真成了天不收,地不留的孤魂野鬼了。”

“孩子长到四岁上,你敢相信么?住在同一个城市里,都不知道,爸爸长什么样。直到有一天,我去接孩子,看见他坐在一辆小车里,朝我和女儿张望。”

“接下来,又有好几次,他就坐在车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女儿。”

“我害怕,我不知道他又出什么花样。从那以后,只要看见他的车,我和小美就不出幼儿园的门。”

“他开始打电话,一次一次地,我不吭声,他就说,他想孩子了,他是孩子的亲爹。他得看看孩子。”

“他想孩子了,他配得想孩子么?”

玲玲又停下了,她不看我,看着窗外,窗外有一棵新栽的棕榈,宽大的叶子在干热里摇曳。

我不说话,牙又开始疼,我怕一说话,眼泪会掉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认识了王保罗。”

“那是表哥回国探亲,看我一个人凄惶,介绍的王保罗。”

“你不知道保罗的底细吧?他自幼生长在上海,解放初期,随父母移居香港,后又移民美国的。前妻离异,有两个已经成年的女儿,实际上他的大女儿比我还大一岁呢。”

“通过几封信,打过几次电话,又互相寄了照片后。我就以未婚妻的身份持K签证,带着小美,来美国了。”

“你知道么,持K签证,美国法律规定,需在抵达美国的九十天内结婚。而我在十四天的时候就结婚了。别问我爱不爱他。”

“那时,别说是大我二十五岁,就是大我五十岁,我都可能跟她走。”

“你想想,在国内,像我这样的女人能找什么样的,还不是一样嫁老头。”

“男人永远觉得你不够美丽,不够年轻,街上的美女永远只有十八岁。再说,我还拖着个女儿。”

“保罗是我的一根稻草。稻草,你懂么?能救命的那一根。他能把我带到美国,带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给我和女儿一个新的开始。”

“刚看见保罗时,不是不失望的。人比照片老多了。”

“但那时,暂住在表哥家,表哥家房子那么小,我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横竖就是这样了。再说了,王保罗虽不是大富大贵,在华人圈子里好歹算小有财名。”

“你读过香港作家亦舒写的书吧?我喜欢‘喜宝’,最欣赏喜宝的那句话‘没有爱情,有钱也是好的。如果连钱都没有,有健康也是好的。’喜宝才多大,二十刚出头,青春一大把。我多大?青春早已连尾巴都不剩下了。”

“没有你想象的那种玫瑰,百合,教堂里的婚礼。就是市政厅登记,照相馆照相,请我表哥和保罗的女儿们吃顿饭,给我的姐姐们打个电话,我就把自己又嫁了。”

儿子终于醒了。

那天,玲玲帮我把儿子,还有儿子的尿布,奶瓶,零七八碎的塞进车里。

临到招手再见的时候,她忽然盯着我的眼睛说“你可别觉得我可怜哈!头光颈靓的,三十几就退休了。”

我能说什么?牙床疼得我什么都不想说。

(待续)

家园 抱歉阿!

年前弄不完了。我原以为可以呢!

家园 這應跟濕度有關

你住的內陸地方。夏天雖然高熱,但空氣乾燥。排出的汗很快就揮發掉。所以感覺上還較好。

但在空氣潮濕的地方。天熱令人出汗。但潮濕的天氣令人整天都是濕膩膩的。難受得多。

家园 有道理

这可能是珍妮觉得武汉比较热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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