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皇城司秘闻 -- 史老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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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皇城司秘闻

写在前面

本文并不是历史小说,而是历史架空小说的同人,采用的时空背景,是阿越著的《新宋》这本书的第三卷《燕云》,但是文中的历史人物,尽量采用了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我历史同底很差,做到这一点,得到了来自网上各界的朋友的帮助。

所以,还是那句话,看本文,不要认真。

乐呵就好。

通宝推:空格,刹那芳华,空气精灵,奥森,观望者,cococal,
家园 1

史老七舒服的躺在太阳底下搓着胳肢窝里的泥巴,搓出来一团之后揉成一个球,在鼻子底下仔细的闻闻,然后轻巧的弹进对门李寡妇热腾腾的煮豆腐脑的大锅里。小黑球精准的落入,没发出多少声音,忙的四脚朝天的李寡妇根本不知道对面墙根晒太阳的叫花子干了这么一件腌臜事,她擦了一把脑门沁出的汗,继续为自己尚白水潭学的孩子忙碌着,为她那个小家操持着。

灌肠巷子深处突然传出了杀猪般得嚎叫……

不用说,猪肉罗又打自家婆娘了。

老罗总是自称西军提点,但是人家问他是哪个营的,总是不说,还把剔骨刀磨得嚓嚓响,睨着眼睛把问话得人吓跑。后来也没人问了,都是去他那里买肉的时候才称呼“罗提点”,背地里叫他猪肉罗。

罗家的婆娘据巷子里的老人们说,当年端的是个风流胚子,小道说那婆娘本是凌牙门的门子,后来从良赎身净身,从了老罗做婆娘,开始几年日子恩爱,后来老罗知道当年底细,叫骂就多了起来。

史老七过的是三个饱一个倒的日子,对这些里弄的闲言碎语最是精通,也是灌肠巷子传闲话的一把好手,谁家婆娘偷了汉子,谁家相公外头养了二房,前因后果,没准当事人都没他知道的明白。

当年的巷子第一风流娘们,今天腰比李寡妇装卤水的桶还粗,嗓门比熊记大车店的驴还大,长得比火灾幸存的大黑脸还砢碜了。

巷子里,老罗家最出名的还不是打婆娘,而是那婆娘骂街,据说这四年间,就没重过样。

“罗xx,你个狗x的臭倭瓜!老娘我当年瞎了眼!@##¥%……”就着那婆娘的叫骂,李寡妇店里的人们吃的更香了,希里呼噜之声此起彼伏,时不时还叫声好。

史老七却仿佛屁股着火一般的窜了起来,往东一顾,熊四这厮鬼鬼祟祟的走着。老七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

四年前的史老七可不是今天这副屎样子……

通宝推:驿寄梅花,
家园 2

那个时侯,白水潭学院新近毕业的他无意功名,也无意武举,一心打算加入司马大人草创的职方馆,再通过层层审核之后,他和一干学员终于站在了最终考核的场子里。

场子三面是山,一面临河,寂静的仿佛祖祠,但是老七知道,这里到汴京不过半日距离,因为自己蒙着眼睛坐马车颠簸了半日,他根据自己的饥饿程度甚至可以把时间精确到“刻”。

场东的高台上站着四个人,三人着绯色官服,一人内臣服色。

正中的绯服官员前出一步:“列位都是我大宋的栋梁,亦是经过层层选拔脱颖而出之英才,拳拳报国之心,下官感佩,请先受下官一拜!”说完,推金山倒玉柱,深深一躬。

“大人折杀了!”齐刷刷跪倒一片。

“宣誓仪式开始~~~!”内侍尖利的声音响起。

宣誓仪式简单得很,就一句。

八十八名够资格站在这里的汉子,举起右手握拳,齐声大喝:“对主上绝对忠诚,精干内行,虽九死亦往之,无怨无愧!”就算完成。

绯服官员看着此情此景,似乎有些感动,还是内侍沉着:“司马大人请前行为职方馆选人。”

至此大家才知道,此人竟是大名鼎鼎的职方馆事司马梦求。

“不敢,依例应为押班先请。”

“那杂家就不客气了。”

就这样,一心加入职方馆的史老七很荣幸又很不幸的成为了皇城司一名察子,还是暗察。

熊四走的忽快忽慢,史老七跟的很是辛苦,罗家婆娘的暗语中交代的很是清楚,“宁丢勿醒”,就是宁可跟丢,也不要让目标发觉的意思。任务级别很高,所以史老七倍感压力沉重。好在熊四并不是专业的,所以虽然有高人教授他如何甩开察子,但是至今,史老七依然不远不近不紧不慢的咬住熊四的尾巴不放。

在熊四穿过土市子这片人多喧闹的地区之后,骤然放松了下来,步速也变得均一,老七知道,他认为自己没危险了,下面就该去目的地了。

没想到熊四一转弯,进了瓦子巷,那可是花月场所,人人衣冠楚楚,老七这样乔装的乞丐在里面扎眼得很,但一级命令他这四年来还是第一次接手,绝对不能出岔子!于是在地沟里抹了把泥糊在脸上,冲了进去。刚好看到熊四进一家花楼。

“姑娘大姐赏俩钱咧……”老七唱着喏快步过去,立刻婊子们纷纷躲闪,嘴里怒骂不绝。老鸨平地出现,大手一挥,两名院护手持水火棍逼了过来。

“同是下九流混饭的,勿要赶尽杀绝咧。”老七边说边用手势暗暗打出自己在皇城司的身份。

水火棍毫不留情的落在他的头脸上,火辣辣的疼。

“小的再也不敢了,祝姑娘大姐长命百岁那个百岁百岁……”

“腌臜胚子,也不怕污了你姆妈的手。”老鸨说完就施施然走了回去。

老七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下面就看里面的同行了。

有几个百岁,就是说要盯住在此之前第几个进去的人。

汴京人对母亲多称娘,姆妈就是暗语“知道了”的意思。

老鸨是自己人。

老七找到一处马槽洗了把脸,刚想回去复命,又看到熊四急惶惶的出来了,他踌躇一下,再一次跟了上去。这次熊四似乎很急,一次回头看都没有,他匆匆走到一处墙根,解开裤子,“哗哗”的方便起来,之后用草纸擦了擦那话儿,扔在地上,拦住一辆大车,跳将进去。

老七快步走去捡起骚臭难闻的草纸揣进怀里,又跟上了马车。

熊四直接回到了大车行。老七等了一刻钟的功夫,不见出来,罗家猪肉脯挂出了打烊的招牌,老七明白,任务结束,该是到皇城司衙门汇报的时候了。

皇城副使依旧蒙着面,听完史老七的汇报之后,沉声问:“草纸何在?”老七赶紧掏出。不敢交到皇城副使手中,只恭敬地放在桌上。

“堪检使何在?”大人果然没有接触那张纸的意思。

阴影中走出一人,用竹镊轻巧得将那纸收进皿中,退回阴影,这人竟也是蒙面。

“熊四方便的墙根,是哪家的宅院?”

史老七想了半晌,才肯定的说:“石学士的府邸。”

“史察辛苦,下去领赏吧。”皇城副使打算送客了。

“一切为了大宋!”老七躬身一礼,缓步倒退出去。

皇城司一直传说这一个笑话,笑话的主角是当朝刑部尚书范纯仁范大人。话说当年皇城司权势膨胀之时,曾经在范府门口设了明察,以修鞋为伪装。也一直和范府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话说那年今上不豫,范尚书忧心龙体,脾气就坏了很多。

午朝之时,马车刚出大门,就见年逾半百的范大人敏捷的跳出马车,快步走到修鞋人面前,破口大骂,什么皇城司监视外臣,祸乱源头,石得一这狗奴,当杖毙等等等等……还没骂完,开封府治防曹衙役已经闻讯赶到,盛怒之下范尚书要求将那名察子拘审,衙役不敢不从。当场铐上枷锁将修鞋人带走。但是后来府尹审了又审,修鞋人始终一无所知,再后来石得一闻知此事,大笑不已。

原来那日,明察临时换成了暗察,边上丢石子的少年才是察子。

范尚书以刑及无辜,并扰乱民生之罪名。着实被御史狠狠参了一顿,直到熙宁天子病体大愈,才免了范尚书的过错。不过此事,早已在汴梁的隐蔽战线传开。

皇城司也许是最不招大臣待见的衙门,但是却的确是对汴梁最了如指掌的部门,甚至也是对大臣的行为性格最了解的部门,在很多案件里,兵部职方司都需要皇城司的信息库,才能够对未来的情况发展最初准确判断。

虽然政事堂对皇城司并不感冒,但是枢密院职方馆,兵部职方司,开封府治防曹,甚至皇城司名义上的上级卫尉寺,和皇城司的关系并不差。

在某种程度上,没有枢密院和兵部暗地里的支持,皇城司的规模即便是天子默许,也是无法在短短四年之间扩大到如此地步的。

大宋谚语:“乞丐当三年,给个天子也不来。”

说的就是乞丐虽然穷困,吃了上顿没下顿,睡觉也只能睡屋檐,破庙,桥洞,但是乞丐最自在,天南海北,辽国宋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每天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碰到某家员外散财积福,还能抢到几个铜钱,又是一碗热腾腾的羊杂汤到口。

汴梁民富,各家各户皆有泔水,豪门官宦之家的泔水老七自然不敢去抢,那都是城里结群搭伙的恶丐把持,不过中户之家,比如灌肠巷子里的熊记大车行,同时也担着几路驿站的买卖,泔水也端的是中户中的上品了。

按说史老七这等级别的察子,乔装而成乞丐有非真丐,每月月俸丰厚,是用不着吃泔水的,但是老七认为,装一行就要完全按照一行的生活进行,否则难免出马脚。这一举动,赢得了勾当皇城使(又称提举皇城司)的赞许,也让老七早早挂上了提督的腰牌,成为城西皇城司仅次于几位勾当和阁领的官员。

昔年,王安石掌政事堂时期,德高望重,一方面利用皇城司的庞大资源控制官吏,一方面依然看不起这个由宦官控制的部门,那种不自然但是又发自士大夫阶层内心的不屑于,皇城司深深的体会到了,石得一也不敢派察子监察大宋有史以来最权势熏天的宰相。随后为了害怕后继之人为皇城司掣肘,同时也为了,继任者能够轻易地收恩于上,王安石在致仕之前,大肆清洗皇城司,城中明察所剩寥寥,暗察更是损了近六成,吓得当时的勾当皇城司公事三个月不敢离宫,战战兢兢夜不能寐,直到王安石离京到江陵赴任的消息传来,大家才齐齐的松了一口气。能够说动皇帝同意清洗对自己统治至关重要的部门,这是一个无比清楚的信号,那就是王安石依然拥有皇帝绝对的信任。

有这么一个前车之鉴,史老七的所作所为,就更让上峰满意。

家园 3

熙宁十三年的二月四日,史老七得知了一个致命的消息,正是那个消息,让他弃笔从戎,投身到大宋的隐秘战线。

那一天,史家宗庙的不孝之子,西北大豪,枢密院陕西房知事史十三,力战殉国。

虽然他叫史十三,但是却是史家他那一辈的长孙,排行十三是因为他爹十三岁就生了他,对于老七来说,那就是大哥,哪怕被逐出家门,在他心里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于是投身大哥效命过的衙门,就成了老七最大的心愿。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

汴京城郊,小凤河,乌篷船。

“史兄奈何来迟乎?”赵星星古冠高爵,满饮杯中酒。

“谁说老七迟来?”一叶竹排劈浪而来,排上人轻巧的跳入船内,回手一插,竹排被槁稳稳的钉在了乌篷船侧,“每次都是天气兄最后一个到。”月下笑呵呵的说。

老七闷头吃着陇西马家的白水羊头肉,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陇西马家信奉伊斯兰教,全家不吃猪肉,但是做出的牛羊鸡肉香嫩异常,尤其是白水羊头,剔去骨头,切成薄片,拌上马家自制的酱料,撒上椒盐,端的是天下美味,吃的老七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有。

“唉,每次老远都能闻道老七身上馊饭的味道,真不知道皇城司是怎么能留住人的?”姗姗来迟的天气也终于到了,小小船舱挤了四个大男人,摩肩接踵,倒也亲切。

“你说我们皇城司留不住人。”老七就着一口黍酒,终于将嘴里的羊肉咽下,“你们治防曹一任府尹一朝臣,你个班领还能站多久?田烈武如果不是攀上了石学士,又能再在开封府混几天?又哪能够在今日便身佩致果官阶,统领一军?”

天气顿时噎得说不出话,好半晌才说:“老田也是真有本领的……”

不想没让老七如何反应,这句话却招来星星的嗤之以鼻。

“都说皇城司操蛋,实际上有多差?”史老七酒足饭饱,不等星星接口便打开了话匣子,“我们是同年入伍,星星你们职方馆~~是,功劳大,司马大人英明,但是司马大人也不护短,有功则赏,不过升官加爵;有过则罚,却是一摞到底,不是贬为平民,馆中听用,就是知道太多不能放走,而羁押看守,恐怕天牢中光你们职方馆的人就要占了半成。”

“兵部职方司,最近被卫尉寺抢走不少生意,军队内部的事情已经轮不到你们管了,名以上负责国内安全,但是国内安全重中之重的汴梁防务,现在实际上是你们在管还是我们在管?辽国通事局的察子是你们找出的多还是我们找出的多?”

史老七越说越激动:“当年王安石大清洗,名义上是清皇城司,但实际你们职方司当时的前身中书门下职方房也没少受连累,可有什么人曾为你们说过一句话?要不是前些年的员外郎换成章大人,你们职方司还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恢复元气,可惜章大人不是管事,次官怎么也是次官,没有主官来得方便,而且做了一任,就出外到陕西路巡边观风去了。”

“石得一虽然是个阉竖,但是我到皇城司第一天报道的时候,他给我们训话就说:‘杂家是无根之人,没有子嗣,没有兄弟,心里只有皇上。你们,名义上是我的下属,实际上就是我的兄弟。兰台号称绳纠百官,那帮就会拽虚文的御史又有什么钻营本领能够拿捏到官员的阴事?有什么手段能够握住官员的七寸?又能几天面圣一次?真正绳纠百官的,是我!是我们!是皇城司!以后你们放心大胆的干,出了事情杂家给你们兜着,皇上给你们兜着!你们就是杂家的眼睛、耳朵、鼻子,所以,只要杂家这颗脑袋还在,就不会损了你们这些五官!’。那年大清洗,王相出外之后,当时的勾当皇城司公事立刻奏明熙宁天子,我们衙门一干人等皆无罪开释,还官晋一级。你们呢?有多少人被流放到凌牙门,遇赦不得归?”

“大家都是搞暗战的,奉公守法还搞个屁?咱们哪个不是触犯大宋律法无数次?哪个没有威胁过官员?哪个又没有用过刑讯?司马大人还算体恤下属,便宜行事之后也往往能担得起责任。你们职方司那个管事的,整个一个腐儒,有功自己担,有过下面扛,满嘴的仁义道德,你跟辽国察子讲仁义他们就把自己的秘密使命和盘托出了?一年前那次,你们衙门整出人命过后,萧佑丹一纸国书,吴充当时还打肿脸充胖子,等到人家把职方馆驻大辽十几个细作的脑袋送上金銮殿之后,立刻就吓得屁滚尿流,要人交人,要钱给钱,什么玩艺?说皇城司为什么能留人,因为我们的领导,不守法,不奉公,但是,最护短!”说完,老七又干了一爵。

“不愧是皇城司的,有石押班撑腰底气就是足,这么一会儿我朝隐秘战线的主官被你骂了个遍。月下他们是好样的,没有他们,我们还都不知道大辽通事局的真正作用呢,就算为了这点,整死几个辽国细作,也值!可惜了咱们在那边的兄弟,死的窝囊,死得冤枉!老七虽然一向疯言疯语,不过这次骂得痛快!干!”天气说完一饮而尽。

“哼,你们皇城司牛,那又能怎样?还不是几万察子都缩在京城?要是我们在一个地方哪怕能够有几千察子,谁家狗放了个屁都能知道!你们几万人又敢说把手伸到了汴梁每一个角落么?切,别显摆了,告诉你,渭南要出事了!”月下喝了口酒说,“最少也要有一营的士兵要闹兵变,弄不好雄武一个整军都要变。”

“咣当。”星星的酒杯掉在了地上,那可是一万多人的精锐禁军啊,“月下真乃小人!这等大事为何不早报卫尉寺?”

“谁说他没报?自从章大人去位,新任寺卿傲慢得紧,一直说雄武二军忠心耿耿,职方司杞人忧天,无事生非。军中纪律,自有军法官来管,轮不到兵部。”天气懒洋洋的说。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史老七很好奇。

“我们离卫尉寺近啊,那边放屁声音大点,我们都能听得清楚。”天气倒是不着急,又吃了块羊肉。

当年一把大火将三司烧了个干净,人人都把责任推到了倒霉的三司使曾布身上,却没看到,紧挨着三司,原来准备安排给新设立的卫尉寺的闲置房屋(三司甚大,未来户部和太府寺要分割他,很可能因而多出房屋来),也烧成了一片白池,所以除了那些大人物还赖在枢密院的老办公室里,刚成立的卫尉寺常务机构,就之能转移到了开封府,跟治防曹是一个大门,两套班子。结果章兵卫(卫尉卿的别称,根据汉代历史杜撰)在位时候户部对修理的拨款就磨磨蹭蹭,章敦一朝去位,后面修缮工作随后就停。直到今天,大家还是缩在开封府处理公务,天子似乎也默认了这种情况,毕竟重建卫尉寺衙门不是一笔小数目。司马参政向来节流不开源,户部的抠门更是天下闻名。所以当卫尉寺的官员们听闻司马光慷慨的拿出二十万贯给雍王殿下兴建王府,却不肯拨出区区九万贯修缮卫尉寺的时候,一向敬仰司马参政德高望重高风亮节的官员们罕见的问候了司马十二全家老小并祖上十八代,即便这样,他们依然要每天挤在开封府办公。

“唉……又要变天了。”史老七说完,天空中阴翳已久的乌云终于耐不住,稀稀拉拉下起了雨,很快,雨点就密集起来,打在乌蓬上沙沙作响。

“以后我等恐怕要因公事繁忙,再无暇相聚了,今日尽兴!”星星说。

“今日尽兴,干!”

家园 4

五日后。

“叮叮当当……”史老七被一阵金属撞击吵醒,午后的太阳明晃晃的,晒得人浑身懒洋洋,正是打盹的黄金时间,所遇睡眼朦胧的他很不耐烦。

身边摆的破碗里有五个铜板,三大两小,一看就知道不是大宋制币,不是大食洋币,就是五代旧钱,给钱的善人,早就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他懒洋洋的捡起钱,入手感觉有些异常,定睛一看,正面是“大宋通宝”,背面是“天佑我朝”,老七仿佛瞬间被雷劈了,这是皇城司最高召集令,四年来从没遇到过,还是当年上岗培训时候听教官讲过。

这种铜钱市面上根本没有,是皇城司专门特制的。点子出自司马梦求创立职方馆时同时建立的暗号系统,后来慢慢其它暗战部门也开始使用了。

他回头望去,猪头罗正在骂骂咧咧慢条斯理的整理他那辆破牛车似乎去上货,但是老七发现,老罗的脚上一只是木屐,一只是草鞋。

“看来真的是全民总动员啊。”老七片刻不敢停歇,向集结地赶去。

暗察和明察不同,暗察彼此之间不能暴露,更不能横向联系,老七的身份看似低贱,却是接触汴梁各阶层最方便的掩护,所以他认识的暗察远比其他掩护身份所能接触到的同行多得多,这也是老七四年便官居提督的原因之一。皇城司暗察系统,官阶最高的掩护身份不外乎三个,更夫,乞丐,老鸨。

老七来到晚上睡觉的破庙,在庙门口的佛龛前面一躺,继续睡他娘的午觉。实际上,佛龛下面暗藏着一根空心铜管,老七的位置正好将耳朵贴住管子,另外一头,皇城副使正在将任务交代下来。

月下所言不差,召集他正是为了渭南兵变,职方馆明发“阴司”(枢密院职方馆,兵部职方司,卫尉寺,皇城司四个完全从事或者半从事隐秘战线部门,内部默认的统称)的塘报表明,背后煽动渭南兵变的,正是大辽通事局,那是一次通事局遥控指挥河北分局,河东分局,陕西分局的联合行动,破坏巨大,影响极坏。

从传播谣言,制造事端,到挑拨官兵关系,破换军法官军中威信,再到煽动士兵去地方闹事,最后设计将渭南县通判剥皮击杀,掀起全军暴(水产)乱。在外行人眼中也许是丝丝入扣合情合理天衣无缝,但是在他们这些人眼中,分明处处带有斧凿痕迹,明显一切都是有人暗中操纵。

司马梦求最终的断词是:“疑渭南事件实为冰山一角,乃一大计划之萌始,今大宋处处暗流涌动,实危殆矣。我朝高太后即将寿诞,届时万国来朝,恐北朝从中破坏,有司宜进入紧急状态,以防不测。”

直接领导他的勾当皇城司公事念完塘报后紧接着颁布命令:

此命,所有皇城司察司,紧急进入一级战备,如遇可疑人等,皆可便宜行事,不必请示,如遇负隅顽抗者,六品以下,可先斩后奏!内侍省副都知兼勾当皇城司公事,石得一。

最后皇城副使补充:“御赐可斩六品以下官员并可调动一个指挥编制禁军的金牌在老地方。总之,在高太后寿诞大典结束前,汴梁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熊四那边,该到了收网的时候了。”史老七暗暗的想,“难为李寡妇一直期盼着熊四能够将自己明媒正娶,可惜,现在李寡妇又要伤心难过了。”

一切为了大宋!

小凤河。

一名乞丐正在趟着浑水摸蛤蜊,他的收成不错,一会就有一枚猎物入手。汴梁风行午睡,中午本就人少,即便为数不多的农人看到他,也不会怀疑什么。史老七手里虽然不停地摸,眼睛却时刻关注着河滩。

红绿双色石头!

金牌就在附近!

老七倍加小心的摸着,足足有巴掌大的一个蛤蜊,应该就是了,因为这么小的河里,又是在这么浅的河滩,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贝类的。老七假装欢呼一声,拾起蛤蜊扔进背篓。

破庙大雄宝殿,药师佛龛地基下。

老七费力的抽出一个破箱子,扯去上面的油布,打开,倒净里面的石灰(保持干燥从而保证衣服的使用寿命),取出一个小瓶,一件官服。他往手上迅速倒了瓶里的些许液体,往脸上一摸,不到一刻,胡须纷纷落下,一根不剩,老七在水中反复照过,确定没有破绽,穿上官服,竖起领子,盖住喉结,快步离开。不敢耽误立刻赶往开封府治防曹衙门。

“班领何在?”一脚踹开治防曹衙门城西门楼的第一句话就透着不客气。

衙役们正要发作,只见来人一身蓝色内臣官服,嗓音尖利,黑面无须,顿时气焰全消,一个汉子疾步出列:“不知押班驾到,有失远迎,小人城西门楼班领,押班有何指示?”

“带上你所有的人,跟杂家走一趟。”史老七并不想多说话,因为他尖着嗓子说话毕竟有破绽,一旦穿帮自己就麻烦了,冒充内臣可是斩监候的罪名。

“还请押班出示令牌,上官问起小人也好回复。”汉子果然粗中有细。

老七晃了晃皇城司提督的腰牌。

“原来是提督大人,大人年纪轻轻就得此高位,以后定然前途无量。”汉子一见腰牌边吩咐属下画押,一边奉承这个皇城司年轻的“高官”。

“闲话少说,走!”史老七第一个走出去。

在史老七来之前,分管城西的皇城副使早就将这段时间熊记大车行这段时间接触的所有可疑目标暗中布控住了,只等老七这边收网,就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灌肠巷子,熊记大车行。

二十多个凶神恶煞般的衙役闯进了正厅,并不与迎上来的伙计纠缠,快步走进后堂,伙计见情况不妙,立刻转头去请掌柜。片刻掌柜急匆匆赶来,看到正厅中,一名蓝色官府的男子跟城西门楼班领正在低声说着什么,便快步上前询问。

“你是掌柜?”老七尖着嗓子问。

掌柜一愣,马上换上了一副表情:“是是是,押班大人,里面请。伙计,上茶!”

老七抄班领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一把推开掌柜:“免了,带我等搜查完毕,自会离开。”

后堂已经传来器皿破碎之声。

掌柜一看情况无法收拾,大喊一声:“我乃北朝官商,有通关文牒和关防文书,谁敢造次?”

后堂突然传来打斗声,老七和班领快步查看,发现衙役和护院打了起来。那些护院各个身强体壮,还会拳脚,衙役们渐渐落于下风,勉强支撑。

“嘿嘿,区区一个商家,就养了这么多好手护院,看来大车行的确是一个赚钱的行当,以后杂家致仕,也来跟掌柜的入一股如何?”

掌柜听闻此话,脑门已然见汗:“押班说笑了,说笑了。”

“哼!”史老七狠狠地一拂袖子,“左右,给我吹号!”

几名身旁的护卫吹响腰畔的犀角号,尖利的声音响撤天空。门口不一会便传来整齐沉重的脚步声,一个指挥的禁军呈扇形队形入内,肃杀之气顷刻间将整个后堂注满。

“将这一干反贼给杂家拿下!”史老七用手一指那些已然将衙役打散的护院。

“诺!”进军们分成散兵线逼近混斗的人群。

“都给我住手!”掌柜终于知道自己终于无力回天,大喝一声。

护院们停止打斗,聚拢到掌柜身后,鼻青脸肿的衙役们一瘸一拐的回归本队,禁军横亘中间,散散的将一干人等包围住。

“缴了他们的械,捆起来!跑掉一个杂家要尔等连坐受诛!”老七命令。

禁军们麻利迅速的让大车行所有的人失去战斗能力和行动能力。

正厅外面传出一阵喧嚣。史老七和班领押着掌柜走出来,发现厅内跪了几个人。

“提督大人,这些都是想趁乱从暗道溜走的人,那个是头领。”一个明察躬身一礼。

掌柜的用眼一瞟,立刻又低下头去。

“哦?认识?”史老七笑呵呵的走到掌柜的跟前,“看得出你是个汉子,但是他,我不这么认为,就让我们见识一下北朝汉子的坚毅吧!闲杂人等退下!皇城司要开始干活了!”

禁军们和衙役们潮水般退去,顺带押走了大车行内的其他人,屋里只剩下掌柜和那个白面书生。

“你的上线是谁?”老七“咔嚓”一声掰断了掌柜的尾指。

黄豆粒大的汗一下子布满了掌柜的脸,只见他表情抽搐一番之后,竟然一声也没吭。

“果然好汉子!”老七又掰断了无名指,“希望你能坚持得住十次,因为后面的内容更精彩。”

……

将掌柜的十只手指尽数掰断之后,红润的脸色早已煞白,跪在地上的上半身摇摇欲坠,但是依然挺得笔直,倒是旁边那个白面书生,两股战战,面色苍白,似乎已经吓得快不行了。

“北朝壮士,果然不凡,在下佩服。”老七说玩,抽出一把造型奇怪的刀,刷刷刷在那人胳膊上划了几个十字,然后不知用什么手法往下一撕,整张胳膊的皮尽数被扯下,那人终于再也忍不住,惨叫了起来,倒在地上不断抽搐。

“如果不想我往上面撒盐,泼辣椒水,涂抹上糖让蚂蚁啮噬的话,说!你的上线是谁!”史老七此时的表情无比狰狞,尖利的吼叫令人毛骨悚然。

家园 5

片刻之后,他带队直扑城东的“崇文书院”,禁军分出一半兵力护送两人至皇城司监狱看管,之所以用如此多的兵力护送是为了防止路上被劫囚或者灭口。

史老七骑马抄近路横穿瓦子巷的时候,看到上次的老鸨也再围观群众里,老七心中一动,高举双手,做了四个手势。老鸨一愣,转身离去。

老七知道,她这种身份的只要是自己人,不是提督也是阁领,那么今日就定然也有金牌,现在事情棘手,没想到扯出这么一大串鱼来,而且每条还都不小,这个变数让他原本充足的人手顿时匮乏起来。看起来,少不得要破例横向联系一下了。

那四个手势的意思就是:

用你手中的金牌调一个指挥的禁军,包围游大人的府邸,没有上峰的命令,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走!

老七相信,对方即便知道他和自己平级,也是会尽最大努力配合的,因为渭南的事情,令所有皇城司察子,都恨不得生剐了辽国的细作,一个女人能够投身皇城司,用必须卖身的职业作掩护,没有绝对的忠诚,是不可能的。在这种忠诚的催动下,她会100%的执行自己的命令。

城东,崇文书院。

崇文书院是汴梁老资格的书院了,每年榜上有名的学子都不在少数,原本声名赫赫,但是随着十五年前郊外的白水潭学院的凭空崛起,崇文书院的招生人数就每况愈下。其它规模小名气不显的书院早就开始仿白水潭制教学,偏偏崇文书院名气大,对于老传统承袭的惯性就大,十五年了还是抱残守缺,墨守陈规。院长方从哲,前太常少卿判国子监,加宝文阁待制,汴梁人氏,致仕还乡多年,以“先下下之忧而忧”为己任办了这座书院,不曾想开院不到二十年,书院就惨淡经营,难以为继。于是当年便以古板出名的方大人,时到今天就越发的古板,这也是书院十五年风格不变的最大阻力。

虽然只剩下半个指挥的禁军,但是对于一件小小书院来说,也并不少了。

“闲人方从哲,恭迎大人。”所谓恭迎,也不过是微微弯了一下身子。

“方大人不必多礼,杂家来抓一个人,完事就走。”史老七自己都感觉不出尖着嗓子说话的别扭,一种麻木正在咽喉之处蔓延。

“不知大人问起得人是谁?”方从哲玩了一个文字游戏,不说要抓,而说问起。

老七装作没听出来:“‘彝陵赌圣’ 陆伯言。”

“哦,此人不在,他虽为老夫门生,但却喜好游学,常出没关扑之所,大人既然得知此子外号,为何还要打扰书院清净呢?”这么不一会,自称已经变成老夫了。

“我的线人禀报,一个时辰前,陆伯言来到你处,有人亲眼见到他进了你的书房,之后,崇文书院出人八,入六。八人均非陆伯言。敢问,是此子易容而出,还是方大人的书房留有密道?”史老七要不是看在此老国子监出身,才懒得废话。

“皇城司果然耳目众多,小小书院也不放过,老夫佩服阿佩服,可否将那位察司大人请将出来,现在日头正毒,老夫也略备薄茶款待一二,这才是待客之道。”方从哲的话锋依然带出了些许尖锐。

史老七很不明白,汴梁皇城司的名头很响,既然来了,那就是十拿九稳的把握,继续唧唧歪歪,只能消耗掉押班们的耐心,自己还好说,如果换了一个人,这会早就大刑伺候了。看方老头这把骨头,估计一棍子下去就能打掉半条命。人命关天,为了一个细作这么拖延,值得么?

两个人说话之间,里面的读书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物以类聚,这么多年还情愿留在崇文书院而没有去白水潭的学子,不消说自然也是方从哲样的性子。老七看到不远处被禁军隔开的学生交头接耳,跃跃欲试,心中也有些焦躁,游府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这里结束的越早,今天的任务就会完成的越漂亮。

捞鱼的原则就是先小后大,先易后难,如果这第一关都拿不下的话,后面两关就更甭想了。

“他们要带走方老师!”

“大胆狗奴,敢尔?”

“今日我等断不能允许如此恶行发生。”

“与那狗奴拼了!”

“当效仿昔年段子介!”

学生似乎突然之间爆发了,人浪朝着禁军组成的警戒线涌过来。方从哲淡淡一笑,长袖一挥:“如果这些学生同意,我自然将人交与押班。”

“方大人君子一言……”史老七喜出望外。

“驷马难追!”

“大人稍后,老七去去就来。”

“你们之中可有官身?”史老七穿过禁军组成的警戒线,学生似乎怕了他身上天蓝色皇城司内侍的制服,竟然一起退后,无人敢近他身边三尺之内,只散散的围着。“无人应声那就是没有了?今日杂家到此,与方院长无涉,只为抓捕陆伯言,列位有谁知道此人行踪,呈报上来,杂家多谢了!”

“不要信他!皇城司的狗奴嘴里可曾有过真话?陆同学今日一去,定然和我等阴阳相隔,来世相见!”本来已经有些动摇的学生人墙被这不知名的言语一刺激,又聒噪起来。

“杂家身负皇命!”史老七没有时间再耽搁了,掏出金牌高举过头,“无暇与尔等纠缠,见此牌如见天子,六品以下可先斩后奏,尔等速速退下,否则以谋反论处!”趁学生愣神的工夫,史老七迅速分开人群走向女墙那边一个刚探出半个脑袋的人。脑袋立刻缩了回去,却又整个人的滚了出来,原来皇城司其它明察早已翻墙进入后院,完成了对整个书院的搜查,那人鬼鬼祟祟,明察看着不爽,一脚就将他踢进大堂。

“陆兄别来无恙啊?跟杂家走一趟吧!”史老七说完不待那人张嘴,就将一个麻丸塞进他的嘴里,免得此人继续煽动学子,“陆伯言勾结辽国细作,危害朝廷,出卖情报,构陷忠良,十恶不赦!”说完,着禁军将陆伯言锁拿住,转身欲走。

没有想到眼前这名皇城司押班竟有如此手段,转瞬便压服学子,捉到人犯。

方从哲一把拉住了史老七的衣袖:“敢问押班,此言当真,可对天起誓否?”

“若有虚言,来世再做阉人!”老七知道宦官无牵无挂,唯有这个毒誓方可取信于人,既要冒充,就不能暴露丝毫马脚。

方从哲失魂落魄的松开手:“虽十恶不赦,亦是老夫门生,再问押班,如果抓错了,此人无罪,当如何?”

“完璧归赵。”老七急于脱身。

老人苦笑:“入皇城司完骨而出者,闻所未闻。”

“若真无辜,当自此君始。”老七说完不再纠缠,快步而出。在路上便迫不及待的审讯起来。

陆伯言毕竟是个学子,经不住诈,被史老七这个冒牌押班一吓唬,就什么都说了:此人每周负责写两篇见闻,再根据文笔好坏由买家付钱,开始并没定内容,但是后来渐渐他发现,写一些官场之事,稿酬最高,于是近来一段时间,他的周记都是一些官僚聚会,风花雪月,才子佳人。

“从你手里约稿之人可在游府?”史老七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的“招供”。

“大人明鉴!”陆伯言满脸惊讶,嘴张大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正是游司卫家的衙内。”

史老七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通宝推:奥森,
家园 6

城南,前卫尉寺判寺事游坦之府邸。

一标人马已经将全府上下所有出入通道控制住,却没有任何行动,游府内外人心惶惶,游老大人几次出来询问,却被主官以“无可奉告”顶回。

面对整整一个指挥的禁军,游老大人担心又是自己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胡作非为的儿子闯的祸,好心出来提醒犬子昨夜未归,如找他请速往城西瓦子巷,恐去晚了人落跑,还要累及家人。

但是指挥使依然没有任何动作。

旧官制的“卫尉寺”远没有新官制威风,那不过是一个警卫调度机构兼兵器仓库,判寺事的官阶也不过一阶郎官,还没有外面的那个指挥使大,更不用说皇城司提督了。所以游老大人只能大声咒骂家门不幸,犬子无德,却也不敢摆他的官威。

“辛苦阁领了!”老七快马疾驰,远远望见一辆马车,勒住缰绳翻身而下,快步走到马车旁,躬身答谢。

“都是应该做的,押班不必多礼,奴家不是阁领,也非皇城司属下,只因今日得报渭南之事,心中义愤而已,如押班要调阅今日我方资料,宜提早到职方司递条子(部门之间打申请调阅文件的行话)。”女子说完,便吩咐开车,“这一标人马便交与押班了,事毕之后写个回执让指挥使带走复命即可,奴家身有要务,不便久留,押班珍重。”

“皇城司永铭职方司大恩!”史老七深鞠一躬。

说完史老七深感后怕,原以为是自己人,没想到此女却乃职方司属下,如果今天不是此女临机决断,出手相助,恐怕现在大事去矣。阴司规定,非同一部门,互相之间并无守望相助之义务,帮之虽不禁止,但袖手旁观也并非不可,因为毕竟完成自己部门托付的任务是最重要的,所以今天史老七走眼,却没酿成大祸,真是应该感谢史家祖宗保佑,今上洪福齐天。

当年司马梦求草创职方馆,开了许多先河,暗语系统就是其一,手势更是暗语系统的重要组成部份。

暗语系统分成三个等级:暗明语,暗通语,暗奥语。简称明语,通语,奥语。

明语:阴司四大衙门皆可通用,乃各部门之间事出紧急横向联系之时使用。

通语:仅在部门内使用,其余部门,对其所含之意均不得而知。

奥语:最高级的暗语,仅寥寥少数顶级谍报人员方可得知其含义,其含义虽身死亦不能泄露。

这三个等级都个自带有相关的词语,手势,图案。

比如昔年栎阳县君李清清随身携带的陕西路安抚使石越密信,与其说是密信倒不如说是护身符。盖因职方馆陕西房一干细作,对这等明文指令,是跟本不理的。想要调动他们,需以职方馆通语书写,且能够将史十三等高级细作的身份以奥语标上,他们才会认可来使的身份地位。因为在暗战领域,印鉴和笔体,都太容易模仿了,石学士的尤甚。那封信说起来,还是万一被捕,用来保命之用,因为用通语奥语书写的密令,西夏人是断然不可能认识的,而且如果认识,那将是更大的麻烦,说明职方馆内部出了鼹鼠。职方馆人才难得,司马大人这也是迫于无奈之举,明知带明文指令是在冒风险,但是也必须带。因为就算被捕也总比人莫名其妙死了的损失小,后来的栎阳县君平安归来,更是证明了这个办法的确管用。

比如史老七在河滩摸索金牌时,红绿双色石头就属于皇城司通语,其它部门是不明白所代表的含义的。

那天跟踪熊四,老七使用的就是明语,因为他拿不准老鸨是哪个级别,通语时时在变,万一意思有细微差别,就可能造成重大损失。明语却因为是四部门横向联系使用,一旦改变牵扯太大,所以一直是原来那套,对方显然也不清楚他的来路,回答用的也是明语。

但是今天也使用明语手势,却是老七一时随心所为。如果当时严格遵守条例,使用皇城司通语,恐怕现在史老七就要面对一座空宅,自刎谢罪了。

奥语繁复且深邃难懂,以史老七皇城司提督的级别,也不过知道几句,都是匪夷所思的诗句,含义是大宋打入敌国最高级别的细作的身份的证明,朗诵出奥语诗句的人,皇城司所有人等必须誓死保护,惟命是从。

不过这次显然是老七仅仅是好运,却不是一顺到底,最关键的人物游家衙内,不在府中。在经过短暂判断之后,他决定撤走禁军和明察,再用暗察在游府外围织成一套天罗地网。因为根据线报,这个游衙内是一个纨绔子弟,并不是什么有心计城府之人。现在虽然打草惊蛇,但是并没有大张旗鼓搜捕此人。游府也并不知道这一个指挥的禁军是为何而来,有老太爷好心提醒犬子下落,而包围游府的军队不为所动,这就是最好的掩护。目前为止,主动权依然掌握在自己手中,情势还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想通此节,史老七便不再理会此间事宜,只托付一个口齿灵便的明察,给了他一张按了勾当皇城司公事大印的空名驾帖(即空白公文,可作颁布赦命用,也可作为逮捕令),让他编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写上,想来游老大人那点胆子,估计也不敢与皇城司计较。

那人领命而去。

老七收编整队,发现此时自己带的那个指挥剩下不到一个都,看来这最后一站,非要动用职方司调来的一标人马不可了。

家园 7

城x,学士巷,石府。

史老七赶到的时候,意外再一次发生,石府已经被禁军团团围住。但是,那些禁军没有一个穿着甲胄,竟是便装!所谓的围住,也是暗自控制,普通人决计对这种“围住”毫无觉察,整个巷子早已清街,半个行人也无。为首带队的,竟然是职方司的月下。

“这是怎么回事?”史老七气急败坏的一把揪住月下。

“给你擦屁股啊。”月下一点不慌悠哉游哉。

“有话说,有屁放!”史老七也不是蠢人,略一思量便明白各中缘由,于是便放开月下让他细说。

原来那老鸨名叫花弄水,那栋花楼叫知秋馆,乃职方司的一处暗桩。花弄水在职方司的阶级比月下略低,恰好今天职方司汴梁组的轮值领导就是月下,所以老鸨上报就报到了他这里。听到她介绍的乞丐外形和暗语,月下立刻就明白了是哪个猪头竟敢横向联系,于是,他遍命令老鸨全力配合,老鸨于游府外面听到游老太爷的话之后,迅速上报给了月下,月下根据此前和老七的交流,充分认定,老七想抓的就是这个游衙内!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游家门口的禁军暂时不撤,月下撒开职方司的眼线搜寻游衙内,果然此人便在城西瓦子巷,听到风声之后片刻不停溜之大吉,职方司的探事一边死死跟住,一边不间断的上报月下,直到游衙内进了一间府邸,月下才感到,麻烦大了。

那是观文殿大学士兼提举编修敕令所石越的宅邸。

兹事体大,月下相信石学士不会徇私,但是如果调明盔执甲的禁军前来包围天子第一宠臣的家,也不是月下这个小官兜得起的,权衡一下,才出现了今天的这一幕,也真难为石学士一手训练出的禁军了,便装前来毫无怨言,面对昔日的上司,执行命令毫不犹豫,有这等军队保家卫国,何愁大宋不兴?

“如今怎么办?你小子命好石学士现在不在家,要不然我等早就都吃不了兜着走了。”月下两手一摊。

“我有办法。”老七想了想说,“把所有禁军撤了,石学士府没有暗道,留几个职方司的探事加上我们的明察,足够了。”

“你是老大。”月下一挥手,指挥使领着一班“便衣”禁军回去交差了。

禁军前脚刚走,巷子口便出现了一辆马车,四骑分散在左右保护,没有仪仗,月下和老七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不知道是什么路数。等到马车临近门口,才听闻一声大喝:“学士回府!”两人这才如梦初醒,原来大名鼎鼎的石越的排场,竟然还不如一个有钱的商人。

“看我的。”老七说完便走了上去,刚好看到一个中年人从马车出来即将进入大门,“皇城司提督史老七恭请石学士为死难的十三个职方馆辽事房英烈做主!”只不过声音似乎已经麻木了,还是那般的尖利。

中间人愣了愣,他周围的随从似乎也一时忘了阻拦这个穿着蓝色内臣官服的人。

“此事十万火急,大人万勿推辞!”史老七咕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侍剑,请这位押班至偏房等候,我片刻就来。”石越才从文彦博府出来,又去了一趟大相国寺,已经十分疲倦,面对这名连连叩头的押班,也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去年职方馆在大辽折损的那十三烈士,的确让石越心中耿耿于怀,单凭此点,那押班对石越的心思摸得很准。

石越果然不同于一般大人累人久候,不一会就到达偏厅,看到那押班急得热锅蚂蚁般的团团转,也不由感动又好笑:“押班莫急,有话慢慢说,本府定然全力协助。”

“多谢山长!”四下无人,史老七就以白水潭的身份称呼。

却不曾想这句话把石越吓了一跳:“自己虽说很久没去白水潭,白水潭也向来是有教无类,但又是什么时候学院开始面向阉人招生了呢?”

看到石越疑惑,老七一笑,清了清嗓子,回复了男人的粗哑:“情非得已,大人见谅。”

石越这才明白,原来是口技而已,一颗心才算回到了胸腔。

史老七于是将事情始末简洁的说了出来,石越越听,眉头皱的越深,老七说完,静静的等待石越的回答。

“侍剑!”石越大喝,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闪身入内,“查一下游大人家的衙内可在府上,若在,请过来问话。”

那男子领命而去,不一会门外传来回话:“确在府中,现已门外等候。”

“进来。”石越波澜不惊的说。

一名衣着华丽,但是神色惊慌的少年走了进来,看到史老七,面色大变,“学士救我!皇城司已将我家封锁抄家,现在又来抓我。”

“放屁!游府我连进都没进,何来抄家?说!你每个月买走的两篇陆伯言的游记,又卖与了何人?”史老七大声说。

“押班还有何事?”石越淡淡的打断了他们的争吵,表情倒是显得很轻松。

史老七一愣:“多谢大人配合,说不定过一阵此案的总结大会,还需大人到场。”

“如有闲暇,定然到场。”石越起身送客了。

“老七再次叩谢大人。”说完他一把拎起游衙内,铐上枷锁,走了出去。

“你真牛!能从前枢密副使,太子太傅的嘴里扳下一颗牙来!”月下见老七提着游衙内出来,佩服的伸了大拇指。

“你懂个屁。”老七不屑一顾,“别看石学士是文臣,我倒觉得,放眼大宋,只有他对情报工作的重视和眼光还有远见,能跟司马大人一比。在某些方面,甚至司马大人也要略逊一筹。”老七看了看手里的人犯:“再说就这等人渣,也配当石学士的牙么?”说完,老七感到一下子轻松了起来,看着头顶的明月,身边的月下,不由得哈哈大笑……

家园 8

此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捣毁了北朝驻汴梁的一条重要交通线,原本认为熊记大车行是单线联系的下层交通站,没想到竟是一个纵横交错交通枢纽。(交通,暗战行话,意思为情报转移,交流,流通。)那看似一车车的乘客,竟然不少就是为通事局效力的探事,它所控制的几路驿站,就是通事局在南朝最重要的几条陆路传递通道。大车行老板熊大在押解途中咬舌自尽,是本次行动最大的失误和损失,史老七也为此背负了相应的责任。

另外一名被捕的熊记车行主犯,至今尚未招供,不过此人甚是畏死,不像一个经历过残酷暗战斗争的探事。此人谈吐不俗,举止优雅,不像等闲察司。皇城司目前对他采取的是关押候审,一切要等到来自职方馆河北房的领事到达后,才能对此人的身份进行确认。

陆伯言因触犯泄露国家机密罪,被流放归义城,遇赦不得归。

崇文书院因犯窝藏亲犯罪,罚款一百贯,停业整顿一年,以观后效。

游衙内目前依然拒不招供,皇城使方面回馈的信息是,朝廷中有一股力量正在设法向皇城司施压,试图将游衙内营救出去,目前此人已经转到秘密地牢,并加强了防守力量,因为根据职方司的报告,不排除有人试图劫狱的可能。

审讯工作组正在紧急筹备中,由于本案中职方司作出的巨大帮助,经内侍省副都知兼勾当皇城司公事石得一同意,专案组准备吸收职方司成员,联合审理此案,本案中的一切信息资料,也与职方司无条件共享。

根据石学士府的口供,石府女管家,大食阿旺正在编纂一部汴梁风物志,游衙内以提供素材之名出入石府,石府并无牵扯此案之人,这个消息也从皇城司在石府中的内线方面间接得到证实,基于此类,皇城司并没有对石府进行进一步的调查和监控,这也是出于内侍省副都知兼勾当皇城司公事石得一对本家石越那种莫名其妙的畏惧。

史老七终于穿上了皇城司提督察司的黑色官服,看起来英气勃勃。本来皇城司和职方司的功能就不同,前者只要平安无事,不在乎肆无忌惮的明着来;后者是为了掌握控制。所以对皇城司本次的行动颇有微词,熊记大车行也在职方司的视线中,这次虽然一锅端了,收获很大,但是职方司的计划中,暗中控制,并通过这条交通线将己方的细作运到北朝似乎功能更大。这种分歧一直存在,这次在两个部门主官的压制下,总的来说,气氛还算融洽,两个部门之间的合作也还算愉快。

城西南,蔡河水门,熙宁番坊,夷人巷,宝云斋。

掌柜阿卡尔多最近一直愁眉不展,汴梁缗贵钞贱,现在哪怕是以浮动钞价卖货,依然时时亏损,而朝廷又明令禁止拒绝收钞的行为,导致宝云斋的流水大幅缩减。在这一点上,他就做不到合伙人柴远的那份淡定,目前宝云斋得以维系的根本就是陕西路青白盐池的生意,他们两个合伙买下的盐场,可以出产非常优质的白盐,而且由于阿卡尔多使用勿搦祭亚的制盐技术,导致他们提纯粗盐的成本较之其他盐场低了四成,而且成品盐的纯度较之其他盐场高了一成半。这一巨大的进项是目前维系宝云斋的根本,所以当听说自己的盐场附近发现流匪的踪迹,老板之一的柴远立刻飞速赶去处理,并亲自镇守。临行前他嘱咐阿卡尔多,交钞贬值只是暂时问题,只要他们撑过两年,一定能够以低价收购大量优质资产,那么将迎来宝云斋股份有限商号的一次腾飞,阿卡尔多知道柴远的自信来自目前闲置的大宋传奇人物石越,他的宝就是押在石越会因为交钞贬值问题出山,而石越的出山就会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一问题。那么在此之前大量破产的作坊就将被能够撑到最后的店铺收购,而宝云斋股份有限商号,无疑将是收购其它作坊的大户。

阿卡尔多对此持怀疑态度,因为勿搦祭亚谚语,鸡蛋不能只放在一个篮子里,生意不能只做一种。他还不知道,前半句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由石越本人在白水潭学院传播开来。

为此,他经过一次次的争取,最终得到了柴远的认可,宝云斋股份有限商号有了持股数占第三位的掌柜,大食商人埃蒙斯。

埃蒙斯自己也在经营一家熙宁番坊的店铺,主要做珠宝生意,由于目前交钞贬值,珠宝生意又是大额货币买卖现金交易的很少,所以埃蒙斯的损失很大,业务已经大大缩水。他通过自己敏锐的观察,凭着大食商人天生对金钱的敏感,断定,宝云斋是一家潜力巨大的店面,再通过和意大理亚商人阿卡尔多的谈判中,他更加坚定了这一判断,于是,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埃蒙斯毫不犹豫的决定融资二十万贯缗钱购买宝云斋股份有限商号24%的股份,成为该商号第三大股东。柴远个人持股40%,其家族其他成员联合持股总数约为11%,这就让柴远成为宝云斋股份有限商号实际上的掌权人,阿卡尔多原本持股49%,埃蒙斯的股份中的23%由阿卡尔多转让,1%由柴远的家族其他成员转让。由于柴远对埃蒙斯有种天生的不信任,于是他决定收回其家族成员持有的剩余10%的股份,以防止,自己长期不在汴梁,埃蒙斯联合阿卡尔多将宝云斋股份有限商号带上歧路。

当初埃蒙斯不理解阿卡尔多为什么会签订如此苛刻的合同,但是后来得知柴远在宋朝官方和民间的实力之后,他也渐渐理解了,想融入这个社会,凭借自己这张带有深重欧罗巴特征的脸,是永远不可能的!他们必须找一个代理人,而柴远,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目前宝云斋股份有限商号,熙宁番坊宝云斋店铺,阿卡尔多持股98%,柴远和埃蒙斯各象征性的持股1%;

熙宁番坊埃蒙斯珠宝商店,埃蒙斯持股98%,阿卡尔多和柴远各持股1%;

陕西路宝云斋食盐生产基地,阿卡尔多和柴远各持股50%;

柴氏家族的其他生意,柴远持股98%,阿卡尔多和埃蒙斯各1%。

其实所谓的合作,更多其实是一份商业守望相助协议书并战略性伙伴同盟条约,个人对其自己下属原有的生意有决定权,只是当商号决定开拓新领域的时候,该协议才真正具有意义。在商品流通和进货方面,必须坦诚和共享进货渠道。比如柴家经营的几条驿站,就将免费运送阿卡尔多和埃蒙斯的货物而不收取费用。柴远出口到大食与意大理亚的货物,在注辇到大食段,由埃蒙斯负责,在大食到泰西段,由阿卡尔多负责。

其实阿卡尔多一直不知道,柴远天生的直觉在生意场上挽救了他的家族多少次,这次也不例外,他对埃蒙斯天生的不信任,的确是有理由的。因为埃蒙斯,是大食哈里发的权臣、西亚霸主,塞尔柱突厥人的现任罗母苏丹的亲弟弟。他曾经担任过王子的太傅(Atabeg),现在则是驻汴梁最高情报长官。

大食经过上百年的混战,已经逐渐现进入了战国时代(确实,要是没有十字军上陆的话),埃蒙斯的哥哥正是最有可能统一整个意斯兰世界的国家之一——罗母苏丹国的现任国君。他本人也担任过苏丹国的太傅和哈里发授予的总督等要职。由于海运贸易的盛行和东西方文化交流的日益频繁,让苏丹敏锐的发觉东方的宋国的巨大潜力,这是他决定高瞻远瞩的在汴梁设置常驻情报官的重要原因之一。而经过几任情报官之后,他决定派自己的弟弟担任永久情报官。埃蒙斯将与宋人通婚,生育后代,并最终融入这个国家,成为塞尔柱罗母苏丹国在东方永远的岗哨。他相信在遥远的未来,这个决定会让他将要建立的帝国获益匪浅,甚至将对帝国的未来的发展起到至关重要的影响。

埃蒙斯通过谨慎的观察,认为汴梁观文殿大学士石越府上的女管家阿旺信仰虔诚,是一个可以发展的下线,但是他通过多年居住宋国的经验,石越对待下人的方式和很多当时宋国官僚不同,加上宋国信仰开明自由,明显现在在阿旺心中对真主的忠诚并不像本土西部的那些地方一样狂热,恐怕还没有对石府本家的忠诚来的深厚。所以他并没有急着把话挑明,而是潜移默化的感染阿旺,唤起她对真主的信仰,和引发她心中意斯兰教信仰的忠诚。并且开始让她做一些不损害主家利益,同时也能帮助到塞尔柱人事业的事情。

比如收集宋国的风俗地理人物志,他发现最近阿旺手中的很多人物志,都非常有价值,据说渠道来自宋国的一名游姓官僚后代,宋人称这种身份的人为“衙内”。就在埃蒙斯打算进一步确认信息来源的时候,阿旺却转告他,提供人物志的游衙内触犯大宋刑律,被抓起来了。言语中也略微带了些许责怪。这让埃蒙斯很受打击,他觉得这是一个危险地信号。于是,大食国的情报系统伸向各处的触角完全停止了活动。这个举动,直接拯救了大食国在宋国的情报体系,因为随之而来的由大宋五个暗战部门联合发起的清洗风暴,席卷了宋国广大的疆土和除大宋禁宫外的每一个角落,数不清的外国细作被捕,被严刑拷问,甚至被杀。

而埃蒙斯的大食国情报系统,却几乎完好无损的保留了下来,这不能不说是真主保佑,安拉显灵。

家园 9

大宋禁宫,偏殿。

由熙宁天子主持,皇城司勾当使石得一,职方馆管事司马梦求,职方司知事郎中,开封府治防曹统领,卫尉寺卿,并大宋观文殿大学士兼提举编修敕令所石越,以及五司相关人员参加的一次机密会议在这所偏殿中召开,由于五个部门一致坚持,本次会议没有御史列席,也不做记录。与会者包括石越,谁也没意识到,这将又是一个载入大宋史册的行为。虽然石越此时还不是宰相,但是在他未来披麻拜相之后,这个习惯却被妥善的保留了下来,当时其它宰辅们,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改变意味着什么,他们反倒有种隐隐的期待。毕竟这也同时意味着,原本他们所知寥寥的皇城司系统也将向他们敞开,时任左仆射的司马光一贯坚持,未知是恐惧最大的源头,所以他对这个改变并不反对乃至于隐隐的支持。从那一刻开始,政事堂的宰辅们将拥有一项新的义务,那就是配合国内的情报部门调查案件,他们将不得享有保持沉默的权力,而情报部门从此又少了一个监控死角,整个国家的暗战系统运转更加流畅,国家安全也更加牢固。

虽然不管在当时还是未来,唯一拥有发起召开这种会议的权力的人,只有当今天子。但是这也已经让情报系统的主官们非常满意了。

在会上,石越非常细致且诚恳的介绍了自己府上女管家近期的活动,并提供带有日期的游衙内送到府上的人物志原件。经过皇城司并职方司检查,没有遗漏。经阿旺自己交代,人物志每成书一册,就送到熙宁番坊埃蒙斯珠宝商店,由他们负责刊印,因为这种不出名也不入流的刊物,除了对宋国跟阿旺一样充满好奇的大食商人们,其他人也不会有兴趣出钱排版印刷。经过皇城司并职方馆调查一致认为,埃蒙斯珠宝商店和北朝通事局没有横向联系,更不是通事局直属机构,基本排除嫌疑。

经过职方馆官员对熊记大车行现存疑犯的调查认定,该犯与辽国国君之弟耶律淳甚是相像,目前急命河北房调查耶律淳近况,并将见过此人的河北房探事紧急调回。如果确是此人,其价值不可估量!因为辽国军制乃翰鲁朵制,国君只不过是拥有最多军队的军阀,而不能直接指挥辽国所有军队,其它部族也有私军,甚至私军实力不弱于主军,比如耶律伊逊当年实力就仅次于国君耶律洪基。那么,这个人如果妥善利用,将直接挑起大辽实力最强的翰鲁朵与势力次强的翰鲁朵之间的矛盾,甚至再一次引发辽国内战。

职方馆二级机密资料(部分):

耶律淳:郑王世子。

兴宗的儿子郑王耶律和鲁斡之子。

此人从小被兴宗皇后养大,和其父一起掌握有兴宗故去遗留之翰鲁朵,也是大辽仅次于皇帝耶律浚的次强翰鲁朵。

此人乃现任彰信军节度使(今吉林省公主岭市)。

熙宁十七年,此人约二十三岁。

最后经熙宁天子同意,由皇城司牵头,职方馆,职方司,开封府治防曹,卫尉寺五个部门联合发起的旨在清洗国内外国细作的行动正式开始,为期两个月,为高太后寿诞期间良好稳定的外部环境矗立一道钢铁屏障。

行动代号为“暴风”。

山雨欲来风满楼。

黑云压城城欲摧。

韩拖古烈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由汴梁蔓延到全国的“暴风”行动已经开始一个月了,丝毫不见结束的征兆,各国在宋朝的细作行为被最大程度的抑制,甚至彻底摧毁。情报系统越完善的,承受的损失就越大,比如大辽建立的通事局。作为辽国驻宋朝的正使、北院林牙,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因为通事局细作的被捕到宋朝的鸿胪寺递交外交抗(水产)议照会了,宋朝对此类照会的态度就是一个词:置之不理。再继续问就是一句话:一切等到高太后寿诞庆典结束之后再说。

总之宋国坚守的底线就是:不放人,不回答。

思前想后,他认为,该是让国内派出增援的时候了。最好由通事局的缔造者兼最高长官,大辽卫王、北院枢密使兼侍卫司徒萧佑丹亲自来一趟统管全局。虽然这个请求有些不太现实,卫王日理万机,南朝步步凶险,但是他认为自己已经不能对当下局面加以控制了,以后的路何去何从,只有萧大王才给出答案,而如何得到答案,也只有萧大王亲临现场才能作出判断。

由于城西熊记大车行被捣毁,让拖古烈的这封密信费了很大周折才成功带出宋境。出乎意料的是,自己提出近乎苛刻的要求竟然得到了全部满足,回函用极其肯定的语气告诉拖古烈,萧大王将率领增援人员亲临宋境,并指挥通事局做出针对性的举动和反击,而萧大王的入境理由,竟是为高太后祝寿。

那将意味着,拖古烈的准备时间已经不足一个月,加上往返信息时间上的延误,所剩时间将更短。他紧急颁布下一道密令:大辽通事局驻宋国所有探事、察司、细作,停止一切活动,静待北朝特使到来之后亲自指挥。妄动者,斩立决!此命,即刻生效。

做为“暴风行动”,皇城司部分行动小组的参与者之一,史老七最近的日子也很不好过,他和月下、星星、天气的定期聚会终于到底没有瞒过各部门的领导们,自己毫无悬念的又背了一个处分。勾当皇城司公事声色俱厉的提醒史老七,以后再有这种聚会一定要在结束后写一份详细的记录备档,否则等着他的就是皇城司最阴暗潮湿的牢房!估计其他几个人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让他最感到难受的还不是这个,而是最近突然之间,全国的细作活动消失的无影无踪,“暴风行动”从开始的每天抓获细作数十,到后来的十数,到五天前的数,从五天前开始,记录一直是零。

五天全国范围没有抓获一个细作!

史老七不认为已经将全国的老鼠清除干净,就以北朝通事局为例,目前抓获疑似细作一百四十七人,确定身份一百一十六人,北朝驻大宋正使,大辽北枢密院林牙韩拖古烈上书要求放人者二十七人,还有四人,身份不明。看似战果卓著,其实,这里面通事局高级细作一个没有,全都是小鱼小虾,这些家伙,辽国用不了一年就能够再一次彻底补充进来,史老七知道,不将辽国驻汴梁最高级细作揪出来,大宋就将永无宁日!

月下曾经提供韩拖古烈的资料,显示此人也从事一定情报工作,但是经过史老七分析得出,这个人的地位也许很高,但是不会是那条最大的鱼,很简单,他的身份太公开了,像他这种人走到哪里都是会被各方势力秘密关注的,如果有哪怕一柱香的时间消失在视线中,都将引起连锁反应,如果换成他是通事局主管,也不会将汴梁的核心任务交给韩拖古烈完成。

阴司其它部门认可了史老七的分析,于是由于近期,细作抓捕工作进行得很艰难,后面的工作重点就从广撒网,勤打鱼向集中力量,定点突破方面转变。

具体到行动上,就是不再进行全国大范围的戒(水产)严,搜查,设卡;而是重点利用各部门的暗察从现有落网的细作中逐一排查,确定基本方向,顺藤摸瓜,挖掘深藏在水底淤泥中的大鱼。

家园 10

这样一个倒霉的差事,自然少不了五大部门的联合行动,正所谓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别跑!而这种吃苦受累又很不靠谱的工作,上峰自然是能躲就躲。皇城司方面借口史老七熟悉业务,又在前段时间屡建新功,正是可造之材,皇城司方面负责此事的非他莫属。勾当皇城司公事私下说:只要这事办的漂亮,就免了你的处分,还让你官升一级。史老七目前的地位很是微妙,提督上面是掌印提督(俗称大提督),掌印提督是一个地位超然,权力极大的官位,可以隐隐和勾当皇城司公事抗衡。多少人一辈子都只能在提督这个阶级打转转,而无法再进一步。

皇城司有句俗话:“奋斗二十年,混成大提督,吃喝玩乐,无所不为,随心所欲,无法无天。”虽然有些夸张,但是的确也蕴含着一定的事实性。

果然不出所料,职方司负责此事的就是刚刚被降职处分的月下,职方馆也毫无意外的是星星,职方司的是天气,卫尉寺索性就没派人加入这个特别行动小组,本来他们对这次行动就没什么兴趣,人家的管辖范围是军队,对民间的事情保持着一贯的漠视。更何况,军队中不可能有最大的鱼,最大的鱼,自然要常驻汴梁核心,军队干部,哪怕身居枢府要职,也免不了隔三差五出差,如果是小鱼还好,大鱼的话,几天不坐镇汴梁可能就要酿成大祸,鉴于这个分析,卫尉寺对这次行动就更加淡漠。

四个倒霉蛋互相看了看,相视一笑,然后集体哈哈大笑,看来上峰也并不是糊涂蛋,知道四个部门亲密合作的威力会有多大,看起来大家都挨了板子,结果,倒可以光明正大的携手办案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古人诚不欺我也!老七感慨。

说这是个倒霉差事,也到真不是自卖自夸,举凡大鱼,无不身份高贵,或者地位敏感,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人,这种人揪出来自然大功一件,但,十有八九,倒是暗战领域的官员首先落马,下狱,穷治,最终流放甚至斩首。所以凡是类似差事,阴司衙门都畏之如避蛇蝎,本次如此轻松地找到四头替罪羊,还不知道四大部门的长官现在如何弹冠相庆呢?

接下来的工作枯燥而无味,四个人指挥着手底下百十号人,日夜不间断的审讯临近抓进来的近千嫌疑犯,优先审理有上层背景得人等(比如游衙内)和低级官员。

但是对于熊四的排序上,老七和月下发生了分歧,老七认为,熊四作为联络员,肚子里的货肯定还没吐干净,但是月下认为,熊四地位太低,现在的主要任务已经变成了找大鱼,大鱼的交通不可能环节过多,那样暴露的几率太大,如果环节紧凑简洁的话,熊四这种级别,就铁定无法接触了。

史老七最终被月下说服,百余人开始夜以继日的审讯工作,有些人审一次还不行,还要安排二审,三审,乃至于四审,这极大的消耗了一行人的精力,乃至于连监牢的防守都疏忽了,李寡妇趁机竟然给熊四送了一封信,狱卒还是发现熊四莫名其妙的痛哭才发觉不对,彻底搜查牢房却找到了那封信,卒头不敢怠慢立刻上呈史老七,信很普通,也很简短,就一句话:

我有了你的种,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史老七不由得怀念起当年在灌肠巷子当暗察的时候,李寡妇对自己的照顾,和自己总是给李寡妇惹麻烦,使坏,她却从来没有怨恨过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施舍自己饭食。

就在史老七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狱卒来报,熊四在狱中大喊有隐情上报。直觉敏锐的史老七立刻断定,恐怕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待到熊四进入一间密室,抬眼见只有史老七一人,立刻跪地哭诉,自己还有情报,只求大人饶他一命,只要自己不死,外间那孤儿寡母便断不致死。

“先说出你要交代的情报,本官会酌情考虑。”史老七强压住心头激动,故意淡漠的说。

既便如此,当听到熊四交代的事情之后,史老七依然有种晕眩的感觉。

就在他跟踪熊四进知秋馆那次,实际上熊四已经完成了跟目标的接头,时间手法竟然连如此精明干练的花弄水都没有察觉。

根据熊四说,知秋馆牡丹房门口只要一旦出现一朵红牡丹,那就是表示有货。当老七表示牡丹那么多你如何确定不是巧合的时候。熊四说,双蕊牡丹,天下无双。熊四最后补充,那天他耽误了一些时辰,因为尿急,在石学士府的墙根撒了一泡尿,回去就被掌柜一顿臭骂。掌柜说这个行动关系到整个大车行人的脑袋,一点点马虎都比捅破了天还大,以后就算把屎落在裤裆里,也要分秒不差的赶回来,否则,全家老小,一个不留。熊四吓坏了,知道自己这回的接头人肯定是一个大目标,根据他自己的判断,掌柜从来没有如此惊恐过,他更加认定,这个人一定至关重要,所以被捕之后,想到自己知道如此关键细节,肯定难逃一死,这才破罐破摔。

当老七又问起去哪里取货时,熊四表示,首先要见到衙门签发的免死令,才肯说。

史老七嘿嘿冷笑着拂袖而去。他本以为自有办法查出内情,其结果却不尽然。牡丹房是寻欢室,而并非高官包间,每天出银子包的都不是一个人,甚至同一天出银子的都不止一位阔佬。而当天曾经包下牡丹房的非富即贵,里面地位最低的,竟是前宰相晏殊的儿子晏几道,其他几位引起他们很大怀疑的,是当朝左仆射吕惠卿家衙内,吕渊。更重要的是,根据职方司当天的记录来看,游衙内曾经出入过牡丹房。

四个人一致认定,突破口在游衙内身上。于是,针对如何撬开游衙内的嘴,大家展开了讨论,并拟定出一套破绽很小的刑讯计划。

开始摸到头绪的他们感到轻松不少,天气便开始打趣:“在这件事情里,老子功劳最大!”

“又开始吹了!”星星不以为然,“没有老七在最开始发觉熊四有疑点,职方司的暗桩记录齐整,哪来的你半点功劳?”

“嘿嘿嘿……”天气摇头晃脑,“你们当真以为,皇城司地牢的防卫已经稀松到李寡妇这等草民都能传进纸条的地步了?”

其他三人都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

“说实话我开始也不觉得熊四有什么疑点,但是咱们弟兄拼了老命把一干人犯查了个底掉,竟然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我就有些开始怀疑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在你们六只牛眼死盯着游衙内的时候,我则开始观察牢内一干人犯的反应,其中熊四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一直以来话都不多,照理说这种小人物,身上不会有什么重大情报,应该求生欲望极强才对,但是此人,沉默寡言,意志消沉,仿佛确定自己一定会死一样。我觉得,里面一定有问题,然后略微一翻阅史老七当年的记录,就想出了这么一招‘纸条计’,看来效果不错,熊四这人身上果然有货,而且应该就是那条大鱼。”

这一番话说完,其他三个人一起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天气。

“怎么了?玩暗战隐蔽我不是对手,比揣摩小市民的想法,放眼天下,我们治防曹衙门敢说第二,谁敢当第一?”天气一副当仁不让。

“精彩!”向来心高气傲的星星率先鼓掌,其他几人也跟着鼓起掌来。

“别忙着夸我,接下来怎么办?”天气笑着泼了一盆冷水,“游衙内那边这套家伙全上了,万一也没掏出有用的,怎么办?”

“双管齐下!”史老七说,“我负责撬开熊四的嘴,你们仨去搞定游衙内。”

家园 11

事情结果再次出现变故,审讯游衙内的方案根本无法正常进行,因为有一个让三人无法拒绝的人列席旁听。因为这个人,是御史台的一号人物,御史查院里行舒亶,因为背靠吕惠卿,在台谏中也是端的气焰嚣张。主审的星星月下相视苦笑,心中一起寻思:吕渊加十分。其实舒亶此来,并不是如他们俩心中所想的那样,舒亶这人没什么优点,最大的优点就是收钱办事。因为皇城司的名声太差,游老大人实在放心不下,怕自己游家唯一的独苗不明不白的死了,断了百十年的香火,才重金买了舒大人进来照应着。怎么说御史台也是皇城司半个上级。却没想到弄巧成拙,反倒让重大嫌疑犯吕渊的嫌疑更大了。

三个人一合计,索性不审,直接放人,反正撒出去也跑不了。在汴梁,能够从皇城司,职方司,治防曹三个衙门眼前玩消失的人,恐怕还在娘胎里抽筋呢。

舒亶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明明一句话没说,怎么这边立马笑脸放人了?难道御史查里行的面子就这么大么?他愈发坚信一定要爬升到御史中丞,现在已经让阴司三衙门怕成这样,等到自己真正绳纠百官的那天,还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不定那会都能够跟吕相平起平坐呢!

两拨人彼此都挂着心照不宣的奸笑,嘻嘻哈哈气氛甚是融洽。游衙内莫名其妙的被抓了进来,又莫名其妙的被放了出来,看着两边,他谁也不敢得罪,也只得嘿嘿干笑。

汴梁,土市子。

杂耍猴戏永远是众人围观的焦点,耍猴人自己就叫楚沐猴,在土市子,没有不认识他的,因为他带出的猴子,最精灵,最滑稽,每天都有新花样。

今天楚沐猴引导着小猴子耍的项目是“吕相国分茶”。小猴子手握一套黄泥茶具,还真分的有模有样,加上穿着小号的紫色官服乌纱帽,逗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铜板如雪片般的飞入……

待一剧完了,楚沐猴收拾起地上的铜板,作了一个罗圈揖,便自散去。

土市子的熟客都知道,楚沐猴每天只表演一剧,每剧视情况而定,若喝彩之声被倒彩之声盖住,第二天必是新剧。不过看最近吕惠卿因为交钞贬值事件人气挺旺,估计这一剧“猴子分茶”没个十天半个月,不会有人喝倒彩的。

回到家中,楚沐猴将横杆上的猕猴撒到屋顶旗杆上,朝里面喊一声:“哪位弟兄?出来说话!”

三四个声音一起喊了一声:“拜见大哥!”

“雷三炮,唐二十郎,秋三,你们三个王八蛋找老子有什么鸟事?”楚沐猴端起舀子舀起一瓢黍酒一饮而尽。

“大哥英姿,不输当年!”三人一起谄媚起来。

“有话说,有屁放,放完滚!”楚沐猴此时完全没有了一点点猥琐之气,举手投足之间,倒充满江湖大豪的气概,连那只猕猴也惊得在旗杆上抓耳挠腮,对自己朝夕相处的主人脱胎换骨的变化上蹿下跳。

“实不相瞒,最近兄弟接了一票单,但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所以来请大哥帮忙合计合计。”秋三率先开口。

“呵呵,唐家二十郎,一手飞刀工夫绿林二十年无人能出其右;雷三炮,御前侍卫班直退伍,家传枪法,能做万人敌;秋三,运筹帷幄自诩小诸葛,消息机关造诣恐怕早已不在我之下,你们三人联手,竟然还会心里没底?倒是稀奇。”楚沐猴喝完一抹嘴,大马金刀的坐在一把破破烂烂的太师椅上,睨着眼睛看着对面这三个昔日的“旧部”。

“大哥当年自愿金盆洗手,来这汴梁花花世界混吃等死,与我等何干?今日诚心拜访,大哥到底帮与不帮,撂句准话,我等也不会强人所难。”雷三炮脾气最大,听到楚沐猴出言讽刺,最先爆发。

“老三不得无礼。”唐二十郎喝住雷三炮,“大哥一代英豪,又怎能屈居这等腌臜之所?自从当年大哥去位,东江七十二水路总瓢把子几乎两个月就换一个,自相残杀的血把东江都染红了……到现在,弟兄们的心早就散了,逢上改土归流,还要与官兵作战。朝廷最近兵强马壮,绿林目前心中怀念大哥昔年统帅群豪纵横捭阂之人,已数不胜数,望大哥领导绿林冲出重围,如久旱盼甘露一般。此次我等前来,只是打个前站,十二堂主迎龙头大礼,断不敢少。”

十二堂主迎龙头,江湖最隆重的礼节,乃是选出江湖中最德高望重的十二个人,分成六祖,每组两人,各携带重礼,前往规劝龙头出山、上位。此大礼,非江湖举足轻重之人不可受,如十二人齐聚,而龙头依然不打算出山,十二人一齐动手自刎,以示无面目再对江湖帮众子弟。

“还有一个在哪里?”楚沐猴听到十二堂主迎龙头也是一惊。

秋三解下背后的包袱,小心打开:“恩师周玉绳临终嘱托,一定要将他的头带到大哥跟前,如果大哥不同意,便剜出他的双目,高挂于忠义堂上,他要亲眼看着宋廷如何把东江七十二水路一网打尽。”

“恩师!”楚沐猴放声大哭,“猴子辜负了您的一腔嘱托啊!”

“吱吱!”旗杆上的猴子突然尖利的大叫起来。楚沐猴脸色一变:“有生人近前了,抄家伙。”四人都是江湖豪杰,反应迅速,端的是身手一流。

“天狼星拜见东江七十二水路飞云堂主唐大少,天雳堂主雷三爷,刑堂内堂双天官秋智囊。江湖浪大,东江风高(四位的名头如雷贯耳),挂帆直上,气冲云霄(不知道汴梁有何贵干)。总瓢把子楚大当家,您老人家可是把兄弟瞒得好苦啊!”远远地唱喏传了进来。

“没事了,汴梁一个小帮派的当家来拜山,估计是你们日间漏了行迹,这下倒好,连我也给搭进去了。”楚沐猴神色镇定的说。

“他的天狼帮最近在北面倒是有些名气,听说当年石大帅平叛,这个人带着一票人马也跟了去,光西夏狗就杀了好几百。”秋三对这些江湖典故最是熟悉,不加思索的说了出来。

“这么说此人倒是一个不失大义的人。”唐二十郎说完偷偷瞟了楚沐猴一眼,仿佛在说,如果大哥也跟人家学学的话,就应该出山,领导大家杀出重围。

“我去会会他。”雷三炮说完提上家伙就走。

“老三且慢。”楚沐猴制止了他,“朝有彩霞,暮有炊烟(天色已晚,不便见客);泰山虽大,不压地仙(强龙不压地头蛇)。”

“小人谢过楚大当家了,改日定然登门恭听各位大当家的教诲。”说完声音逐渐远去,天狼星就这么走了。

“你们说说,到底是什么单,让你们三个愣头青都觉出来不安了?”楚沐猴说着已经摆出了当家的口气。三人相视一笑,心中顿时轻松了很多,仿佛这世上就没有昔日的大哥解决不了的问题。

……

“我来概括一下,三位兄弟所言之事,看看是否还有遗漏。”楚沐猴听完,也觉得此事甚是诡异,“那人单枪匹马找到你们三个藏身之处,一言不发便拔剑相向。你们战之不胜,他却没有致你们于死地,反倒让你们帮他去杀一个人。但是何时杀,何地杀,如何杀,都要以那人所言为准。不从,天涯海角亦要取尔等项上人头,从之,赏金十万贯?”

“大哥总结的精辟无比!”三个人一起叹服。

“你们藏身之处,还有谁人知晓?”楚沐猴觉得这件事里没有内鬼,决计不可能。

三人互相看了看:“我等行踪飘忽,居无定所,藏身之处都是临时选择,除了自己,还会有谁知道?”

“比如今天天狼星不就发现你们的行踪了么?”楚沐猴说。

三人哈哈大笑:“大哥好糊涂,那是我等为了见您,故意没有易容,也不曾藏匿行踪,以示对大哥的尊重。否则以我等三人之能,如易容,匿行踪,放眼天下,谁人可寻之?”

楚沐猴有些不以为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须知强中自有强中手,此方为保命之要。”

三人也自知失言了,一起抱拳躬身:“大哥教训得甚是。”

“大哥,当年……”秋三不放心的问道。

“当年之事,我已尽忘,不必再提,十二堂主迎龙头大礼,断不敢受,我已答应上位,尔等速速将其余人等遣散,此间目前局势紧张,‘暴风’行动持续一个多月,丝毫不见消减。我等宜速速离开京师,找一稳妥之处,再从长计议。”

三人听到楚沐猴承诺大喜,立刻下跪行九叩大礼:“龙头钧旨,敢不从命!”

家园 12

天气面色凝重的找到同样耷拉着一张死脸的史老七:“汴梁界面传闻,唐二十郎,雷三炮,秋三这三个消声灭迹多年的绿林高手,重现江湖,土市子杂耍楚沐猴,竟是当年突然金盆洗手的东江七十二水路总瓢把子。看来我们的暴风行动,不仅仅打草惊蛇,还惊到了江湖人等,这将为我们的行动完美收官带来变数。”

史老七的死人脸耷拉得更长了:“就是那个‘阎王让你三更死’的初更天唐小汤,二更天秋三,三更天雷三炮?”

“唉……不是那三个硬点子,还能是谁?”天气很无奈,“当年东南军改土归流,把好端端的江湖搅得腥风血雨,多少江湖豪杰,都从一心为国,变成了今天与国为害,其中多少更是索性投奔敌国,你家十三郎,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如果没有石学士,还不是一样沦为西夏的杀手。”

“吕惠卿误国久矣,没想到影响深远,竟然能够让江湖动荡,唉,目前,只能咬牙苦忍,走一步看一步了。”史老七区区一个提督,面对左仆射这等百官之首,也是无可奈何。

“熊四那边进展如何?怎么这么多天不见你的汇报呢?”天气拍了拍他。

“汇报个屁!熊四就是一个铜豌豆,油盐不进。”史老七想起来就气,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疼的手板发麻,又赶紧甩。

“说说,怎么回事?”天气正好听史老七发发牢骚,最近跟游衙内跟得闷死,那厮谨慎得很,至今都没有什么把柄留下。

“熊四本来都要招了,是我坏了事……”史老七娓娓道来。

原来那日史老七忧心如焚,连夜伪造了皇帝行玺(注:徽宗以前只有八宝,所以神宗时当只有七宝。姑且不论。镇国宝、受命宝不常用,唯封禅则用之。皇帝之宝,答邻国书则用之;皇帝行宝,降御札则用之;皇帝信宝,赐邻国书及物则用之;天子之宝,答外国书则用之;天子行宝,封册则用之;天子信宝,举大兵则用之。)、中书门下宰辅印鉴、并刑部大理寺签具画押的一封文书来到熊四牢房,谁知熊四见后脸色大变,直接就问,李寡妇的纸条,是不是也乃大人伪造?史老七猛然被触到软肋,呆了一瞬间,熊四凄惨的嘿了两声,从此不再说话。史老七一直不明白自己的马脚漏在何处。后来,化妆成犯人的察子摸进牢房,跟熊四朝夕相处几日,熊四才说,他是见过免死令的,却非什么文书,乃是一面铁牌,大小尺寸上书何字,说的有鼻子有眼……

史老七得闻之后,一筹莫展,感觉一下子天塌了下来,万念皆灰。

天气听完,嘿嘿一笑:“你小子四年便官居提督,我还一直不服,今天服了,他妈的你还真是个福星!”

“这话怎么说?”史老七莫名其妙。

“熊四这等低贱之人,又怎么能够知道免死令是什么样子?他所接触的人,无不是市井草民,就算知道免死令乃一面铁牌,又怎么会知道的那么详细?个中缘由你没想过么?”天气挤眉弄眼的说。

“难道说……”史老七也开始明白了。

“除了在那条大鱼的家中见过之外,别无它解!”天气哈哈大笑。

“你说吕相国家有这玩意么?”史老七问道。

“原来你也……所见略同嘿嘿……我怎么知道?就算有,难道他还会摆在客厅啊?”天气没好气的说,“肯定是放在密室,也就是跟熊四这个傻孩子接头的地方了。”

“怎么说也是御赐之物,不在正厅供奉,于礼不合啊。”史老七开始寻找疑点。

“你最近脑袋让狗舔了!怎么傻成这幅德行?”天气终于抓到一个臭骂老七的机会,“旁的御赐之物当然要在正厅供奉。御赐免死令,供奉在正厅,岂不是向天下人昭告,天子欠我人情?要是真有人这么干,恐怕不出三天,就会招来一堆御史集体参他一个跋扈之罪,没准还要加上‘怨望’和‘大不敬’。”

“呵呵。”想通此节,史老七也觉得自己最近脑袋锈住了,自嘲的笑笑,“那依你之见,熊四这边怎么办?”

“凉拌。”天气笑眯眯的说,“我算是明白了,别看你们个个城府颇深,谋略机智百出,真要论到揣摩小市民心理,连我一根脚趾头都不如!这事你就别管了,三天之后,我保证把熊四肚子里的货一滴不剩掏个干净。”

“君子一言?”史老七大喜。

“驷马难追!”天气胸有成竹。

州桥投西大街的街南,大辽驻宋国汴梁正使府。

“臣,北院林牙韩拖古烈恭迎卫王特使!”托古烈实在想不明白,这名号称大辽卫王、北院枢密使兼侍卫司徒萧佑丹的特使,是如何穿越已经层层戒(水产)严的宋境,神不知鬼不觉达到他的府邸的?如果不是检验过令牌和暗语无误,他真有些怀疑此人乃职方馆细作,“不知特使前来,身负何等使命?”

“卫王亲笔密信,慎重指示,除非林牙本人,不得拆阅,小人幸不辱命。”那特使自始至终都不曾解下面纱,让托古烈感觉有些怪异,难道此人五官有奇?

待得他拆阅萧佑丹密信之后,对此人的身份再无怀疑,因为密信全文乃大辽通事局奥语书写,当今之世,除萧大王和自己,再无第三人知道个中含义。

孤王轻车简从,星夜疾驰,已至宋境。王车随驾,仍在官道缓行。卿即刻正告通事局所属,自此时起,所有政令皆以孤王金银令箭为准。北院林牙府令,暂时失效。卿应一切如常,切不可自乱阵脚,待孤暗中查探完毕,自有计较。北院萧大(附带奥语画押)。

“特使可知萧大王密信内容?”托古烈终究没忍住,还是将心中最大疑惑问了出来。

“小人自是不知,难道大人看过之后,还有疑问?”特使也很诧异。

“那倒没有,臣还另有要务,特使请自便。”托古烈说完就出了密室。

萧大王孤身已至宋境!

这个消息让韩拖古烈反复看了好几遍依然不敢相信,直到掐了自己一把方才如梦初醒,赶紧颁布了自己尚有效力的最后一道命令,并焚化了那封密信。

距离“暴风”行动结束,还有三天。

家园 13

须水乃洛河支流,在汴梁西面。因水面平缓,流域内多橘子(江河之中较大的陆地),多河洲(较小的陆地),多芦苇荡。水脉也因此错综复杂,其中一条支流,更是北通海河,再经海河可直抵黄河口。

一叶扁舟正缓缓在芦苇荡中穿行,撑篙之人甚熟水性,船篙入水不见星点水花溅起,扁舟入浅滩速度丝毫不减。

“大哥抚岸(行话,不再做水上生意)经年,原以为水上的本领稀松了,没想到在京都当了几年旱鸭子,这奴船之术反倒精深了许多。”秋三缩在船舱里,感慨的说。

“我常说大哥不是凡人,大宋最近降下不少星宿,比如石帅便是左辅星,咱家大哥,便是天蓬元帅。(宋朝尚无猪八戒角色,天蓬元帅,仍乃天河水军大将)”雷三炮嘿嘿的说。

“三哥向来粗鲁,没想到夸起别人到另有一番滋味。”唐二十郎依然忍不住的笑了。

小船轻轻的摇晃了一下,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大哥还是生疏了,竟然能够撞到河洲。”大家心中暗想,却谁都不敢说出来。

“到了,出来。”楚沐猴冷哼一声,“背后嚼舌,小心缺德,生孩子没后庭!”

“哈哈哈……”三个人终于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出得船舱却是吓了一跳,好大一片河洲,已然抵得上半个橘子了。

楚沐猴分开河洲上茂密的芦苇向里走去,三人不敢怠慢,芦苇荡中最易走散,一步跟错便迷了方向,当然呼喊自然容易,但是三人都久在河上混饭,谁也不好意思丢这个人。

“跟进,噤声!”楚沐猴如临大敌。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芦苇被割倒,铺成了软软的地席,空地正中竟然有芦苇编成的一个矮榻和四个草垫。不,应该说五个,因为一人端坐于上,显然屁股底下也应该有个草垫才对。

“不知阁下以恩师草船令召集我等,有何贵干?”楚沐猴上前一步。

“周玉绳临终遗书,请尔等自观。”那人指了指矮榻上的一封书信。

雷三炮最沉不住气,一把上前抢过,扯开封皮看了起来,随即,双手颤抖,信纸滑落,人已经嚎啕大哭起来。

唐二十郎伸手接住信纸:“三哥,噤声!恩师人都去了,现在再哭还有个鸟用?莫要再害了大哥才好!”

这话果然管用,雷三炮的哭声登时没了,只不过豆大的眼泪依然啪嗒啪嗒落个不停。

“大哥,您先替咱兄弟看看。”唐二十郎知道就算大哥心胸在宽阔,也不可能对昔年之事彻底忘记,所以,如果现在不让大哥对他们绝对信任,到时候更加麻烦。

信任,来自坦诚。

“敢问先生,萧大是谁?”楚沐猴看完,疑惑的问。

“大当家从何处知道这个名字的?”那人原本雍容尔雅,此刻却颜色大变。

“家师遗书中以本门密语言及,杀我者,萧大知。固有此问。”楚沐猴很奇怪,此人既然能得到恩师信任,怎么连本门暗语都不晓呢?

“常以为南朝人才不过王马石苏诸人,不了草莽之中竟然也卧虎藏龙。暗语之说,孤自司马始得闻,不料南朝民间,竟已沿用多年!”那人越说越是沮丧,大有悲哀之意。

“孤?南朝?你是何人?”秋三警觉起来,抽刀戒备,另外三人,也立刻做出防守之态。

“哈哈,久闻四位乃南朝草莽中的豪杰,余不忍欺之。我就是萧大,本名萧佑丹。”那人说完,已然恢复了从前的镇静雍容。

“萧佑丹是谁?”雷三炮见楚沐猴和秋三脸上血色退得干净,仿如金纸一般,不由大奇,小声询问。

“大辽卫王、北院枢密使兼侍卫司徒。”楚沐猴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的说,似乎在极力阻止牙床打架。

“是个王,那岂不是就比皇上小一级?”雷三炮出于惯性嘟囔了一句,然后也紧跟着面色大变。

“请先生详述恩师故去之景。”楚沐猴到底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担了那三个兄弟的身家,无论如何不能失态,于是大着胆子问道。

萧佑丹于是便开始叙述自己当年遇到周玉绳的经过……

听着这个契丹人嘴里说出恩师音容相貌,楚沐猴又感到眼圈红了,当听到恩师虽死尤恨,特别留书萧佑丹,告知自己三个徒弟下落,命他将头颅送到,并附上遗志的时候,三个人再也不管什么“噤声”的规矩,开始放声大哭。

“多谢大王以诸侯之礼安葬家师。”楚沐猴对萧佑丹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其他三人亦如是。

“周老当家统辖东江七十二水路,地盘并不比我大辽南京道小上多少,以诸侯之礼葬之,原也应该。”萧佑丹看到四个江湖大豪行此大礼,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下,暗想:今日之事,已成一半。

“敢问先生,家师仇人,乃是何人?”楚沐猴哭过了,依然惦记着大事。

“昔京东路提刑典狱司,今翰林学士,李清臣。”萧佑丹正色回道。

“原来竟是这厮?”雷三炮大喝一声。

“三弟,怎么了?”楚沐猴离开帮派日久,对后来之事不甚了解。

“昔年,李清臣围剿我东江水路,最是利害。不知道多少兄弟,被这厮杀死,将人头悬于府衙门外旗杆之上,此人升任侍郎离开京东路之时,那根旗杆竟然已成赭色,大哥由此可知,昔日东江水路之惨。”秋三神色惨淡的说,“昔年东江小儿啼哭,只要说一声,李提刑来了,便吓得立即噤声。”

“既然李清臣已升任侍郎,当入京择一部寺任职,恩师如何还能死于此人之手呢?”楚沐猴不明白。

“当年我东江子弟,在京东路损失太大。恰逢两湖分舵,混的风生水起,于是便将总舵迁至两湖。不曾想吕惠卿这狗种改土归流,我等本想无论如何不得再与官军发生争执,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不曾想京师外派负责此事的又是李清臣!此人一来便将蛮夷驯服,如此我东江人等便成了他的眼中钉。一些兄弟实在逼得无法,便去归顺,结果还是被砍下头颅挂在旗杆上。李清臣说,我等草莽桀骜之徒,素来无法无天,其言皆不可信。恩师便是在一次与官军的围剿中受了重伤,好在当时有一北朝官船经过,于是恩师便藏匿于上,后渺无音讯。想来,那艘官船便是萧大王所言之人所有。”唐家二十郎对当年之事最是熟悉,此时娓娓道来,听得楚沐猴感慨不已。

“王爷大恩,无以为报,如有所托,赴汤蹈火,再所不辞!”楚沐猴再行大礼,起身便要离开。

“楚大当家且慢,某还有话说。”萧佑丹却叫住了他,“大当家得知仇人,定是要去报的,倒不如顺便帮某一个小忙。”

楚沐猴想了一下:“小人虽栖身草莽,但家国大义,还是知道的。大王如欲饮马东京,我等断不会当大王前锋,此去只为李清臣那狗贼人头,却不会将那京都搅得天翻地覆。如是此事,大王免开尊口,免得徒伤感情。”

“楚当家快人快语,某亦不是挟恩求报之人。所托之事,断不会让大当家为难。”萧佑丹心中暗想,此人统辖绿林多年,果然非易与之辈。

“大王可直言,如小人力所能及,断不敢辞!”楚沐猴想了想,虽然辽宋世仇,但是绿林向来不分汉夷,只重恩怨,插香磕头,便是兄弟,何况宋廷又可曾善待自己?只要不背汉奸骂名,东江欠此人之恩情,以此报之,也并无不可。

“务必请东江弟子在汴河至洛水段保住此人,仅此而已。”说完萧佑丹取出一副画工精细的卷轴。

秋三接过展开,却现出奇怪表情。另外两人看过之后,表情也变得奇怪起来,楚沐猴察觉出异常,问道:“三位兄弟,怎么了?”

“大哥,此人正是前日跟您说的那个要以诡异之法所杀之人。”秋三苦笑着说。

“请大当家的详细说一下此事经过,这对某至关重要!”萧佑丹起身一礼。

“楚某担当不起。”楚沐猴又还了一礼,“我也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萧大王告诉我等,此人身份?”

“好,一事换一事,某答应了。”萧佑丹答得痛快。

三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将那日经过详细说来。萧佑丹越听,眉头皱的越紧,竟然出神了。

“萧大王,该你了。”楚沐猴提醒到。

“哦,某失态了,勿怪。”萧佑丹竟然站起,深深一躬,“某永敢四位大恩。让几位杀人之人,是不是用一把古剑,而且剑术多走变化诡异之路?”

“正是。”三人一起说。

“你们要杀之人,乃是我朝天子从弟,郑王世子领彰信军节度使,耶律淳。”萧佑丹顿了一下,“如果余没猜错的话,那个蒙面使剑之人,乃大宋枢密院副都承旨兼职方馆知事司马梦求。”

“萧大王身份如此至尊,却待我等以诚;与那司马梦求蒙面相见,高下立判。家师曾云,心怀坦荡者,必无阴事。今日两厢对比,楚某已心中有数。况且,家师大恩不得不报,大王所托之事,只要东江水路尚有一人在,必然践约!”楚沐猴思考过后,觉得在这件事情里,辽国做的远比大宋坦荡,想来,定是宋国这边不占理。

“大当家的切不可轻易回绝宋朝,否则事情将可能出现未知变数。”萧佑丹尽力压抑着心中成功的喜悦,收服这路人马费尽乐周折,大辽骑兵天下无敌,唯独水军差劲,而大宋水军退伍之人,断无来大辽报效之理,所以如果未来东江七十二水路人马集体投奔北朝,无疑将大大增强北朝水军战力,到时水陆并进,也可与蒸蒸日上之南朝争一日之短长。

“大王若无其它指教,我等四人就告退了,请大王万勿放心,东江承诺之事,向来无悔。”楚沐猴看萧佑丹神色不定,以为他担心自己爽约。

“某信得过列位,那么,萧某恭送列位豪杰,马到成功了。”萧佑丹又是一个大礼。

“我等即日便至汴梁藏匿,如大王有需,只要将草船令随便放在汴梁城内任何一处店铺,就有人通知我等,当晚,必至府上!”楚沐猴说完,带着三个兄弟,又钻进芦苇荡里,之间芦苇一阵摇晃,逐渐静了。

萧佑丹一笑,搓口为哨,四周现出十数兵甲:“走吧,赶上王车,也让孤王那个替身休息一下,这几日苦了他了。”

家园 14

“暴风行动”最后一天。

天气拿着厚厚一打写满字的纸找到史老七:“熊四掏干净了。”

“真的!”月下星星一起凑过来,“果然术业有专攻,对付下层民众,还是下流之人管用啊!”

“尔等找死么?”天气挽起袖子。

“呸!”月下不屑的说,“你个治防曹的衙役,也敢和我等较量么?”

“说说。”星星给天气端过一杯茶,又搬了把椅子,“你是怎么搞定他的?”

“那还不简单,把李寡妇找来,让她亲口对熊四承认纸条上的事情不就完了么?”天气喝了一口茶,又赶忙吐出来,“我操,你给猪褪毛呢,想烫死老子啊!”

“要是这么简单,老七早就干了,还等得到你?”月下哼着说。

“是啊,当初我什么话都说过了,小刑都上了几种,就差没上大刑了。李寡妇倔强得很,就是不肯配合,如果不是怕上大刑熊四见到李寡妇身上的伤痕会更加抗拒,我都想上大刑了。”史老七说。

“知道娼门如何逼良么?”天气悠哉游哉得问,然后自己回答,“有子者,以杀子相威胁;有夫者,以阉夫相威胁;无子无夫者,以杀父相威胁。”

“你……”三个人都愣了。

“是。我不过将那个在白水潭小学校上学的孩子带到了治防曹衙门,当着她的面抽了几鞭子,又拿烙铁按了几下,李寡妇就从了,让怎么说就怎么说。然后把他带到熊四面前,李寡妇哭得很伤心。熊四还以为她是为自己伤心呢,不住的安慰,别说,那女人还真是演戏的料子,一出大戏,竟是演的滴水不漏,该说的话一句没少,熊四肚子里的货,一滴没剩……”天气说着说着停住了,他发现对面的三个人面色极其难看,“你们怎么了?跟如丧考妣似的?”

“畜生!”月下说完就走了。

“天气,你做的太过分了。”星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天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老七你怎么说?”

“如果是我,宁可这份口供不要,也不会对一个孩子如此残忍的!”史老七无奈的说。

“好好,你们都是君子,就我是无赖,我他妈的不是人!”天气重重的将手里的口供甩在地上,“别以为自己干净!进了阴司,就别他妈的抱有道德底线!”

“史老七,你们皇城司干净么?你干净么?皇城司三个勾当皇城司公事,每年让多少人消失,你就敢说,里面一个孩子没有?”天气恶狠狠的说。

“反正我手里,从没有虐待过孩子。”史老七目光闪烁,但还在坚持。

“狗屁!”天气真的气急了,“去年你清洗通事局察子,京南别院的命令是你下的吧?现在那里还是你们皇城司安置编外人员家属的地方呢!当年里面一共住着一百四十四个人,勾当石得一说了十四个字‘杀错小错,遗漏大错,君可便宜行事。’,你因为来不及一一审核,就下令鸡犬不留,你可知里面孩童就有十七人?你又可知,孩子生命力最是顽强,齐腰砍断了,上半身兀自爬个不休;头颅掉了,嘴里还在一张一合……”

“够了别说了!”史老七精神已经接近崩溃。

“月下,你们职方司去年交给你一项任务,到陕西路一处马场放火,可还记得?你完成的很好还受到了嘉奖。但是你完成的太好了,赶上大家都睡熟的时候放,还是多头多处放,马场共两百二十九个人,只活着出来三个,其中两个还因伤势过重次日清晨在痛苦中死去,想知道那天有多少具烧的焦臭的孩童尸体么?你都想象不出来那一坨黑了吧唧的东西会是一个孩子。”天气又把矛头指向了月下,“我他妈的只不过打了一个孩子几下,你们呢?手里的孩子尸体,恐怕指头全加上都数不过来吧?”

“还有你,星星!”天气指着最后一个倒霉蛋。

“大哥我错了!”星星赶紧求饶,“您厉害,我们都错了,看看那两个家伙吧,都快死了。”

果然,史老七和月下面如金纸,五官抽搐不已,不一会,史老七喷出一口鲜血,跟着月下也口吐鲜血。

“胸口淤结的鲜血吐出来,就好了。”天气说,“搞暗战就不要有什么道德包袱,否则,迟早有一天害了自己性命,还要连累兄弟。”

“平素我一向看不起你们治防曹的衙役,今天才知大错特错。天气请受我一拜!”月下说完深躬施礼。

“别,人家都说,受了王八蛋的礼,下辈子就变王八蛋。”天气又笑呵呵的开起月下玩笑了。

“那么说,果然是他?”史老七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天气的口供上。

“应该就是他了。”另外三人也同意。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收网,这等衙内,可不是我们动得了的,搞不好人家还没至御史台狱,我们哥们四个倒先让刑部的板子打得见了阎王。”天气阴阴的说。

“那么现在的重点就是……”星星拉长了话音。

“找到大鱼的证据,绝对要一棍子打死,绝不能让大鱼翻身,否则明年那天就是我等忌日。”月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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