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皇城司秘闻 -- 史老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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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15

熙宁十七年七月十四日,汴梁城东北四十里,陈桥驿。

今天整个陈桥驿显得热闹非凡,因为所有驿站人等,加上宋朝有司官员,都在急切的等待着一个人的驾临,那个人身份尊贵,乃是王公贵族。但,却不是大宋的王公贵族。

李清臣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多少次手搭凉棚做翘首企盼装了,本来半个时辰前就抵达陈桥驿的大辽王车驾一行到现在还没来。宋境虽说一向太平,但是也并非没有流匪,职方司的官员们一个劲的安慰着李学士,李清臣现在已经除翰林学士了。他和范纯仁是呼声最高的下任进政事堂的候补人选,当然,那是在不包括目前闲置的石学士的前提之下。想着想着李清臣的思绪就回到了当年任京东路提刑典狱司的岁月……

“大人,外面日头毒,回内堂等候吧。”职方司管事好心的劝解,其实他自己也热得大汗淋漓,说是劝对方,实际上也存了私心想回去凉快凉快。

“不急,你再派个人去探探,看看卫王车驾,现至何处了?”李清臣一刻见不到萧佑丹,这心就一刻落不回肚子里。

“遵命……”那管事愁眉苦脸很不情愿的应道。

一面绣着大辽卫王的大纛终于在远方的地平线出现……同时驿站沸腾起来。

“来了来了!”

“终于来了!”

“可算是来了啊!”李清臣长舒一口气,“摆开仪仗,净水泼街,奏乐,恭迎大辽特使!”

“大王远道而来,路途辛苦,下官已略备薄酒为大王洗尘。”李清臣施宋朝参见王爵礼。

“哈哈……我在大辽便久仰学士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客随主便,一切听公安排就是。”大辽卫王人尚未出辇,笑声已透帘而出。

李清臣久闻这位萧大王马上行伍出身,虽然也算文采风流,但毕竟带着挥洒不去的军人习气。当下微微一笑,宋朝虽然今年武人地位渐渐提高,但是在李清臣这种传统的士大夫眼中,对武人多少还是带着一种轻视的,比如适才萧佑丹自称“我”而非“孤”,就让李清臣有种“毕竟蛮夷,沐猴而冠”的感觉。

待得萧佑丹自王辇中出来,李清臣仔细打量发现,此人的确气度不凡,眉间凝成“川”字纹,不怒而威,很是带了几分煞气,看了几眼,便径自垂下头去,躬身施礼。

萧佑丹也在打量李清臣,因为通事局近期的报告上特别注明眼前的这位“李学士”,乃是极有可能在不久入主政事堂的。在那份资料最后,有一行标注:“若范纯仁即刑部尚书位,此公便是礼部尚书;若范公入主霜台(注:御史台别称),此公乃秋台(注:刑部别称)之不二人选。”

那一行标注不是韩拖古烈手迹,萧佑丹至今也不知道此人身份,只知道此人能量极大,打听南朝机密如探囊取物,对南朝形势判断无不精准无比。此番南来,任务有三,其中之一,就是他必须亲自考察这名代号“不周”的细作。因为大辽目前对南朝的分析,倚重此人的比例越来越大,萧佑丹实在不允许如此重要的一名细作,竟然是自己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底细的情况出现。

他多次以奥语书信询问托古烈此人来历,托古烈也多方打探,却毫无结果,只能定下几个身份疑似之选,看到自己方面驻汴梁的第一能臣也对此一筹莫展的时候,萧佑丹不禁笑骂:“废话,肯定在这几个人里还用你说!老子十几年前就知道了。”

南朝饭菜原本甚是可口,但加上外交气氛,却让萧佑丹吃得很不痛快。两人身边还摆着一个棋盘,局势也是半死不活,萧佑丹单论棋艺,是杀不过李清臣的。本来这局棋早就该结束了,偏偏不知道对方怎么想的,就是不肯屠他的大龙,结果一直下到了吃饭的时候,两人一个不好意思认输,一个就是不愿意赢棋。于是便只好边吃边下。对面的“李学士”吃了近半个时辰,面前的半个狮子头还剩下小半个,酒盏里的黍酒,也有大半杯。他随便说一句哪怕只跟朝局沾一点点边的话,对方都要思考片刻,才谨慎的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就充作是回答了。对于古今往事,奇闻趣谈,倒是滔滔不绝。两人看似谈古论今,相交甚欢,时不时还走几步棋,酒宴虽然轻歌曼舞,好一派风流场面,但是实际气氛却甚冷。他自己也对面前的美食没了胃口,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已经够得上职方司标上“谈古论今,手谈至深夜,宾主尽欢”的评语。便拱手一礼:“孤王今日有些困乏,便不多叨扰了,今日与公相聚甚欢。”

“如此,大王早些歇息,明日我等一起动身,沿途景致,下官定为大王细细讲解。”李清臣也早就盼着这该死的宴会早些结束,望着一大桌子美食不能敞开吃,自己颇好饮酒,却强自克制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那孤王告辞了。”

“下官恭送大王。”

待萧佑丹身影不见,李清臣立刻挽起袖子,开口大嚼起来,看的周围的小吏抿嘴不已。

“大人。”职方司管事跑进来,“随行的北朝从人端着大盆小碗在卫王行辕频繁出进。”

“你打开里面看了么?”李清臣嘴里塞了一只鸡腿,说话有些不清楚。

“打开几个看过,都是饭菜。”管事就是觉得蹊跷,“怎么刚吃过饭就又饿了?”感觉不对劲才来禀报。没想到冲进宴会场所一看,这位全权负责的李大人,好像也跟八辈子没吃过饭差不多,于是那份蹊跷就更重了。

“无妨,让他们去吧。”李清臣终于将嘴里的鸡肉艰难的咽下,“萧大王走了一天,也不容易啊。”

管事犹豫几次,也没敢问究竟是怎么个不容易法?为什么两位大人,坐在一起吃了一个钟头的饭,一朝分开,还是如此的有“战斗力”?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宰相肚里能撑船”?肚子大所以吃的多么?看那萧大王身材也很匀称啊……

李清臣哪里猜得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就引出这么多胡思乱想,他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面前这只烧鸡上……

就李清臣这种文臣打死也想不到,那看似一盆盆饭菜的下面,便是一个个密封蜡丸,毕竟职方司的官员不能把手或餐具伸进萧佑丹还没吃的饭菜里搅和。自通事局一应政令皆以萧佑丹执掌金银令箭为准之后,每天几十份报告便要趁机流水送上,还不能引起南朝怀疑,今天他自己空了肚子一天,也是有趁此机会,好好处理一下通事局事务的意思,

最近由于南朝的“暴风行动”以及熊记大车行的捣毁,让通事局信息流转的效率大大降低,萧佑丹被迫启动备用交通,但仍然感到压力太大,效率低下。看着一张张按照过去标准已经超过有效时效的“情报”,这位北院枢密使兼领通事局事的侍卫司徒脸上,不由得一阵阵浮现出苦笑。

“肚子好饿啊!”萧佑丹处理完毕之后感慨了一声,便沉沉睡去。

家园 16

熙宁十七年七月十五日,州桥投西大街街北,都亭驿。

原本两个时辰就能走到的路程,一行人足足走了3个时辰,好在萧佑丹一行习惯早起,要不然李清臣真不知道如何回复皇命,正午已过,他们才进都亭驿。一路之上,韩拖古烈问安的快马一匹接着一匹,李清臣虽然不以为意,心中却暗暗感叹,前后两日,皆有快马问安,昨日职方司精兵强将,后来也累得疲了,他知道职方司管事体恤下属,不愿意为了这等小事耗尽体力,但是今天,明显探马不过六匹,马常换,而人不常换,体力耐力竟然高出职方司这么多!可见北朝骑射,名不虚传,依然不是大宋可比。

身为大辽贺生辰使的萧佑丹,再次来到汴京,已是相隔十余年。州桥投西大街街北的都亭驿,十余年来,似乎并无丝毫变化,拥有数百间华美房舍的都亭驿,在住进上百人的庞大使团后,依然没有半点拥挤嘈杂的感觉。都亭驿对面,还是那间梁家珠子铺,也不知道它是何时开设,竟似个百年老字号一般,长盛不衰。

“本店为庆贺太后寿诞特进北朝大东珠,品相饱满成色圆润,瞧一瞧看一看啊……”一个伙计卖力的吆喝,果然不少行人纷纷入店选购。

“小人本店少东,太后寿诞,小人无以为敬,自今日起小店所有商品一律打八折。”一个年轻人面带喜气的说。

“不曾想这梁家珠子铺的少东家到很面生。”萧佑丹对副使耶律萌说。后者又何曾来过汴京,只有唯唯诺诺。

李清臣率先一步进入都亭驿,发现所有驿吏们都换了新面孔,兀自一愣,旁边的职方司管事一个劲的打眼色,他便了然,恐怕今日这都亭驿,已经俨然成了职方司,职方馆,皇城司三个衙门临时的辽事局所在地了。既然已经全都换成了察子,那倒看不出谁是普通驿吏谁是察子了,通事局想必也不会相信,驿吏百十人的都亭驿里面一个真正的驿卒都没有。想到这,李清臣不由得对想出这么个歪点子的人有些好奇。

辽国方面在都亭驿迎接的人并不是韩拖古烈,因为宋辽外交的习惯,使团进入对方国境之后,一切接待安全,便全由东道主负责。因此虽然是卫王出使,辽国使馆亦不便前往陈桥驿相迎,只派了人在都亭驿相候,萧佑丹饶有兴致的将整个都亭驿浏览了一遍,待使团人众安顿妥当,萧佑丹便请李清臣相陪,带了副使耶律萌,一道至往来国信所递了国书。出了国信所,萧佑丹因笑着对李清臣说道:“方至都亭驿,已有物是人非之感。到了此处,才知梁家珠子铺换了少东家,实在不足道也。”

李清臣知道萧佑丹是说国信所的主官由宦官换了士人,但听萧佑丹竟然连梁家珠子铺的东家这样的小事都留意于心,亦不觉骇然。因勉强笑道:“大王于汴京风物,倒是熟悉得紧。”

他却不知,萧佑丹何等人物,在国信所等待国书交接的时候思前想后一番,便明白了都亭驿中竟然全是察子,连一个真正的驿吏也无。而明显负责整个行动的人,就是在平平无奇的梁家珠子铺冒充少东家的人。萧佑丹对这些南朝同行很是好奇,所以才旁敲侧击的提醒李清臣,却不料隔行如隔山,李清臣虽然做过宪司,对暗战领域却是一窍不通,此番眉眼白做给了瞎子看。

“学士莫谓北朝无人,若论熟知南朝事物,孤是数不上的。”萧佑丹看到李清臣神色加回答,自嘲的一笑,恐怕今日唯一不属于暗战领域的人,反倒是这位李学士了。一面走着,一面见街边的店铺到处都在卖着冥器、靴鞋、金犀假带、五彩衣服等物,因笑道:“今日是中元节,学士府中想是已买好了盂兰盆?未知今冬是温是寒?”

他说的却是宋朝中元节的一个风俗,中元节是宋人极重视的节日,除了祭奠祖先外,宋人家里的女子们,都会用竹片编成盆状,盛以纸钱,用竹子支承着焚化,看盆点燃后往哪边倒来占卜冬天的气温,若向北面倒,则是寒冬;若向南面倒,却是暖冬;向东向西倒,那便是寒温适宜。这些民间俚俗,原本都是小事,但萧佑丹竟连这些都知道,却更让李清臣心中平生几分忌惮。因笑道:“冬寒冬温,非由天意。百姓最关心的,其实不是天气的冷暖,而是官府的冷暖。”

“善哉斯言。”萧佑丹笑着赞道,四顾看去,见店铺鳞次栉比,出进之人,倒没什么异常,也不知是这里的察子更加老道,还是南朝职方司也就那么些个人。想到此处心中一动,说不定那指挥今日行动的人,就是同时在打一场心理战,将都亭驿所有人都换成察子,而且良莠不齐,让自己能够察觉从而心生警惕,然后,再看周围所有人,都不免狐疑。如此看来此人的心计倒是颇深,看来当年玩弄司马梦求之法,可一不可二了。

突然之间,他却想到了如何破解今日之局,立刻换了话题,对李清臣道:“十余年不曾来汴京,还想叨扰学士一顿。”

李清臣不由一怔,却见萧佑丹朝身前身后的随从仪卫们呶呶嘴,放低了声音,笑道:“若是带着这些人,还有什么意思?不瞒学士,我忽然想起曹婆婆肉饼,竟有些嘴馋了。倒不如我们几个换了白衣,自去吃个痛快。”

李清臣不料萧佑丹竟然提出如此要求,不由大吃一惊,顿时大感为难,因道:“大王千金之躯,若万一有个意外,下官担待不起。若大王想吃甚,只管吩咐,下官叫人送至驿馆,岂不更好?”

“那又有什么意思?”萧佑丹摇头道,“若是怕出什么事,那是绝不用担心的。学士纵信不过我的武艺,还信不过贵国的职方司么?”

李清臣被他点破,脸不觉一红,连忙笑着掩饰道:“仅凭职方司的护卫,亦恐难保万全。”

萧佑丹睹视李清臣良久,忽然哈哈笑道:“学士莫要为难,孤特戏之耳。”

他本想如果今日能够突然改变行踪,到时一定可以全盘打乱那人计划,那么,部署在此处的察子定然紧急调防,谁是谁不是也就可以一目了然,谁曾想李清臣当年杀伐果断,任性妄为,来到京城之后却变得如此胆小,前怕狼后怕虎,连陪自己吃块曹婆婆肉饼都不敢了。看来这利禄二字,真真不知道累杀了多少英雄豪杰。

待到一行人回到驿馆,安顿下来,李清臣方才告辞而去,正使韩拖古烈也正好匆匆赶来,正好李清臣前脚方走,他后脚便到了。两人见礼完毕,闲扯几句便开始转向正事。

“汴京都在传言,李学士可能要做刑部尚书,纵是范纯仁改变主意,最不济也是礼部尚书。””拖古烈笑着说道了一个汴梁小道消息,然后话题转到正题上来,问道:“朝廷忽然让大王出使南朝,想来不止是为了贺生辰,下官与同僚们商议,总是不知道为了何故?虽然下官修书一封言及局面已无法控制,最好大王能够亲临南朝以作决断,但是那毕竟有些不切实际。大王总理北院军政事务,如何竟有暇为一介之使?”

萧佑丹望着拖古烈,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来南朝。我要亲眼见见南朝的局势,见见南朝君臣,才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法。”

拖古烈听他说得严重,不由肃然,又问道:“究竟是出了何事?”

萧佑丹摇着头,叹道:“此事实为古今未有之事……”

……

听完萧佑丹介绍两国由于贸易不平等引发的辽国国内险恶局势以及辽国君臣中大多数的态度之后。

“啊?!”拖古烈惊声叫了出来,急忙说道:“大王,万万不可开战。断不可因南朝困于益州而轻视之,今日之南朝,实不可轻侮!”

萧佑丹默然叹了口气,道:“这个道理,我岂能不懂?有石越、司马光在朝中,南朝哪那么好打?不过,不管怎样,此事事关机密,林牙绝不可泄露。君在南朝,要竭力营造两国和好之气氛。”

“大王尽可放心。”拖古烈额首道,“朝廷果然要战,下官当先为忠臣。”

萧佑丹凝视拖古烈,喟然叹道:“皇上常说拖古烈是国士,可以生死托付之。皇上知人之明,吾所不及也。今日孤王南来,此乃第一要务,其次还有两件,虽不如此件事关重大,却也十万火急……”

“什么?!”这次托古烈手中茶盏终于彻底拿捏不住,掉在地上摔成几瓣,“郑王世子,彰信军节度使耶律淳现被关押在南朝宗人府某处大牢(注:宋朝皇城司并无自己独立监牢,因主官是内臣,所以一般不方便移交开封府大牢或大理寺天牢的犯人,多关押在宗人府某处特别划归皇城司使用的监牢内)!”他定了定神:“南朝可知世子身份?”

“此刻虽不知,亦瞒不了许久了。”萧佑丹叹了一口气说,“都怪我过于纵容世子,跟他说了太多通事局掌故,导致世子一心想来南朝为通事局做些事,建立功勋,以回报他父王和大辽的恩情。此时郑王镇守燕京,已派出几拨使者持节求见陛下,恳请陛下万勿要将世子平安带回,若世子命丧南朝,他便要……”说到这里浓浓的苦笑爬满了萧佑丹的脸。

“郑王便要如何?”托古烈其实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只是不肯相信,一定要听萧佑丹亲口说出,才能认定。

“清君侧,取我的向上人头为亡子超度。”萧佑丹终于将托古烈心中的答案说了出来。

“陛下又是怎么说的?”托古烈继续问。

“陛下一方面极力安抚郑王,一方面也做好了最坏打算,我大辽虽是蛮夷,但也有国法,因家仇而坏国事者,虽远必诛,虽强必诛,虽至亲必诛!”萧佑丹想起那日陛下之言,心中便腾起一股暖意,“孤王此来,一是国务在身,二也是避开中京道是非之地。”

托古烈猛地想起还有第三件要务:“大王最后一件要务又是什么?希望莫要再有坏消息了。”

“孤王也不知道该算做好事还是坏事?”萧佑丹边说边拿出“不周”送上的最新情报劄子。

当托古烈看到“不周”附在劄子末尾的判断的时候,不禁一愣:“我混迹汴梁上流社会多年,对此事也不过捕风捉影而已,‘不周’语气坚定,竟似已然充分肯定一般,此人越发的高深莫测了。”

“林牙至今仍然对此人身份没有头绪么?”萧佑丹问。

“下官惭愧。”托古烈虽然明知萧佑丹并无责怪之意,还是起座离席,下跪赔罪。

“孤王半点没有责怪林牙之意,快快请起,这第三件要务,便是与此人取得联系。近来,通事局对南朝判断越来越倚重此人,如此重要的一个人竟然不知底细,孤王委实寝食难安。”萧佑丹赶紧扶起韩拖古烈。

“大王放心,您北归之时,这三件要务定然已经圆满完成,下官预祝大王马到成功。”托古烈对萧佑丹的信息之足,估计连萧佑丹本人都意料不到,自从去年与职方馆的较量占尽上风之后,通事局所有人都对萧佑丹有着神一般的崇拜,有时这是好事,但是,有时也不是。

梁家珠子铺少东家史老七一边指使伙计星星收拾店铺准备打烊,一边跟账房月下聊天:“你说今天萧佑丹这厮能不能看出来都亭驿都是察子?”

“我又不是那厮肚里的虫子,怎么知道?”月下原本最讨厌算学,当年为了逃避算学,特意加入行伍,没想到今天却面对账本拨拉了好几个时辰算牌珠,所以现在心情极度不好,偏偏老七还凑上前来,简直没事找骂。

“那你说萧佑丹能不能看出梁家珠子铺没一个真正生意人?”他又转头去问星星。

“少东家,等小的把手里的活忙完,洗把脸,胡乱扒拉两口饭就回您的话。”星星说着还作了个揖。

是老七和月下一起哈哈大笑。

正在说着,职方司将今天的谘情报告送了过来,三个人凑在一起一看,全傻眼了。

“萧佑丹果然是个厉害人物,此间店铺如此之多,他偏偏连着提了梁家珠子铺两回,看来我们三人他全都看在眼中。”月下感慨的说,“职方馆栽在此人手下,输得不冤;上次我们能够破获通事局,纯属侥幸。”

“都亭驿中的察子他也明显都看到了,要不然也不会建议李清臣随他去吃什么狗屁曹婆婆肉饼,明显是想通过突然改变计划,逼得我等调防,从而看出到底在街上安了多少察子!”星星也说。

“娘的,那天你们职方司的报告上居然说‘谈古论今,手谈至深夜,宾主尽欢’?我看俩人互相把对方吃了的心都有,兄弟们,抖擞起来吧,硬点子来了!”史老七说。

“诺!”月下星星一起回应。

家园 17

熙宁十七年七月十六日,汴梁。

今天行动小组原本以为,趁最大敌人萧佑丹进宫贺寿的时间,这边可以腾出时间做出一系列部署以应对贺寿完毕的萧佑丹一行,他们判断,此人一定会趁此机会接触汴梁的细作。结果,天不由人,皇帝在集英殿赐宴。

到头来四个人眼巴巴的盼着萧佑丹这厮出现在东华门,望眼欲穿人也不见。紧接着,汴梁仿佛一下子沸腾一般,所有可疑人等集体发疯,四处乱窜,四个人慌忙赶回官署,应对如此突发事件。

正当史老七指挥着所属暗察忙的四脚朝天之时,他再一次见到了皇城司最高级召集令,比上次竟然还高级!此令一出,不管明察暗察,皆即刻动身前往皇城司衙门!出此令意味着,皇城司已到生死存亡关头。

赶到皇城司衙门的史老七终于见到了整个皇城司的指挥系统。

(注:本司衙门具体设置如下。

皇城使【提举皇城司】 正六品上,一员, 一般不设,以皇子遥领,以为尊崇也。目前熙宁天子并未以某位亲王遥领。

以他官实任者称总管/提举皇城司。如前任押班即为内侍省都知提举皇城司。

皇城副使【勾当皇城司公事】正六品下,四员。

副使则专任,武人士人皆可充任,(如无特例,则以武人充任皇城副使二,内侍充任勾当皇城司公事二)。

勾当皇城司公事则差遣也,多入内内侍省副都知\押班充任。

目前勾当实际负责全司。如现任皇城司实际最高领导石得一,即以内侍省副都知兼勾当皇城司公事。

一般而言,在不设提举皇城司的情况下,加内侍省副都知衔者主管全司事宜,另外两名皇城副使,分管明察曹与暗察曹。即明暗察子之升迁、交通、指令下达、在无掌印提点之时,兼领掌印提点所辖事务。

皇城司丞【干当皇城司公事】正七品上。

一至三员。负责全司之文书档案工作以及整理情报集抄以呈皇帝。

用士人则皇城司丞(一员)。内侍出任则干当皇城司公事。

注:虽然很不愿意,但由于多病造成的精力不济,皇城司丞们在熙宁后期也充当作简单情报分析的角色。

掌印提督【俗称大提督】,正七品上。

一员。熙宁九年置,以提督久次者任之,不常设。所掌皇城司所有暗察调配指挥临机专断事宜。

提点阁领【俗称大阁领】,从七品上。

一员。熙宁九年置,以阁领久次者任之,不常设。所掌皇城司所有明察调配指挥临机专断事宜。

提控堪检曹公事【俗称提控】,正七品上。

一员,常设。以经验技术出类拔萃者任之,掌所有察司上报之证物堪检事宜。

注:资历特别深厚者称“堪检使”,从六品下(不过资历那么深的人散阶恐怕早就不止从六品下了)。

又注:虽然皇城司也一直想以学校模式培养堪检人才。但民气未开,恐怕无人就读,只好仍然以师傅学徒模式将就,另外兼搞短期培训。

提督,正八品上。

过去的全名是提督某房公事。如今早已不拘。

四员,常设。分管领导暗察曹之螭吻房【在京官员】,貔貅房【京官外放】,祸斗房【汴梁城内之国外细作】,麒麟房【皇族宗室以及内省宦官】。

阁领,正八品下。

四员,常设。分管领导明察曹之狻猊房【在京官员】,朱雀房【京官外放】,凿齿房【汴梁城内之国外细作】,玄武房【皇族宗室以及内省宦官】。

堪检,正七品下。

过去的全名是堪检某房公事。如今早已不拘。

四名,常设,由在某领域能力突出者任之,分管浑沌房【物证房】、穷奇房【痕迹房】、猰貐房【验殓房】、梼杌房【刑讯房】。

注:资历特别深厚者称“堪检副使”,正七品下。

判书,正九品下。

不拘人数。

皇城司常备之录用人员,辅佐提督,办理各房差使。

老七等人,属于新式人才,所以初入皇城司之时就得判书头衔。

主簿,正九品下。

常设十二员,一员居银台,两员佐皇城司丞,其余九员分各房以主文书。)

高居正中的正是内侍省副都知兼勾当皇城司公事石得一,左右分坐得乃是两名皇城副使,让史老七惊讶的是,暗察曹副使在如此情景之下,依然蒙面。自己身旁的另外三位暗察曹提督也明显都对脸部做了处理,好在自己一向是易容办事的,不然今天一定来不及伪装,那岂不是堕了暗察曹的英名。相比之下,明察曹那边五个人,就坦荡的多,毕竟人家不害怕暴露,做什么事情都是大大方方的干。

“人这么快就来齐了,很好!”石得一没有废话,“从现在起,皇城司所有察司,不管明察暗察,一律放下手头任务,寻找这三男两女五个小孩,提控堪检使会将画像发至你们手中!”

史老七有些不摸着头脑:“包括对萧佑丹的监控么?”

“包括!”石得一毫不犹豫。

“现在汴梁老鼠都出动了,正是需要察司维持的时候。”明察曹皇城副使说。

“不管了统统不管了!”石得一一拍桌子,下了死命令。

却见分管【麒麟房】和【玄武房】的提督和阁领接到画像之后立刻浑身颤抖:“天啊!让我等找的人竟然是储君和信国公!”

史老七心中一动立刻看向手中画像:“娘的,还有清河郡主公子骑都尉狄环和石越的闺女石蕤。”

“既然都知道了身份,那便散了吧!今夜如果找不回这五人,尔等也不用再来这里了,直接自刎谢罪便是!”石得一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

“便宜萧佑丹那小王八蛋了!”史老七边走边发出暗号,召集麾下暗察改变任务,忙的不可开交,一边在心里暗骂,“这储君丢的真他娘的是时候。”

城南,曹婆婆肉饼店。

萧佑丹和耶律萌正走在大街上,金蝉脱壳计虽然写在南朝的兵书中,但显然这次他们运用的不错。集英殿宴会结束后,萧佑丹进了卫王行辇,一路来到都亭驿,“卫王”出辇入行辕,一切安好。却不曾想,王辇中那名“替身”也在,此刻缩在行辕中装模作样的也是那替身。真正的卫王,早就随着王辇到了后院,然后会合上耶律萌出得馆驿,直奔城南了。

一路之上,虽然身后没了职方司的尾巴,却又跟上了皇城司的察子。耶律萌低声说:“杀不尽的宋狗!”萧佑丹却好以暇整:“如果身后没有,那才糟糕,南朝欲取我项上人头者,何止百万?你怎么知道不会发生一起‘偶然’的‘交通事(水产)故’?”

“那么有了这群察子,便不会么?”耶律萌不解。

“也会,但那便是说,需要对‘交通事(水产)故’负责任的组织,不是官方,而是民间。况且我相信,到时候皇城司察子,会拼死保护我们的,因为他们要的是安定,而不是动(水产)乱和战(水产)争。这点和职方司,截然不同。”萧佑丹一直是把耶律萌当做通事局骨干培养的,此次打算带他到城西封丘门左近,便是想让他联络昔日党项旧部,为大辽效力,所以现在对他的疑问,竟是知无不言,有问必答。

进得曹婆婆饼店,两人买了几块饼,要了两大碗汤,找了个角落坐下,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萧佑丹一边吃还一边称赞,“这肉饼,十余年来,难得味道都没有变化。寻常人不知道,吃曹婆婆肉饼,一定要到店里来,就着汤吃,这才正宗。李清臣哪里能知道这等妙处?”耶律萌本来一直以为,这等简陋小店又能做出什么美味佳肴?结果吃了第一口便停不住嘴,就着老汤大嚼起来,两人顿时吃了个不亦乐乎。

四个皇城司明察也跟了进来,要了几个饼,只找了张桌子,心不在焉地啃着。

曹员外正摸不清他们是什么来路,却听自己的小儿子拉了拉他的衣服,在他耳边低声道:“爹,这是皇城司的。”

“你怎么知道?不要乱说。”曹员外吃了一惊。

“坐在那边那个,是小甜水巷的林五,三年前贿(水产)赂了宫里的蓝公公,到皇城司谋了个差使。爹不记得了么?”

曹员外不觉凝神仔细看了看,果然便是林五。

“爹,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们规规矩矩的老百姓能有什么事?”曹员外低声训了几句,把嘴朝萧佑丹与耶律萌呶了呶,“是冲那两位来的。”

萧佑丹和耶律萌都是耳力甚好之人,这些话都落入他们二中,两人相视一笑,心想皇城司明察做事果然粗鲁,连店家这等“白丁”(即丝毫不懂暗战手段的人)都能看出来你们的目标,果然这明暗行事方法,大有不同。

但这么着一搅,曹员外却也不敢再去搭话了。但是皇城司的那几个探事并没有呆太久,没多久,四人仿佛有什么急事,付了钱匆匆忙忙便走了。

这反常的举动,不仅让曹员外大惑不解,连萧佑丹与耶律萌也暗暗奇怪。萧佑丹虽然知道皇城司紧急调防,定然有事,不过这等闲事,却不是他所能管得,但是遇上了,便要想一下因由,如此才能做到心中踏实。

二人正在各自思考心事,边听耳边传来个稚声稚气的声音道:“店家,要五个肉饼,五碗汤。”萧佑丹抬起头看,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已经喝完最后一口汤,而对面的耶律萌,早已吃完。

“好呢!”萧佑丹听曹员外答应一声,却见二女三男五个孩子走到相邻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他随眼瞥了一眼,却立时怔住了。

龙纹!

坐在他身旁的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坐在板凳上,双脚晃荡着,露出了半截靴子上,这上面竟然绣着龙纹!

萧佑丹几乎疑心自己看错,定晴再看五人的打扮,这五个小孩身上的衣帽,都是极精美华贵——但从衣服上却看不出异样来,当时汴京富贵之家,穿着僭越逾礼,早已经是常事。而宋朝皇室,即使是皇帝,其服饰也常常与普通官员无异。

许是某个王爷家的孩子,偷偷跑了出来。萧佑丹暗暗想道。想到此处,他和耶律萌心有灵犀,并不着急结账,但想看看后面的事情却作如何发展?

听的几个孩子与那曹家掌柜闲聊几句,其中一个男童竟有着骑都尉的勋阶,两人更觉得惊讶,自从王安石拜相以后,宋朝对恩荫便越管越严,新官制以后,更是珍惜名爵,在司马光与石越的强烈主张下,恩荫较之王安石时代更加严格了。那男童小小年纪,便恩袭骑都尉,已经是匪夷所思了。

接下来的事情显然却更出二人之意料,曹婆婆肉饼店地处城南,市民们去大相国寺看热闹,住在城南的人回家时会经过这里,象李七家正店这样的大酒楼,普通的市民也是不敢进去的,他们累了饿了,便只会到曹婆婆肉饼来买块饼,或者去张家油饼、玉楼包子买块油饼、买个包子充饥。所以,象曹婆婆肉饼这样的店子,一般来的,都是极普通的市井小民,极少会有达官显贵们屈尊纡贵。但是此刻,就在皇城司四个明察刚刚离开之后,又有一个明察打算进店,但却驻足于并店门口,张望一下,便大惊失色,扭头就走。目光却跃过了萧佑丹和耶律萌。

紧接着,肉饼店附近的店铺边以不为人所察觉的速度一个一个打烊,摊位更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慢慢消失,而操纵这一切的,竟是皇城司最老道的察子,足足有百十人,或明或暗,身份各异,做的滴水不漏,闲杂人等,绝难发现。

萧佑丹的面色渐渐阴沉,耶律萌也将手深入袖中,握住了短刃。

肉饼店外的察子越聚越多,后来慢慢不再掩饰,里面什么身份都有,甚至连更夫都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没,拉泔水的车更是一辆接着一辆经过店门,简直比大车驿发出大车的频率还高。

耶律萌握着短刃的手已经松开了,这么多察子绝对不是他们俩所能应对的,他已经改握住了一只旗花,只要对方一动手,这只旗花打出去,通事局的所有探事便会一起发动,拼个鱼死网破,汴梁定时将会血流成河。

总归自己和萧大王这两条命,一定要赚个够本。

却不曾想萧佑丹的注意力却已经不在外面,而是转到了店内。

在他听得那个年纪最大的女童要拿两颗上好云珠交换三个肉饼,而另外一个稍小但是明显最通常理的女孩煞有其事极力阻止的时候,再也忍耐不住不由得哈哈大笑。招手叫过曹员外,笑道:“店家便给他们三个肉饼,算到我的账上便是。”

“是。”曹员外陪着笑应了,一方面是如蒙大赦,一方面却又是恋恋不舍。连忙吩咐了儿子上肉饼。

稍小的女童却不肯平白无故得人好处,学着大人的样子,对萧佑丹敛衽一礼,道:“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尊府在何处?明日我好叫人将饼钱送还。”这句场面话倒是说的有模有样,令萧佑丹刮目相看。

这时肉饼已经送到,足上绣有龙纹的男孩拿起一个肉饼方啃了一口,听那女孩还要还钱,含着饼道:“既要还钱,便再来两个!”

这回连回过神来的耶律萌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但他只笑到一半,便猛然顿住——连萧佑丹也想不到,石越竟会在此时突然出现在曹婆婆肉饼的店门口。

“石学士!”萧佑丹才说了三个字,便听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唤道:“爹爹!”他大奇回头,却见那腰身尚未直起的小娘子低着头,一副做了错事的模样。他又抬头望望石越,见他满头大汗,一脸焦急,全不似平时的从容镇定,几乎再次笑出声来。

“萧大王?”石越亦没有料到萧佑丹会出现在这里,他在城南足足找了一个时辰,才有开封府的一个捕头来报,说见着石府的小娘子在曹婆婆肉饼店,他匆匆赶来,却不料竟在这里见着萧佑丹——不过也不奇怪,那开封府的人,自然是不认得萧佑丹的。

他却不知,那本也是皇城司安在开封府的暗察,因任务紧急一时仓促来不及更衣,又为了保护自己身份,开封府一个小小捕头,自然是不会认识萧佑丹这等人物的。

石越见几个小孩平安无事,稳下心来后,却又暗暗叫苦。他也不知道萧佑丹是否已经知道几个孩子的身份,这时更不敢多说,立即反客为主,问道:“萧大王如何会在这里?”

萧佑丹并非常驻使节,没有宋朝官员陪同,随便出都亭驿,到底是不合礼节。因此石越语气中隐隐便带了质问之意。

萧佑丹笑道:“一别汴京十余年,闲来无事,正好出来走走,看看汴京究竟还有何变化——这一位,便是令嫒么?”

“小女顽劣,石某教女无方,让大王见笑了。”石越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旋即道:“还是请大王早回都亭驿,若要观赏汴京风情,可叫礼部安排官员陪同——大王固有闲情逸致,然若有何意外,大王乃北朝重臣,到时大辽皇帝问起来,可叫敝国为难了。”

“学士说笑了。”萧佑丹眼见石越似乎急着遣开自己,反倒生了疑心,他用眼角余光又瞥了石蕤几人一眼,笑道:“休说大宋职方司、皇城使(注:笔者以为,此处应为皇城司。不过这句话乃是引自《新宋》原文,笔者所著乃是同人,不便修改,故此注明。)都是精兵强将,护卫周到,便是小王与耶律将军,亦都是马上出身,等闲之辈,不足挂齿,又能有何意外?”

“是么?”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店外有人冷冷接道,“萧大王是以为我大宋无人么?”

“岂敢!”萧佑丹淡淡笑道,望着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缓缓走进店中。至此,那名龙纹男童的身份,萧佑丹已然明了。根据通事局密报,此人便是专职护卫赵佣与赵俟的御龙直指挥使杨士芳,加上龙纹孩童笑逐颜开地跳了起来,口里喊道:“杨将军,你来了!”如果此人不是杨士芳,那才是白日见鬼。

想通此节,自然明白外面的百十察子不是冲自己而来,一时心胸舒畅,萧佑丹又流露出智珠在握的笑容来。

“石某尚有俗务在身,不便久留,便先告辞了。为大王安全计,为两国邦交计,还望大王早回驿馆。”石越正抱拳向萧佑丹告辞,却感觉有人扯着自己的衣襟。他低头望去,却见石蕤正在轻扯自己的衣袍,见他目光,慌忙低下头去,细声道:“爹爹,我还欠这位萧大王三个饼钱……”

石越当场呆若木鸡,他出门急,没带钱包。此刻身边除了那名捕头,再无旁人,早知道先留一留杨士芳就好了。。

萧佑丹不由得望着东翻西找不知摸遍了身上多少口袋只找出几文钱的石越的窘态,终于再一次和耶律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终于石越放弃了继续摸口袋的打算,不顾颜面的跟那名捕头借到了钱,送到萧佑丹手里:“出来的急,不曾带钱囊,到让萧大王见笑了。”

“无妨,本王那屋里的想来也是管钱极严,若不是此来南朝,恐怕还没有学士身上的零花富裕。”萧佑丹边笑边说。

石越越发的尴尬了:“如此石某告辞。”

“走好,不送,改天定邀学士一家一起吃饼哈哈。”萧佑丹越是想止住笑,就越是止不住。

家园 18

熙宁十七年七月十七日,琼林苑。

由于萧佑丹地位过于尊贵,如果出席将意味着熙宁天子也必然全程陪席,礼部有司官员早早的请示过萧大王是否出席,在得知萧佑丹另有要事,而且据说是去找鸿胪寺的麻烦的时候,虽然同是宋朝机构,礼部还是按捺不住兴奋。因为皇帝昨晚突然不豫,明天是断断无法全程陪席的,至于麻烦,只要不落在自己身上,礼部有司不介意鸿胪寺焦头烂额。

果然琼林苑大宴上,托古烈发现宋朝皇帝的脸色极差,在各国使臣面前只露了不到一刻钟的面,便只留下礼部尚书王珪与鸿胪寺卿李陶作陪,悄无声息地众人面前消失了。拖古烈注意到宋朝皇帝离席之时,脚步虚浮,他一向很留意宋朝皇帝的健康状态——这显然是极为重要的情报——但他知道赵顼的身体并不是很好,因此亦没有太放在心上。

大宋鸿胪寺衙,因为寺卿李陶现在琼林苑作陪,鸿胪寺的主管们有头有脸的也全去了,所以留守的都是都事主簿一类小吏,面对萧佑丹这等身份尊贵的人,显得无所适从。他们把礼部恨到了心眼里!萧佑丹的行程理应是需先呈报礼部的!而昨天至今,礼部连个屁都没放。

他们却不知道,那份文档,被礼部的小吏放在桌上,尚书王珪却因皇帝生病连夜入宫探望,没顾得上去看。第二天那名小吏也将此事忘了一个干净,高高兴兴去吃酒了。哪曾想忘了回禀萧佑丹,王珪未曾批阅。

大辽卫王自然不会等到有人来说,萧佑丹钻了一个空子,既然没人阻止,那就是可以的。他此行文件齐全,车驾仪仗俱符合礼仪,一路之上也没人阻止。那就自然是说,有司已经协调好了。

“此一干人等乃我大辽户籍,被南朝皇城司以涉嫌出卖情报抓了,孤王原也无甚意见。但是久久无个结论,实在有损南朝圣天子之明。今天孤王前来,便是递交照会,请求孤王与那一干涉嫌之人会面或需有司讲明拘押我北朝人等缘由。鸿胪寺方面孤王也就是打个招呼,待会自会去找兵部职方司和皇城司。”萧佑丹说完,转身入辇,一行人转头前往兵部。

跟随萧佑丹王驾的察子早已将这个消息上报上峰。

史老七此刻正在和月下协商如何处理这事,两个部门的主官此事都不在衙门。此非常时期,石得一须在禁中伺候;职方司郎中自不必说,这会不定在琼林苑如何吟诗作赋兴高采烈呢。

皇城副使兼领暗察曹虽在,但这等大事,他哪里敢做主?于是便将本想压一压再发给史老七的“掌印提督”印鉴提前发下,然后便让史老七便宜行事了。

依新官制,皇城副使负责察司升迁、交通、指令传达;而掌印提督才是负责暗察曹所有暗察调配指挥临机专断事宜。

那天他们将熊四口供并分析报上呈上,上峰十分满意,本来皇城司便不指望一下子将大鱼网出,只要知道大鱼是谁,以后加以控制便于心足矣。石得一大笔一挥,便将昔日许诺之“掌印提督”钧令并印鉴交与暗察曹皇城副使,命其转交史老七。但那副使觉得史老七升迁过快,稳重不足,此时又是非常时刻,自己失了临机专断权力恐怕出事,便一直压在手里没有下放。不曾想今日一坨天大麻烦凭空而至,皇城副使思前想后,还是决定黑锅让别人去背,于是史老七苦苦等来的,并不是皇城副使的指令,而是自己升迁“掌印提督”的钧令并印鉴。略加思索,他便明白了副使的意思,但是此刻除了在心中暗骂之外别无他法。

星星因为手上一个人犯也无,所以现在幸灾乐祸,好在天气不在,去巡街了,要不两人一唱一和,还不知道要说出多少极尽挖苦之话。

“恭喜老七不到五年便混到了大提督,以后吃喝玩乐,无所不为啊哈哈哈……”星星虽然见没人理他,但还是兴致颇高。

“等老子撑过今天,若不打的你后悔生出来,便跟你姓!”史老七一面焦头烂额,一面咒骂星星。

察子一波波来报,萧佑丹已离兵部,往这边而来,看来今天,他若不将此事一揪到底,誓不罢休了。

“算了,看尔等两只热锅上的蚂蚁实在艰难,我便指点你们一下。”星星笑够了,终于说出一句“人话”。

“有屁就放,放完滚蛋!”是老七和月下已经到崩溃边缘。

“一个字,拖。”星星摇头晃脑。

“萧佑丹何许人也?今日报着如此坚定之心而来,岂能拖得过?”月下摇摇头,“真不知今天这样的行程,是礼部哪个王八蛋批准的?”

“再说就算月下以主官不在为由拖得了,我怎么拖?老子刚刚升为掌印提督,关押锁拿之务,正在职权之内。”史老七听到拖字眼前一亮,然后随着就黯淡下去。

“娘的,你们俩当年一直心向往着能够跟北朝大头目当面较量,今天人家真的来了,你们倒怂了?以后别他妈的说我星星认识你!”星星说完,拂袖而去。

老七月下对望一眼,心中恍然:是啊,这是麻烦,但也是机会!如果今天此事妥善处理,那对今后自己的前途将是巨大的功绩;就算没处理好,也不会有人怪罪,毕竟自诩本朝暗战第一人的司马梦求大人,也栽在此人手里。我们两个小喽啰,有个屁压力?倒是萧佑丹那厮,才要担心小阴沟里翻船呢!

“大辽卫王、北院枢密使兼侍卫司徒同天贺寿正使萧佑丹到~~~”不知道哪位兄弟饶有兴趣的来了这么一声唱喏,不伦不类的。

“下官皇城司掌印提督兼领螭吻房史老七恭迎萧大王。”

“下官兵部职方司都事知京事房月下恭迎萧大王。”

“呵呵两位不必多礼了,不曾想梁家珠子铺一别,今日倒又巧逢啊。”萧佑丹大步进来,对史老七说,“少东家年纪轻轻便得大提督,还能兼领京事房,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孤等这些老人,该避位让贤,给你们这些后起之秀让路了哈哈……”

虽然知道通事局必定有一份皇城司资料,史老七还是禁不住用了对外称谓“螭吻房”,谁曾想萧佑丹不但一语点破,连自己当日易容而后的身份也看穿了,真是好不尴尬。

“账房先生也是年轻有为啊!难怪我朝百十人都被你等羁押,端端的大手笔,大气魄!”萧佑丹不理是老七的尴尬,又转向月下。

“萧大王言重了。”月下倒是好涵养,神色不变,“久闻萧大王智慧天纵,我等区区手段不过班门弄斧,今日一见大王风采,下官不胜欣慰,恭祝萧大王长命百岁,永世康健。”

“闲话少叙,孤王此来,特别想问一下,两位将我北朝人等羁押已久,可有说法?”萧佑丹自然不会与月下争这口舌之长。

“结案者九十七人,待今日琼林大宴结束,上官回衙,便签具放人。”史老七不待月下回复,便自行回答。此时史老七品级已远高月下,“暴风行动”又是皇城司牵头,所以月下虽然诧异,但是也并未反对。

萧佑丹本来想借着扯皮把事情闹大,从而惊动天庭,趁乱将郑王世子捞出来,没想到对方竟然一下子就放了大半人等,倒让萧佑丹后面的指责无法开口了。

“孤王在北朝久闻南朝冗官,效率极低,不曾想倒是错怪了,也罢,此事就明日再议。孤王此来还有一事,昔日皇城司抄没熊记大车行之时,恰好孤王故人之子也在其中,想来此人也不会涉嫌什么阴暗勾当,故人甚是心焦,托孤王前来闻询,敢问史大人,此人身触大宋何律?”萧佑丹见第一方案不成,便开始备用方案。

“熊记大车行之中那日逮捕五十三个人,除掌柜畏罪自杀外,余下五十二人,俱在兵部职方司羁押,大王所问之人,是何样貌?如果确系无辜之人,大王可呈报有司,我们立刻优先审理,确实清白,大王那时便可将人提走。”史老七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问道,“下官多嘴,不知萧大王这等尊贵之人,何以认识大车店过往客人?”

“哈哈,实不相瞒。”萧佑丹坦荡的一笑,“此人面容白净,不似北人,谈吐优雅,一嘴汴梁话说得比孤王还好。他乃是我大辽郑王世子、彰信军节度使耶律淳,平日最喜南朝风土,但是郑王家教甚严,世子多次请求随使者前来南朝,都不得行,所以这次偷偷离家出走,轻装简从来到南朝,却不曾想一脚踏入是非之地。世子南来本就瞒着家里,这一朝入狱更加不好意思透漏身份,要不是那日的亲随跑走一个,本王至今日还不知道世子去了何处呢!”

两人口中句句言及熊记大车行,却没有一句触及暗战和通事局,听得月下咂舌不已。没看出来史老七也有这手,更没想到萧佑丹磊落如斯,耶律淳身份就这么大咧咧说了出来,难怪当年职方馆败于他手,若不是知道此人暗战身份,月下自问也愿与他结交。

“啊!没想到那个人如此地位尊贵!”史老七也揣着明白装糊涂,“下官立刻呈报有司,此人现在关押之处多有龌龊,盖因不知世子身份,大王放心,下官即刻着手将世子换至宗人府看管,以王爵子嗣规格待遇。”

话说到这份上月下已经无语,明明人就关在宗人府,偏就老七能够圆的好像自己无比无辜一般,然后若是此刻萧佑丹要见耶律淳,史老七将他领到宗人府,也不会与此前所言兵部职方司看守相矛盾了。

“不知者不罪。”萧佑丹大度的一挥手,“郑王殿下原本心急如焚,得知南朝将世子妥善保护之后,便踏实下来。大辽与大宋兄弟之邦,向来不分彼此,想必世子在南朝也不会受什么委屈,便是略有不周,那也是世子咎由自取,就当做是买个教训好了。那么,史大人,可否让孤先见过世子,递上郑王家书,也好安了孤王牵挂之心?”

“大王之命,合情合理,下官不敢不从,大王这边请!”史老七领着萧佑丹一行人前往皇城司开具相关手续证明,继而前往宗人府皇城司监牢而去。

月下望着如同变了个人一样的史老七,惊讶的合不拢嘴,回过神来便紧紧的跟上。

“还请大王见谅,待会大王与世子交谈,还请使用宋语,下官也好如实详禀上峰。”史老七在宗人府第三监牢大门外外对萧佑丹说。

“无妨,孤王定不会让少东家为难。”萧佑丹想,终于到了谈条件的时候了。

“还有,为了给大王避嫌,下官需全程陪同,这也是为了宋辽两国亲善,下官实在不忍大王被礼部参劾。”史老七继续说。

“无妨,最好拉上账房,也能给少东家做个佐证。”萧佑丹微笑着说。

“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史老七说着,指挥下人打开牢房。

地牢中却无人应声,史老七朝萧佑丹抱歉的笑笑,又召唤了几声,还是没人应声,他和月下大惊,破开牢门冲了进去,满地的血迹和死人,仰面死得瞳孔散的好大,不用看,铁定没救了,原定关押世子的牢房大开,却没了人。

“萧大王,此乃危地,不宜久留,我等护送大王离开,世子之事,如有差错,我等愿以死谢罪,虽知与世子性命相比,我等命如草芥,但是,大王放心,能够神不知鬼不觉从皇城司监牢中劫走人,而不留痕迹者,万里无一。”史老七“诚恳”的对萧佑丹说。

“少东家可有线索?”萧佑丹行伍多年,自是见惯了死人,此刻也不慌张,只慢慢观察着四周环境。

“大王刚一告知世子身份,我立刻传令将世子转移到这里,前后不到一刻,所以,歹人定是在路上见到世子车队,这才尾随而至,看死者皆是一招毙命,伤口类似分水峨嵋刺之类的武器,想必行凶者水上功夫了得,有这两个线索,此案不难侦破,再看世子牢房之内既无血迹,也无打斗痕迹,当可判断,世子目前安然无恙,只要找到凶徒,定能将世子周整带回。”史老七说的条条是道。

“南朝人才何其多哉!区区一个七品掌印都能有如此能耐,真愿我辽宋世世代代和睦相处。”说完萧佑丹知道今天也就到此为止了,琼林苑大宴的主官定然也接到奏报,说不定正在风风火火的往这里赶呢。

何况萧佑丹也的确有些担心,此事乃东江水盗所为,因为那些都是无法无天之徒,看到目标,以为劫走再送给自己,便是大功一件,也并非不可能,所以现在当务之急便是联络到东江水盗,把后面的指令交代清楚。

进了投西大街,萧佑丹便下车步行,顾盼两边的店铺,一家用芦苇草编织的工艺品店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过去兴致勃勃的拿起一个草船,再拿起其一座草编的楼阁。

又有一队仪仗飞速接近,里面礼部尚书王珪与鸿胪寺卿李陶火急火燎的跳出来,礼部尚书王珪率先发难:“萧大王今日此行,可曾通过礼部报批?可曾有礼部官员陪同?”

“王尚书,昨日我便将今天行程递交上去了,有司回复我今早便给答复,早上我不见有司拒绝,于是自然便以为,今日行程宋国以为无碍。莫非,给宋国造成了麻烦?孤王去过礼部,主客司连个鬼影都没有,又让本王到哪里找人陪同?”萧佑丹慢慢的将手里物什放下。

“这……”王珪此时也有些语塞。

“莫非本王出行,还要事事都得到南朝有司通过允许么?你家雍王殿下每日出门也要到礼部报批么?我宋辽两国兄弟之邦,难道我出了门,就一定要等到礼部明文同意方可得行?那礼部在承诺时间之内未给答复,孤王便要苦苦等待?”萧佑丹得理不让人。

“此事确是有司疏忽,萧大王恕罪。”鸿胪寺卿李陶心想你礼部都不跟我打招呼,现在上前找骂,也是活该,“我方责任,自会详查,定然给大王一个答复,但现在还请大王暂回行辕,千金之体不居危堂,我大宋王公,也是不会来这等市井之地的。”

“哼,本王想回去之时自会回去。”萧佑丹说完转身进了王辇。

礼部尚书王珪与鸿胪寺卿李陶直到目送萧佑丹进了行辕,方才离开。

宗人府皇城司衙门特用监牢。

“行了行了。”史老七踢了踢躺在地上的牢头,“都他妈的起来吧,今天大家辛苦了,演得不错,老七一定在上峰面前给大家请赏。”

月下望着刷拉拉站起来的一大堆浑身是血,瞳孔巨大的人,吓了一跳。

“掌印,我等都看不清东西啊?”牢头说。

“无妨无妨。”史老七每个人发了一个小瓶,“堪检使说了,这个散瞳药水,用了之后,就是这样,再点上这个恢复药水就好了。”

“可惜了这么多猴血了。”一个牢头说。

“北院萧大太过精明,不用猴血,用猪血鸭血,定然瞒他不过。”月下说,“反正你们掌印刚刚升官,俸禄又高,让他报销好了。”

“别扯淡了!”史老七笑骂,“萧佑丹不好糊弄,我猜明天,最多后天,他便会去告御状,到那之前再撬不开耶律淳的嘴,便只能怪天不佑我大宋了。”

“对了,那个耶律淳,你给关哪了?”月下疑惑的问。

“嘿嘿……”史老七阴险的笑着说,“他一直在梼杌房由堪检使亲自上阵伺候得爽着呢,哪里还用得着关?”

家园 19

熙宁十七年七月十八日,都亭驿。

萧佑丹昨日晚间见到楚沐猴等人,得知白天乃是皇城司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之后,哭笑不得,不过既然东江豪杰已经来了,那便将如是这般交代一番,楚沐猴等人也不推托,领命而去。萧佑丹对他们出入戒备森严的都亭驿如履平地,感慨不已。

今天一早,他便修书一封分别呈送鸿胪寺,礼部,并有一书直接命人呈到政事堂。

说的都是一个内容,给政事堂的火药味更浓些罢了,其他两个衙门,以萧佑丹之尊却不便以身份强压,只是淡淡斥责而已(至于史老七耍的小小拖延手腕,萧佑丹一笑置之,反而觉得此人机变能力甚强,已命通事局调取此人资料备档待查。):

两府诸位相公台鉴:

大辽郑王世子,彰信军节度使耶律淳被无故扣押在宋朝皇城司,已造成辽国朝野极大愤慨,这对宋辽邦交,亦是极大损害。北朝此次特派孤王前来斡旋,便是顾念天下苍生,不忍妄生兵祸,不料昨日连遭南朝有司之闭门羹与斥责,孤深感痛心。今日特修书政事堂,如南朝不妥善解决,该行径所带来之一切后果,自负!

顺颂熙宁天子康健。

大辽卫王、北院枢密使兼侍卫司徒 萧佑丹(附卫王行玺,北院枢密使金印,侍卫司徒鉴)

一石激起千层浪。

政事堂的宰辅们,甚至至今都不知道如此重要的人物竟在宋朝!更无从谈起知道被关押在皇城司一事,而略微知情的枢密院和兵部,前者因文彦博向来不愿意政事堂插手密院事务,所以提都没提;后者兵部吴充,身体太差,心有余而力不足,兵部侍郎郭逵,一向对职方司事务不闻不问,估计报告放在桌上,也是直接丢在一边了事。

文彦博三朝老臣,宰辅们自然不敢把气撒在他的身上,吴充告病在家,想怪也得找得到人;但是对皇城司,就没这么客气了,政事堂一纸行文,便调来了皇城司目前的最高领导人:皇城副使领暗察曹和内侍高品兼干当皇城司公事。(注:入内内侍/内侍省品级: 都都知(仅入内内侍有之) 从五品上; 都知 正六品上;副都知 正六品下;押班 从六品上;内东头供奉官 从八品上;内西头供奉官 从八品下;内侍殿头 正九品上;内侍高品 正九品下;内侍高班 从九品上;内侍黄门 从九品下;小黄门 未入流。)

“耶律淳之事你等可清楚?”枢密院在京房知事乃是皇城司名义上的“现管”,所以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由枢密副使韩维先开口问询。

“昨天此人身份才自萧佑丹口中证实。”皇城副使领暗察曹竟然来到两府依然蒙面,“之前一直无法认定此人身份,所以未曾上报密院。”

“除下你的面纱。”吕惠卿好以暇整却是以命令的口气说道。

“天子钦命,司暗察曹除面呈天子外,对旁人皆可蒙面,吕相见谅,实在是暗察领域凶险,某亦万般无奈之举,而非对吕相不敬。”皇城副使不知什么出身,回答得竟也滴水不漏。

“你们押班石得一呢?”文彦博见皇城副使并无暗察的阴险诡诈,反而说话坦荡,故问了一句。

“皇城司职责所在,有权不回答两府问询。”内侍高品兼干当皇城司公事见风头都被皇城副使这厮抢去,于是便有些不爽。

“这位高班火气倒是不小。”吕惠卿笑笑,伸过一张纸。

那内侍随手接过,看了几眼,手便抖了起来……

“我若盖上宰臣印鉴,高品该当如何?”吕惠卿笑的春风拂面。

那内侍扑通一下跪倒于地:“吕相饶命,列为相公恕罪!下臣再也不敢了。”

“那边请你将耶律淳一事前后,细细说来,可否?”吕惠卿风度气象,让皇城副使心折不已,一纸文书边让内侍高品兼干当皇城司公事那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散的无影无踪,偏偏还是在和颜悦色之下完成的,这份本领皇城副使便自愧不如。

“是……是……”内侍高品兼干当皇城司公事便从史老七在灌肠巷子当暗察说起……

“这个史老七窝在皇城司倒是有些屈才了。”听完之后,吕惠卿抿着胡须说道。

“吕相,还是先说此事如何解决吧?”文彦博打断他。

“文公德高望重,皇城司名义上又是密院管辖,此事我听凭文公定夺。”吕惠卿才不会当这等出头鸟呢。

“既然查无实据,扣着不还也非常理,不如便自还了算了。”文彦博本来就对皇城司这等阴司概无好感,感觉阴谋诡计,非人臣之道。

“某认为不可。”副使韩维说,“此奇货可居,若不从北朝换回点什么,岂不冤枉?”

一番话倒是逗得大家抿须而笑,气氛于是轻松了很多,韩维趁热打铁:“我等乍闻此事,心里也未得详虑。今上不豫,石得一禁中伺候,也是本分。限你等明日草拟出一个章程呈上,我等两府宰执,也需协商,退下吧。”左右参政皆无人反对。

内侍高品兼干当皇城司公事如蒙大赦般的退下,皇城副使却不慌不忙先跪下叩首,再躬身施礼缓退。

“这阉竖何德何能?麾下竟有如此精兵强将?”密院在京房知事边想边好奇的捡起吓得那内臣磕头如捣蒜的薄纸。

此人于两府宰臣面前飞扬跋扈,政堂与密院一致决定,徙此獠三千里,永不录用。(注:宋律,所有宦官升迁,皆要经过两府同意【此亦是石得一至今权势熏天,却仍然未能成为内侍省都知的最大原因,虽然皇帝多次内降指挥游说两府同意石得一的升迁,但是,很明显熙宁朝的宰相们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丝毫没有对皇帝妥协的意思。】;而两府相公,却可不经过皇帝同意直接将宦官流放,祖宗之法,所有待罪宦官不得复用。也就意味着,在宋朝实际掌握宦官命运的,并非禁中,而是两府;所以那名内侍才会如此害怕。有宋一代极重相权,如果这一张薄纸上盖了宰相和枢使印鉴的话,便是皇帝,也无权驳回。)

史老七此时却忙的焦头烂额,掌印提督便不是只掌螭吻房一房公事了,整个暗察四房的公事都堆了过来。此刻他才明白,皇城副使,压着他的升迁令不放,其实也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这大提督真真不是人干的!

更要命的,是那些资料星星月下还无权调阅,于是在联合行动小组公署里面发生着一幕诡异的场景……

三位大人中的两位喝茶下棋,谈天说地,逍遥快活。

另外一位上蹿下跳,双手飞舞,应对不停出进的判书、主簿,甚至司丞,还有索性直接就是最一线的暗察。

好不容易得了个空闲,史老七胡乱塞了几口干粮,灌下一气凉水:“看来这帮孙子诚心给我上眼药呢!螭吻房没有提督,老子管管也就是了,怎么其它三房的公事也推到我这来了?老子就不信那个蒙面的暗察副使每天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娘的,本来老子念在同是暗察出身,本不想放那三把新官火的,这帮孙子不开眼啊,逼我啊!”

说完史老七把最后一口干粮往嘴里一扔,冲着文书吼道:“笔墨伺候!请出本督大印!”

皇城司规定,皇城副使掌握交通方式,掌印提督,只能临机专断。

所以之前史老七见到的钱币暗号等等,都是在皇城副使的指挥下发出的,但是今天史老七特别要立威,于是也就不可能通过那半个上级来发号施令,印有掌印提督大印的命令,必须被严格执行,否则,掌印提督有先斩后奏权。

使用皇城司通语书写的史掌印上位以来的第一道钧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少许,三位提督便站在了老七的面前。

“我刚上任,跟你们都不熟,对你们得了解也仅限于资料,所以老子也就不废话了。三点:一、老子不是靠关系也不是靠背景上来的,老子能坐在今天的位子上,也是一步一步打拼出来的,所以你们别不服!像今天这样大事小情都推到老子这,什么意思?当了这么多年一房的主官,这些屁事都不会处理了?提督不想干了明说!老子给副使写报告,撸了你们!二、从前咱们暗察曹,一直受窝囊气,那是因为没有掌印!副使大人毕竟不是现管而是兼管掌印职务,但是现在有了掌印老子我,就要抖擞起来。你们的临机专断权力老子不收,反而还要下放更大的权力,金牌令箭老子也不收了,当年动个屁大的芝麻官都要打报告,两头受夹板气,背黑锅挨处分的日子老子受够了……”

说到这里,另外三位提督终于忍不住笑了,这么多年提督生涯,最郁闷的就是权限,多少次他们都夹在皇城司和两府之间两头受气,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就是那句“一切为了大宋”,但是,口号喊完之后,该背的黑锅还得背,该挨得处分还得挨……他们现在开始明白,面前这位“上峰”,有可能是最理解他们苦衷,最能够跟他们一条心的“上峰”了。

看到对方的笑容,老七心里有了底:“三、放开手脚的干不是让你们无法无天,出了事老子背着不意味你们都有了大特权。要小心取证,大胆联想,谨慎行事,不要轻易出手,但是出手一定要有斩获,我们是暗察曹,别整的动静跟明察曹那帮牲口一样。”

三位提督们终于放声大笑,前天明察曹寻找储君行动报告已经明发阴司。司马梦求的判词是:仿佛一百头犀牛轰轰烈烈的从汴京跑了一趟。“牲口”这个外号,就结结实实的扣在了明察曹身上。

“几位笑得很开心,那么,是不是也该给老七一个答复了?”史老七问道。

“掌印大人放心,我等定然谨遵掌印钧令。”三个人的回答仿佛事先排练好了一样。

史老七庄重的站了起来,郑重的朝三位提督行了一礼:“一切为了大宋!”

“一切为了大宋!”虽然三个人,却仍然尽显千军气概。

“下面老七要交代下一阶段暗察曹工作任务,不要做记录。”史老七满意的坐下,“貔貅提督,从此刻起,你和你房内所有人等,归入祸斗房,两人职权平等,信息共享。主要目的,调查东江水盗在京外活动--以汴梁以北水系为重点,以及和哪些京外官员接触。原计划对通事局的监视不变,但是规格降低,把主力放到查找东江水盗近期行动上来,明白么?”

“明白!”两名提督立正行礼。

“麒麟提督,你暂时将所辖事务全部放弃,归到我麾下,汴梁的监控近期要加强,我人手不够,监控方向,都亭驿和辽国正使府。”史老七继续说。

“我麾下的人多有宗室或内臣成分,会不会太过容易暴露?”麒麟提督已经知道这位掌印的脾气,于是一有疑问,立刻就说。

“很好!以后和我交流不用管我,只管说就是。”史老七进行了口头表扬,“正是因为你麾下人的特殊背景,我在下阶段会有大用,这才未雨绸缪的。”

“掌印远见!”麒麟房提督不再坚持。

“散了吧!报告一日两次,除非大事发生,各安其职便可,老子自己就是京事房提督,你们如果有花花肠子能够瞒得过老子,那老子这个京事房提督趁早滚蛋算了。”史老七最后开了一句玩笑。

“我等告退,掌印勿送。”三个人转身走了。

“‘暴风行动’两天前就已经结束了,我等还继续在联合行动公署办公,已属抗命,老七,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官家批准第二阶段行动计划啊?”星星从屏风后走出来。

“呵呵,相信我对司马大人,石学士,押班和官家的判断吧,估计赦令最迟今晚也就到了。”史老七说,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熙宁天子内降得指挥终于到了联合行动公署,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次中旨上,赫然印着左仆射鉴,充分表明了政事堂对“暴风行动”前一段工作成果的认可。这让史老七受宠若惊。紧接着惊喜不断,密院的钧令也到了,文彦博与天子的分歧尽人皆知,但是这两份命令却出奇的统一:

“暴风行动”临机制置署众卿:

朕闻诸爱卿于“暴风行动”一役,克尽职守,奇策纵横,所获猃狁甚多,朕甚慰也;能不卑不亢,智退北使,更乃殊功;朕已颁诏有司,为诸卿转晋勋阶;众卿其勉之!

然狻猊既获,犹有饕餮,其余穷奇梼杌之类伏于混沌者,亦环伺都内;此非放马南山之时,而恰大展鸿图之日;前日入内副都知石得一转呈众卿之所请,朕已悉准,拟以兵部职方司为首,以皇城司等诸有司辅之,仍授临机专断、便宜行事之权如前;至于方略,详见枢密移文部署如后。

卿等宜再接在励,扫庭黎穴,毕其功于一役,而不负朕与设计之所望。

钦此。

赦“暴风行动”临机制置署:

查“暴风行动”第一阶段任务圆满结束,成果丰富;阴司衙门紧密配合,行动果敢,分寸拿捏恰当,克当嘉奖。第二阶段行动计划,已获通过,望尔等再接再厉,再立丰功!

另注:第二阶段有兵部职方司牵头,皇城司等诸有司辅助之。

文彦博(枢密使印)

附“暴风行动”第二阶段行策方略。

司马梦求的计划鬼斧神工,不过可惜,战争的走向和方式,并不是由某个人决定的。按照司马大人的计划,接下来大宋将迎来通事局的反击,作为前段时间“暴风行动”收获奇效的反弹,也是借此制造汴梁混乱,给朝廷压力,逼迫朝廷释放耶律淳。

但是谁都不曾料到,制造混乱的主要力量,并不是来自通事局潜伏下来的察子,而是来自市井。

这也是市井力量的第一次全面展示,给了南朝阴司极大震撼。从此对这个以前不怎么关注的社会层面全面开展了工作,而不是像从前一样单纯的压榨和当狗养的使唤。

由于事情变化突然,司马大人设计的第二阶段行策方略,成了一张废纸,而在第二阶段,大宋惨败。

家园 20

如果可以,此刻史老七最想干的,便是将吕惠卿这个王八蛋碎尸万段!此刻的汴梁,完全可以用一锅粥来形容,所有三品已上官员的府邸,至少都有上百人围在门口,大声喧哗,口中都是在说吕惠卿改土归流如何不好,吕惠卿交钞滥发如何不好云云……衙役前来驱赶之即散,衙役前脚一走,后面即可继续包围上来。衙役若将一干人等统统抓起来,恐怕将整个开封府的镣铐都带来也是不够,几个缁衣捕头在百十人中,仿佛沧海一粟,连说话都被淹没在喧闹中。

官府中护院出来驱赶,无奈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根据螭吻房察司奏报,个中不乏高手,多半都是官服护院,吃了暗亏。

以吕惠卿府邸最为严重,围聚者超过三百人,司马光府最少,也有近八十人。

三品已上,府邸无人骚扰者,一。

乃是观文殿大学士兼提举编修敕令所石学士府。

不禁让人联想到熙宁四年十二月初十那场白水潭学子和太学国子监学子的联名叩阙。

史老七,星星,月下,天气四人看着源源不断的阴司各官署奏报,面面相觑。

这次市井之人不去禁中,专门去三品已上官员府邸,不去衙门,却到家宅。须知很多官员的家宅并不是路人皆知的,能够一天之内如此齐整的进行这么庞大的活动,说无人在背后操纵,鬼都不信。但是如果说背后操纵的是石学士,反正史老七不信。

阴司将通事局察子按得死死的,都亭驿也没有听到卫王行辕频繁出进的报告,那么,又是谁有能力组织策划如此庞大的活动呢?

东江水盗?这个词一蹦入史老七脑海,就被他直接否决了。在史老七这样的白水潭士子出身的暗察看来,草莽人物,皆是鲁莽之辈,冲动热血,动辄拔刀相向,实在不是可为阴谋诡计之流,所谓黑道军师,皆狗头水准,从皇城司随便扒拉出一个,都要比那些所谓军师水平高出一大截。

但是为何不到石学士府?难道栽赃也要栽得如此明显么?史老七感觉这个计划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伴有无数后招,让他现在顿时感到毫无头绪,手足无措。

两府此时已经吵成一团。密院政堂各执一词,因为民众尚未叩阙,所以虽然吕惠卿和文彦博语气已经充满了火药味,但是谁也没提御前裁决。两府诸公连百姓之事尚且摆平不了,还要惊动君上,那可就真的丢人到家了。

便是政堂与密院内部,也不是意见统一:政堂中,户部尚书司马光便指责吕惠卿滥发交钞导致物价上涨,民怨本就颇深,加上今日小人从旁挑拨,便有今日之事。

吕惠卿反驳道,民众不去公署,不去衙门,偏到官员府邸,可见不是政令不端导致,不过你司马府上也并非就没有喧闹之人。个中缘由现在还不清楚,便一股脑的推到某家身上,这难道就是所谓“君子所为”?

密院内部倒是不存在扯皮,只是在于如何处理,文彦博认为,围住高官府邸喧闹总是刁民所为,建议禁军并阴司将人群驱散,并将带头之人法办。副使韩维小心的表达着不同意见,此时不比熙宁初年,报纸发行多年,民智已开,稍加不慎便会激起民变,此事须妥善处理,当务之急便是查出根源,再相机行事。

当接到两府邸报的时候,史老七倒是有些明白了:“等着吧,过不了多久,萧大也得掺和进来”他对其他三个人说。

“还用你说!”星星嗤之以鼻,“萧佑丹和托古烈现在就在前往政事堂的路上。”说着他丢过一份报告,“你忙的一级以下的报告都不看了,却不知道,级别并不是完全表示重要性。”

“我看到了,但是我认为,这份更要紧,托古烈已经跟萧大分开,萧佑丹一行直扑政事堂,托古烈明显朝我们这边来了。”月下弹了弹手里的这份报告说。

“什么!”其他人都大吃一惊,“这么紧急的事情怎么不贴红?(注:紧急的奏报需要贴上一张红纸条加以区分。)”

“因为贴红的这个更郁闷,土市子发生杀人案,‘三矢名伶’李亚子在刚刚演出的‘环州哭’里,三箭把我京事房的判书射了个对穿。他是我最中意的继任提督人选。”史老七捡起唯一一份贴红的,“然后此人从容在混乱中逃走,跟踪的察司,离奇死在街坊。”

大家还没有从惊讶中反应过来,一声唱喏传入……

“大辽常驻天朝正使,辽北院林牙韩拖古烈大人到。”

“某率政堂诸公接洽萧大王,未能远迎,还望恕罪。”吕惠卿虽然感到意外,但是应有的礼数却不曾少了一丝。其它参知政事却没有他那般做作,司马光显然就是一个,见到萧佑丹进来,仅拱手了事。

“密院文某,见过卫王。却不知卫王所来为何?”以文彦博之资历,自然是不会降阶相迎,说话也直接许多。

“与文公十余年不见,不想文公矍铄如斯,佑丹敬佩,不知文公腿疾如何?公毕竟年岁见长,万望保重,佑丹此来带了一棵北朝百年参株,望能在文公百岁之际,再添数年寿岁。”说完耶律萌早早将礼物递上。

这却是众人始料不及的。但是在这等场合,纵是文彦博,也不能驳了萧佑丹的面子,便一挥手,旁边的官员忙不迭地接过。

“司马参政,南朝若无公忧心操劳,以身作则开源节流,岂有今日气象?十余年前佑丹便景仰已久,只是昔日地位卑微,无法与公亲近,今日宋辽和睦,某亦有幸亲临南朝,集英殿上瞻仰司马公英姿,不胜艳羡,这是北朝史录副本,但愿能对司马公著史,略有裨益。”

司马光显然也不曾料到,自己早年出使大辽,曾经对大辽文史甚感兴趣,但是无奈彼时宋辽大防,文史当然不能借与司马光观阅,不曾想多年的夙愿,竟然今日得以实现。虽然他极力想拒绝来自大辽的任何礼物,但是这份,显然不在他心中能够拒绝的礼单名录里。

“如此便多谢萧大王了!”司马光心里暗自一叹,自己毕竟还是对某些诱惑,难以抗拒。

接下来萧佑丹又问候了其他两府宰臣,竟然对每个人都所知巨细,加上彬彬有礼的言辞和恰到好处让人无法拒绝的礼物,竟让这两府官员有了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佑丹昔年曾于大宋获益匪浅,今日得见故人,便多说了几句,还望吕相恕罪则个,佑丹并非有意怠慢,实乃得见故人,喜不自胜,孟浪失态,让吕相见笑了。”问候了一圈最后才问到吕惠卿身上,早就让这位左仆射恨得牙缝痒痒,但是表面上却又无法发作。

“无妨,萧大王并非宋臣,大宋礼法,无须遵守,一切随性便好。吉甫资历尚浅,能蒙萧大王问候,已经惶恐了。”笑里藏刀,原本是吕惠卿出神入化的功夫,此刻更是和萧佑丹斗了个旗鼓相当。

“佑丹在北朝时,亦时时听闻吕相政绩,感怀不已,今日得见,才信吕相果真名不虚传,南朝政堂若无吕相坐镇,不知要成什么样子,呵呵……”萧佑丹说完竟然自顾找了一个地方坐下,看那意思是想在这长谈了。

“下官是谁,就不自我介绍了;列位是谁,下官也清楚得很。”托古烈的开场白是如此的咄咄逼人,倒是很出四人的意料之外,“今日本官前来,乃是代表通事局,对‘暴风行动’前一阶段作出反应。”

史老七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今日韩某到此,任务有三:一,前日你等答复我王,我朝九十七人,便要开释,请问,人在何处?”托古烈环顾四周,问道。

“久居囚室,我等不忍就这样交给大人,现在他们都沐浴更衣,于京南别院休养,明天便移交都亭驿。”史老七说。

“世子耶律淳之事又怎么说?”托古烈丝毫不在此事之上纠缠。

“现在已经妥善安置,不过世子如何处理,恐怕政堂和密院另有指示。既然韩大人摆明车马过来,月下也不多话。这样的奇货,我朝是不会白白放走的。”月下说,“请尊使回到馆驿静候我朝开列条件便是。”

“如此便好。”托古烈看到一名文书匆匆而入,将一份帖红报告递到史老七手上,“二。”他说道。

“什么意思?”天气敏锐的发现了这个奇怪的音节。

“呵呵,李判书是一,这个是二了。”托古烈说。

史老七抬起头:“到几为止?”

“史大人排号第几,便是到几为止。”托古烈说完一拱手,“明日下官在都亭驿等着我北朝人等前来,若是南朝再食言,那么,今日之事就会再次上演,到那时死的便不是七位判书了,告辞!”

“难道就因为我们昨日没有回复萧佑丹,他便制造了今天的事端?”星星有些愣神,“大手笔啊!”

“老子就不信了,通事局难道就不是爹生妈养的?”史老七抄起两个霹雳投弹,吩咐文书,“找到副使,告诉他,皇城司要被人抄底了,不要再婆婆妈妈,快下绝杀令!今天便是跟通事局的生死之争!”说完他便出门而去。

“老七这是去哪?”天气问月下。后者摇摇头:“但愿我猜错了。”

“佑丹此次前来,是为了促成宋辽更进一步加深合作,有一个方案,还要请各位相公过目。”萧佑丹说着,副使耶律萌便递上一份报告。

“此书是在北朝印就?还是在南朝刊印?”司马光看着字体,,脱口而出得问。

“南京印就,质量粗劣,让司马参政见笑了。”萧佑丹说。

“情报互信,这是何意?”文彦博敏锐的把握住了这份报告背后庞大的细节。

“我大辽通事局和大宋职方馆明争暗斗已久,互有死伤,实在有违天和,我朝天子仁德,不忍妄生杀孽,于是提出了这个方案,以后我朝抓获南朝细作,只要其人证明自己南朝官身,我朝便不予杀害,或将其驱逐出境,或羁押看守以待南朝驻我朝正使与我朝有司交接处理。”萧佑丹说起来条条是道,明显考虑此事不是一天两天。

“何必多此一举?北朝取消通事局,我大宋取消职方馆便可。”司马光明之答案,还是想看一看对方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这个说起来毫无意义,就算我朝情愿取消通事局,南朝便真的能够取消职方馆么?只不过行事更加隐蔽,在密院换块招牌罢了。”萧佑丹说,“我虽辽人,但也熟知宋人行事方法。”

“兹事体大,请卫王容我等思虑一番再做回禀。”吕惠卿率先定下调子。果然不少宰臣均流露出不满表情,但是碍于外人在场,不便发作。

“无妨,孤王那边告辞了,顺祝熙宁天子早日康健。”萧佑丹施了一礼,“待会,阴司衙门会告诉诸位相公,思考的代价。”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萧佑丹头也不回的离去。

留下一屋子不明所以的“大人”。

家园 21

跟着这位暗察曹掌印提督大人的,是四名主簿,也正是他们,见证了一场旷世奔袭绝杀的开始。

史老七在起身到走到联合公署门口这段距离,已经彻底将外形做了大变样,四名主簿看瞧着一张熟悉的面孔变得嘴歪眼斜,一身赭色官服变成了乞丐的百衲装。他们这才算是领教了暗察曹的实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史老七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有的只是一名丑陋的乞丐。

“你们,在这等着我!”“乞丐”说完之后将官服团成一团丢过来。

此刻韩拖古烈的随行刚好拐过街角。

一道彪悍的身影扑了上去……

城西大街城隍庙祝,暗察曹熙宁十七年的判书,这是他刚刚站到梯子上添灯油,就感觉脚下一空,人大头朝下摔了下来……

临死前,他看到一个身影疾步走出城隍庙。

随行卫队殿后得是四组仪仗,其中两排是卫士。最后一排仪仗只感觉后脑一痛,便晕了过去。

乔掌柜,暗察曹熙宁十七年判书,经营乔家老陈醋不到一年。在他探头往发酵的大缸里看的时候,后背被人猛地一推……

四天之后,伙计发现了已经高度腐烂的乔掌柜尸体。

第二组仪仗刚回过头,便感觉喉头一凉,眼前一片血红……

大嘴张,飞贼,暗察曹熙宁十六年判书,他正在攀爬着一户高墙,突然头部被狠狠的撞击了一下,他大叫着从高墙上摔落。临死前见到的最后的景象是一个手持巨大弹弓的黑衣人。

护卫来不及回神,便从胸口见到了利刃,利刃随之缩了回去,一同带走的还有他那脆弱的生命。

冯老大,街头混混,暗察曹的察司,熙宁十三年的判书。他怎么也想不到身子底下滑溜溜的女人是如何变成毒蛇的,死前的最后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

韩拖古烈在马车里就感觉到了一阵猛烈的震动,然后他随之就被一双大手粗暴的拽出来,利刃阻止了这位武功不弱的正使大人一切可能的反抗。

挟持他的是一个陌生的面貌丑陋的乞丐。

开路的卫队包围上来,弓箭手张满了弓,武士拔出刀。

剑拔弩张。

花弄水还不知道自己是今天最后一个牺牲者,不过,她也永远都不会知道了。汴梁知秋馆大掌柜的就此人间消失,谁也不知道她的下落。这个传说成为汴梁坊间话题里最经久不衰的一个……

“壮士所求为何?”韩拖古烈见对方没有一刀把自己宰了,心理便有了底,眉宇也轻松了很多。

“桀桀……”那汉子嗓子里渗出刺耳的笑声,“让你的卫士当场自刎七个,老子就饶你小命!”

“哦?”韩拖古烈眉心一动,“这又是为何?我的卫士何时得罪了壮士?”

“少他妈废话!”那人手上一紧,韩拖古烈脖子上便是一道血痕,“再废话老子宰了你!”

“呵呵……”至此韩拖古烈已经完全明白了,“你知道暗战的规矩,杀了我,汴梁将血流成河。你,敢么?”

“现在已经血流成河了!”那人终于深深地一刀划下……

韩拖古烈愣在当场,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刀下留人!”快马飞至,一人矫健跃下,“某是萧佑丹,壮士刀下留人!”

“萧大王……”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韩拖古烈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眼泪从这个坚毅的汉子脸上滑落,“我给大辽丢脸了……”

“林牙勿慌!”萧佑丹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汗水,此刻他通事局驻大宋最关键的人物处在生死关头,他其实比谁都担心,须知辽国比人才,那是绝对无法和宋国抗衡的,每一个人才都是千金难求,即便这样,司马梦求依然对自己的高级细作万分保护,何况大辽?

“林牙铁卫何在?”萧佑丹瞬间恢复了杀伐果断。

“喝!”十四名甲胄鲜亮的武士上前一步。

“累主君被俘,生死存乎一线,还要尔等何用?不自裁谢罪,难道还等孤王亲自动手么?”萧佑丹冷冰冰的决定了这十四名精锐战士的命运。

“大辽万岁!”十四个人整齐的抽出腰间佩刀,自刎而死。

“壮士还有何吩咐?”萧佑丹回过头问。

“萧大王痛快。”那人“桀桀”一笑,挟持着韩拖古烈上了一匹马,亮了亮手里的霹雳投弹,“希望我带着此贼远遁之时,萧大王不要在背后放冷箭。”

萧佑丹的确是有这打算,此刻看到霹雳投弹,恨得咬牙切齿:“一切都依壮士。”

一匹载了两个人的快马,后面跟着一大堆辽国军士,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东门,经过汴河的时候,那人一带缰绳,连人带马栽入河中。

“我……”韩拖古烈扎手扎脚的大叫,“不会游泳。”

本来想趁机射死刺客的萧佑丹只能放弃原有计划,先去救人,不曾想随行辽人竟无一人会水,最后还是在韩拖古烈喝了半肚子水奄奄一息之后,才被一名急匆匆赶到的南朝衙役救了上来。再晚片刻,估计托古烈就要见龙王了。

自此,大辽通事局新增添了一项死命令:凡通事局人等,必须熟悉水性!

经此大乱,刺客早就不知道趁机游到哪里去了。

家园 22

此役,宋朝暗战力量蒙受重大损失,仅皇城司暗察曹,便损失了七名判书级别的高级察司,其它衙门,损失不在暗察曹之下。一度意气勃发的阴司诸衙门,瞬间感觉到巨大的压力,以及死亡的气息。

在宋朝,辽国通事局的力量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都亭驿。

惊魂未定的韩拖古烈不时拿眼睛瞟向萧佑丹,后者的脸色阴沉,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他还是决定有自己打破这份让人无法忍受的沉默:“大王……”

“如是今日之事,林牙不必再说。”萧佑丹一句话边将托古烈后面所有的话堵死。

史老七无暇顾及目瞪口呆的联合公署诸人,他在请示上峰之后,第一时间便见到了皇城副使和司马梦求,将今日行动进行汇报,并将他自己草拟的下一部行动计划上报,以等待上峰的决断。

如果不是皇城副使同时下达了绝杀令,将通事局察子牵制住大半的话,他哪里能够如此轻易的接近通事局驻汴梁最高级的细作?

听完史老七的计划,司马梦求苦笑:“看来躲不过的终究躲不过啊。”

“此事若无这场会晤,终是胜算要少几分。”史老七说,“何况……”下面的话他聪明的止住了。

司马梦求何等人物,怎么会听不懂这名掌印提督的言外之意:“何况我也要前段时间错误的估计了通事局的反击负起相应的责任,是么?”

“大人明鉴。”

皇城副使暗笑不已,自从阴司衙门横向的联络机制成立之后,司马梦求这是第二次被人如此奚落,皇城司终于出了一口气,舒服!

“大人,下官还要借堪检使一用。”史老七转向对皇城副使说。

“哦?何用?”皇城副使此刻虽然已经不再兼掌暗察曹,不过多年的习惯一时也没有改掉,仍然蒙面,史老七却知道,这不仅仅是习惯,自己一天没有能够再官升一级,这个蒙面的神秘男人就仍然拥有指挥自己的权力,毕竟他在品级上是和石得一并列的皇城司直属领导。

“听闻堪检使有一独家秘方,可快速止血,属下今晚还有一个约会,可能会大量失血,所以,需要堪检使在旁协助,否则估计没命回来嘿嘿……”史老七把这生死关头说的无比轻松,竟让司马梦求萌出一丝敬佩。

“他地位超然,我也指挥不动,之能修书一封,尽力帮你。”皇城副使说完提笔瞬息之间完成书信,盖上副使印鉴,递与老七。

“如此那边与两位大人就此别过,老七如能见到明朝太阳,定然给两位大人接风洗尘。”是老七说完高歌而去。

司马梦求望着皇城副使:“何时皇城司这样的腌臜所在也有如此磊落之人?”

皇城副使苦笑。

“风萧萧兮……”

歌声隐隐传来。

堪检使见到皇城副使的书信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你可是要去‘跳龙门’?”

史老七吓了一跳:“堪检使大人如何知道?”

“下午掌印风采,老夫亲眼目睹,如果这汴梁城里还有需要让你身受重伤的地方,那边只有‘天狼帮’的龙门了。”堪检使笑眯眯的说。

“正是。”史老七对这位曾经并不熟悉的上司佩服的五体投地,“如果没有您的止血绝活,老七恐怕今晚回不来。”

“不必多言,老夫便陪你走一遭。”堪检使转身带上一个箱子。

“您老恐怕还要易容。”史老七看着那矍铄的老头兴致勃勃,忍不住提醒。

“这不是我的真面目。”堪检使大笑,“你们这样小兔崽子的‘易容要诀’还是我编的呢,这时候到来提醒我?走你的吧!”

都亭驿,卫王行辕。

门外传来三急两缓五声叩门声。

萧佑丹立刻打开门,三道身影一晃,已经立在屋里。

“怎么有人?”楚沐猴对托古烈的存在非常反感。

“特殊情况,林牙,你自己跟好汉们说说下午的遭遇吧。”

东十字大街,天狼帮总舵。

里面的吵闹几乎响彻了半条街,不过开封府是断不会来管的,因为如果府尹想在位子上坐到任满,那么这件院子的爷爷们,断断得罪不起,除非你有太宗那样的背景。

所以当史老七推开那道大门的时候,里面瞬间安静下来,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射向了史老七。

在此之前,大家对下午的行动意见很大。纷纷指责前头的天狼帮老大,狼二天。

他也不辩解,只是默默的看着身边两个神色平静的年轻人。

其中一个头上挽了个道髻,斜斜的插了根簪子。

另一个五短身材,膘肥体胖,腰间插了两把小斧,一脸彪悍神色。

天狼星知道,那两位的来历,都不是他们这等市井草莽惹得起的。

虽说是接到草船令,但是,汴梁帮派并不都和东江七十二水路有瓜葛,他们对今天下午来自官府的剿杀造成的损失愤愤不已,一个劲的要求天狼星按照江湖规矩办。

五短身材的汉子开口了:“死一个五万贯,缺胳膊断腿一万贯,受重伤八千,轻伤五千。”

屋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史老七推开门的时候恰好是这一瞬。

有人出于惯性还是问了一句:“不是交钞吧?”

“十足的缗钱。”那汉子说。

“你是谁?”从没开口的道童打扮的年轻人突然问道。

“史老七。”进来的汉子回答。

院子里一下子炸了锅。

“当~~~~”天狼星狠狠敲了一下金钟。大家才安静下来,“不知掌印驾到,有何贵干?”

“杀人偿命。”汉子冷冷的说。

“不是已经死了十四个侍卫了么?”有人的消息很灵通。

“他们有份,你们也有份。”是老七说话不带一丝感情。

“也要血债血偿?”短粗汉子逆着眼睛问。

“是。”

“划出道吧!”天狼星对这种公然直闯总堂的行为也觉得实在无法容忍,“我天狼帮接下就是了。”

“暗察曹七名判书,经查实五名当场死亡,一名失踪,另有一名重伤昏迷。”史老七说,“事情不是辽狗做的,那么除了你们,再无别人。请动了手的,也跟老七比划比划。赢了,要零件还是要命随便你;输了,要你的零件还是要命,随我!”

没人应声。

“都他娘的是七尺高的汉子,有本事背地下黑手,没本事跟老七单挑么?”看到没人应声,史老七骂了出来。

“我。”一个精瘦汉子站了出来。

“敢问阁下姓名。”史老七上前抱拳。

“无名无姓,城隍庙的添油的是我杀的。”那人一脸的不在乎。

“好!”史老七说完迎面就是一刀。

那人错身闪开,不料史老七这力劈华山的一刀竟是虚招,只见刀锋一转,轻轻从那汉子喉头撩过。

那汉子手捂喉咙,咔咔作响,半响,血顺着手指缝流出,摇晃了半天终于不支,轰然倒地,就此死了。

“还有谁?”史老七轻轻将刀锋上的血珠吹落。

众人此刻即便是傻子,也明白这位皇城司掌印武功极高,而且手中是口削铁如泥的宝刀了。

“你说的那个失踪的,是咱们哥俩干的,就死在那大缸里了,咱们哥俩向来同进同退,对付你也一样,对付千百人也一样,没啥意见吧?”又是两个人站了出来。

“请!”史老七反手挚刀,刀尖虚点着地,双眼微闭,竟是在闭目养神起来。

那两人一高一矮,兵器一长一短,对视一眼,便开始围着史老七转起圈子来。待到周围的人都头晕眼花的时候

矮个子突然抢上,手中长槊直刺过来,史老七闪身避过,又是一招力劈华山,矮个子不再闪避回手高举长槊架上。高个待老七招数用老,再无变招,手中短匕首破空而来。

史老七对身后杀招不理不睬,一刀下去,连槊带人,生生劈出一道伤口,眼见矮个子不活了。短匕首直没入老七后背。

史老七一声闷吭,转身长刀横扫,将高个子双腿齐膝砍断。

高个大叫一声,委顿与地。

“知道此人底细么?”听完韩拖古烈的描述,楚沐猴到吸一口冷气。

“只知道是皇城司的人,具体是谁不清楚。”韩林牙想了想,“不过有一个人选。”

“谁?”雷三炮率先问道。

“皇城司暗察曹掌印提督史老七。”

史老七以长刀驻地,嘴角渗出鲜血:“还有谁?”

天狼星敬仰此人武功过人,不仅说了一句:“兄弟,不行你就走吧,我决不为难好汉。”

“久闻天狼帮昔日也是追随西军打过蛮族的,今日总算见到了帮主几份风采。”史老七就任由鲜血染红后背,嘴角的血液不擦,“如果帮主有心,在兄弟死掉之后,把我后面这位老者护送出去就行,他是医者,不是武人。”

“定不辱命。”天狼星重重的一抱拳。

堪检使欲言又止。

“下一个该我了。”竟然是一个女子声音,“奴家将那个老东西宰了,掌印定然知道我说的是谁。”

“请!”史老七的身形已经有些摇晃。

女子却轻轻的摇了摇头:“奴家武艺不是强项,而且那老鬼也负我在先,我是为报仇,而非为图钱财,就请掌印划个道,如果非要奴家抵命,拿去就是。”

“要你一根手指头吧!毕竟是我皇城司的老人,你们的恩怨我不便过问,但是血债必然要血来偿!”史老七似乎知道那女子底细一般,回答的竟然毫无思索。

“痛快!”女子手中刀光一闪,众人都没看清楚的时候,血光崩现,堪检使一把接住,长长的指甲涂了豆蔻,混上血迹,越发的鲜艳。

“没想到那老王八蛋竟然还有你这样的上司!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女子说完,径自走了。

“尊驾名号?”堪检使突然问了一句。

“花~~弄~~月~~”

史老七听到这句话,有如胸口挨了一口重锤一般。

“阁下今夜唤我等前来,到底有何贵干?”秋三问了一句。

“除掉这个史老七。”萧佑丹一字一顿的说。

“但是接下来的计划……”楚沐猴对于这个从未听过的名字总是有些不以为然。

“后面的事情就不劳好汉们动手了!萧大自有处置。”萧佑丹拱手送客。

“这算第二个请求么?”秋三问。

“算的。”萧佑丹说。

“好!定不辱命。”楚沐猴三人又闪出屋子。

“飞贼张是我下的手,你今天受了重伤,我不与你计较,说吧,留下我的什么?改天等你伤好了,我会加倍血偿!”一个黑衣人阴阴的说。

“发力的那只手。”史老七的话语都有些有气无力。

血光一闪,那人插回刀飞快的接住那支断手,扔给堪检使:“你要了我的手,改天我一定要了你的命!再会!”

“我叫宋青云,是个不入流的小道士,今天得见史大侠风范,敬仰不已,我手里没有皇城司的血,不过知秋馆花弄水,是我做的,如何?够不够分量和您过上两招?”天狼星身边的道童终于说话了。

“请。”史老七依旧驻着长刀。

宋青云在腰间一按,一柄青丝软剑骤然弹出,他如一缕青烟欺上,软剑点点,走的都是阴柔的路子。

史老七长刀挥舞,将软剑封住,刀剑碰撞引出一片叮当之声。两条人影闪动,根本看不出其中有一个背负重伤的人。

“慢!”宋青云跳出圈外,气喘吁吁,“我认输,需要我留下什么?”

史老七双眼通红,也是上气不接下气,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的说:“杀了花弄水的手!”

“好!”软剑交与左手,剑光在右手上一绕,“后会有期!”就在宋青云走出大门的时候,史老七身上十几处地方均渗出血迹,边上的堪检使快步上来为他止血,旁人竟然不知道,那道童是用什么手段伤的他。

“还~~有~~谁~~?”谁都看得出来史老七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我叫陈八五。”短粗汉子竟然一开口就是自我介绍,“北朝汉族人,东江七十二水路麾下,今天受命,要宰了来挑场子的人。我敬重你是条汉子,不过帮规难违,抱歉了!”他交代完场面话,回手抽出短斧,舞起一片斧花,一步步凝重的逼近史老七。

“请~~!”史老七持刀的手晃晃悠悠。

叮当一声响,短粗汉子咦了一声跳出圈外,天狼星眼尖,看到五短汉子身上出现一道不深的伤口,距离心脏不及半寸。陈八五大吼一声又欺了上去,很快,他身上便有又出现了一道伤口,这次是在眉心。

陈八五想了想,丢掉斧子:“你要我留下什么?”

“你又没伤我属下,要留你身上的零件作甚?”史老七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但是你们宋廷却害了我恩师性命,这个怎么说?”三道人影自高墙飞落,正是楚沐猴,秋三,雷三炮。

“吕相对江湖豪杰,的确有失偏颇,令师之死算在我等头上,的确不冤。”史老七本来就对吕惠卿的改土归流非常反对,绿林草莽,豪杰辈出,善加拉拢还唯恐不及,哪有推到敌国成为祸害的?自家十三哥,不是最好的例子么?

“我东江豪杰,恩怨分明,要不然今日也得不到这么多汴梁兄弟们的支持,杀我恩师者,翰林学士李清臣是也,与他人无关!”楚沐猴在这一刻,重新焕发出一代江湖大豪的气度,将一直以来在史老七气势压制下的氛围,一举扭转过来,“不过我受人之托,要取你性命。”

“可以。”史老七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不过我有个条件。”

楚沐猴三人楞了一下:“请讲。”

“自今日起到八月初一,东江势力不得在宋境内再联络江湖势力起事。”史老七说。

这正好和萧佑丹的意见重合,东江方面略一思索,便答应下来。

“我等已经答应,阁下的命何时交到我家大哥手上?”雷三炮见此人言语间置生死于度外,心中也颇为感慨。

“八月初一之后,随时恭候三位大驾光临,摘走老七项上人头。”史老七说。

“如此便好,无疑为凭,今日史大人需留下一个物件,权当作是定金。”秋三左思右想,出了这么个计策。

“好说。”史老七微微一洒,“总瓢把子要老七身上的什么物件?”

“阁下持刀的右臂。”秋三说。

“齐臂砍下,我身后的医者不便止血,可否齐肘砍下?”史老七将手中长刀交与左手,比划了一下,抬头问道。

东江三人愣住了,自断一臂这种事,他们也只是在江湖传说中听到过,谁有亲眼见过这等场面,砍掉胳膊的很多,自己砍自己,绝无仅有。

没了拿刀的手等于没了保护自己的力量,那么谁又能保证你今晚不会命丧当场?

“史大人随意。”想了又想,秋三才说。

“好。”史老七话音未落,便一刀砍下,一尺来长的一节手臂滚落地上,边上的老者快步上前,双手如飞的连轧十几处穴道,又连敷了几次药,竟然硬生生将血止住。

既便如此,史老七周围的地上也已经是一篇赭色,他的脸色,惨白得和死人也没什么差别。

“好汉子!”雷三炮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几位若无事,老七这便走了。”说完他转身,在老医者的搀扶下缓步离去。

“大哥,为什么不趁今天除了他?”秋三问楚沐猴。

“我东江子弟,不能让辽狗牵着鼻子走,哪怕对方与我等有大恩。”楚沐猴一字一顿的说,“今日下午之事,显然是我大宋江湖子弟,当了一回替罪羊,你们等着吧,朝廷再一次对绿林的整顿,迫在眉睫了。”

才出得院门,史老七便一头栽倒在堪检使怀中,全靠后者连搀带背,才回到暗察曹公署。门卫却递给已经半死不活的史老七一包东西,堪检使接过打开,都是奇形怪状的印鉴物件。当下也不多言,吩咐从吏将他抬进暖阁,好生照料,自己去找了皇城副使和联合公署一干人等前来,此事另表。

家园 23

萧佑丹有萧佑丹的麻烦,以他的身份,前面折腾了几次,再想溜出去那是千难万难。韩拖古烈对此也无法可想,两人相对无言,却听得房门轻响。

侍从递上一封名剌,署得是:故交马林水。

萧佑丹见到这熟悉的字体,径自呆了片刻,方才打开:

乃闻故人到访,未得小聚,故明日寅时,于张八家略备薄酒,务请赏光。--马顿手札。

“终于来了啊!”萧佑丹自此,才露出笑容。看的韩拖古烈莫名其妙。

因为失血过多,史老七沉沉的睡去了,倒是把月下星星忙了个半死,天气更不用说了,开封府一天发生这么多事,他都很不的爹妈再把他塞回去。

一帮人忙道五更天,到看着堪检使扶着史老七灌下几服药,那厮依然睡得香甜。要不是念在他没了半只胳膊可怜。这三个人真想臭揍他一顿!

“走水了!走水了!”

大宋汴梁皇城司衙门暗察曹并暴风行动联合公署,莫名其妙的燃起了大火。

众人开始并不慌张,因为自从昔年三司着火之后,大宋所有衙门都进行了防火讲座,各种水龙及灭火器材都很完备,暗察曹,更是如此。很奇怪的是,那火单单用水竟然扑不灭,而且反倒随着水流流到哪里,烧到哪里,不一会的工夫,已经无法控制。

“快用白云土(即碳酸镁粉末)灭火!”堪检曹的一位堪检突然明白了什么,声嘶力竭的喊起来。

暗察曹的兵吏,迅速更换了灭火工具,那诡异的火势,也对症下药一般的被控制住了。

不过暗察曹已经是一片狼藉。

月下和天气商量之后决定,暂时将史老七转移到兵部职方司医馆,那里第一安全,第二医生的水平也不低,第三,他们都是饱经世故得人,看得出来这场火生的蹊跷,职方司医馆,附近就是禁军一个营的驻地,足足三千士兵,怎么说也能护得住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了。

“他妈的,到老子的地盘却不和老子商量,还要老子抬担架。”星星不平衡的在嘴里嘟囔。

从皇城司暗察曹到职方司医馆,只需要横穿瓦子巷就可以,由于瓦子巷“功能”特殊,大宋律官员不得狎妓,故为了避嫌,两个衙门都选了了绕道乌衣巷,乌衣巷要比瓦子巷长一倍,而且错综曲折的多,既便如此,相比御史参劾,依然划算得多。

不曾想这一个习惯,却差点断送一行人的性命。

乌衣巷顾名思义,晚上没别的,就是黑,史老七现在已经官居掌印,所以此刻虽然顾不上仪仗,但打头探路的依然有十余个暗察,都是好手。

一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只见前方高举火把开路的几名察司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旁的人尚在莫名其妙间,月下已经明白此刻是遭遇了伏击,他断然大喝一声:“灭火把!快灭火把!”

暗察们毕竟身经百战,火把迅速的灭了。但是面前无穷无尽的黑暗里,又传来了擦擦的脚步声,星星和天气护着史老七,工夫最好的月下已经悄悄摸了上去。

兵部职方司,国内暗战领域第一道屏障,对付这样的行动,轻车熟路。直至此刻,星星和天气仍然没有放在心上。

联合行动公署成立至今,虽有小挫折,但是无往不利,这点已经深入到所有人的心中。

月下摸到前面之后,说:“兵营就在不远处,只要我大声喊一声,就会有援兵,但是敌暗我明,你们不要动,全听我的。”

“有刺客~~~”月下喊完迅速变换位置,却不想嗖嗖之声大作,他自己躲闪不及,只感觉背后一阵大痛,也不知挨了多少箭,索性都是软弓(尺寸小的弓,暗战刺杀专用),如果有一张硬弩,恐怕自己此刻已经变成筛子。

“噤声。”他悄悄的说,黑暗中,依然感觉得到,暗察们默默的点头。

擦擦的脚步声更近。

近在咫尺。

“大辽万岁!”对面传来一阵大喝,利刃破空之声大作。

“一切为了大宋!”月下等的就是这一个混乱的时刻,不管什么弓箭手,在无用处,“儿郎们,给我杀!”

混战!黑暗中的混战,不知道对面的是不是敌人,只能凭借感觉,挥砍一切贴近自己的目标。在后方的星星首先忍不住了:“听声音月下撑得很苦,我去看看,你跟着两个近卫,保护好老七!这么多人都是冲他来的,在自己地盘上让老七被这帮兔崽子剁了,死了我都不瞑目。”

“滚吧!我在老七在!”天气是这里唯一带弩的,此刻早已准备充分,严防背后偷袭。

混战仍然在继续……星星一路上脚下被绊了不知多少次,也无法确认躺下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熟悉的感觉和自己交错而过:“你撑一下,老子终于知道怎么搬救兵了。”月下的声音。

随之,无数把利刃的破空之声紧随而来,让星星恨不得爹妈多生两只手。他丝毫感觉不到周围还有自己人,只觉得全是敌人,一股绝望的情绪笼罩了他:“一切为了大宋!杀!”他冲向了黑暗。

“轰隆~~~”自己前面骤然炸起了一道亮光,在那一瞬间,他看到十几个黑衣人,更看到了两侧墙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也是在那一瞬间,在弓箭手们被弹片伤害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箭支都射向了星星。

“吾命休矣。”星星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敌人退却了,因为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了。平时身为职方馆的星星最讨厌这种类似趿拉着鞋走路的大宋禁军前进的声音,今天听起来,却如天籁之音,他满足的咧咧嘴,晕了过去……

月下刚一和敌人交手,就知道对面的人数远远多于己方,而从对面沉默的劈砍来看,如果此时发声,依然会被射成筛子,不出声,迟早要被砍成碎肉。

这是一个死局。

暗察们显然没想明白,一个人大喝一声,瞬间,羽箭破空响起,那个位置传出重物倒地声音之后,再无动静。

对方显然受过严格的野战训练,在绝对黑暗中,能够不依靠声音判断敌我,这一点,让月下吃尽苦头,他自诩武功高过对面很多,但在这样不利的情况之下,却只能自保,看着暗察们一个个倒下。

一定要尽快想出办法!

月下危急时刻,灵光一闪。

老七应该已经有了那玩意!

于是他才退回来,正好和星星碰个对头。

他要找的是一个霹雳投弹,准确的说,那玩意叫光荣弹。

虽然高级察司都有保命符,但一种人显然不在此列,那就是高级暗察,因为他们掌握了太多密语,如果被抓,将直接导致系统整体的暴露,这是毁灭性的,所以皇城司暗察曹掌印提督,都要随身带着一枚霹雳投弹,一旦山穷水尽,立刻引爆,来保护秘密。

这玩意职方馆各房知事和职方司各曹统领,身上都是有的,月下一摸,果然也在老七身上摸到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再牛的弓箭手,也抵不住如此近距离的霹雳投弹攻击,同时正好可以召唤就近的禁军。

一场绝杀,以月下和星星的重伤,皇城司暗察曹暗察十四人全部殉国宣告结束,对方一共留下十七具尸体,都是没有案底,没有任何资料之人。

后方果然出现偷袭者,全部死于天气弩下,两名近卫殉国。

的伤亡宣告结束。

史老七被冷箭射中,至医馆时,发起了低烧。

和这场绝杀同时开始的,在京南别院,一个偏僻的牢房内的一名看似并不重要的囚犯,被人劫走,悄无声息,职守的牢头甚至在第二天都没发现。

萧佑丹听着两处的回报,时而皱眉,时而微笑。

熙宁十七年七月十九日,终于过去了。在这一夜,太多的人死去,太多的人流血,双方在这一刻,都明白了对方的实力和决心,一场角逐,进入了新的阶段。

家园 24

熙宁十七年七月二十日,张八家酒楼,有凤阁。

绯衣客人早早就来到雅阁,叫了一杯茶,自斟自饮起来,过不多时,另一位黑衣客人也走了进来。

“见过东家。”绯衣客人躬身施礼。

“不必多礼。”黑衣客人笑语暧暧,“昔日大掌柜得蒙先生抬爱,深情厚恩,无以为报呢。”

“您的两家互信,我反复思量过,无法宣诸纸上,但是,我家掌柜的,认为这个选择,对两个店铺都大有帮助。”绯衣客人没有纠缠于对方的刺探,果断的引申到本次会面的正题。

“密约也不可以么?”黑衣客人对这个结论倒是不怎么意外。

“不可以,实在抱歉。”绯衣人显然对两府在这件事情上的谨慎颇有微词,但是他也无可奈何。

“先生想必是卡在你家掌柜签具画押上了吧?”黑衣人问道,“那倒无妨,密约,只你我签具画押即可,你家掌柜既然爱惜羽毛,又何必强求呢?”

“你家的伙计,在我家后院做买卖,可不归我管。”绯衣人想了想,感觉条件似乎有些太优厚了。

“哈哈,你家店铺虽人才济济,萧大提防者,唯公一人啊!”黑衣人凛然的气质磅礴而出,在说这话的同时,一个影子却自心头飘过,那人目光一紧。

“如此,我就是最好了,今天伙计们应该就到家了,少东家可能还要等几天,我们这边还没想好需要贵方出多少彩礼呢。”绯衣人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无妨。”黑衣人端起了茶杯。

“希望我家南院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绯衣人说完,起身告辞。

“也希望我的账房以后走路小心,不要在掉水里了。不送!”

史老七短暂的清醒过一次,说了三句话:

“我要喝水。”

“抬我去破庙。”

“后面拜托兄弟们了”

负责的暗察曹察司,在一个指挥兵力的护卫下,把半死不活的史老七抬到了他当年在灌肠巷子当暗察时候栖身的破庙,不知道掌印大人进去做了些什么。只不过,出来之后的掌印大人,气色更加差了。

行伍出身的月下见多了缺胳膊断腿之人,但是像史老七这样不知死活的,还是头一次遇到,背后那道伤,离要害不到一寸。身上十几处口子,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割得,极难愈合,最严重的是断臂,即便这样还不知死活的去破庙。用星星的话说:“死了都活该。”然后紧锣慢鼓得集结了一个指挥的兵力护送。

回来之后的史老七,说完最后一句话,又晕了过去……

跟很多宋朝高官想象的不一样,在暗战领域,不管是在宋境还是辽境,大宋都没有压倒性优势,甚至连微弱优势的保持,都相当困难,这事包括石越在内的是大夫们都不曾预料到的。

因为他们不管是谁,都没有真正经历过暗战领域的锤炼。

司马梦求,作为大宋暗战领域第一人,却对这种情况心知肚明。

一百个低级细作,都抵不上一名中级细作的作用;一百个中级细作,都抵不上一名高级细作的能量。

这才是暗战领域铁的法则!

哪个方面的高级细作更多,那个方面就能处于绝对压倒性优势,哪怕只多一个。

暗战领域,都来都不是一个人数多就强大的领域。

比如文焕,他一个人的作用足以抵得了整个凤翔大营全部的军力。

而一旦文焕去位,职方馆想再培养一个坐在文焕地位上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暗战领域,一条路无法走两次。

这也是如今的朝廷不惜血本拉拢明空和尚,以保证西夏情报渠道的畅通的原因。

所以趁现在,萧佑丹还没有对宋朝暗战力量做出正确评估之前,签署这个密约,对大宋甚至更加有利。

虽然辽国在汴梁的“不周”已经落入监控,为此皇城司大大的出了一个风头,名不见经传的提督史老七位居掌印高位。

而司马梦求对这一切却不觉得欣喜,因为不周,他一直觉得,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这种感觉没有任何显示证据作为依托,但是,深愔暗战领域的人们,多多少少都相信自己的感觉。

尽管如此,他依然认为,能够控制住不周组织里的一个人,已经是巨大的成功。

而且,大宋很快也要有自己的“不周”了。

在他去两府做例行禀报之后,却再一次得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兵部对于不需要尚书签具就能生效的密约充满兴趣,职方司郎中被紧急召唤而来,经过短暂快速的协商之后。

一份宋辽两国军士情报互信密约,新鲜出炉:

内容:

宋誓:

宋辽本兄弟之国,而察司各为其主,互施智术,阴谋不休,实干天和。会二主怀仁,因互遣使节,誓告于天:使宋有若怀仇,暗谋破坏,肇起异端者,则惟天鉴而诛之。使辽人有若心口不一,阴奉阳违,有悖前蒙者,则上天鉴之,死于非命。我等若彼此相和,且始终不渝,则鬼神眷佑,延及子孙,永享安宁,立次此誓文诸款于后,传之后世。

1,宋辽恪守本约,如有违约,必遭天谴,如前所状,且不得心怀怨望,再起干戈。(违约行状规定如后)

2,两国奥语,互通有无,不可外泻流布,如蒙发端,以至恶而论。(奥语详细,具见换文)

3,南北察司,如可自证,则不可害。当再约时日,予以审讯。其果不必宣也。时日毕,则走送馆驿,不可违也。馆驿使臣,可细查所归者,如得蛊毒中藏,或别有邪物,当以违约处理。

4,所获察司不能自证者,则可任意处置,无得再以此兴事端也。

5,使有察司大害于国,如谋弑国君等(行状具定如后),须白以事实。然此类人,则不在交换列,听以国法处置。

6,南北察司,常驻当面,以备通讯者,亦当约期换文。平时则同国使,不可加害;使一方起衅,则天诛立加。

7,该约换文之期,以两国察司主事者去留为准。新约随年使国书送达。无故迁延,以违约论。

辽誓(今人自《前辽秘档》以白话译出)

数年以来,南北两邦的察子们,为了各自的可汗而角斗,彼此都有许多损伤。两国的皇帝,怀着至高的仁德,以为这样做很是无益,且为诸神所憎恶,因此互相派遣了许多使臣,订立了公平了盟约。这个盟约是当着黑山订立的,如果有谁暗地里心存诡计,玩弄花招,违背这个盟约,那就一定会中途死亡,寿命不长。这个盟约将代代相传,直到世界的终焉。

其条文谨抄录如下:

1,双方应恪守本约定,如有违约,一定会遭到处罚。所有后果,都由违约的那一方来承担。(相关行为处罚见附录1)

2,两国约定专用的密码体系,不得泄露第三国,如发现泄漏,将以最严重违约处理。(密码详细见附录2)

3,两国察子在被逮捕后,如果能够证明自己身份,那么就不能将他杀害。可以在约定的时间内进行审讯,审讯结果不必告知对方。约定时间到达后,必须把该察子移交给对方的馆驿。移交之前,对方有权对这个察子进行全面详细的身体检查,如果发现暗藏毒药,或体内一种慢性毒药,都要以违约处理。

4,对于未证明身份的疑似察子,本国拥有绝对处置权,对方不得质疑。

5,对于有对本国造成重大损失行为的察子,比如谋害天子等(相关规定详见附录3),必须通告对方结果。但这类人,不在可交换人员种类之内,可以依照国法随便地加以处置。

6,双方应该定期把深入对方国内、用于常备联络的察子的名单,造成名册,并定期共享。如果对方出现违约,那么对方列在这个名册上的人,就是第一批被献给神的牺牲品。但在平时,他们应该受到贵客那样的待遇,如果有人无故伤害他们,应当加倍地予以严厉地惩罚。

7,该个约定要定期更换。日期则以双方主管察子的大人的变动为准。约定应该和当年使臣递交的国书一并送到皇帝的帐前。无故拖延的,以违约论处。

签具人:大辽通事局掌局;大宋职方馆知事;大宋职方司郎中。

如有人事变动,随当年宋辽例行国书进行秘密交换。

回到都亭驿的萧佑丹,迅速的下达了一大串命令,他一给辽国贵族采购礼物为名,让属下携带重金,前往汴梁各地。

对此,职方司与皇城司都采取默认的原则。

这一段时间,双方流的血都太多了。

也是从这一天起,萧佑丹再也没有私自离开过都亭驿。

同时,“暴风行动”联合公署,也再没有布置过大规模的清剿计划。

双方都在趁此机会养伤,积蓄元气,恢复力量。

谁最先爬起来,谁就将狠狠地咬对方一口。

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史老七的低烧是因为失血过多,在经过调养之后。

熙宁十七年七月廿二日,大宋皇城司暗察曹掌印提督史老七,恢复了意识,开始了工作。

临时负责联合行动公署事务的星星向他汇报了三件事情:

一, 京南别院羁押的熊四,在史老七遇刺当晚,被神秘人物劫走。

二, 宋辽两国军士情报互信密约,已正式签署生效,自此,双方都需要遵守新的暗战规则,否则,等待的就将是血流成河。

三, 皇城司皇城副使兼领明察曹,因公殉职。

“怎么死的?”经历了一趟生死轮回的史老七,语气淡定了很多。

“那晚皇城司失火,火势蔓延到了机要房,皇城副使大人用身体压在了火上,阻止火势蔓延,保护了皇城司的机要文件,当我们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救了。”星星语气沉痛的说。

“那么现在是谁在负责明察曹事务?”史老七自从醒来,一直没有停止喝水。

“原皇城副使监管暗察曹,已左迁。”星星说。(注:左右皇城副使虽然品秩一样,但是因为明暗有别,在实际地位上,明察曹皇城副使,要略高于暗察曹皇城副使半级。)

“那么新任的兼领暗察曹的皇城副使,是谁?”老七问。

“上面还没有委派。”星星说,“不过听说,是大宦官李舜举。”

“勾当皇城司公事直辖掌印提督?”史老七挑了挑眉毛。(皇城司一共有四位平级领导,两位由士人或者武官充任,为皇城副使;两位由宦官充任,为勾当皇城司公事。互不统辖,这也是祖宗之法:皇城副使,主管明暗察司;勾当皇城司公事,主管亲从吏。所以由勾当皇城司公事直接管辖暗察曹掌印提督,是很罕见的。)

“也就是走个过场,听里面的消息,李舜举是继任的押班,马上要加内侍省副都知衔了。”久久没说话的天气开口,“等到李舜举高升,估计你老兄也就坐稳掌印的位子了,再派个强势的副使压你,不太可能,很有可能是从跟你关系不错的阴司干员中,挑一个资历比你深的,在上面充充样子,你小子爽了啊!我们四个人力最先上位的,以后在汴梁这一亩三分地里,兄弟们就指望你罩了。”

“石押班,对此作何反应?”史老七皱着眉头问。

“都是小道消息,又没有明旨,他哪敢有反应?老李也不错啊,其他在人品上,绝对比石得一强多了。”月下受伤也不轻,现在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不过有件事我要问你,你他妈的不要命了的非要去趟破庙,到底为什么?”

“为了我这条胳膊不会白断!”史老七刚把断臂抬起,脸上就显出痛苦表情。伤口的纱布也沁出血迹。

“你真牛!胳膊断了才三天,就敢动,等着化脓在享受一把高烧的乐趣吧!”星星幸灾乐祸的说。

通宝推:刹那芳华,
家园 25

死了六名判书,剩下的三名提督在面对这位暗察曹目前最高也是唯一长官的时候,表情都有些沉痛。史老七安慰并鼓舞了他们,交代部署了下一步的行动方略。因为麒麟房提督前段时间整建制的并入了螭吻房,所以在史老七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便兼掌两房,需要禀报的事务也是最多的,史老七为了让自己的提督们尽快回到工作岗位,把他安排在了最后,当另外两位提督离去之后。

史老七靠在轮椅的椅背上,有气无力但是语气坚定得问:“把那晚京南别院劫走熊四的全过程,给我详细叙述一遍,一个字都不能漏掉!”

麒麟房提督感到一股寒意,严肃的回答:“是!”

待麒麟提督离去之后,依然蒙面的明察曹皇城副使飘然而入:“鸿雁计划,可以开始了。”

“是!”史老七忍着剧痛行了个礼。

原本宽阔的都亭驿住下了九十七名辽人之后,瞬间显得满满当当。萧佑丹和韩拖古烈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显得无可奈何,大辽驻汴梁正使府虽然有地方,但是并不合礼数。

当年他们是一口应承了有地方住,对方才放人的。

不过最重要的那个人,还是没回来。

此时此刻的萧佑丹,对于重新与“不周”接头,恢复这条交通线,显得更加迫切。

所以才会在皇城司提交过来的归还人员名单里,没有发现联络员熊四之后,不惜向通事局下达死命令,也要将熊四劫回来的原因。

熊四羁押在京南别院一处偏僻且不显眼的牢房内,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寥寥无几。

为了得到这个线索,动用了很多潜伏极深的暗察。萧佑丹知道,这就意味着又有一大批暗察从此暴露在大宋的黑暗之眼里,失去了价值。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重新启动“不周”。

只要有了“不周”,大辽就算折损一万人马,也是值得的。

京南别院,申区,亥字号精舍。

一个面孔精致的女子正斜斜的坐在软榻上绣着一件童衣,眉宇间不时流露出满足的浅笑。

在这里,她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使用自己多年没用过的姓名了。

李妫。

这里的长者们都叫她小娘。

同年的女人们都叫她妫姐儿。

孩子们则称呼她李阿姨。

陈李氏,李寡妇这两个叫了几十年的称谓一下子远去,带走的不单单是不堪回首的历史,还有泰山般的压力,现在的她,仿佛年轻了几岁,人也变得更加光彩了。

京南别院,是一个奇妙的所在。

烛光一晃,李妫用手护了一下,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给大人请安!”

“有孕在身不必多礼,我看看就走。”男子将一些补品放在桌上,“杰哥儿功课还好?”

“好!”开始她还对自己唯一的儿子陈杰从白水潭退学改上别院自己的宗学惴惴不安,后来发现完全是多此一虑,这间宗学的先生不但都是一等一的大儒,而且格物功课也不比白水潭差,更重要的是,上这间宗学的学子们,毕业之后不必去挤那科举独木桥就能当官,虽然是武官,在宋朝文昌武劣的大背景下,比不得文官风光,但是对于李妫这等草民,身着官服已经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了。

对这点,面前这位大人曾经劝她三思,还说了很多她不明白的词汇,什么暗战,阴司之类。结果怎么也听不明白的她反问道:“是不是真正的官?”

对方回答:“是。”

李妫微微一笑,低头刺绣,不再搭理。

弄得那位大人倒是郁闷的紧。

李寡妇永远不能忘记那个改变它命运的夜晚,因为那天是白水潭兵器研究院殉难纪念日,他的儿子去雪原参加悼念活动了,她一个人在家里做刺绣,以补贴家用,紧靠一个小摊位,依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在晚上费些心力做些补面(床单枕头上的刺绣图案),日子还能过的宽松一些。

然后,就是醉醺醺的熊四一头闯进来。

再然后……

李寡妇曾经想过死,但是她舍不下孩子,她也想杀了这个玷污她清白的醉汉,但是,一个一辈子都没杀过鸡的女子,又怎么下得了手?

就在她思绪重重不知所措的时候。

那个坏人醒了。

哭了……

李妫虽然守寡多年,但是并不是没有见识的女子,对于认真诚与否,还是知道的。让她吃惊的是,这个污她清白的男子,竟然是真诚的。

世上还有不嫌弃她是个寡妇的男子?

世上竟然还有不嫌弃她带了一个已经懂事的儿子的男子?

熊四把自己的经历都说了,他不是宋人,而是辽人,辽国并不是这么在意女子的贞操,也并不看重从一而终,至于孩子,熊四说,他恨不得陈杰就是自己亲生!面对这个热忱的男子,李妫第一次感觉到了依靠,但是出于强大的世俗,她依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熊四的感情。将自己封闭在与儿子的小环境里。

熊四也不着急,不紧不慢的明里暗里帮衬着陈李家,直到街坊四邻都被他的执着感动,连嘴最恶毒的的猪肉罗家的婆娘,都几次三番跟李妫念叨,熊四这小伙,实在不错云云。

但是李妫就是对改嫁,由衷莫名其妙的恐慌,虽然熊四再三保证,嫁过去,杰哥儿依然可以姓陈。

直到那天……

熊四很高兴,她也很高兴,因为熊四挣了一大笔钱,可以风风光光的迎娶她了。

当晚,是在熊四醉后用强之后,他俩第一次行房。

李妫重新体会到了做女人的快乐。

第二天,熊记大车店被查封,熊四下落不明。

最痛苦的,是给你希望,又将它拿走。

就在李妫再次陷入绝望,打算离开这个让她伤心两次的城市的时候,一位官员找到了她,并试图劝说她出卖自己心爱的男人,被李妫声色俱厉的拒绝了。

然后紧接着,第二个官员,也就是直到今天一直将他们母子生活照顾的无微不至的人,出现了,用残酷的手段折磨了陈杰,迫使李妫演了一出戏,再演完之后,李妫伤心地痛哭并晕倒。也正是因为这次晕倒,让赶来的医生发现,她已有身孕!

谎言居然变成了事实?这让主管的那位官员惊讶不已,在经过一番权衡之后,她被接到了现在的住所,汴梁城的一所大院里。

熊四过了几天也和她相会,陈杰受到了良好的治疗,几乎没有什么后遗症,而且作为补偿,上了更好的学校(她认为能够出来直接当官,肯定比白水潭更好)。

今天的李妫已经脱胎换骨,不在孤僻,但是同时,她也更多的思考其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厉鬼不是一个随波逐流,没有主见的女人,否则他也不会一个人坚持守寡多年,靠开地摊操持家里,同时懂得供陈杰去读学费并不便宜的白水潭。

直到今天,他依然想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又为什么要发生?

但是她清楚,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今天能够得到这些,要么是熊四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要么是,宋廷需要熊四在未来付出相应的代价。

与之前唯一的不同是;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只有接受。

想到这,李妫微微皱起了眉头。

虽然那个官员折磨了陈杰,但是无论陈杰还是李妫,心中却一点也不恨他。因为从他的眼睛可以看出,他并不想这样,但是为了他的信仰,他可以做出任何事!

陈杰的心理已经隐隐将那个官员视为偶像了,所以当他问陈杰,愿不愿意去一所新学校上学的时候。

小陈杰第一个问题就是:“你是哪个学校的么?”

官员沉思了一下:“我不是,但是,在那里你能够成为像我一样的人。”

小陈杰毫不犹豫的去了。

“熊四已经开始为我们工作了。”官员想了想,“可能会离开汴梁,再走之前,要不要我安排你们见上一面?或者捎些话给他?”

“去哪里?”李妫没有抬眼,但是手里的活计停了。

“很远的地方。”

“还能回来么?”

“不知道。”

“那请你告诉他,如果他回不来,我会带大我们的孩子,如果他回来了,不管多久,我都等着他!”李妫假装灯火不稳别过头去,其实是趁机擦掉眼中的泪花。

“知道了,这是熊四这个月的俸禄,不比节省,我们有专门的财政,可以优先保证鳏寡孤独的生活。”官员说着突然顿住了,似乎有些不吉利。

“谢过大人了!”李妫微微一福,这已经是在送客了。

“留步。”官员踌躇一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个字也没说转身离去。

不知道熊四到底为宋廷做着什么营生,月俸竟然有一百贯!

都是缗钱。

李妫望着桌上好大一堆铜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呆住了……

家园 26

史老七最近忙的焦头烂额,空缺的岗位需要新人填补,而皇城司最缺的又是人才,萧佑丹那边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大张旗鼓采购礼物,要说那些商贩打扮的人都是通事局察子,大宋阴司各衙门一把手干脆直接自裁算了,但是要说里面没有一个是察子,鬼都不信!

现在在皇城司暗察曹各房的新的领导班子没有齐整之前,史老七不可能也没实力去动萧佑丹,同样他也知道,通事局也一样需要恢复和补充。

仅在劫走熊四案上,他就又成功的从大宋官场清理出一大批“鼹鼠”,可以说已经成功的抵消了前段时间接连损失暗察曹七名高级暗察造成的负面效应。现在他正在一鼓作气的提拔有能力有才华的人补充进领导班子,但是,甄别就是一个工作量大到惊人的事情。

大家都在抢时间,理论上,四月初一萧佑丹就要回国了,在那之前,如果史老七连一分像样的送行大礼都准备不出来,他觉得以后再皇城司历史上肯定会留下一个永远不会抹消的耻辱!

谁也不知道,此刻距离大宋禁中皇城司衙门的存在,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熙宁十七年七月廿四日,天气很好,对于阴司各署来说,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日子,但是多年之后,已经身居高位的史老七回想起来,觉得其实一切的转折点,就发生在那天。

这天,是紫金光禄大夫,景城郡公赵仲璲上表,请皇太子出外至资善堂读书,并推荐布衣桑充国与程颐出任资善堂直讲的第三天。

也是史称“百官议政”的那天。

数以百计的跨越派系,资历,职位的官员,纷纷上书,支持赵仲璲表章,以至于一时间银台司人手严重不足,需要从其他部门临时抽调才能够保证这些表章被两府和今上第一时间看到。

皇城司明察曹第一时间运作起来,充分发挥了其衙门强大的力量,在极短的时间之后,查清了事情的经过,并上报了禁中。

仅此而已,也仅仅是仅此而已。

多年之后的史老七曾经想过,如果他能够穿越时空,回到当时,又会怎么办呢?是否依然对这件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漠视处理?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过去的,只能够成为教训与经验。

当天,史老七和所有暗战领域的人们,有着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为这一天,是按照约定,需要将扣押的耶律淳归还辽国的日子,为了避免御史和言官不必要的麻烦,阴司各衙门统一了口径,任凭监察机构怎么打探,就是四个字:

无可奉告。

耶律淳的身份敏感不言自喻,而且这步棋关乎到宋朝今后在辽国部署整个暗战方略的关键,再各有司的协同下,整个行动的密级很高,甚至高到史老七怀疑龙体不愈的熙宁天子是否知情?

在汴梁城郊的一处有皇城司购置的秘密据点里。

代表着大宋暗战系统的司马梦求与代表着大辽暗战系统的韩拖古烈。

进行了礼貌性的交谈,并交换签署释放耶律淳的相关文件。

穿戴整齐,气色不错的耶律淳出现在会场中时,辽国方面隐隐有些骚动。

这正是宋朝所希望看到的,耶律淳的影响力越大,下一步棋就越好走。

但是宋朝所不知道的是,早在半年之前,耶律淳的封爵就已经不再是彰信军节度使了,而是“封北平郡王,领庆州玄宁军节度使。”萧佑丹就是吃定了大宋的情报机构的滞后性,所以才没有公开最新资料,否则估计宋朝漫天要价的就更加厉害了。

这才是辽国紧张的真正原因。

因为此刻,大辽交接仪式上的辽国方面最高职务已经不再是韩拖古烈,而是耶律淳了。而萧佑丹又明显不能出现在对方仅仅是一个知事的级别的仪式上,这是辽国外交尊严绝对的亵渎。所以,此刻,宋国不明所以,辽国尴尬非常。

两国历史上第一次遵照新的暗战条款进行的交换仪式竟然是期期艾艾,遮遮掩掩,匪夷所思的。

交接仪式结束后,皇城司收到今日的邸报,两条消息引起了司马梦求的注意,并专门做了勾注:

1, 宋国在财政紧张的情况下,用一种很奇怪的方式“借”给了高丽一百万缗钱。

2, 大宋枢密使文彦博,外放。

谁也不明白司马梦求的勾注是什么意思,史老七因为断臂之后,身体一直很虚弱,邸报只瞄了一眼,就昏昏睡去了。

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以很大的精力去完成。

石越最近精神每况愈下,尤其在唐康下狱之后,他便常感有些精力不足,睡眠也差了起来,搞得桑梓儿现在已经不在石越寝室休息,而是另居一室,因为她每一次的翻身,都会让石越醒来,心疼夫君的她,在自己以身作则创造一个良好的安静的睡眠环境的前提下,下令,掌灯之后,府中如有喧哗者,打二十棍,逐出府去!

一向温婉的主母如此严厉,让这道家法无比迅速的执行下去。

一入夜,石府便鸦雀无声。

最近几天,石越都在宫中面对中风说话口吃的熙宁天子,原本就忧心忡忡的他,情绪更加低落,因为只要见过当今皇上的人都知道,他命数不多了。

虽然位高权重,石越却依然不习惯别人服侍他更衣就寝,包括桑梓儿。

所以此刻他的寝室,是没有下人侍候的。

应该说,原本是没有下人侍候的。

就在石越独坐桌前凝思片刻,打算掌灯的时候,突然听到屋里传来一声低语:“山长请勿掌灯,学生有事禀告。”

心中虽然一惊,但是他听出背后之人并无恶意,于是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

“皇城司史老七,该因一事纠结于心,夜不能寐,故来特请山长开解。”

“与我何干?”

“一切源始与山长的‘石学七书’。”史老七说,“山长开创格物学院,功在千秋,但学生发现,自熙宁十四年始,山长便不再过问白水潭事,也正是那年,职方馆购买了白水潭几项技术,并且通过某作坊开始研发药物。”

“长话短说。”石越困意渐来,颇有不耐之色。

“十四年九月,白水潭学刊载了一篇专利:乙醛的制备,关键词:高浓度酒精,铜/银。补充,该物质之所以并不依照大宋命名法命名,因为与石学七书中提到某一物质,各项性质皆完全相同,该物质石山长称之为乙醛。”

“十四年十二月,格物学院利用先进的分馏装置,成功得到醋中酸味的主要成分,依照大宋命名法,名为醋精。”

“十五年三月,格物学院酱醋精和乙醛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合成出一项新物质,该物质气味和醋精类似,然性质迥异,与水并不相溶,且加酸放热剧烈,依照命名法,得名,醋干。”

“同年同月,唐康左迁戎州知州,在与蛮夷交战之时,救下一白水潭生,唤名许叔微,具体情况,山长可待令弟出狱之后详加查问,总之,许叔微使用了一种药物,让令弟所属战斗力大幅度提高,那种药物,是从一种唐代即流传至我国的一种名为a芙蓉,或御米的植物的花苞的浆液中提取的。”

“罂粟!”石越悚然站起,惊呼。

“什么?”史老七没听懂那两个字组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无妨,你且继续。”石越挥挥手,又坐了下来。

史老七却顿了顿,因为他发现石越的袖子在微微颤动,这说明,他在发抖,他继续说了下去,并且认定,面前这位民间已经传言成为星宿的男子,必然能够给他解惑。

“就在职方馆买下技术,打算大规模生产的时候,戎州失陷,继任知州弹劾令弟滥用巫法,导致兵甲不修,毫无战力。”史老七说,“当时卫尉寺派人查看,很奇怪,所有士兵都没有疾病,但是,浑身发软,困乏无力,无法作战。”

“还会有流涕流泪。”石越轻轻的说。

“山长明察,正是如此。”史老七就知道,这个男人肯定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今天的目的,已然成功一半。

“职方馆知道之后,懊恼不已,对配方的研究一度中断,但是许叔微等人却将醋干和该物质混合制取出了一种新的东西,今天学生前来,就是要问一下山长,这种东西,该如何处理?”

“海洛因。”石越又一次发出了三个分开史老七都听得明白,和在一起就全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音节。

“那种药物非常神奇,能够让腰斩之人仿若不知,兀自战斗不休,然而,服用几次,便神情萎靡,加大剂量,也不过平复常态,再无神勇情景了。”史老七说,“司马大人认为,世间万物皆有其用,只因不知,于是,很快,皇城司堪检使,就发现了他的一项重要用途:逼供。”

“使用这种药剂,在对方成瘾,哦这个词也是许叔微发明的,之后,即停药,利用病理现象的折磨,我们已经成功的将从前宁死不招的几名辽国关键细作的嘴撬开了。”史老七没说其中还包括耶律淳,因为事关机密,他不认为石越应该知道。

“你找我究竟何事?”石越听了这么许久,居然一次打断都没有,至此方问,已经大出史老七预料了。

“该物,该如何处置?”史老七缓缓的说了今天来的目的。

“为何问我?”

“因为山长的石学七书,是一切的源始。”

“是我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石越没有正面回答。

这次却终于说了一句史老七听得懂的话,那是泰西神话的一个典故,如果不是石越住持杭州翻译,他也不可能知道这个典故。

那个药物跟潘多拉的盒子有什么关系?史老七怎么也无法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先生大恩,子明铭记在心!”石越突然起身,深躬为礼。

吓得史老七赶忙跪倒还礼:“学生受之不起啊!”

“此物凶险非常,一着不慎,大宋即可灰飞烟灭。”石越神色凝重。

“山长过虑了吧?”史老七又被吓到了。

“先生试想,此物若为大众所知,风靡开来,当售价几何?”

史老七想了想成瘾后的症状,说:“虽千金,亦不乏求购之人。”

“若举国皆食此物,国之如何?”

“若辽国如此,莫说燕云,全辽亦是唾手可得?”今天史老七就是想问这个,这种药物如果让辽国军队使用,宋国便等于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将辽国百万虎狼大军,变成绵羊。

这个计划已经在他心中构思很久了,但是,一种莫名奇妙的危机感,让他迟迟没有宣之于口,此番前来,就是想让曾经的山长,给他拿拿主意。

“固然能收一时之效,如若辽国知道,反用于宋,则胜败不可料,两虎相争,两败俱伤,白白便宜了他人。”

“山长所言有理。”史老七说的言不由衷,但是,如果大宋也遍地都是“瘾君子”,还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掌印提督承担得起的责任。

石越当然看出了他的心绪他也不知道,就是史老七此刻的这个表情,决定了石越上位之后,对他的处置:“今日已晚,先生请回,我自有安排。”

“也好,学生告退。”史老七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慢慢消失在了黑暗中。

石越无暇追究对方是怎么潜入自己府邸的,他掌起灯,高呼:“来人!”

侍剑边披衣边入。

“更衣,备马!我要去刑部天牢探监!”

“探谁?”睡得迷迷糊糊的侍剑一时没反应过来。

“唐康!”

“学士万万不可!”侍剑终于清醒过来了,“公子即刻出狱,若非天大的事情,要等他出来再问也不迟。再说,学士现在一去,岂不是凭生变故,上若连累公子,学士于心何安?”

石越本是一时冲动,此刻冷静下来,也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现在当面去问唐康,但是,此事如果不掌握清楚,他绝对无法入眠。

“范翔现为刑房都事,学士有什么要务需要公子回禀,不妨叫他去问。”侍剑小心的提醒。

“不错,现在便请他前来!”石越点头。

“现在?”侍剑看了看座钟,已经三更天了。

“对!”石越的口气不容置疑,“现在!他若是在被窝里不肯出来,就连被窝一起扛来!”

家园 27

史老七此刻很后悔,潜入当朝重臣的府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重要的,还是一件后患无穷的事,虽然已经全面启动了“鸿雁计划”,但是内心中的忐忑,必须得到释放,否则,将会对整个行动的信心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那才是毁灭性的。

史老七在自己的宅邸写好了自请出外的奏章,就等石越上表弹劾的消息传出,他就立刻致仕,绝对不能连累绝密的“鸿雁行动”。

然而,他等了一夜,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螭吻房的一名判书,告知石越连夜接见了刑房都事范翔,然后范翔离去,约三刻钟之后,回。

再未出石府。

同时刑部天牢皇城司暗察禀告,范翔夜探天牢,与钦犯唐康密探很久,出。

史老七凝思良久,没有表态,挥手让两个人出去了。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幸运的赌对了。

熙宁十七年七月廿八日,xx殿。

萧佑丹走在大宋禁宫那可以并行四乘的宽大甬路上,看着两边给皇帝祈福早日康健的帷幔中影影灼灼的人影,暗自笑起来。

他想到了在汴梁街头听到的评书里很出名的桥段:四下埋伏刀斧手,只等摔杯为号,便一起冲出,将辽国高官剁成肉酱。

自己,就是宋境大辽最高的官。

待会要看看天子的手是不是稳。

萧佑丹在脑子里挪揄的想着熙宁天子大喝一声摔杯为号的样子,嘴角扬了起来。

其实他想错了,虽然大宋的情报系统无处不在,但是宋国传统与辽毕竟不同,皇城司权倾天下,也不过负责宫门安防,九重之内,一个皇城司察子也无,当然,石押班除外。

帷幔里的,真的是内侍和宫女,御前侍卫班直如果也竖起一根祈福的杆子,恐怕第二天御史台参劾他“曲意媚上”“佞臣”的折子就能推满银台司。

大宋官员,不管文武,都不若大辽臣子表达自己感情那么随心所欲。

Xx殿。

原本打算旁敲侧击打探一下宋国虚实的萧佑丹此刻却大感头疼,因为大宋的官场选拔制度决定,他能够接触到的官员,无一不是混迹宦海数十载的老油条,不该说的自然不说,能说的也是三缄其口。也就这位皇帝陛下,还算单纯,这也是他在原本没有的日程上非要加上在外交上很给宋国面子的“陛辞”的原因。

结果,此刻熙宁天子却在滔滔不绝的跟他发着牢骚。

他还不能打断。

于是萧佑丹保持着很有风度的微笑,听着熙宁天子絮絮叨叨的说着家长里短。

什么自己身体不好,没法起身交谈,只倚着软榻很失礼啊;什么我的臣子给儿子选的上学的老师人员我不喜欢啊,虽然我不喜欢但是据说从我妈到我的宰相们都很喜欢……

在萧佑丹看来,这完全不是一名掌握巨大疆域的实力雄厚的国家的君主所应该说出的话!在他看来宋国的皇帝,就应该像大辽的皇帝一样,征战沙场,坚毅果敢,傲视天下。

而不应该这样婆婆妈妈。

好在对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用一句“天下之意皆许之”,结束了皇宋家庭内务情况报告交流研讨会。

距离萧佑丹告辞的时间,也所剩无几了。

苦笑着的萧佑丹估计了一下时间,反正怎么着也不够打探虚实的了,索性不问了。

他立刻腹稿了一篇再三恳切致意,吹捧了一番赵顼在位期间的丰功伟绩,动情地表示辽国上下将为赵顼祈福,盼望他早日康望,继续宋辽兄弟之谊的讲话。

听的旁边礼部的官员眉飞色舞。

关于皇帝的儿子该找谁当老师,萧佑丹虽然心里暗骂关老子屁事?还是以一个辽国人的直率,告诉了赵顼白水潭学院在辽国的影响。辽国当今皇帝即位后,创办的第一所学院,便是以白水潭学院为榜样设立的,连教材都一模一样。辽国的贵族士人,无人不知桑充国的大名。

他心想,既然你不喜欢,但是你妈和你的下属都喜欢,那我也喜欢,你们互相折腾吧!

他相信,一个皇帝不喜欢的太子师,比一个皇帝喜欢的太子师,更符合辽国的利益。

萧佑丹的仪仗前脚刚离开开封府地界,皇城司就张灯结彩放鞭炮了。

史老七一瘸一拐忙前忙后的,因为刚没了一条胳膊走路总觉得重心不稳,时不时就得踉跄一下,所以才显得一瘸一拐,现在他倒是感觉坐在轮椅上让人推着走,滋润很多。

因为萧佑丹还没脱离宋境,职方司的月下还是重任在肩,看着仨人有吃有喝,恨得牙根痒痒。

这就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就在史老七和星星天气大吃大喝的第二天,他就病倒了。

医官诊断之后说,身体原本就极度虚弱,一直靠一股生气硬挺,现在大任卸去,心情放松,顽疾重现了。

并说不要紧,调理一段时间就好。

这下,史老七真的只能坐在轮椅上行动了。

之所以他还不能休病假,而是要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办公,是因为崇文书院院长方丛哲,在汴梁新闻上发表了一篇社论:《论我们的正义是否可以不择手段?》,里面明确提出了,枢密院副都承旨兼职方馆知事司马梦求重金收买江湖杀手刺杀辽国特使。

一石激起千层浪,何况是如此火爆的猛料。

很快御史台就不请自来的介入了个调查,所有看职方馆和司马梦求本人不爽的跨越派系的官员一起动员,又一次堪比“百官议政”的火爆场面出现。

银台司的内侍们又一次跑断了腿。

所以倒霉的史老七也必须战备值班,而不能休息。

因为司马大人位置的特殊性,都堂和密院也不可避免的介入了。

事态的发展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混沌起来。

尤其是方丛哲提供的资料很完整,包括司马梦求重金收买的金额都历历在目,廿五万贯,更是让廉洁的给事中和御史们兴奋不已。

随后龙体不愈的熙宁天子将一切奏折留中,战战兢兢颇有唇亡齿寒的阴司诸衙门,终于盼来了皇帝的干涉。

史老七松了一口气,皇城服饰也终于下达了让他养病休息的命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都堂之上,司马参政借益州事件向吕仆射施压,打击得新党抬不起头的时候。

吕仆射闪电般的反击了。

祥符县知县夏雨御史台。

司马光之子司马康下狱御史台。

权知开封府苏颂下狱御史台。

当听到中使已经在前往大名府,捉拿吕公著的路上的时候。

刚刚接到休假条的史老七跟所有刚刚送走大瘟神萧佑丹的阴司干员一起仰天长叹,破口大骂:“吕惠卿,卧槽你大爷!”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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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经验不够,很认真的先在第一篇花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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