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敌军围困千万重 – 一张抗联相关老照片的注解 -- 萨苏
在我们看到的电影,电视剧中,有一些典型的穿帮镜头。其中之一就是近现代战争影片之中,蜂拥冲锋的场面,这种场面看起来气势雄壮,但却不符合史实。实际上,在热兵器为主的近现代战场上,以密集队形冲向敌方,其行为近乎自杀。因此,真正的冲锋队形,通常都是队形稀疏而且非常重视冲击过程中的隐蔽性,并不容易让人感到冲锋的迫力。老山之战,越军因为急于求成,曾发动中古式的密集阵型集团冲锋,结果在中国守将张友侠所部及炮兵凶猛的火力打击下伤亡惨重,六个团败在了一个团的手下。叶剑英元帅看过战场录相惊叹:“淮海大战以来还没见过这么多敌人尸体。”
在作战中用密集队形冲向敌军据点,是一种荒唐的打法。
然而,在我的面前放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日军,队形比电影中还要密集。他们中有的人状甚悠闲,甚至连步枪也不拿,摆成的警戒队形多少显得漫不经心。
这并不是拍电影,而是真实的战斗,这支日军已经完成了一个环形的包围,团团将一座抗联的密营围在正中。
但对着这张照片,却没法让人产生荒唐的感觉。
它铨叙的是在白山黑水之间,东北抗日联军真实的影像。
这张照片拍摄于1938年冬季,当时,照片的主人,日军驻宝清杨荣围子的一名军官铃木,正随同讨伐队在宝清县境内进行“第二次秋冬大讨伐”。根据铃木的记载,就在当年10月15日至10月30日,日军刚刚结束了跨越宝清,桦川等地,针对活动于三江地区的抗联部队的“第一次秋冬大讨伐”。这次讨伐并未能彻底打垮抗联在这一地区的抵抗,他们顽强地跳出了日军的合围,继续在山岭丛林中与敌战斗。日军虽然在宝清桦川交接地带破坏了抗联的多处据点,但未能给抗联以致命打击。于是,自11月15日至12月11日,日军在伪满洲国军的协力下再次打动了第二次秋冬大讨伐,这一次,铃木的部队依然作为永野讨伐队的一部分参加了战斗。
根据铃木的纪录,第二次讨伐对抗联部队是致命的。由于普降大雪,抗联残军的行动失去了隐蔽性,而在冰天雪地之中,他们的伤员得不到救治,粮食得不到补充,特别是抵抗日军第一次讨伐的战斗中,抗联部队的装备弹药消耗很大,面对日军的重兵围困,战斗力锐减,因此承受了重大的损失。
从中方的资料可以考证出,1938年秋冬,三江地区抗日联军的力量也正处在一个低谷的时期 – 这一年早些时候,他们的领袖,东北抗日联军司令赵尚志被苏联扣留,此时,当地抗联主力又出击实施第二次西征,留守部队兵力不足,是难以和日军讨伐部队对抗的重要原因。(经查,抗联第六军第一师政治部主任徐光海就是这一时期在宝清县张家窑与敌作战中牺牲的)
铃木这张照片发现于其《在满纪念》照片集,拍摄于这次讨伐后期,他们的所属部队(永野讨伐队)讨伐一开始就在“三道河子”与抗日联军发生战斗,随即和友邻部队以拉网形式进山,穷追不舍。中间抗日联军被围人员显然已经意识到被包围,几次试图突围。因日军讨伐战线绵长,兵力火力占据绝对优势,均在和日军激烈战斗后失败。到十一月下旬,抗联部队已被打散,退却入宝清,依兰,富锦,桦川等处山区。
尽管没有标明日期,但铃木所拍摄的照片,正是在这段时间中。这期间,抗日联军部队的抵抗明显减弱,大多数时候他们的枪膛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子弹,他们甚至不能举火,因为天上有日军的飞机,烟会引来敌人。日军在山中踏雪追击,搜寻残存的抗日联军成员。其中,一个重要目标就是抗日联军留下的密营,日军发现抗联的密营,必将其捣毁,以破坏抗联的后勤储备和可能的后方。
大约是料到日军必然以密营为攻击目标,在大多数抗联的密营中,都已经没有了人迹。但是,在大雪中无衣无食的抗联战士,有的时候万般无奈中仍然试图返回自己曾经的营地寻找食物,维持生存。
这一次,铃木他们就是在军犬的协助下,找到了这座密营。
从此前几次发现密营的纪录看,日军在包围密营后通常都是占领四面制高点,搜索和喊话,然后步步进逼,如果有抵抗,就组织火力攻击,如果没有抵抗,就一直逼到密营周围进行检查。
可以看到,这已经不再是战斗,因为日军摆开的队形如同追猎,甚至有两名日军还手持着绳网,明显是为了活捉抗联人员。他们的态度显然不觉得这样的战斗有多么危险。
日军显示的不是愚蠢,而是骄横和绝对的优势。
前几次,日军都是扑空。
这一次,情况有点不同,铃木纪录,在这座密营中,有两名抗联人员。
但是,并没有战斗。
铃木写道,两人,一男一女,已经冻饿而死在这座空无一物的密营之中。
那时候,为了诱使抗联人员动摇,日军推出了条件优厚的投降政策,只要出山缴枪,就不杀。为了更好地诱降,日军至少是表面上遵守了这一政策,即便是曾经击毙日军大佐的谢文东,也轻轻松松地放出去做了矿上的把头,还用飞机带他到东京观光。
我重看这张照片。
外面,是敌人围困万千重,腹里,是空空如也,枪膛中,已经没有了子弹。
在黑龙江的寒冬里,两名抗联战士,最后的时刻,他们会想什么。
已经没有了抵抗的力量,最后能献给这个苦难国家的,只有自己的生命。
1940年2月23日,6天6夜粒米未进、拖垮了跟踪讨伐的几百名敌人后,打剩最后一人的杨靖宇在伪通化省濛江县三道崴子林中壮烈战死。死后,日军将其遗体解剖,进行化验的公医诊疗所医生洪宝源回忆:“胃里面竟然一粒粮食也没有,只有草根和棉絮,有的棉花明显是刚刚吃进去的,一团一团还没变样呢。”
杨靖宇的牺牲,是因为被他遇到的四个村民所出卖。当时,他们还劝过他:“我看你还是投降吧,如今满洲国对投降的人不杀头的。”杨靖宇平静的说:“我是中国人哪,不能作这样的事情。如果我们中国人都投降了,咱们中国就完了。要对的起自己的良心。”
杨靖宇将军的名字,刻在了历史的丰碑上。两名牺牲在宝清密营里的战士,在死去七十二年之后,用一张敌人的照片,向我们传达了他们最后的消息。
没有功勋,也许,连他们的名字也无人知晓。
只有敌人围困万千重。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今天,是中国的国家节日 – 十一,我们的国庆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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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能是我说过的,最沉重的一句祝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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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联第三军政治部主任金策,39年1月19日给六军第一师政治部主任徐光海等发去了信件(金策不知道徐光海于38年11月23日已经殉国),信件的第一段侧面简述了38年冬季抗联留守部队的英勇事迹:
“我和你们分别,已半年有余,近闻日寇侵略军的大部队已在下江开始行动,对我军大举‘讨伐’,我军的生活非常艰苦,但英勇的将士们始终以不屈不挠的精神与意志担当此严重的局面,这确是中华民族伟大义愤的反映”。
这次照片就是扫的,我正在把密营整理出来,各种式样,看来都是为了适应当地斗争设计的。不知道徐光海有没有照片留下,有一张日军杀害的“匪首”照片,因为恰好在11月20日-11月25日间,地点在宝清,我很怀疑是他。但是,从资料上看,徐光海应该是有墓的,也就是说他的遗体看来是被战友带出来了,又不一定是他。如果有照片,就可以对照一下了。
张家窑战斗时,徐光海的腿病突发,不能行走了,他先后下令身边的马云峰、刘宝书撤出战斗,冲出包围圈……
(张家窑战斗的幸存者只有李敏、马云峰、朴英善、刘宝书,如今看到关于张家窑战斗的情况,其实都是他们的回忆)
徐光海的遗体,可以肯定没有被战友带出。
关于“有墓”的情况,有一篇关于与徐光海一起殉国的裴成春的文章:
“天黑下来了,敌人急急忙忙撤下了山。战友们将裴成春和其他牺牲的战士用积雪掩埋后,又走上寻找部队的路途。第二天,乡亲们偷偷地跑上山将英雄们的遗体埋入土中,第二年春天,又在墓旁种上了裴成春生前喜爱的金达莱花。”
明显应是文学的描写。至多是建国后寻访得到的一种说法。
幸存者李敏、马云峰、朴英善、刘宝书没法返回张家窑,他们冲出包围圈后,与六军四师政治部主任吴玉光的队伍会合,不久又在燕窝岛与六军一师代师长陈绍宾所部会合…39年6月入苏。
也就是说战斗结束后的实际具体情况,战斗幸存者不知道。
另:
徐光海没有留下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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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秋冬,日军连续扫荡下江地区的抗联留守部队…
下江地区日军的几次“讨伐”刚结束的1939年1月,下江地区抗联分布图:
这一带是日军的“肃清重点”地区…
而历经了几次扫荡,抗联留守部队仍坚持于这一地区!
可以注意宝清、桦川的地名
注意:
佳木斯那时另一个名字就是桦川,其位置实际和今天的桦川县有区别
比照抗联国内史料,日军的这份抗联分布图,有很多的缺漏。
分布图上标的应也只是被发现的抗联部队。但是即使这标出的部分也是有错讹的。
上图是截取了这一部分形势图
三江省一带的情况
以上形势图,则截图于这一份文件:
1939年3月20日,当时担任了关东军参谋长的矶谷廉介,向日本陆军次官递交了1月的满洲国内东北抗联分布要图
这是这份“极秘”文件的封面
文件的部分说明(要旨)
可以看到这样的词:衣食 极度 穷 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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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有条件的。当时的越军在潜伏地带已经被炮击过一阵,建制已经打乱,其实已经无法进行正常的有指挥的作战了。而且,当时越军的退路都木了,拼死一搏可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