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2010回国小记 -- 风的笑容

我2004年出国，六年中我没有回去过。我在成都生活了二十七年，从来没有离开过，刚到美国的时候，想家的念头很强烈，终于知道什么是“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滋味，因为只有在梦里面才能回到故乡，才能见到自己思念的人。六年之后，又感觉到“不知何处是他乡”。美国的酒自然是不醉人 ，而我也感到应该回去了。

我这次在国内呆了1个多月，去了上海，广州，重庆和成都四个城市，很遗憾没能去北京。中国南方的几个大城市，沿海和内陆的我都有了感受。由于是走马观花，只能看到浮光掠影（成都除外）。我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想写出来应该有一点点意义，一是给在国外的朋友一些信息；二是给国内的朋友一些参考，看看一个有足够长时间离开中国，但是仍然比较了解中国的人怎么看自己的祖国。我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想法：这六年来我实际上是把自己放逐了，这么说比较雅观，实际上我和那些坐牢六年的人很相似。一些人和事物，我思念了六年；一些问题，我想了六年。六年的焦虑，饥渴和迷惑，终于可以解开。试问有多少人有这样的经历呢？

上海：

我回国后到上海三次，往返的起点，中间又去过一次。去过的地方有高校，张江，城隍庙，外滩，上海博物馆地铁站下面的小商品城。住的地方是一个在张江的朋友的40平米的单元房，就在世纪公园附近。出行主要是地铁，偶尔打车。去城隍庙吃过南翔馒头（多亏看了葛教授的帖子），张江的几处不大的饭馆，也有居民区里面的小面馆。我在超市里面买过几次东西，很可惜没能到菜市场去逛逛。

我在上海了第一次乘坐了中国的地铁，惭愧，出国前我没有做过地铁。早上八点我从住的地方和朋友一起出发，刚从小区走到街上，就看见像蚂蚁一样的人，零星的从各个小区的大门出来，在小街道口汇聚成小溪，小溪再在大十字路口汇聚成小河，这些小河全部流到地铁站的门口。进了地铁站，人非常多，但是没有喧闹和拥挤，没有人吸烟和吃东西，只有哗哗的脚步声和地铁呼啸的声音。地铁里面很拥挤，我上车的时候正好在门口，几乎没法进去。我只好先转个身，背靠着门口的人，腿一蹬，手在门框用力一推才进去。不用讲门口的人肯定被我挤得很惨，我也不知道传说中的另一个人从另一个门被挤出来的悲剧有没有发生，但是，出乎我的意料，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抱怨。我把人比喻成蚂蚁没有丝毫的贬义，相反，我是怀着欣喜的惊讶看着这一幕的。在六年前，如果有这么多人的话，早就乱成一锅粥了。上海，至少在张江，至少我看到的这一幕，说明了中国人的素质已经达到一个很高的水平了。

张江地区的建设很不错，看得出是精心规划过的。现在基础建设基本没有了，所以空气质量大大优于我的想象。我在世纪公园门口坐了一会，有点小雨，感觉空气和美国大城市的没什么区别。门口有一个世博会的志愿者服务站，虽然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里面的志愿者还是守在岗位上。

上海的食品价格的确很高，而且饭馆里的菜的分量和成都比要少得多。超市里面食品的价格要高一些，但是不离谱。反而街边小面馆的牛肉拉面的分量太少。南翔的小笼包水平很高，价格也很高。

我住的朋友的房子价格在三万/平米左右，房租将近三千/月，看来魔都的房价的确可以杀人。在上海没有见到什么特别好的建筑（不是说上海没有，只是我没见到）。在黄浦江的南岸看外滩的洋房觉得平常，可能在美国见类似的房子太多的缘故吧。远观北岸的东方明珠一带，建筑高大，但是不好看。倒是在外滩的西头，视野开阔，隐隐约约望见几处漂亮的地方。可惜没去思炎说的那座铁桥，电影里面看得多了，可能去了也没有什么感触。

上海市中心我就在城隍庙和外滩一线逛了逛，街道整洁，车也不多。让我叹服的是这一路走过去，街道上看不到乱扔的垃圾，可能是上海的保洁力度很强吧。

张江东部的边界上很快就是江南农村的景象，小河，钓翁，垂柳与荷塘。那里建了不少开发区，建筑高大而且成群，感觉很好。我远观了复旦大学药学院的主楼，很有气势。在那一带路宽，车少，人稀，似乎又回到美国。

重庆：

和上海相比，重庆就是一个脏兮兮的大工地，天空一直是雾蒙蒙的，而且灰尘很重。由于是山城，街道比较狭窄，摩托车比较多，大家都喜欢按喇叭，街道上吸烟吐痰的人也不少。说了重庆这么多坏话，但是重庆的确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城市。如果说上海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重庆就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我这么感觉的原因很简单：重庆到处都是工地。重庆江边（也不知道是嘉陵江还是长江）的建筑工地可以说三步五步就是一个，高层吊车起码是三个起，盖的都是十几二十层的高层公寓，四五个楼同时动工。城区内也有不少工地，当然楼层就没那么高了。重庆的立交桥高架桥很多，大多数看起来是刚修好的。

我是从成都出发去重庆的，来回做的都是动车，也就是我仰慕已久的高铁吧。高铁给我最深的感触就是快（废话），以前去重庆走成渝高速的话要花三个小时，现在只用不到两个小时。去的时候没有买到座位，本来以为要在车上站两个小时，车开动后在车厢交接处找到一个地方坐在地板上。我当时就穿着面试用的西服，大家可以想象车厢地板有多干净。和在上海的经历类似，车内没有人大声喧哗，抽烟，吃东西。年轻人就玩手机，笔记本，中年人就读书看报睡觉。很不幸的，我属于中年人的行列。还有就是，列车乘务员非常漂亮，而且每个都很漂亮。

广州：

广州是除成都以外呆得最久的城市。广州的气候是闷热潮湿，我穿着衬衣西裤出门，不到十分钟衬衣全部湿透。要知道成都也是闷热潮湿，但是和广州相比简直不算什么。所以广州人的衣服就是夏装，女士们喜欢连衣裙，在美国很少看到这么雅致的裙子了。

广州的街道干净宽敞，小巷子里面稍微差点，不知道是不是亚运会整治后的结果。街道绿化极好，大，小叶榕树茂盛遮天，鸡蛋花也很漂亮。

我在广州吃了两次早茶，觉得和美国唐人街的早茶略有差别，但是总体差不多。到北园吃过一次，感觉卤味拼盘很一般，龟苓膏做得很好，其它的凉菜和蒸鱼做得很精致，味道还不错。印象最深的是餐具多，服务员的礼节做得很足。当然价格不低，幸好是别人买单。我早就耳闻广州的生猛海鲜，这次当然也去尝试了一下。感觉虾啊鱼啊什么的味道平平，火候也掌握得不好，可能是饭馆没找好。每天的早餐就在宾馆内的餐厅解决，方便实惠，最后发现从老板到服务员都是我的老乡。总体感觉广州的食品物价很高，甚至比上海还高，这一点让我很难理解。

广州的大学城很有意思，修在一个离市区比较远的地方，几乎广州的所有大学都在那里有分部。整个大学城成环状，共三环。中心是生活区，外面是教学区，大学城里面没有商住楼。我觉得这样的好处是学生聚在一起交流更好，资源也容易共享，少了外界的干扰，也更容易专心于学业。

广州的人口密度是四个城市里面最大的，感觉就是不论走到哪里到处都是人，而且很多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我在城市的几个商业区逛了一下午，感觉人虽然多，但是秩序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一到吃饭的时候饭馆就找不到位子。广州人的文明程度还是很高的，缺点就是抽烟厉害，而且不分场合，甚至在电梯里面都有人抽烟。

[MOVE]成都：[/MOVE]

成都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很好很好。别处有的优点，它几乎都有；它的缺点，别处几乎都有。

首先当然是吃。回去之后开始巡回吃喝，先是亲人的接风。印象最深的是巴国布衣，光看菜谱就花了我一刻钟，因为里面的菜我九成没有见过，而且其中菜品的照片拍的简直就是风景。一顿饭吃下来，十几个人，加包间费和开瓶费，不到两千元。这次终于喝到国内的茅台，三钱的小杯子和亲人们都是一口干了，一路下来居然没醉。这么喝酒，可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再后来就是把成都的饭馆一路吃将过去：麻婆豆腐，各式火锅，夫妻肺片，痣胡子小笼包子，各式点心，肥肠粉，以及无数朋友推荐的路边馆子，都是同志们长期考验下来的精品，什么耗儿鱼，砂锅煲菜，大荣和，铺盖面，乌江鱼等等。当然其间我也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频频到菜市场采购各类新鲜蔬菜，肉类和鱼虾，在家中一展厨艺。每当看到菜市场里面浓绿的苕尖，青翠的苦瓜，顶花带刺的黄瓜，淡黄柔挺的韭黄，肥嫩的仔姜，嚣张的螃蟹，温润的猪肉，还有那红艳艳香喷喷的朝天椒，我就在想，美国的朋友们的生活是多么的艰难啊！正餐之余，水果是不可少的。可惜我回去的不是季节，市面上只有肉厚汁甜的桂圆，红心似蜜的红心猕猴桃，脆生生的大枣，香气浓郁的苹果，臭气冲天的榴莲，肉细水甜的芒果，可惜啊可惜。

肚子填饱了，该出去活动一下。成都没有那么多适合健身的场所，就只好洗洗脚，做做按摩；或者在琴台路的屋顶花园下喝喝茶；或者在浣花溪公园里面读诗晒太阳；或者像我一样，在三个小时之内从青城后山山脚到山顶跑个来回，那些清泉秀石，古木小草，滴水岩洞就只能走马观花了。下得山来，切一盘老腊肉和蒜苗一呛，再加上两个野菜和鸡蛋一炒，喝酒的人来一瓶猕猴桃酒，不喝酒的来一杯绿水青山，待到五脏安抚，慢悠悠的回家去也。

就算是在路上走着，也是享受，因为成都到处都是桂花，金秋十月，桂花盛开，整个城市都在花香里面浸透了。

更重要的是见到亲人和朋友：有明显的变老了，有的胖得惨不忍睹，有的瘦得惹人羡慕，有的闲着，有的忙得难得一见，有的离婚了，有的结婚了，有的孩子已经开始到处乱跑，有的我一回去就怀孕了；说房价高，好在都有房子了；说干活累不好混，好多都是头目了；最好的是大家都健康平安的活着。

教我算命的兄弟又学了新的招数，并且在思考宇宙的大智慧。曾经是江湖老大的兄弟现在一人一房一车一周两次麻将多个女友的享受生活。大学时代的游戏狂人现在忙于讨老婆的欢心，买房，装修和到丈母娘家报到。广播台的组长老大现在已经把生意做到非洲，并且帮我引见业界成功人士。广播台的美女现在还是美女，我有幸和她共进晚餐，当然还有她可爱的儿子。

成都的缺点还是很多，不过大多可以理解。首先是堵车，成都司机的冒险，自私和狭隘是罕见的，在成都开车没有交通规则，除非被警察抓住。在成都开车绝对是丛林规则，谁快谁狠就是谁的。结果就是堵车，大家都快不了。所以嘛，我回去就买了一辆电动自行车，飞驰于大街小巷十字路口，用一骑绝尘的背影找回了青春的快感，顺便嘲笑在无尽拥堵中无比沮丧的各类汽车司机（包括警车）。

其次是城市化。其实这不算是个缺点，但是今日当我走在成都街头，已经很难听到成都本地口音了，这一点让我不胜感伤，因为我一直认为，说成都话的美女是最动人的；其次是金堂口音；即使是张曼玉，如果她有一口某某（恕不说明，以免引起跨区追杀）口音，在我眼中她就是凤姐。

最后呢就是成都太适合养老了。少不入川，好在我跑得快。

小结：

我接触到的国内的朋友大多比较向上，有的甚至到达了亢奋的程度。他们的目标就是做事，搞项目，赚钱。其中有早晨五点起来读文献的，有干活干通宵再打麻将通宵的，有平时上班周末开班的，有不懂电脑却开网站的，有到处拉资金自己开实验室直至准备上市的。

国内现在的体制还是鼓励这些向上的朋友的。你要做什么事情，不管是学术还是生意，或多或少都能实现，当然过程很辛苦。国内的官僚行政系统的服务意识也比以前强很多。而发改委简直就是中国最大的包工头和监工。

最后，让我高兴的是，六年过去了，我周围的朋友不但没少，还越来越多。大家都很热情，坦诚，也都包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