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闲话金庸之四:《雪山飞狐》的新潮与疏漏 -- 孙勇进
在金庸的武侠小说里,《雪山飞狐》是非常好看的一部。尤其是写胡一刀、苗人凤沧州决斗的那几幕,人物的慷慨豪迈、侠骨柔情,英雄间的坦荡磊落、惺惺相惜,无不写的曲尽其情。胡一刀,苗人凤,胡夫人,三个人物,一个宛如雪地里锋芒照眼的寒刀,一个恍若秋风中劲直凛厉的长枪,一个好比月光下冰晶玉莹的宝剑,可谓交相辉映。和这三人夺目的光彩比,后来出场的雪山飞狐,那只能算是小儿科。金庸自己说这部小说的主角其实不是雪山飞狐,而是胡一刀,确实很对。沧州决斗这几章,即使放在金庸自己的作品里,跟《天龙八部》《笑傲江湖》这些大部头的作品放在一块儿比,也算上上。
另外,这部小说的好看,还在于它有很多比较新潮、洋气的东西在里面,古龙曾说金庸是武侠小说家里的洋才子,这部小说就是很好的例证。
金庸的《雪山飞狐》,其中几章的场景集中在一座孤峰峭立的雪山之顶一家山庄里,困在这里的一群各怀心事的江湖豪客,外加一个清丽照人的女郎,一个形容丑陋的佣仆,围绕着一盒宝物,缓缓地讲述起故事。随着一个又一个的讲述,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秘密,异常惨烈的家族仇杀,藤牵蔓绕的百年恩怨,一点点被揭出。这其实是现代好多推理小说中常出现的典型的困境场景,一群人,围困在四面阻隔的孤岛中,或大雪断路的深山别墅里,在恐怖的凶杀氛围里交谈,又不断有人死去,不少推理小说都喜欢这样写。
另外,小说中随着天龙门众人的讲述,镜头闪回到这一门派内部的彼此暗算争夺,闪回到田青文掐死并偷埋私生子的夜晚,又回闪到大厅里田青文听到秘密被揭破而当众晕倒一节,又有点《基督山伯爵》的影子,在那篇小说第六十三章《晚宴》里,也写了一个非常类似的恐怖的花园之夜,不知是不是巧合。
再有,小说利用宝树和尚和苗若兰对那场沧州决斗的不同讲述,在看故事人的心中勾起特殊悬念,更是明显借用了日本电影《罗生门》的手法。
除了这些,小说的整体布局,从写武侠小说的角度来看,也算一冒险:一共九章的篇幅,刨去人物讲述的部分,全部事件都发生在一天,其中七章半又都发生在同一个地点,玉笔山庄。这种结构在“纯文学”里自然算不了什么,可在武侠小说中,还从来没见到有第二部这样写。对以讲故事图热闹为主要趣味的武侠小说来讲,用这种结构,确实有更大的难度,要担抓不住读者的风险,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是玩儿不起的。对一般看故事的人来说,武侠小说说到天上去,它首先还是武侠小说,首先还是要看它好看不好看,好看才是硬道理。技法的探索之类,那是其次而又其次的事。故事不好看,技法再新也没用。
但金庸玩儿的就相当不错,《雪山飞狐》的洋和新,一点儿没妨碍它的好看,甚至使它更好看。有了这些,小说的情节更加曲折,悬念更加强烈,人物也更加凛凛如生了。尤其是写沧州决斗的几日几夜,不同人的不同讲述,对展现人物的风神,起了类似于传统绘画反复皴染的效果。新潮的讲故事技法和传统的侠义精神,能完满结合,单凭这点,在当代过江之鲫一样数不清的武侠小说里,《雪山飞狐》也可卓然独立。
不过,非常可惜,甚至可以说是不可思议的是,这部本来可称上上之作的作品,居然会有些低级得难以忍受的疏漏。
比如,小说里的一些人物,居然会半途蒸发。
第一个蒸发的是玉笔山庄的于管家。于管家在小说里只是次要角色,但主要人物写的出色,次要人物也往往出采,这向来就是金庸的本事。这部小说的头几章里,金庸在写其他人物时,几次见缝插针写到于管家这次要角色,写出这条四十多岁江湖汉子的劲气内敛,及凛然正气,运笔非常细心,也相当用心。尤其是一节十分精彩,即众人对着李自成遗下的军刀上“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的字样悠然神往喟叹时,清庭走狗大内侍卫刘元鹤却偏偏反对,说什么“那李自成流血千里,杀人如麻,怎会下这十四字军令?”,这时于管家不顾自己的仆人身份,忽然插口,凛然驳斥:“你们居官之人,自然说他胡乱杀人。其实闯王杀的只是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这些本就算不得是人。‘杀一人如杀我父’之令,是不许部属妄杀一个好人,这话一些儿也不错!”直驳得满清鹰犬哑口无言,真令人读之大快。
可问题是,小说里这条汉子,在大敌突至众皆逃窜之际犹挺身而出,陪苗若兰见雪山飞狐时还在场,但在苗胡相会后居然在作品中消失了,没有任何交代,踪迹全无。
还有快嘴琴儿,这苗若兰的侍婢因忠心护主,被恶僧宝树点倒在山庄的大厅,但随后雪山飞狐来到,居然没有见到她,随后苗人凤于山庄内大战群敌,也没有见到她,这也怪。这点对小说后面的情节并非无关紧要,如果雪山飞狐进入山庄见到了快嘴琴儿,解开她被点的穴道,问知苗若兰在内,后面的很多戏就唱不下去了,很多情节都得重写。
此外还有玉笔山庄的一大群佣仆。小说第二章写到,雪山飞狐的两个童子在山庄大厅里与众人相斗,此时“这庄子中佣仆婢女,个个都会武功,听说对方两个下书的童儿在厅上与人动手,纷纷走出来,站在廊下观斗。”描写激烈的打斗,犹好整以暇,忙里偷闲地写一笔众佣仆出来观斗,正见金老先生的用笔从容。可这一大群佣仆,后来又哪去了?无论如何,后来山庄的庄主杜希孟同赛总管、范帮主一行十余人进庄时,于管家和这些佣仆总该出来迎主待客。
如果说琴儿的蒸发,可能还是无心疏漏,那么于管家和山庄佣仆的消失,则是有意为之。证据是作者自己在小说里也写道:“杜希孟心中纳闷,不知自己的家人与婢仆到了何处,怎么一个人影也不见”。其实何止是杜希孟纳闷,真正应该纳闷的倒是读者,这些人哪去了,最应该回答这个问题的,是作者。
合理的答案只能有一个,就是作者要写后面的打斗,这些人物再出现未免碍事,处理起来大费周章,所以,图省事,干脆就让他们消失。
这样随意地抹掉人物(即使是次要人物)就太不高明了。如果说前面在打斗之中写到佣仆,忙里偷闲,是大家风度,那么后面却让这些人没来由地消失,就是忙而偷懒,即使不是存心愚弄读者,也是下下。
这样看去的《雪山飞狐》,就是时见大手笔风范,又杂有下乘之笔的作品,这确乎有点可惜。不知金老先生这一次全面修订作品,会不会将这些漏洞补上。
(按:这一组“闲话金庸”的文字,发表于2003年《今晚报》,发表时有删节。)
他当年为办报纸,才写的小说连载,每天5000字,节奏太快。后来结成册子,修改很多。而且,国学博大精深,能写好不出错,很不容易。比如《九阴真经》,按说,单数是阳,双数是阴。还有还好多,不要较真。
胡一刀跟苗人凤在武艺应是半斤八两吧?可胡一刀一夜奔波六百里去杀掉苗人凤的仇敌商剑鸣,次晨回来还能跟苗人凤打个平手。是胡比苗武艺好?如果说苗心存感激,有意相让,又不太符合他的性格……
比如你说的几个人在一个小空间里,从不同角度陈述同一件事情.他自己就承认,<射雕>中,郭黄密室疗伤,各方神仙次第出现.结果舞台分成两个部分,一边是不知觉演出,一边是窥视.很有<后窗>味道.其实观众--或读者成了第三个部分,在偷窥别人偷窥.这也是所谓客观视角向主观视角转变的一种吧
楼主对《雪山飞狐》的赞美,许多方面都同样可以用在《还剑奇情录》身上。
英俊儒雅的书生、豪气干云的壮士、纯洁美丽的少女、残疾丑怪的大盗
……
旧友重逢各怀心事
千里追杀剑气腾霄
塞外故旧大内高手
旧情新欢陈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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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主线也是发生在一个地方一两天的时间内,但通过回忆和追述跨越了时空包括了元末明初的大时代大历史大背景,内容包含了叠场大战好戏连台英雄末路侠骨柔肠,人物性格包括了豪气干云阴狠忌刻任性狂放温柔婉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