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医院往事——序言 -- duanj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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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怎么看着与俺的经历很象?

  俺也是从小在医院和医学院的院子里玩大的,俺爷爷去世时就住在俺家,俺爸就是三叔,不同的是俺爸这个三叔当过医生。

  俺小时的玩伴没有淹死的,当然他们也淹不死,刚好成长在毛主席到大江大海去游泳的年代,俺同事的孩子有淹死的,还是俺沿黄河把他找回来。

  吸取上面的教训,俺对孩子不是禁止去游泳,而是一到差不多的岁数赶紧教会游泳,因为禁是禁不住的。

家园 【原创】医院往事(5)——高干病房

医院的主楼是60年代建的,虽然只有6层,但小时候觉得那主楼好高好高,上学后学了个词,觉得形容这楼挺合适——巍峨。我曾经随几个胆大的小伙伴爬上楼顶,一览城市风貌的感觉确实很爽。我头一次看到清华大学主楼的时候就觉得它咋这么眼熟呢,后来一琢磨,这样式、这格局、这材质、这感觉,这不就是我们医院的主楼一样吗?后来去的地方多了,才发现很多地方老的政府、高校大楼和我们医院的主楼格局基本一样,据说都是受苏联建筑风格的影响。

主楼外墙是红砖,楼里地面是一水儿的棕红色水磨石,几十年过去了,很多地方磨的锃亮,但几乎没有什么损坏,那个年代这类重点项目的建筑质量确实没的说。楼里的屋子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高,灯管和灯泡都用长长的金属链吊着,就这,一个1.7米得成年人想要换个灯管,还得在桌子上再架个椅子才能够得着。直观点说,那时麻醉科值班室里是双层床,一个成年人站在上层举起手,离顶棚还有大约一米的距离。

屋子里的东西多是木制的,木制的桌子、椅子、床、衣架、柜子,连窗户都是木制的,不过是双层窗,窗玻璃的四边都抹着腻子,闲的无聊时,我会把干裂的腻子掰下来往楼下的草丛里扔,嘴里还模仿电影里炸弹下落的呜呜声,美其名曰轰炸。

最让人激动的是楼里有并排有三部电梯,而且是前后都有门的电梯。电梯旁有一间小屋,开电梯的大爷(不是老大爷,是中年人,凡是比我爸年龄大的男同志我都的称之为大爷)呆在里面,早年电梯是不常开的,只有有病人要运送上楼或者有熟识的人时,大爷才会晃晃悠悠的拎着电梯的钥匙出来。上小学时,我的一项可以炫耀的资本就是能带着外面的同学到医院坐电梯,让他们也品尝一下那新鲜刺激的感觉,因为我开电梯的大爷很喜欢我,所以开后门很方便。

随着年龄的增长,电梯慢慢不坐了,一是不再觉得步行上几层有多麻烦,二是电梯经常每层都要停,反而慢。再后来,电梯改造成自动的了,开电梯的大爷也退休了,在医院家属区开了个小卖部,每次我去他那里买些东西,他总会一边嘴里说着:你小子又长高了之类的话,一边拿着计算器按一阵,最后说,一共××块,就算××块好了(优惠我几块)。

到了80年代,在医院主楼旁边盖起了一座方方正正的新楼。新楼是5层,每层的南墙都是用钢窗封闭起来的阳台,外表贴着白色和蓝色的瓷砖,与暗红色的主楼放在一起,让人感觉眼前一亮。

新楼大门外面的柱子和台阶都是大理石面的,而且大门居然是通体玻璃的自动门,人一走近就自动打开了,走过去它就会自动关上,好玩的很。

新楼前面修了一个大大的花园,有草坪、假山、凉亭,还有一个大大的可以喷水的池子,每到夏天,我们一帮小孩就会聚在池子边上,等着观看喷水的壮观场面。要知道,那时,这个城市只有人民公园里才有一个喷水池,而且平常还不开,只有五一、六一、十一时才会喷水的。

新与主楼完全是两种感觉,里面非常安静,一方面是人很少,另一方面是因为过道里都铺着地毯,走上去计划没有声音,很舒服的感觉。病房的面积倒是比主楼的病房小,也没那么高,但四壁都铺着淡雅的壁纸,地毯上摆着病床、沙发、茶几,角落里还有很时髦的21寸彩电,窗户都是双层的钢窗,每间病房里面甚至有独立的卫生间,还有当时让我们感觉非常新鲜的座便器。现在想起来,大概那准备水平也就相当于现在普通快捷酒店的标准间,但在那个年代可谓奢华,着实让人觉得有大开眼界的感觉了。

新楼对外挂出的牌子是保健所,而医院里的人都叫它高干病房。

高干病房可不是像医院的主楼那样随便进的,我们一群想溜进去瞧西洋景的孩子每次次都会被里面的护士阿姨轰出来,我也是被父亲领着进去参观过几次而已。

再后来,城市里的高楼越来越多,医院的空地里也分别盖起了十几层和几十层的高楼,高干病房被遮挡在高楼的阴影里,显的有些破败了。而主楼虽然在高楼的映衬下不再像以前那么高大,外观也 颇为陈旧,但却似衙门外的石狮子一般静静的卧在高楼之间,自有那么一股稳重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对城市里的拥挤、繁忙已经麻木的人,感觉到了一丝宁静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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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保健所的楼明年就要拆掉了,在原址会盖一座新楼,而主楼则会继续修缮,作为医院的历史保存下去。

家园 想起自己爷爷去世的时候。

只流了一次眼泪,爷爷是凌晨去世的,96岁高龄。本来都没什么感觉的,那天上午在三伯家,在上大学的姐姐打电话问爷爷情况怎样了,刚好是我接的,霎那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眼泪哗啦的就流出来。还记得那天刚好是农历八月十五。

家园 好亲切呢

当年俺三岁左右的时候,俺妈去上海进修,给俺写了一张纸,纸上是从她去到她回来的所有日期,一共有一百天或者类似的数字来着,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让俺爸把这一天的日子划掉,等都划掉了妈妈就回来了。。。

家园 向您的父亲致敬,真是一位医生、好父亲
家园 兄弟,你是好人

有一天,当我们疯跑了半天,回到邻居家里时,家里居然没有人。我们回到我家,母亲告诉我,小叶的母亲不行了,所以邻居家人的人都去病房了,让小叶在咱家呆着,一会咱们就吃饭。这时我突然鬼使神差的拉着小叶悄悄溜出了院子,直奔病房。但此时的小叶只对吃饭感兴趣,不愿意跟我走。我一遍又一遍的和他说:你妈妈要死了,我带你去见她。但他总是笑呵呵的说要吃饭。生拉硬拽,我们终于来到了病房前,我轻轻推开门,之间邻居一家人和小叶的爸爸以及其他几个人围绕在病床前,有两个人低低的哭泣着。我回头拽过小叶,轻轻的把他推进了病房,看着他走进了人墙,到了病床前,然后关上了门,悄悄离开了。那时,心里不禁松了一个口气,小叶的妈妈终于见了他儿子最后一面。

家园 写的真实
家园 【原创】医院往事(6)——手术饭

以前,每周一到六的中午,我都有一项经常性任务——给父亲送午饭,因为他经常几个手术或者一个大手术从上午要干到下午,不能回家吃午饭。

早年家里没电话,一般都是父亲的同事中午下班路过我家和母亲说一声。后来医院给家属院装了电话(号码是医院内部的分机号,内部通话免费),母亲一般都会主动打电话,问是否需要送饭。

麻醉科的办公室是T字形的,上面一横的右侧是一排好几间手术室,左侧是大夫的办公室、值班室、器械室,中间一竖的左边是会议室、右边是男、女更衣室,最下边就是科室的大门。

每次到了科室大门口,最希望碰到熟识的叔叔阿姨,因为这时他们会热情的说:又给你把送饭来了。然后会走进科室,大声对着手术室喊道:老×,老×,你儿子给你送饭来了。过一会老爸就可以看到老爸穿着蓝色的手术衣从手术室里晃悠出来,交接饭盒,传达老妈的旨意(比如什么时候回家,晚饭吃什么,下班后买什么东西之类的),如果看老爸心情不错,可以以买本、买笔之类的借口要几毛零花钱。

不过不是每次都能碰到熟识的人,这时就得想办法把老爸叫出来,如果碰巧碰到大夫、护士要科室,就给人家说:叔叔阿姨,我是老×的儿子,您能帮我叫一下他吗?于是人家走到手术室门口喊道:×大夫、×大夫,你儿子给你送饭来了。

如果运气不好,没人,那就只好请在门口等候的病人家属帮着按门铃往出叫人(门铃太高,够不着)。

但是有时候运气不好,按半天门铃也没人来开门(门铃声音不是很大,有时在手术室里会听不见),而俺下午还要上学,于是后来老爸配了一把大门的钥匙给我,这样我就可以直接进到麻醉科里了。

但在科里碰不到人的话,一个小小的问题出现在了,该怎么把老爸叫出来呢?于是,一开始是对着手术室大喊:爸、爸;觉得指向不明确,改为:老×,老×;又觉得似乎有失尊重,改为:×大夫,×大夫;又觉得有些生疏,于是又改回了:爸、爸。我也曾想过呼叫父亲的名字,但到了嘴边总是说不出口,也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愿,反正到现在也从来没有当面直呼过父母的名字(后来看郑渊洁的访谈,看到他儿子直呼他的名字,感觉怪怪的)。

好在后来手术室里装了电话,我只要用办公室的电话直接拨分机,然后对着话筒说:×大夫在吗?请他听一下电话。然后对父亲说:爸,饭送来了,我在办公室呢。这送饭任务就算完成了。

那时送饭用的都是铝制的饭盒,饭盒放进烧开水的锅炉旁边一个长方形的蒸锅里,十几分钟后就可以热透了,感觉热饭的效果要比现在的微波炉好。

其实,如果中午做手术耽误了吃饭或者上夜班时做了手术,医院都会给医生发一张餐票,医生可以凭餐票到食堂后面的一间小餐厅吃手术饭。但父亲一般都要把饭票攒下来,找机会带上全家一起去吃手术饭,因为手术饭属于小灶,那时候吃一顿手术饭和现在到五星级大饭店撮一顿的感觉差不多,算是全家集体改善生活。

每到父亲值夜班的时候,我都盼望着那天晚上能吃到手术饭。因为每次全家出动去吃夜班饭都是深夜。一般11点多的时候,父亲做完手术,就会回家叫上我们,一家人带上饭盒、饭盆和勺子,高高兴兴、叮叮咣咣的直奔小餐厅。现在知道这叫吃夜宵,不过当年对于我这北方人来说,夜宵是书本上旧社会那些有钱人、资本家享受的高级玩意,和我的生活是不沾边的。

小餐厅的条件很简陋,只有一张大木桌,两边各放着一张可以并排坐4个人的长条椅子。我们规规矩矩的坐在桌子旁,眼睛盯着父亲的一举一动。父亲在取饭的小窗口前热情的里面的厨师、服务员打着招呼,然后递上饭票和饭盆,只听里面一阵叮叮咣咣,不一会,满满一盆(或一饭盒)热气腾腾、油乎乎、香喷喷的面条就由父亲端到了桌子上,于是我就会迫不及待的把嘴贴在在饭盆或饭盒的边上,大口吮吸那香气四溢的面汤,嘴里发出欢快的呼噜呼噜的声音,据父亲说,就像小猪吃食一样,呵呵。

后来,LP给我做了一顿面条,让我尝到了久违的手术饭的感觉,我问LP如何能做出这般美味,她的答案是:油不小心倒多了,花椒面不小心放多了,如此而已。

有时,父亲也会用饭票换回一瓶牛奶(不是现在超市里的那种小瓶,而是过去那种装葡萄糖的玻璃瓶子,1000ml),这时,他就会把保存的大米取出来(那时大米很金贵,定量供应,1个成年人一个月1斤,我家一般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来了客人才会吃大米饭),和牛奶一起熬成奶子粥,煮熟后粥上面飘着一层薄薄的黄色油皮,散发出浓郁的奶香气,配上父亲独家秘方炸的馒头片,吃起来那叫一个香甜可口。

后来我也尝试做过奶子粥,不过现在的牛奶可再没有以前那种浓郁的香味了,喝起来也似乎少了那种香甜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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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外出闯荡,不能再给父亲送饭了,而父亲也不需要送饭了,因为手术完后经常有病人家属请参与手术的医生、护士到饭馆去吃饭,一般请吃饭的病人都是本单位的人介绍的,一般都有介绍人作陪,所以吃饭的氛围和同事聚会差不多。长久下来,父亲把市的饭馆、餐厅、酒店几乎都吃遍了,以致于我现在每次回去要请同学、朋友吃饭,都要先请他帮着选餐厅。

通宝推:大龙猫,
家园 南京装葡萄糖的玻璃瓶子是500ml,难道北方的大些?

  不过我在内蒙见到的也是500。

家园 难道我记错了

印象里那瓶子和现在的饮料瓶差不多高,但粗两圈。

家园 真令人感动

我就会迫不及待的把嘴贴在在饭盆或饭盒的边上,大口吮吸那香气四溢的面汤,嘴里发出欢快的呼噜呼噜的声音,据父亲说,就像小猪吃食一样,呵呵。

家园 应该你们都没有搞错。两种容量都有的

通常门诊静滴用的是500ml的,往里面加药足够用了。

也有1000ml的,就是500ml的两倍装,用的很少。需要大剂量的补液的时候才会用。

家园 我觉得这麻醉师水平挺好的。不光能精确控制麻醉时间,还能

比较准确的判断手术时间。一定是一位术业有专攻,参加手术的经验也丰富的麻醉师。

家园 洗必泰也能打到椎管里??!!

洗必泰是刺激性很强的,放口腔里用都有很多人受不了(用来漱口),打到椎管里那脊髓还不完蛋了,要是往上走点,就跟桑兰一样了。不挂掉算运气好的,椎管和大脑是相通的。

袋鼠们的错误太低级了。麻醉剂和消毒剂的包装是不一样的。注射剂用的是密封的包装,通常是玻璃密封的,保证完全无菌环境。

咱这儿的消毒剂都是普通的可以开口的瓶子包装,可以再次使用的。因为本身就是有杀菌作用,也不怕有细菌能污染。

这两样东西能混用,绝对是新手干的。

家园 太准了……我姥姥推出手术室在电梯里就醒了……后来是护士

告诉我们说挺玄的,手术拖上几分钟也很可能啊……而且麻醉师还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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