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金瓶梅》中的蔡状元及其题诗(上) -- 履虎尾
有人说,曹雪芹的大作《红楼梦》,乃是师法于兰陵笑笑生,俺履虎尾觉得这话多少有些道理。譬如,《红楼梦》中有个“刘姥姥三进荣国府”,《金瓶梅》中原来便早已有个“蔡状元三访西门家”。
《金瓶梅》中三访西门的这位状元公姓蔡名蕴,号一泉,本贯滁州匡庐人氏。这位蔡蕴蔡一泉先生全仗着“一命二运三风水”,一不留神居然高中了状元。
“一不留神”“一不小心”这些说法乃是当今网络语言,若是在蔡状元西门庆那个时代呢,则应该说是“侥幸”,“侥幸哦侥幸——”在科举时代,莫说是中状元了,就是中进士、中举人甚至于考取秀才,也全要经过一场又一场的无数次考试,千拣万选,好不容易才得以“侥幸”的,从来没有哪一位在考前敢给自己拍胸膛打包票。正因为如此,一旦金榜题名,心中固然惊喜若狂,口中却还必须自谦这么一句:“侥幸哦侥幸——”
别的人念叨“侥幸”,或许还是一句客气话,而蔡状元口中的“侥幸”,却是实实在在如假包换的真“侥幸”。书中明白写道,这位蔡状元的状元不是凭本事考取的,这个状元本应该是进士安忱安风山的。但是由于安忱的族兄乃是前朝宰相安惇,因此言官上了一本,“论他是先朝宰相安惇之弟,系党人子孙,不可以魁多士”。道君皇帝也没有办法,只好把另一个进士蔡蕴蔡一泉擢为第一名,蔡蕴的脑袋一不留神被失效卫星砸中,于是“侥幸”做了状元。
蔡蕴得以“侥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投胎时“一不留神”姓了蔡,同当朝太师五百年前是一家。蔡状元对此并不糊涂,点元之后,立即拜蔡京为义父,做了蔡京的干儿子。有了当朝太师做靠山,扶摇直上自然是指日可待。果然,实授点选,蔡状元升任为秘书省正字。点元授官之后,又皇恩浩荡,“给假省亲”。蔡状元衣锦还乡,路过济州清河,由蔡京管家翟谦牵头引线,于是有了蔡状元初会西门庆。
蔡状元顺路拜访西门庆,其目的明摆着是“打秋风”。 蔡京的管家翟谦在给西门庆的书信中明白写道,“新状元蔡一泉,乃老爷之假子,奉敕回籍省视,道经贵处,仍望留之一饭”云云。一般的乡下土财主们遇到此类事情,只怕是心疼割肉,口中叫苦连天,而西门庆却是与其相反。颇有经济头脑的西门庆,把接待蔡状元当作了一项长期投资,不仅有好酒好菜以及“男色”伺候,临行之前,更捧出了重重的礼物。西门庆赠给蔡状元的是:“金缎一端,领绢二端,合香五百,白金(银)一百两。”这份礼物到底价值几何呢?且不论缎绢合香的价值,仅一百两白银,在当时就足够娶一个标致“二奶”用的。譬如,西门庆死后,潘金莲被西门正室扫地出门,着落在王婆身上,要卖现银100两身价。武松从孟州归来,用柴进所赠的一百两银子,将潘氏赎回,然后才杀嫂替兄报仇。也有人估计,西门庆的这份礼物折合今天人民币三至五万之间。就连陪同蔡状元一起来打秋风的安进士,也笑纳了“色缎一端,领绢一端,合香三百,白金(银)三十两”。收到礼物,蔡状元还在那里假意推辞:“但假十数金足矣,何劳如此太多,又蒙厚腆!”无功受禄的安进士也装腔作势道:“蔡年兄领受,学生不当!”呵呵,俗话说“在商言商”,又说“无利不起早”,你以为西门庆钱多了烧手是个“羊祜”啊,呵呵,人家可是个积年宰羊的老手啊。
半年后,蔡状元省亲归来,在秘书省正字任上本来做得好好的,不想有个叫做曹禾的言官上了一本,说新科进士缺乏治事经验,应该一律外放,到基层接受锻炼。因此,蔡蕴与在清要机关“叹空调”的十四名同科进士,一律被外放基层。蔡状元选在御史台,点为两淮巡盐御史;蔡京门下的另一个进士宋盘,则被点为山东巡按御史。蔡宋二御史一个去扬州,一个去济南,乘船同路离京,途经济州清河。俗话说“御史出朝,地动山摇”,巡按御史的品级虽低,却是替天巡狩,几乎等同于后世的钦差大臣。两位御史的同时来临,轰动了山东全省。西门庆逢得此等机遇,岂肯平白错过,亲自迎出五十里“到新河口──地名百家村”邀请蔡蕴蔡御史光临寒舍,同时请蔡御史转请宋御史过门一饭。这便是蔡状元二访西门庆。
西门庆这次宴客,带有明确的功利性和目的性,“狐假虎威”就四个字!宋盘宋乔年是本省巡按御史,请其过府,有其关照,将极大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经此事后,西门庆的一切所作所为,将都无人再敢过问。书中单表:
(此事)哄动了东平府,大闹了清河县,都说:“巡按老爷也认的西门大官人,来他家吃酒来了!”慌的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各领本哨人马把住左右街口伺候。
至于两淮巡盐蔡御史,则是更有用他之处。西门庆与亲家乔大户手中握有旧派淮盐盐引三万引,希望得到御史大人的照顾。蔡御史笑道:“这个甚么打紧!”答应西门庆随到随批,要比别的商人提前一个月掣盐。
正所谓“投桃报李”,“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西门庆此次宴请两位御史,光是置办酒宴就花费了上千两的银子。此外,还送给每位御史一份厚礼:“一张大桌席,两坛酒,两牵羊,两封金丝花,两匹段红”,重点在后面呐,还有“一副金台盘,两把银执壶,十个银酒杯,两个银折盂,一双牙箸”。两张桌席连同金银酒器,“装在食盒内,共有二十抬”。
除了奉送重礼,西门庆还使出杀手锏,从天上人间请来两位小姐,对蔡状元进行“性贿赂”。无论何时何地,嫖娼有亏官箴,而当时有个正式规定,现任官员不得招妓。蔡状元蔡蕴此时正处在“有贼心没贼胆,有了贼胆没贼点”时期,堪堪是“欲进不能,欲退不舍”。蔡状元假意推脱:“四泉,你如何这等爱厚?恐使不得。”西门庆笑道:“与昔日东山之游,又何异乎?”蔡御史道:“恐我不如安石之才,而君有王右军之高致矣。”于是蔡状元乃与二妓携手,左拥右抱,恍若刘阮之入天台也。
蔡状元二中择一,留下了号为“薇仙”的'董娇儿。次日早晨,蔡御史给了董娇儿一个大红封包,封包里的银子就惭愧了,仅仅是区区一两银子。这点儿银子可未免太寒酸丢人,有违公平交易原则,大大低于市场价格。不久之后的临安城里,教坊的价格是明码标出的,卖油郎秦重,先交钱后进屋,陪花魁娘子一宿的价格是纹银一十五两。再过若干年,韦公小宝在山西五台县,一进门就打赏“打茶围的五钱银子一个姑娘,做花头是三两银子,提大茶壶的给五钱,娘姨五钱。老子今日兴致挺好,一律成双加倍!”蔡状元可谓是愧对古人来者也。因此西门庆笑着说道:“文职的营生,他那里有大钱与你!这个就是上上签了。”西门庆自掏腰包,又加赏了韩金钏董娇儿每人五钱银子,有所缺欠,也只好日后再说了。
蔡状元第三次来访,已经是西门庆死后“大树已倒,猢狲将散”之时。《金瓶梅》第八十回中叙述说,西门庆下葬后,正乱着,家人平安进来禀告:“巡盐蔡老爹来了。”吴月娘分付女婿陈敬济出见。蔡御史在西门庆灵前参拜后,唤家人取出“两匹杭州绢,一双绒袜,四尾白鲞,四罐蜜饯”,又拿出五十两一封银子做为祭礼。蔡御史吃了一杯茶,扬长起身上轿去了。不忘旧情,人走茶不冷,蔡状元总算给读书人留了一点点儿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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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给读书人留了一点点儿的体面。
送花送花!
虎老师文如其名。
又,《金瓶梅》中艳诗不少,想必虎老师也是深有研究。可有大作否?
总算没白来一次,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