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我爸爸的故事 (片段 3 ) -- 老五道口
一家三代
第二部:我爸爸的故事 (片段 3 )
背矿石是重体力活儿。炸出来的矿石堆在那儿,有两个人用铁锹往一个柳条筐里装。
其实也不是一锹一锹地铲起来装到筐里,而是把筐放倒在地上用铁锹往筐里扒拉。
那柳条儿筐有点儿象石传祥掏粪用的桶,长的,底儿有点儿尖,没粪桶那么大,也
不是木头的,木头太重。当然掏粪用的肯定也不能是柳条的了。筐上肩的时候得由
装筐人从后面帮忙抬起来,筐上有根粗的藤子当背带,一个肩膀套进去,腰哈下来
一铆劲就起身。大家用废布绑在藤子上,以免把肩膀勒得太厉害。背筐人就沿着一
条坑坑洼洼的小道儿往外走。
我爹自打到了矿上就闷头儿干活,开始的时候肩膀被勒的都是血印子,一条一条儿
的。每天刚开始的那几筐最难受,筐一上肩就象几十根儿针往肉里扎。为了减少疼
痛,就把毛巾和垫肩都放在吃重的肩膀一边儿,然后换着肩膀背。过了几天,两个
肩膀都一样疼,也就没了什么选择。再过一段时间,自己觉得肩膀慢慢硬朗起来,
一天背的次数也多了,走的步子也快了。
快就爱出事儿,有一次稍不留神就连人带筐摔在地上,矿石砸在头上,弄了满脸流
血,手和膝盖上的皮也蹭掉了好几块。我爹到卫生所上点儿药,伤口上摸点儿红药
水儿又包了点儿纱布就接着背筐去了。那时候我爹的心中就想着乌云,想着和她重
新相见的那一天。我爹不想在运动吃紧的时候给乌云带来什么麻烦,两人分别的时
候就说好暂不通信。虽然不能写信,更甭提打电话,可这精神支柱就有那么大的神
奇力量,就能撑起一个男人的全部生活勇气。吃点儿苦受点儿难算得了什么呢?爹
后来和我说起背矿石的事儿,从没有显出什么怨气和表现出什么怕的神情。大老爷
们儿有个女人爱着,吃苦受罪就都不在话下了。男人在困难的时候能有女人爱,这
样的女人一准儿靠的住。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一年时间过地快,重体力劳动就算结束了。我爹终於等到了通知说可以回北京接受
原单位的监督劳动。我爹拿到通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买火车票,另外把自己一年
积攒的血汗钱从银行取出来带走。虽然工资降了几级,可是一年下来还是存了几百
块钱,这在五十年代就是个不小的数了。回到宿舍把带来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就盼着
第二天的火车了。
这一夜过地比一年还慢。天一亮,我爹就忙着和队里的人道别,转了几圈儿,该见
的人都见到了,就赶忙回宿舍捆行李。可回去一收拾东西,我爹就傻了眼。几百块
钱和那支派克笔竟然不翼而飞,分明是有人盯上他的东西了。偷东西的人也会挑,
剩下那支英雄金笔倒是没拿走。这杆笔后来让我弄丢的故事留着后面再说。
队上的几个头儿听说了这事儿就断定是周围的人所为,一齐都说让我爹留下来多呆
几天把偷东西的人抓给出来。不能就这么空手走,好几百块钱呢,当地的人没有几
家儿有这么多钱的。我爹想了想说不能再等了,还有更重要的事儿呢,非要马上走
不可。他心里没想着钱,想着的是乌云。钱是身外之物,只要那块手绢儿没丢,那
就没事儿。我爹还是上了当天的火车回了北京。
下了火车我爹先给乌云的一个好朋友打了个电话问问乌云的情况,毕竟有一年没联
系了,得找个方便的时机和地点见面才行,他自己还带着右派帽子没摘呢。乌云的
朋友一接电话听出是我爹,先是高兴了一下儿,寒喧几句后就吞吞吐吐地让我爹先
别去找乌云了。我爹纳闷儿,就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这位朋友没辄,只能跟我爹
讲实情说乌云已经结婚了,好像还刚怀了孕。
听了这话,我爹两腿发软,手在裤兜儿里紧紧地攥着那块血写的手绢儿。朋友在电
话里又说了什么根本就没听进去。一个人抗着个铺盖卷就恍恍惚惚地回了五姑家里。
到了五姑家那儿,夜已深了。敲门进去,五姑和五姑父都起来把我爹让进门儿。看
我爹又黑又瘦,五姑就忙着打开火做了碗鸡蛋面给我爹。我爹坐在床边儿看着睡梦
中的我姐,不时地伸出那双粗手在她的脑门儿上轻轻地摸几下儿。直到五姑把面端
到跟前儿,这才又把我姐的刘海儿顺了顺,然后接过碗来大口地吃起来。五姑以为
我爹只是想女儿,也没多说什么。可我爹后来说那时候他是真垮了。背矿石的苦力
活儿没让他垮,失去工作和被开除出党也没让他垮,但是山盟海誓写下血书的女人
就这么离开了他,真是让他受不了。这可是他一年中每天生活的支柱啊,可是这支
柱就这么没了。要不是后来碰上我妈,我爹这辈子也许就这么完了。
文革结束后有次全家在五道口工人俱乐部去看刚上映的电影天云山传奇,看到后来
我爹竟然抽泣地不能自持,哭声儿我隔着我妈都能听见。事后我妈才跟我说了爹的
这些事儿,这是我听见他哭过唯一的一次。
后记:
对不住了各位,这故事先说到这儿吧。虽然前后有好多细节没说,但是这段儿也能算个
独立的故事。让生活有困难的想想那些更困难的。长点儿生活的勇气。
老五于旧金山
汉人尽是彩云香云之类,乌云嘛,不太吉利。
那时候,我家楼下有一家。女主人高雅怡人,上海人。她前夫为一右派,可能是为了生存,她带着几个孩子改嫁给出身好的工人。右派平反那年,女主人和后夫悄然离婚搬走了,和前夫又走到一起。
我是内蒙人,叫乌云和乌云琪木格的见过至少超过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