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春秋左传注读后11左传中的车战00 -- 桥上
春秋时代最重要的战争样式就是车战,而《左传》中记载下了多种多样的车战场景,为我们了解当时的车战提供了最重要的文字资料。
当时的车战是昂贵的战争,车战必须的兵、甲、车、马都要用到当时的稀缺资源:
兵:
当时所用的兵器都是铜制的,虽有铁兵,但数量极少。可中原地区基本不产铜,主要产铜地在楚国境内,所以当时铜被称为“金”,属于稀缺资源。公元前六四二年(楚成王三十年,郑文公三十一年),楚成王赏赐给来朝觐的郑文公一些铜,还郑重其事的与郑人举行盟誓,不让郑人将其铸为兵器(郑伯始朝于楚。楚子赐之金,既而悔之,与之盟曰:“无以铸兵!”故以铸三钟。《僖十八年传》(p 0377)(05180201))。
甲:
当时上等的甲是用犀牛皮制作的,《宣二年传》筑城者歌唱的“牛则有皮,犀兕(sì)尚多,弃甲则那”说的就是这件事。杨伯峻先生在这里有注:
犀皮皱襞极坚厚。兕,如野牛而青。古人制甲之材料有三种,即牛革、犀革、兕革,《荀子儒效篇》所谓“定三革”者是也。兕甲、犀甲较坚,《周礼考工记函人》所谓“犀甲寿百年,兕甲寿二百年”。孔《疏》云:“遍检书传,犀、兕二兽并出南方,非宋所有。假令波及宋国,必不能多。言‘尚多’者,苟以答讴者耳。”武亿《义证》云:“兕亦不尽出南方。《诗小雅吉日》‘殪此大兕’、汲冢《古文》‘夷王六年,王猎于社林,获犀牛一以归’,则东周畿内有之。《国语》‘昔吾先君唐叔射兕于徒林,殪以为大甲’,则晋地有之。《管子小匡篇》‘入以兵甲犀脅二戟’,《盐铁论》‘强齐劲郑有犀、兕之甲’,是齐与郑又并有此。犀多产于南,而皮自可贸易他方。物之所聚,宋亦得言多也。”((p 0653)(07020105))。
从这里可以看到,当时在中原地区虽然还有犀牛和各种野牛,但犀兕已逐渐成为珍稀动物,制作上等犀甲的材料也已是稀缺资源。
马:
当时驾车的战马则主要产在北方,所谓“冀之北土,马之所生”(《昭四年传》(p 1245)(10040102))。由于产马的地方更适合于游牧族戎、狄游牧生活,而且这些游牧族也更善于养马,当主要从事农业的中原华夏族把这些游牧族逐步挤向北方草原以后,好的战马对于中原华夏族也渐渐变得难得。在后世,战马的来源也常常是中原王朝在军事方面的软肋。
车:
战车制造是专门技术,是当时的先进技术,《考工记》有约四分之一的篇幅是关于造车的,其中总结说:“故一器而工聚焉者,车为多。”说的就是制造一件器物,需要不同工种的工匠参与制造,而制造战车所需要的工种是最多的。由于战车的制造需要各方面工匠的配合,非常麻烦,所以要想造好战车需要很高的综合协调组织能力,也因此战车的制造能力就代表了一国的制造能力。而一直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一国所拥有的战车数仍然是衡量一国综合实力的标志,就像近代一度以钢产量衡量一国实力一样。
正因为这些战争物资及相关制造能力都是稀缺资源,所以除了马以外,兵器与甲和战车平时都藏在各“氏”族家(包括诸侯国国君家)的“库”内,到战前才会在祖庙前发放。《左传》中就有很多“授兵”(《隐十一年传》(p 0072)(01110202),《昭十八年传》(p 1399)(10180602))、“授师孑(戟)”(《庄四年传》(p 0163)(03040101))、“授甲”(《昭十年传》(p 1315)(10100202))的例子,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即发放各种战争装备。从《左传》中的叙述看,发放的装备中也包括了战车(《隐十一年传》(p 0072)(01110202))。而且那些兵器甲胄都会标记上“氏”族的标志,兵器上的铭文是我们都知道的,甲上也会做上记号,当时称为“物”,见《定十年传》((p 1580)(11100502))。
以上是车战的一些背景,下面我就按时间顺序介绍《左传》中记载的一些车战的场景。每一段首先会给出《左传》中的原文,然后是我的一些理解。这里我勉为其难做了一些翻译,但自知水平不够,而且译文与原文相比,所给的信息难免会不一致。所以在前面给了原文,请各位还是以原文为主,并多加指教。
本帖一共被 1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
郑-子元请为左拒,以当蔡人、卫人;为右拒,以当陈人,曰:“陈乱,民莫有斗心。若先犯之,必奔。王卒顾之,必乱。蔡、卫不枝,固将先奔。既而萃于王卒,可以集事。”从之。曼伯为右拒,祭仲足为左拒,原繁、高渠弥以中军奉公,为鱼丽之陈。先偏后伍,伍承弥缝。(《桓五年传》(p 0105)(02050303))
战于繻葛。命二拒曰:“旝动而鼓!”蔡、卫、陈皆奔,王卒乱,郑师合以攻之,王卒大败。祝聃射王中肩,王亦能军。祝聃请从之。公曰:“君子不欲多上人,况敢陵天子乎?苟自救也,社稷无陨,多矣。”(《桓五年传》(p 0106)(02050304))
在春秋早期,郑庄公也是一代霸主,还一度成为周王朝的首席执政大臣,动辄以周天子的名义东征西讨。但是后来郑庄公不知怎么和周天子闹翻了,到公元前七〇七年(周桓王十三年,郑庄公三十七年)秋天,周、郑终于兵戎相见,周桓王率领王师,还有蔡国、卫国、陈国的军队,前来讨伐郑国。周桓王自己指挥中军,他的大臣虢公-林父指挥蔡国、卫国的军队在右翼,周公-黑肩指挥陈国的军队在左翼(《桓五年传》:(p 0104)(02050301)、(p 0105)(02050302))。
郑庄公的儿子子元(公子突,后来的郑厉公)建议排出一个“左拒”进攻蔡国和卫国的军队,再排出一个“右拒”进攻陈国的军队,他说:“陈国现在有内乱,所以军心不稳,如果我们首先攻击陈军,陈军一定逃跑,在中军的王师看到自己的侧翼出了问题,也会发生动摇,我们再进攻蔡军和卫军,他们也会溃败,然后我们集中力量打击王师,就能取胜。”郑庄公采纳了子元的意见,命令曼伯(公子仪)指挥“右拒”,祭仲足指挥“左拒”,自己统领原繁和高渠弥在中军,中军摆出了一个“鱼丽之陈(阵)”,第一波是二十五乘兵车,第二波是一百二十五乘兵车。
战场在繻葛,郑庄公首先告诉指挥“右拒”、“左拒”的曼伯和祭仲足:我这里挥动大旗,你们就击鼓发动进攻。结果在“右拒”和“左拒”攻击之下,蔡国、卫国和陈国的军队果然逃跑了,王师也发生了动摇。接着,在郑国军队的合力进攻之下,王师败退了,郑国的祝聃还射中了周桓王的肩膀。但王师战斗力很强,并没有溃散。祝聃头脑膨胀,建议追击王师,被郑庄公拒绝了。
这里的“右拒”、“左拒”和“鱼丽之陈”据认为都是当时常用的阵法,关于“右拒”、“左拒”,杨伯峻先生的《注》中说:“拒,方形阵势。六朝手写本作“矩”,下同。”
至于“鱼丽之陈”,我理解其下的“先偏后伍,伍承弥缝”就是对这个“鱼丽之陈”的描述,“偏”和“伍”都是当时军队编制的名称,前者包含二十五乘兵车,后者比前者高一级,包含一百二十五乘兵车。所以“鱼丽之陈”可能是少量兵车打头阵,更多的兵车随后跟进,形成一种楔形阵势。
在车战中,战车的排列非常重要,排列得好,各个战车之间可以互相配合,互相掩护,战斗力就会大大提高。《左传》中多次提到战车的排列,后面还会介绍。
而这里唯一提及的具体战斗动作就是射箭,“祝聃射王中肩”,射箭确实在车战中是主要的战斗行为之一。
另外,从指挥的角度,这里提到了“旝动而鼓”,关于“旝”,杨先生的《注》中说:“旝音檜,大将所用军旗,执以为号令者也,通用一绛帛,无画饰。”所以所谓“旝”就是一整块大红布,系在旗杆上,有指挥的功能。至于“鼓”,应该是固定在专门的指挥车上的,据近来的考古发掘,已经有所谓指挥车的遗痕出土,不知是否能看到“鼓”的形制。
公与之乘(chéng)。战于长勺。公将鼓之。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齐师败绩。公将驰之。刿曰:“未可。”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齐师。(《庄十年传》(p 0183)(03100103))
既克,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庄十年传》(p 0183)(03100102))
公元前六八四年(齐桓公二年,鲁庄公十年),为报复鲁国支持公子纠与齐桓公争位,齐国派兵讨伐鲁国,战前,曹刿进见鲁庄公,要求参与战事,鲁庄公同意了,让他上了自己的指挥车。在鲁国北部的长勺,两军对阵,鲁庄公准备击鼓进攻,曹刿说:“不行。”等到齐军三次击鼓进攻没能得手以后,曹刿才说:“行了。”鲁庄公就击鼓发起进攻,果然打败了齐军。鲁庄公准备追击齐军,曹刿又说:“不行。”他从车上下来,观察了齐军的车辙印,又登上车前面的扶手(轼)瞭望一番,然后说:“行了。”
等仗打完了,鲁庄公问为什么这么做,曹刿回答说:“打仗,靠的是士兵的勇气,第一次进攻,士气高昂,没得到战果,再进攻,士气就不那么高了,第三次,就疲塌了。齐军疲塌了,我军的士气还正高昂,所以能打败他们。齐国是大国,难保有什么阴谋诡计,所以我害怕中他们的埋伏。等看到他们的车辙已经混乱,看到他们的旌旗也倒下去了,知道他们确实是溃败了,这才请您下令追击。”
这个战例也强调了战车列阵的重要性,不能排好阵形战斗力必然大大降低。所谓“再而衰,三而竭”,就与列阵有关:齐国军队击鼓进攻鲁军,军阵攻到一定位置没能撼动对方的阵形,再退回来还要重新整顿己方的阵形,否则无法再度发动进攻,这就很消耗精力。尤其是后退,马车后退是很费事的,在阵型中的战车也不可能有掉头的余地,只能慢慢往后倒,反复进退之下,驾车马必然疲惫不堪,所以才会“再而衰,三而竭”。后来,齐军逃走时,战车车辙变得混乱,说明战车本身已经失去了阵形,再想抵抗也不容易了。
当然这里也再次展示了“鼓”和“旗”在战斗中的指挥作用,就不知鲁国和齐国都用什么颜色的旗子。曹刿在齐军败退时,登高观察旌旗是否倒下去,就是要判断齐军的指挥系统是否还能正常运转。
另外,这里还提到了战车的部件“轼”(就是苏轼的那个轼),这个部件处在战车最显眼的位置上,作用重要,在《左传》中多次提到。根据考古资料,现在已经可以复原“轼”的形制,可以看看汪少华的文章:
《考工记舆人》:“参分车广,去一以为隧。参分其隧,一在前,二在后,在揉其式。以其广之半为之式崇。”这是说,以车厢宽度的三分之二作为车厢的长度,将车厢长度三等分,三分之一在前、三分之二在后,将轼揉曲到这个位置,以车厢宽度的二分之一作为轼的高度。与出土车舆基本一致。孙机(2001)指出:“车厢前端栏杆顶端的横木名轼。商车上的轼起初和輢(车厢两侧的围栏)一样,与车軨(车厢四周的所有围栏)其他部分保持平齐。后来则将轼装在车厢中部偏前处,这种做法为西周和东周车所承袭。”(右图所示)(汪少华:《“登轼而望之”的训诂与考古考察》《中国语言学报》第12期,商务印书馆2006年6月)。
汪少华的这篇文章可在网上找到,网址是:http://www.docin.com/p-23949387.html,在那里可以看到附图,比文字描述得更清楚。“轼”的这种形制,在其下形成了一个高度大约七十公分、进深大约三十公分的空间,我推测这是为了适应跪坐的要求。
三败及韩。晋侯谓庆郑曰:“寇深矣,若之何?”对曰:“君实深之,可若何!”公曰:“不孙!”卜右,庆郑吉。弗使。步扬御戎,家仆徒为右。乘(shèng)小驷,郑入也。庆郑曰:“古者大事,必乘(shèng)其产。生其水土,而知其人心;安其教训,而服习其道;唯所纳之,无不如志。今乘(shèng)异产,以从戎事,及惧而变,将与人易。乱气狡愤,阴血周作,张脉偾兴,外彊(强)中干。进退不可,周旋不能,君必悔之。”弗听。(《僖十五年传》(p 0354)(05150403))
壬戌,战于韩原。晋戎马还泞而止。公号庆郑。庆郑曰:“愎谏、违卜,固败是求,又何逃焉?”遂去之。梁由靡御韩简,虢射为右,辂秦伯,将止之。郑以救公误之,遂失秦伯。秦获晋侯以归。晋大夫反首拔舍从之。秦伯使辞焉,曰:“二三子何其慼也!寡人之从晋君而西也,亦晋之妖梦是践,岂敢以至?”晋大夫三拜稽首曰:“君履后土而戴皇天,皇天后土实闻君之言,群臣敢在下风。”(《僖十五年传》(p 0356)(05150405))
公元前六[**]四五年(晋惠公六年,秦穆公十五年),由于秦、晋两国几年来的积怨,主要是秦人认为本国支持晋惠公上台而晋惠公反而多次恩将仇报,秦国国君秦穆公亲率大军来讨伐晋国,打得晋军一路败退。当晋军退到了“韩”这个地方时,晋惠公问他手下的大夫庆郑:“敌人已经到我们家门口了,怎么办?”庆郑却回答说:“这都是你自己招来的,能怎么办。”晋惠公很不高兴,但也无可奈何,说了一句:“没规矩。”
随后晋军占卜下一天打仗由谁来充当晋惠公指挥车上的“右”,这个“右”或称“戎右”,即“戎车之右”,“戎”或“戎车”特指指挥车。占卜结果是让庆郑来当“戎右”最吉利,可晋惠公就偏不让他当,选定了步扬为自己驾车,由家仆徒为“戎右”,还决定用产自郑国的“小驷”作自己指挥车的驾车马。
庆郑听说以后就说了:“从古以来上战场的时候,都要用自家产的马驾车。自家的马熟悉驾车的人,比较听话;又是自家人训练出来的,知道该怎样动作;这样指挥起来就顺手。现在用外来的马驾车上战场,等到军情危急,马一紧张,会突然青筋迸起,全身僵硬,不听指挥,到那时候,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想调头也调不了,再后悔就来不及了。”晋惠公也不理这个茬儿。
到了十一月十四日这天,在韩原上开战,郑国的“小驷”果然出了问题,晋惠公的指挥车陷到了泥坑之中出不来,这时晋惠公才想起庆郑,赶紧叫他来把自己救出去,可庆郑却说:“不听我的规劝,也不听占卜的结果,这都是你自找的。”庆郑自己不救,而去找别人来救。这时候,晋军下军指挥官韩简的战车已经冲到了秦穆公的战车旁边,快要抓住秦穆公了,一听说晋惠公有难,赶紧回头去救,就把秦穆公放跑了。但是等韩简赶来,晋惠公已经被秦军抓走了。
秦军俘虏了晋惠公撤回本国,晋国的大夫们只好跟着秦军也往秦国方向走,秦穆公看不下去了,告诉他们:“我不会把你们国君怎么样的。”他们这才放心,拿话扣住秦穆公,然后回国。
这里两次提到了战车上的人员配置,不过这两辆车都是所谓“戎”,就是指挥车。车上的人员有一位是“御”,就是驾车者,位于车厢的左侧(但一般战车的驾车者应位于车厢的中间,还可能是车内地位最高的),再一位是“右”,当然是位于车厢的右侧,还一位就是指挥员了,指挥员位于车厢的中间,他前面应该有一面鼓,手边还应该有“金”,当时又称“丁宁”。擂鼓,则军阵向前,不停的擂鼓,则军阵不停的前进。鸣金,则军队后退。
这里还专门提到驾车的马,强调马和人要互相协调,这在车战中无疑是个重要因素,而在别处很少专门提到。
另外,这里要专门说一下“辂”字,“辂”的本意为车,更常见的用字是“路”,杨伯峻先生关于“路”字注云:
路亦作辂,古代天子、诸侯乘车曰路,卿大夫接受天子、诸侯所赐予之车亦曰路。故《诗小雅采薇》谓“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据《尚书顾命》及《礼记郊特牲》,路有三等:大路、先路及次路。据《周礼春官巾车》,路有五种:玉路、金路、象路、革路、木路。木路最朴素,已见桓二年《传》大路《注》。革路是牛革輓之加漆之车。若再用玉石、青铜或象牙装饰,即是玉路、金路、象路。《左传》不言五路,不知两者如何比拟。(《成二年传注》(p 0799)(08020310))。
至于“辂”,有与“路”用法相同的,如《僖二十八年传》“赐之大辂之服、戎辂之服”((p 0463)(05280312))中的“大辂”、“戎辂”,应该也是由上面赐予的、代表等级地位的、有炫耀意味的专车,等于“大路”和“戎路”,其中“戎辂”就是指挥车。
不过“辂”字在《左传》中应该已分化出了用战车冲撞、冲击之类的意思。这种名词动用的做法在当时很普遍,《左传》中“辂”字这么用的有三次:
此处的“梁由靡御韩简,虢射为右,辂秦伯,将止之”(《僖十五年传》(p 0356)(05150405)),应该就是说同车的这三位(韩简、梁由靡、虢射)在战斗中用战车冲击了秦穆公的战车,很快就会俘虏他了。
又有《宣二年传》的“狂狡辂郑人,郑人入于井”((p 0651)(07020102)),应该也是这位“狂狡”用战车把那位“郑人”撞到井里去了。
还有《成十六年传》“谍辂之,余从之乘(chéng),而俘以下”((p 0888)(08160510)),此处“谍”可读为斜,则“谍辂之”可释为从斜侧的方向用战车冲撞之。
这里反映了车战战法的一个侧面,即战车的互相冲撞。据考古发现,在战车的“衡(在辀的前端,与辀垂直,连接鞅与辀的横木)”的两端,还有“轴”的两端,可能都装有利刃(马永强:《论商周时期的车衡》 西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指导教师:赵丛苍)。 孙机:《有刃车軎与多戈戟》,《文物丛谈》第42~50页,文物出版社,1991年)。当两车相冲错时,这些利刃可以发挥一定作用,尤其对于在车下跟随的士兵,可能即《左传》中所称的“舆”或“舆人”,杀伤力应该很大。
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济。司马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既济也,请击之。”公曰:“不可。”既济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陈而后击之,宋师败绩。公伤股。门官歼焉。(《僖二十二年传》(p 0397)(05220802))
国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子鱼曰:“君未知战。勍敌之人,隘而不列,天赞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犹有惧焉。且今之勍者,皆吾敌也。虽及胡耇,获则取之,何有于二毛?明耻、教战,求杀敌也。伤未及死,如何勿重?若爱重伤,则如勿伤;爱其二毛,则如服焉。三军以利用也,金鼓以声气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声盛致志,鼓儳可也。”(《僖二十二年传》(p 0397)(05220803))
这里的宋公就是宋襄公,是个有“野心”的人。宋襄公八年,赶上一代霸主齐桓公去世,霸主地位空缺,由于齐桓公曾经托孤于他,宋襄公就纠合诸侯出兵平定了齐国的内乱,把齐桓公的太子送上了齐国国君的宝座,就是后来的齐孝公(《僖十八年传》:(p 0377)(05180101)、(p 0378)(05180301))。仗着这个功劳,宋襄公一直不切实际地想继承齐桓公的霸主之位,自己力量不足,就想借助楚人的力量,结果上了当(《僖二十一年传》:(p 0389)(05210101)、(p 0391)(05210301))。宋襄公还不死心,下一年,公元前六三八年(宋襄公十三年,楚成王三十四年),又去讨伐郑国,要求郑国从属楚改而属宋,进而征服其他小国。楚人当然不干,出兵伐宋,救援郑国。
到这一年冬天十一月一日这天,宋军和楚军在“泓”这个地方开战,“泓”是得名于泓水这条河。宋军已经在泓水河这边列好了阵,楚军还没有完全渡河,宋军的司马建议说:“对方军队比我们多,趁着他们还没都过河,赶紧发动进攻。”宋襄公说:“不行。”等楚军全都渡过河来,还没有列好阵,司马又建议赶紧发动进攻,宋襄公说:“还没到时候。”一直等到楚军列好阵,宋军才发动进攻,结果大败亏输,宋襄公的大腿受了伤,他的卫队全军覆灭。这个卫队的成员都是各家族以至“氏”族的继承人,所以宋国的“国人”对此痛心疾首。
这里也强调了当军队没有列好阵时战斗力会大大降低,而且列阵需要一定时间,利用地形限制趁敌人未能列好阵而发动进攻,很可能是当时常用的战术。
另外,在后面的争论中,还多次涉及“鼓”和“金”的指挥作用。
晋车七百乘,韅、靷、鞅、靽。晋侯登有莘之虚以观师,曰:“少长有礼,其可用也。”遂伐其木,以益其兵。(《僖二十八年传》(p 0460)(05280308))
己巳,晋师陈于莘北,胥臣以下军之佐当陈、蔡。子玉以若敖之六卒将中军,曰:“今日必无晋矣。”子西将左,子上将右。胥臣蒙马以虎皮,先犯陈、蔡。陈、蔡奔,楚右师溃。狐毛设二旆而退之。栾枝使舆曳柴而伪遁,楚师驰之,原轸、郤溱以中军公族横击之。狐毛、狐偃以上军夹攻子西,楚左师溃。楚师败绩。子玉收其卒而止,故不败。(《僖二十八年传》(p 0461)(05280309))
上面的“泓”之战之后,第二年夏五月,宋襄公就因为伤重不治而死,但是楚国仍然把宋国作为自己的重要敌人,想要把宋国彻底打下去。宋襄公死去四年以后,公元前六三三年(晋文公四年,楚成王三十九年,宋成公四年)冬天,楚成王会合陈国、蔡国、郑国、许国的国君带兵包围了宋国,由楚国的令尹子玉作为前线指挥官。
由于宋襄公死前曾经施惠于流亡中的晋国公子重耳,就是后来的晋文公,所以宋人派大司马公孙固向晋国求救。晋文公正好要争夺霸主之位,于是全军出动,攻克了楚国的属国曹国和卫国,以此与楚国讨价还价。晋国的行动激怒了楚军统帅子玉,子玉自作主张找晋军决战,当晋军退避三舍后仍不知收敛,一直追到了“城濮”,然后就发生了著名的城濮之战。晋、楚两军在城濮相遇时,已经到了公元前六三二年(晋文公五年,楚成王四十年)夏四月。
城濮之战战前,晋军在前线集结了七百乘战车,晋文公亲自检阅,整备了战车和武器。四月二日这天,两军对阵,楚军统帅子玉在中军,中军由楚王的近卫军组成,战斗力很强,他的左翼由子西指挥,他的右翼由子上指挥,右翼除楚军外,还编入了陈国和蔡国的军队。晋军除晋文公的直属队外,分为六个分队,分别由三军的将佐共六人指挥,其中由下军佐胥臣指挥的分队直接面对楚方右翼中的陈国和蔡国的军队,正是楚军方面的薄弱环节。
胥臣早有准备,把驾战车的马蒙上老虎皮,率领自己的分队首先冲击陈国和蔡国的军队。陈国和蔡国的军队一触即溃,带累的楚军整个右翼都崩溃了。晋军上军将狐毛又派出了一部分部队张着两面大旗支援胥臣,把楚军右翼的部队赶出了战场。
而在楚军的左翼,对面晋军另一分队的指挥官下军将栾枝却让部下的“舆人”拖着柴禾向后撤退,这样一来尘土飞扬,造成了大军向后撤退的假象。楚军左翼的指挥官子西上当了,下令追击,脱离了楚军先前占据的有利地形,进入晋军战线的右侧,结果被晋军战线中部的精锐部队“中军公族”拦腰截击,晋军预备队,上军将狐毛和上军佐狐偃指挥的两个分队的主力也加入围攻,结果楚军的左翼也崩溃了。这样楚军的中军主力虽然没什么损失,但也只好撤退。
这里《左传》一上来就列出了“韅、靷、鞅、靽”几个革字旁的字,这几个革字旁的字都是马车装具的名称(还不止这几个),这些字今天都不太见得到了,但当时却是常用字,尤其是“鞅”字,屡见于当时的人名。在汉字中,还有很多车字旁和金字旁的生僻字,是马车各部分部件的名称,有许多马字旁的生僻字,是各种马的名称,这些字在当时都是常用字,反映了当时车马在日常生活中占据极为重要的地位。
这一段《左传》中还有这么一句话:“遂伐其木,以益其兵。”是说晋军现砍树用来作兵器,似乎反映了晋军先前的军备不足以应付大战,可能是因为晋国的军队刚刚从两军扩充为三军,而当时每军的编制是有一定的定额的。
另外,这里胥臣所用的把战马身上蒙上老虎皮吓唬对方的花招不是第一次使用,早在五十二年前(公元前六八四年,鲁庄公十年),鲁国的公子偃就用过这一招对付宋军而得逞(《庄十年传》(p 0183)(03100201))。我觉得这一招与其说是用来吓唬人的,不如说是用来吓唬马的,反映了马在车战中的决定作用。
在这一战例中,晋军的各种战术动作让人眼花缭乱,我有个感觉,晋军是春秋时期战术素养最高的军队。
战于殽也,晋-梁弘御戎,莱驹为右。战之明日,晋襄公缚秦囚,使莱驹以戈斩之。囚呼,莱驹失戈,狼瞫(shěn)取戈以斩囚,禽之以从公乘。遂以为右。箕之役,先轸黜(chù)之,而立续简伯。狼瞫怒。其友曰:“盍死之?”瞫曰:“吾未获死所。”其友曰:“吾与女为难。”瞫曰;“《周志》有之:‘勇则害上,不登于明堂。’死而不义,非勇也。共用之谓勇。吾以勇求右,无勇而黜,亦其所也。谓上不我知,黜而宜,乃知我矣。子姑待之。”及彭衙,既陈,以其属驰秦师,死焉。晋师从之,大败秦师。(《文二年传》(p 0519)(06020102))
公元前六二七年(秦穆公三十三年,晋襄公元年,郑穆公元年),晋军在殽山伏击秦国的远征军,秦军被全歼。当时晋襄公指挥车的“御”是梁弘,“右(戎右)”是莱驹。战斗的第二天,晋襄公把一个秦国的俘虏捆起来,让莱驹用戈把他杀掉,这时俘虏一声叫唤,竟吓得莱驹把戈丢掉了,旁边的一位叫狼瞫的马上把戈捡起来,杀掉那个俘虏,自己押着莱驹上了晋襄公的指挥车,于是狼瞫就被任命为“戎右”。
几个月以后,在“箕”这个地方与狄人作战,战前按惯例要重选“戎右”,可狼瞫没选上,晋军主帅先轸任命了续简伯,狼瞫非常生气。这时狼瞫的朋友就鼓动他闹事,可狼瞫说我死也要死得其所,让大家知道我确实勇武,先轸不任命我当“戎右”没道理。最终在两年后(公元前六二五年,晋襄公三年,秦穆公三十五年)的彭衙之战中,狼瞫率领自己的私属率先冲击秦军,晋国的大军随后跟进,大败秦师,狼瞫自己却死了。
这里明确提到战车上为“戎右”配备的长兵器有戈,在出土的战车上也发现有配备的戈。戈这种兵器可说是专为车战而生的兵器,春秋时代非常流行,甚至在睡觉的地方预备的防身兵器也采用戈的形制,称为“寝戈”。而随着车战这种战争样式的逐渐消失,戈这种兵器也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关于战车上的兵器配备,杨泓先生曾总结:“(东周时期)车战使用的成组兵器已颇完备,曾侯乙墓出土的兵器可为典型代表,出土的装长柲的格斗兵器有矛、戟、殳,装短柲的格斗兵器有戈。矛共有49件,除1件短柲粗矛全长225厘米外,余皆全长 418~436厘米。戟有30件,分三戈有刺、三戈无刺和双戈无刺3 型, 全长325~340厘米。殳7件,全长327~340厘米。晋杸14件,全长312厘米。戈66件,全长127~133厘米。这些格斗兵器的长度比例,大致与《考工记》相对应。可以看出,全长超过300厘米的矛、戟、殳, 均适于在战车上两车错毂时格斗,只有短柲的戈仍保持商殷以来的传统长度,难于错毂格斗,仅能在车毁后近战格斗或下车步战时才能发挥杀敌效能。上述成组合的格斗兵器配合远射的弓矢,使车战兵器臻于完备。”(这一段出自杨泓先生的《战车与车战二论》,可在网上找到,网址是:http://www.csscipaper.com/chinahistory/xianqin/110258.html)。
上面提到《考工记》,《考工记》里有两段提到兵器的长度:
庐人为庐器,戈柲六尺有六寸,殳长寻有四尺,车戟常,酋矛常有四尺,夷矛三寻。凡兵无过三其身,过三其身,弗能用也,而无已,又以害人。故攻国之兵欲短,守国之兵欲长。攻国之人众,行地远,食饮饥,且涉山林之阻,是故兵欲短;守国人之寡,食饮饱,行地不远,且不涉山林之阻,是故兵欲长。凡兵,句兵欲无弹,刺兵欲无蜎。是故句兵椑,刺兵抟。
车有六等之数:车轸四尺,谓之一等;戈柲六尺有六寸,即建而迤,崇于轸四尺,谓之二等;人长八尺,崇于戈四尺,谓之三等;殳长寻有四尺,崇于人四尺,谓之四等;车戟常,崇于殳四尺,谓之五等;酋矛常有四尺,崇於戟四尺,谓之六等。
以上“寻”是当时的尺八尺,“常”是十六尺。这两段的大意是:“戈”最短(六尺六寸),比人的身高(八尺)短,然后是“殳”(十二尺),再然后是“车戟”(十六尺),更长的是“酋矛”(二十尺),最长的是“夷矛”(二十四尺)。而杨泓先生列举的出土情况则是“戈”最短,可单手使用,“殳”和“戟”差不多,最长的是“矛”。
另外这里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就是用少数兵力率先冲击敌方阵型中某一点,大军随后跟进,这种战术不止一次取得过成功,例如吴、楚柏举之战,吴方就是采用了夫槩王提出的这种战术而获胜的,前面郑庄公摆出“鱼丽之陈”,应该也是准备采用这种战术。
二年春,郑-公子归生命于楚伐宋,宋-华元、乐吕御之。二月壬子,战于大棘。宋师败绩,囚华元,获乐吕,及甲车四百六十乘,俘二百五十人,馘百。(《宣二年传》(p 0651)(07020101))
狂狡辂郑人,郑人入于井。倒戟而出之,获狂狡。君子曰:“失礼违命,宜其为禽也。戎,昭果毅以听之之谓礼。杀敌为果,致果为毅。易之,戮也。”(《宣二年传》(p 0651)(07020102))
将战,华元杀羊食士,其御羊斟(zhēn叔牂)不与。及战,曰:“畴(chóu)昔之羊,子为政;今日之事,我为政。”与入郑师,故败。君子谓羊斟“非人也,以其私憾,败国殄(tiǎn)民,于是刑孰大焉?《诗》所谓‘人之无良’者,其羊斟之谓乎!残民以逞。”(《宣二年传》(p 0652)(07020103))
上一条的主角是“戎右”,这一条的主角就是戎车的“御”,也就是指挥车的驾车者。在各国军队中,“戎右”和戎车的“御”这一对(或几对,看有多少辆指挥车)的地位仅次于各位将佐,也都是能够在一定条件下起关键作用的人物。
公元前六〇七年(宋文公四年,郑穆公二十一年,楚庄王七年)的时候,晋国和楚国在中原争霸,郑国是楚国的属国,宋国是晋国的属国,郑国就受了楚国的命令来讨伐宋国。在上述背景下,这场战争本来就是一场代理战争,烈度也不会很高。可就因为战前宋国的统帅华元杀羊慰劳手下时忘了把他的“御”羊斟(叔牂)叫上,得罪了羊斟,这位羊斟竟然驾车把华元送到了郑国人的战线中,直接导致了华元被俘,宋军惨败。
这里还叙述了一个插曲,上面已经提到过,就是狂狡“倒戟”从井里救人反而被对方制住的事,值得注意的是狂狡用来救人的兵器不是戈而是戟,上面提到过,戟比戈长,并不仅是戈加了个矛头而已,而更长的是矛,而且侧方没有刃,用来救人应该更顺手,看来这位狂狡没有配备矛。
另外这里还提到了“甲车”,根据最近的考古发现,可能是指在四面的车栏上挂有青铜甲片,同时驾车的马也披着皮甲的战车。在《左传》中有四处提到“甲车”,除此处外,还有:《昭十三年传》:七月丙寅,治兵于邾南。甲车四千乘(shèng)。((p 1353)(10130302)),《昭十三年传》:寡君有甲车四千乘(shèng)在,虽以无道行之,必可畏也。((p 1357)(10130305)),《定十年传》:齐师出竟而不以甲车三百乘(shèng)从我者,有如此盟!((p 1578)(11100202))。
《左传》中还有一处提到“轻车”,《哀二十七年传》:有自晋师告寅者,将为轻车千乘(shèng)以厭齐师之门,则可尽也。((p 1734)(12270302)),这里的“轻车”也是战车的一种,估计是与此“甲车”相对而言的。在《文十二年传》中有“使轻者肆焉”((p 0590)(06120603)),这个“轻者”,估计说的就是装备“轻车”的部队。《左传》中另有“重车”,单称“重”,《成五年传》有:梁山崩,晋侯以传召伯宗。伯宗辟重,曰:“辟传!”重人曰:“待我,不如捷之速也。”((p 0822)(08050401)),《襄十年传》有:孟氏之臣秦堇(jīn)父辇重如役。((p 0974)(09100201)),但这种“重车”是由人拉的运货车,不是战车。
“及令尹子文卒,鬬般为令尹,子越为司马。蒍贾为工正,谮子扬而杀之,子越为令尹,己为司马。子越又恶之,乃以若敖氏之族,圄伯嬴于轑阳而杀之,遂处烝野,将攻王。王以三王之子为质焉,弗受,师于漳澨。秋七月戊戌,楚子与若敖氏战于皋浒。伯棼射王,汏辀,及鼓跗,著于丁宁。又射,汏辀,以贯笠毂。师惧,退。王使巡师曰:“吾先君文王克息,获三矢焉,伯棼窃其二,尽于是矣。”鼓而进之,遂灭若敖氏。”(《宣四年传》(p 0680)(07040302))
上面的“王”和“楚子”都指的是楚庄王,是春秋时期的一代霸主。若敖氏则是楚国国君若敖的非嫡系子孙的统称,若敖的这些非嫡系子孙中有两个著名的家族(“氏”族):鬬氏家族和成氏家族,从鬬氏家族著名的令尹子文开始,这两个家族几乎垄断楚国的令尹之位将近六十年。若敖氏之族的部队也一直是楚军中的主力。因此这次子越(氏鬬名椒,子越是其字,伯棼亦是其字)作乱,对楚庄王压力很大。
楚庄王想妥协,可子越不干,执意率领若敖氏的军队进攻楚庄王。公元前六〇五年(楚庄王九年)秋天,七月九日,若敖军与楚军在皋浒列阵相对,子越(伯棼)发箭射向楚庄王的指挥车,第一箭擦过辀(即单辕战车的辕),贯穿鼓架(鼓跗),“当”的一声击中了丁宁(即鸣金收兵的金),第二箭又擦过辀,贯入车上伞盖的伞骨(笠毂)。楚军开始动摇,有后退的迹象(估计也是因为听到了那声鸣金的声音)。这时,楚庄王赶紧派人跑过阵中的每一辆战车,大声告诉楚军:“当年先君文王(楚文王)攻灭息国,得到三支好箭,伯棼(子越)偷走了两枝,已经射完了。”于是击鼓进军,彻底消灭了若敖氏之族。
首先这里具体提到了指挥车上的带鼓架(鼓跗)的战鼓和指挥员身边的丁宁(“金”),以及带伞骨(笠毂)的伞盖,还提到战车的辀,辀现在一般称为辕,但后世的马车多是双辕的,而当时战车的辀只有一根。这个辀在“車(车)”字中是由中心那一横代表的,与由“車(车)”字中心那一竖代表的车轴共同构成战车的主要骨架。
另外,这里强调了弓箭在当时战斗中的重要性,而且尤其强调了当时人对于好箭的重视。好弓和好箭都可以是当时的国宝。不过,好弓和好箭是要由人来使用的,子越(伯棼)也算是善射的了,以一己之力,几乎决定了战斗的结果。《左传》中提到了好几位当时的神射手,包括著名的养由基。
国君被擒全军就败了,甚至于大夫们都要跟着投降
但是这两位国君都冲在战阵前面
那时候的仗打得也太怪了,把自己的罩门往对方眼前摆
据我所见,其实双方都没有多少人,所以国君作为家长当然是要亲自上阵的。
另外那些大夫并不是去投降的,而是跟着哀求的,而且确实见效了。
我在前几篇里关于当时战争的性质有更详细的说明,请移步去看:
http://www.talkcc.com/article/3651426
http://www.talkcc.com/article/3632038
夏六月,晋师救郑。荀林父将中军,先縠(hú)佐之;士会将上军,郤(xì)克佐之;赵朔将下军,栾书佐之。赵括、赵婴齐为中军大夫,巩朔、韩穿为上军大夫,荀首、赵同为下军大夫。韩厥为司马。及河,闻郑既及楚平,桓子欲还,曰:“无及于郑而勦(jiǎo)民,焉用之?楚归而动,不后。”随武子曰:“善。会闻用师,观衅而动。德、刑、政、事、典、礼不易,不可敌也,不为是征。楚君讨郑,怒其贰(nì)而哀其卑。叛而伐之,服而舍之,德、刑成矣。伐叛,刑也;柔服,德也,二者立矣。昔岁入陈,今兹(zǎi)入郑,民不罢(pí)劳,君无怨讟(dú),政有经矣。荆尸而举,商、农、工、贾不败其业,而卒乘辑睦,事不奸矣。蒍(wěi)敖为宰,择楚国之令典;军行,右辕,左追蓐(rù),前茅虑无,中權,后劲。百官象物而动,军政不戒而备,能用典矣。其君之举也,内姓选于亲,外姓选于旧。举不失德,赏不失劳。老有加惠,旅有施舍。君子小人,物有服章。贵有常尊,贱有等威,礼不逆矣。德立、刑行,政成、事时,典从、礼顺,若之何敌之?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军之善政也。兼弱攻昧,武之善经也。子姑整军而经武乎!犹有弱而昧者,何必楚?仲虺(huǐ)有言曰,‘取乱侮(wǔ)亡’,兼弱也。汋(zhuó)曰,‘於(wū)铄(shuò)王师!遵养时晦’,耆(qí致也)昧也。武曰:‘无竞惟烈。’抚弱耆昧,以务烈所,可也。”彘子曰:“不可。晋所以霸,师武、臣力也。今失诸侯,不可谓力;有敌而不从,不可谓武。由我失霸,不如死。且成师以出,闻敌强而退,非夫也。命为军帅,而卒以非夫,唯群子能,我弗为也。”以中军佐济。(《宣十二年传》(p 0721)(07120201))
楚子又使求成于晋,晋人许之,盟有日矣。楚-许伯御乐伯,摄叔为右,以致晋师,许伯曰:“吾闻致师者,御靡旌、摩垒而还。”乐伯曰:“吾闻致师者,左射以菆,代御执辔,御下,两马、掉鞅而还。”摄叔曰:“吾闻致师者,右入垒,折馘、执俘而还。”皆行其所闻而复。晋人逐之,左右角之。乐伯左射马,而右射人,角不能进。矢一而已。麋兴于前,射麋,丽龟。晋-鲍癸当其后,使摄叔奉麋献焉,曰:“以岁之非时,献禽之未至,敢膳诸从者。”鲍癸止之,曰:“其左善射,其右有辞,君子也。”既免。(《宣十二年传》(p 0734)(07120206))
晋-魏锜求公族未得,而怒,欲败晋师。请致师,弗许。请使,许之。遂往,请战而还。楚-潘党逐之,及荧泽,见六麋,射一麋以顾献,曰:“子有军事,兽人无乃不给于鲜?敢献于从者。”叔党命去之。赵旃求卿未得,且怒于失楚之致师者,请挑战,弗许。请召盟,许之,与魏锜皆命而往。郤献子曰:“二憾往矣,弗备,必败。”彘子曰:“郑人劝战,弗敢从也;楚人求成,弗能好也。师无成命,多备何为?”士季曰:“备之善。若二子怒楚,楚人乘(chéng)我,丧师无日矣,不如备之。楚之无恶,除备而盟,何损于好?若以恶来,有备,不败。且虽诸侯相见,军卫不徹,警也。”彘子不可。(《宣十二年传》(p 0736)(07120207))
士季使巩朔、韩穿帅七覆于敖前,故上军不败。赵婴齐使其徒先具舟于河,故败而先济。(《宣十二年传》(p 0737)(07120208))
潘党既逐魏锜(qí),赵旃(zhān)夜至于楚军,席于军门之外,使其徒入之。楚子为乘(shèng)广三十乘,分为左右。右广鸡鸣而驾,日中而说(shuì);左则受之,日入而说。许偃御右广,养由基为右;彭名御左广,屈荡为右。乙卯,王乘(chéng)左广以逐赵旃。赵旃弃车而走林,屈荡搏之,得其甲裳。晋人惧二子之怒楚师也,使軘(tún)车逆之。潘党望其尘,使骋(chěng)而告曰:“晋师至矣!”楚人亦惧王之入晋军也,遂出陈(阵)。孙叔曰:“进之!宁我薄(bó)人,无人薄我。《诗》云‘元戎十乘(shèng),以先启行’,先人也。《军志》曰,‘先人有夺人之心’,薄之也。”遂疾进师,车驰、卒奔,乘(chéng)晋军。桓子不知所为,鼓于军中曰:“先济者有赏。”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也。(《宣十二年传》(p 0737)(07120209))
晋师右移,上军未动。工尹齐将右拒卒以逐下军。楚子使唐狡与蔡鸠居告唐惠侯曰:“不穀不德而贪,以遇大敌,不穀之罪也。然楚不克,君之羞也。敢藉君灵,以济楚师。”使潘党率游阙四十乘,从唐侯以为左拒,以从上军。驹伯:“待诸乎?”随季曰:“楚师方壮,若萃于我,吾师必尽,不如收而去之。分谤、生民,不亦可乎?”殿其卒而退,不败。(《宣十二年传》(p 0739)(07120210))
王见右广,将从之乘(chéng)。屈荡户之,曰:“君以此始,亦必以终。”自是楚之乘(shèng)广先左。(《宣十二年传》(p 0741)(07120211))
晋人或以广队不能进,楚人惎之脱扃,少进,马还,又惎之拔旆投衡,乃出。顾曰:“吾不如大国之数奔也。”(《宣十二年传》(p 0741)(07120212))
赵旃以其良马二济其兄与叔父,以他马反。遇敌不能去,弃车而走林。逢大夫与其二子乘(chéng),谓其二子无顾。顾曰:“赵傁在后。”怒之,使下,指木曰:“尸女于是。”授赵旃绥,以免。明日,以表尸之,皆重获在木下。(《宣十二年传》(p 0741)(07120213))
楚-熊负羁囚知罃,知庄子以其族反之,厨武子御,下军之士多从之。每射,抽矢,菆,纳诸厨子之房。厨子怒曰:“非子之求,而蒲之爱,董泽之蒲,可胜既乎?”知季曰:“不以人子,吾子其可得乎?吾不可以苟射故也。”射连尹襄老,获之,遂载其尸;射公子谷臣,囚之。以二者还。(《宣十二年传》(p 0742)(07120214))
公元前五九七年(楚庄王十七年,晋景公三年,郑襄公八年),楚国又一次讨伐之前倒向晋国的郑国。当时晋国和楚国在中原争霸,郑国夹在中间,多次受到两国的讨伐,郑国只好哪边势力大就倒向哪边。这一次楚庄王率大军来讨伐,郑国抵抗不住,就又倒向了楚国。晋国本该及时救援郑国,但拖拖拉拉,等郑国陷落了才出兵,其内部又将帅不和,种下了失败的种子。
此处《左传》在开列晋军将领时特别列出了两位中军大夫、两位上军大夫、两位下军大夫的名字(《宣十二年传》:“荀林父将中军,先縠(hú)佐之;士会将上军,郤(xì)克佐之;赵朔将下军,栾书佐之。赵括、赵婴齐为中军大夫,巩朔、韩穿为上军大夫,荀首、赵同为下军大夫。韩厥为司马。”(p 0721)(07120201)),估计是因为他们每人统领的军队规模实际已经与过去的三军将佐相当,手下战车已达一百乘左右,形成了独立的作战单位,这样晋军的战车似应在一千乘以上。
三十五年前,公元前六三二年,城濮之战,晋军的三军将佐率领六个分队全部出动,有战车七百乘(《僖二十八年传》(p 0460)(05280308))。八年以后,公元前五八九年,“鞌”之战,晋军的三军将佐仅出动一半,却有战车八百乘(《成二年传》(p 0789)(08020301))。两相比较,显然晋军每军的规模翻了一番还不止。我认为其实此时晋军的扩充已经完成,《左传》开列三军大夫的名单就反映了与这个晋军规模的扩充相关的军队结构变化。
晋楚两军对峙,楚军虽强,但还是先示弱,请求与晋军和平收场,晋军也答应了,定下了盟誓的日子。但双方军队中有不少人互不服气,互相挑战,私下较量。这天楚军的一乘战车就去向晋军挑战,车上有三个人,驾车的是许伯,车左是乐伯,车右是摄叔。
在去的路上,驾车的许伯就说了:“我听说挑战这事,驾车的人要让车子在对方营垒前面来一个急转弯,让车上的旗子擦过敌方的营垒,然后回来。”乐伯跟着说:“我听说要是挑战的话,车左要用好箭发射,然后代替驾车的掌握缰绳,让驾车的下车,重新排列好驾车马,整理好马具,这才能往回走。”摄叔也跟着说:“我听说挑战的时候,车右要下车进入对方的营垒,杀掉敌人,割下对方的左耳,再俘虏一个敌人带回来。”这三个人都做到了他们所说的,然后往回逃。
晋人派兵追击逃跑的这三个楚人,还分兵左右包抄。逃跑的三个人之中的车左乐伯负责发箭阻击追兵。乐伯“左射马,而右射人”,阻截了左右包抄的晋军,只有后面由鲍癸率领的晋军还在紧追不放,而乐伯的箭也只剩下一枝了。这时,逃跑的三个楚人的战车惊起了一只麋鹿,乐伯一高兴,用剩下的那支箭射中了麋鹿的背部正中。然后他让车停下来,派车右摄叔去把这只麋鹿献给鲍癸,摄叔对鲍癸说道:“现在快到季节了,恐怕您那里贡献野味的人还没赶到,就把这只麋鹿分给您的部下吃吧。”听了这话,鲍癸命令他的部下停止追击,说:“这辆车的车左射箭射得准,车右说话说得好,都是君子。”于是放乐伯他们逃回楚营。
这里详尽地描述了普通战车上三个人的分工,“御”负责驾车,基本不参加战斗,射箭的主要是“左”,下车肉搏以及其他冒险的事由“右”来,车左的地位高于“右”。
听说了乐伯他们来挑战的事,晋国也有人想要去挑战楚军,魏锜就是一个,他是想升官没升上去,就惦着让晋军打败仗,好为自己出口气,上面不准他去挑战,他就要求出使楚军,到那边看看。他去了以后就推翻了原来晋、楚两军和平收场的约定,反而定下了开战的日子。他气势汹汹的与楚军约战,等他往回走的时候,楚军就在后面追他,等经过荧泽时,正好看见六只麋鹿,魏锜就射了一只回头献给追他的楚军将领潘党(叔党),还对潘党说:“您现在正在打仗,您手下的狩猎官大概也顾不上进献野味了,这头麋鹿就送给您的手下吧。”潘党至此也只好让手下放魏锜走路。
和魏锜想法差不多的还有赵旃,赵旃也是想升官没升上去,而且对让乐伯他们跑了不服气,就也要求去挑战,上面没批准,他就请求去与对方约定盟誓的细节,随后就也去了楚营。潘党去追魏锜以后,赵旃到了楚营门口,他自己铺了个席子坐在楚营门外,让手下进楚营去约战。见赵旃这么嚣张,楚庄王乘着“乘广”,只带着三十乘兵车组成的近卫队“左广”亲自出营来收拾他,他赶紧逃跑。没逃多远赵旃就被楚庄王赶上了,他只好跳下车向树林里跑,楚庄王“左广”“乘广”的“右”屈荡也下车追了上来,和他打作一团,扯下了他的“甲裳(甲的下半身部分)”,不过还是让他逃走了。
其实楚王的近卫队是分为两班的,各有三十乘兵车,分别是“右广”和“左广”,各有一辆“乘广”,即楚王在战场上乘坐的专车。为“右广”的“乘广”驾车的是许偃,“右”是养由基,养由基就是那个著名的神射手;为“左广”的“乘广”驾车的是彭名,“右”是屈荡。楚国的惯例,本来是“右广”为先,负责从鸡鸣到日中这段时间,然后归“左广”负责。这次楚庄王晚上出来,乘坐的是“左广”的“乘广”。但这次战斗一直打到第二天晚上,所以后来“右广”也出动了。楚庄王看见“右广”跟上来了,就打算换到“右广”的“乘广”上去,让“左广”休息。可“左广”“乘广”的“右”屈荡不干,他说:“君以此始,亦必以终。”从此楚王的“乘广”变成以“左广”为先。
魏锜和赵旃走了以后,郤献子(上军佐郤克)就说了:“这两个人怨气冲天就去了,不定惹出什么事来呢,得赶紧做好准备,要不然会吃大亏。”彘子(中军佐先縠)却说:“郑国来人请咱们攻打楚军我们不敢,楚军派人向咱们要求盟誓我们又做不到,统帅没一个准主意,有什么好准备的。”这时士季(上军将士会,又称随季)建议:“还是应该有所准备,要是这两个人把楚军惹翻了,向我们大举进攻,我们就会全军覆灭。不如我们及早进入戒备状态,如果楚人准备与我们和平盟誓,我们就解除戒备,也没什么不好;如果楚人向我们进攻,做好准备就不会吃亏。何况就是诸侯会盟,也要有军事警备。”可是彘子不干。
虽然如此,晋人害怕魏锜和赵旃吃亏,还是派了軘(tún)车(屯守之车)去接应这两位。軘车走在路上尘土飞扬,这飞扬的尘土被远处追逐魏锜的潘党看见了,赶紧派人回营报告:“晋军来进攻了!”营中的人知道楚庄王还在营外追赶赵旃,怕自己的主上有什么不测,于是全军出动。
留在楚营中主持工作的孙叔(令尹孙叔敖)下令说:“前进!压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压制我们。《诗》里说:‘元戎十乘(shèng),以先启行’,就是要先发制人。《军志》上说:‘先人有夺人之心’,也是要压迫敌人。”于是楚军奋勇向前,直逼晋军,会合了楚庄王的近卫队。
于是楚庄王顺势指挥楚军向晋军发起了进攻,他分派工尹齐指挥列成右拒的部队负责驱赶晋军的下军。又派人通知盟军唐惠侯,让唐惠侯指挥唐国军队排成左拒,负责对付晋军的上军,而且派潘党率领楚军机动部队的四十乘兵车支援唐惠侯。楚庄王自己指挥中军主力攻打晋军的中军。
晋军的统帅桓子(中军将荀林父)上任时间不长,经验不足,有点不知所措,一心只想把部队撤回黄河北岸晋国自己的地盘上去,就赶紧下令说:“先渡河的有赏!”还在中军击鼓,让部下“向相反的方向进攻”,结果晋方中军和下军的将士在渡口争抢渡船,船上被剁下来的手指头一把一把的。只有两位中军大夫之一赵婴齐听进了士季(士会)要有准备的话,让部下事先准备好渡船,所以其下属能率先渡河。
虽然晋军的中军和下军溃散了,但晋军的上军还在原地未动,上面已经提到,上军的统帅士季(士会)主张要加强戒备,所以他已经让上军提前进入了戒备状态,不仅如此,他还在楚军的来路上派出了七处伏兵,所以当中军和下军从上军身后向右方溃退争抢渡船时,上军没有动摇。到楚军大兵压过来时,士季的部下驹伯(郤锜,上军佐郤克之子)问:“要和他们打一场吗?”士季(士会,随季)说:“楚军气势正盛,要是一起合击我们,我们难免全军覆灭,不如整顿队伍后退,既能共担败退的责任,又能保存实力,没什么不好。”士季(士会)自己殿后,晋军的上军全师而退。
虽说晋军的中军与下军溃散了,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只知道自己逃命,知庄子(荀首,两名下军大夫之一)在后退时听说自己的儿子知罃(荀罃)被楚国的熊负羁俘虏了,马上带了自己的私属返回去想办法。知庄子在下军中威信较高,所以还有不少下军的“士”也跟着他回去。为知庄子驾车的是厨武子(就是前面提到过的魏锜,也称吕锜)。
知庄子在返回的路上自然会遇到楚军,也就需要不断向楚军射箭,可是知庄子从自己的箭房中每抽出一枝箭都要先看看是不是好箭,不是好箭,就射出去,是好箭,就插到旁边驾车的厨武子的箭房里。厨武子看到他这种奇怪的行为,很生气,就指责知庄子说:“你不赶紧想办法找你儿子,反而爱惜起蒲秆(箭杆)来了,董泽里有的是蒲秆,你爱得过来吗。”知季(知庄子)就给他解释说:“我现在的唯一希望就是抓住对方一个大人物的儿子,才能换回我的儿子,所以我要留下好箭,在关键的时候才发射。”
于是,知庄子看到了楚军将领连尹襄老,一箭将其射死,把尸体装在车上带走,又看到楚国的公子谷臣,把他抓住带了回来。后来,就是用公子谷臣这个俘虏和连尹襄老的尸体,知庄子终于换回了儿子,也引起无限波澜。
这里也描述了车左负责射箭的情景,反映了当时的好射手都很注意区分好箭和不好的箭,在关键时刻要用好箭,让好箭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另外,此处还专门提及了制作箭杆的原料,反映出在箭的好坏中,箭杆原料的好坏可起决定作用。
也和厨武子(魏锜)同样去楚营闹事的赵旃也没有一味逃跑,他把自己车上的两匹好马卸下来,让他的叔父和哥哥趴在马背上渡河,自己换了马回去收拢部下,结果遇见了强敌,自己的马跑不过人家,只好又一次跳下车逃到树林里躲着。正好晋国的逢大夫驾车经过,车上拉着逢大夫的两个儿子,逢大夫一上来就告诉两个儿子,别东张西望,可年轻人不免好奇,还是要东张西望,就看见了赵旃,赶紧告诉他们的爸爸:“赵傁在后面。”逢大夫心里这个气呀,只好让他们俩下车,指着一棵大树说:“呆在这儿别动。”然后把车上的“绥”递给跑过来的赵旃,让他上车,拉上他继续逃跑。至于逢大夫的两个儿子,等第二天他再回去找,都已经死在了那棵树下。
按照杨泓先生的统计,春秋时战车的车厢宽不足一米五,进深只有一米左右(《战车与车战二论》http://www.csscipaper.com/chinahistory/xianqin/110258.html),全身披挂的三个大汉挤在一个车厢里,够挤的,当然“御”基本不参加战斗,可以选个瘦点的。由于当时轴承技术不过关,战车要四匹马拉才跑得快。所以赵旃这个大汉要上车,逢大夫的两个儿子就只好下去了。
不过楚人不是都一定要赶尽杀绝,有一辆晋军的战车掉进坑里了,后面的楚国人没有上来追杀,反而在边上看热闹,还给晋人出主意,先教给晋人可以把“扃”卸掉,这样车子就能稍微动一动了,可是马还是拉不动,看热闹的楚人又告诉晋人可把“旆”和“衡”都卸掉,终于晋军的战车从坑里拉出来了,可是得以逃跑的晋人并不领情,反过来讽刺楚国人说:“我们不像你们这种大国那么善于逃跑。”
这里就又提到了几种战车上的可拆卸的装具和部件,包括:扃、旆、衡。
本帖一共被 1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
师从齐师于莘。六月壬申,师至于靡笄之下。齐侯使请战,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敝赋,诘朝请见。”对曰:“晋与鲁、卫,兄弟也,来告曰:‘大国朝夕释憾于敝邑之地。’寡君不忍,使群臣请于大国,无令舆师淹于君地。能进不能退,君无所辱命。”齐侯曰:“大夫之许,寡人之愿也;若其不许,亦将见也。”齐-高固入晋师,桀石以投人,禽之而乘(chéng)其车,系桑本焉,以徇齐垒,曰:“欲勇者贾余馀勇。”(《成二年传》(p 0790)(08020303))
癸酉,师陈于鞌。邴夏御齐侯,逢丑父为右。晋-解张御郤克,郑丘缓为右。齐侯曰:“余姑翦灭此而朝食。”不介马而驰之。郤克伤于矢,流血及屦,未绝鼓音,曰:“余病矣!”张侯曰:“自始合,而矢贯余手及肘,余折以御。左轮朱殷,岂敢言病?吾子忍之!”缓曰:“自始合,苟有险,余必下推车,子岂识之?然子病矣!”张侯曰:“师之耳目,在吾旗鼓,进退从之。此车一人殿之,可以集事,若之何其以病败君之大事也?擐甲执兵,固即死也。病未及死,吾子勉之!”左并辔,右援枹而鼓。马逸不能止,师从之。齐师败绩。逐之,三周华不注。(《成二年传》(p 0791)(08020304))
韩厥梦子舆谓己曰:“旦辟左右!”故中御而从齐侯。邴夏曰:“射其御者,君子也。”公曰:“谓之君子而射之,非礼也。”射其左,越于车下。射其右,毙于车中。綦毋张丧车,从韩厥曰:“请寓乘(shèng)!”从左右,皆肘之,使立于后。韩厥俛,定其右。逢丑父与公易位。将及华泉,骖絓于木而止。丑父寝于轏中,蛇出于其下,以肱击之,伤而匿之,故不能推车而及。韩厥执絷马前,再拜稽首,奉觞加璧以进,曰:“寡君使群臣为鲁、卫请,曰:‘无令舆师陷入君地。’下臣不幸,属当戎行,无所逃隐。且惧奔辟,而忝两君。臣辱戎士,敢告不敏,摄官承乏。”丑父使公下,如华泉取饮。郑周父御佐车,宛茷为右,载齐侯以免。韩厥献丑父,郤献子将戮之,呼曰:“自今无有代其君任患者,有一于此,将为戮乎!”郤子曰:“人不难以死免其君,我戮之,不祥。赦之,以劝事君者。”乃免之。(《成二年传》(p 0793)(08020305))
齐侯免,求丑父,三入三出。每出,齐师以帅退。入于狄卒,狄卒皆抽戈、楯冒之。以入于卫师,卫师免之。遂自徐关入。齐侯见保者,曰:“勉之!齐师败矣!”辟女子。女子曰:“君免乎?”曰:“免矣。”曰:“锐司徒免乎?”曰:“免矣。”曰:“苟君与吾父免矣,可若何!”乃奔。齐侯以为有礼。既而问之,辟司徒之妻也。予之石窌。(《成二年传》(p 0795)(08020306))
公元前五八九年(晋景公十一年,齐顷公十年,鲁成公二年,卫穆公十一年,曹宣公六年),晋国、曹国还有一部分狄人的联军出动,要与齐国军队作战,其中晋国军队共出动了八百乘战车。出征的目的首先是支援受到齐国进攻的鲁国、卫国,晋国军队主帅郤克(中军将郤献子)也趁此报复前几年在齐国受到的羞辱(《宣十七年传》(p 0771)(07170101))。
联军从卫国的“莘”地开始跟踪齐军,一直追到了“靡笄(或认为即今济南市区西部的峨眉山,东经116.8672,北纬36.6597,http://bbs.guoxue.com/viewthread.php?tid=467212)”地方。六月十六日,齐顷公派人向晋军约战,两方就都扎下营来。齐军的高固还冲入晋军营垒挑战,用石头砸倒一个人,抓了回去。回到营中,高固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又在自己的战车后面拴上一个桑树根,驾车拉着这个桑树根在本方的营区内横冲直撞,带起一路烟尘,嘴里还喊着:“欲勇者贾余馀勇。”意思是我这儿的勇气都快爆了,可以卖你们点儿,要买的快来。
第二天,六月十七日,两军在“鞌(一般认为即在今济南市区北部的北马鞍山下)”这个地方对阵。齐方主帅齐顷公的指挥车(戎车)由邴夏驾车,戎右是逢丑父,晋军主帅郤克的指挥车由解张驾车,戎右是郑丘缓。齐顷公刚刚打败了鲁国和卫国的军队,觉得自己战无不胜,所以没给马披甲就上阵了,还说什么:“余姑翦灭此而朝食。”意思是我把这些家伙灭了再回来吃早饭还来得及。齐军的士气很高。
至于晋军方面,一上来,主帅郤克就挨了一箭,流的血都灌到鞋里了。但他还在坚持擂鼓,怕鼓音一断晋军就会垮下去。但过了一阵实在受不了了,郤克赶紧对旁边的人说:“我要受不了了。”
在他左侧驾车的解张(张侯)听到以后就对他说:“自打两军对阵,我的左胳膊就中了一箭,我把它掰断了继续驾车,车的左轮都被染红了,我也没敢说我受不了了。您还是坚持一下吧。”
接着车上的戎右郑丘缓也对郤克说:“自从两军对阵,碰见沟沟坎坎,我就得下去推车,您都没注意到,原来您受伤了。”
解张于是再对郤克说:“全军都盯着我们这里的军旗和战鼓,前进后退都得听从这里的号令,咱们指挥车上只要有一个人能坚持住,就能指挥全军战胜敌人,怎么能为了自己的伤病误了主上的大事呢?我们一朝穿上盔甲,拿起武器,就没打算活着回去,现在虽然难受,还没到死的分上,您还得坚持。”
解张说完,就把手上的缰绳都归到左手,用右手拿过鼓槌替郤克擂鼓。由于解张左臂本来就受了伤,再要左手一个手操纵六根缰绳,已经无法精细准确地驾驭马车,一不小心驾车的马就受了惊,拼命向前跑,晋军全军就也跟着拼命向前,于是打败了齐军,追着齐军绕华不注山跑了三圈。
战前,晋军的司马韩厥(韩献子)梦见已去世的父亲对自己说:“明天早上要躲开左右两边。”所以第二天他就在中间驾车(本来他应该在车左侧),等打败了齐军,韩厥还是自己在中间驾着车追击齐顷公的指挥车,替齐顷公驾车的邴夏看见他追上来了,就对齐顷公说:“赶紧射那个驾车的,他还是个君子呢。”齐顷公却说:“明知是君子还要射他,不合于礼。”于是一箭射中韩厥左侧的人,那人就翻到车底下去了,又一箭射中韩厥右侧的人,那人死在车中。
这时有个丢掉了自己战车的叫綦毋张的晋国人,追着韩厥喊:“搭上我!”就上了韩厥的车,上车以后綦毋张想从左面进到前排,韩厥拿胳膊肘顶住他不让他上前,他以为韩厥不想让他占自己原来的位子,就转到右面,可韩厥还是用胳膊肘顶住他不让他上前。然后韩厥让綦毋张就在自己身后跪着,韩厥自己弯下腰去,把已死的车右扶起来当靶子。前面齐顷公箭射得这么准,所以韩厥很害怕。
这时候估计已经至少绕了华不注山有一圈多了,齐顷公他们觉得大事不妙,就趁韩厥光顾了弯腰没注意,互相换了位置,齐顷公到了车厢右边戎右的位置,戎右逢丑父到了车厢中间主帅的位置。果然,快到华不注山下的华泉的时候,齐顷公指挥车的骖马被路旁的树挂住了,车子就偏出了道路,停了下来,偏偏昨天晚上逢丑父胳膊肘受了伤,不能迅速的把车推到正路上,结果就被韩厥追上了。
韩厥抓住他们的马缰绳,先下拜磕头,再举着一杯酒和一个玉璧献给逢丑父(他以为是齐顷公),然后说:“我们主上让我们这些臣下为鲁国和卫国的国君请命,指示我们不可在您的土地上久留。下臣不幸,在军队里充数,不努力作战,就会给您和我们的国君丢脸。现在我身为晋军的一员,只能对您不客气了,这是我的职责所在。”这时逢丑父下令让齐顷公去华泉取些水来喝,齐顷公趁机离开,正好看见自己的副车,就上车逃走了。
战斗结束后韩厥把逢丑父带回己方的营中,晋方主帅郤克(郤献子)下令杀了他,他赶紧喊:“从没听说有人肯替自己的君主去死,现在有了一个,就要杀掉吗?”郤克听到以后说:“有人不惜用自己的命换君主的命,杀了他对我不利,放了他,就算是劝人忠君吧。”于是就把逢丑父放了。
而前面齐顷公逃回去以后,又带兵回来想要救回逢丑父,他亲自三次深入敌阵寻找,每次他从敌军阵中撤回来,齐军都赶快上前保护他后退。而当他进入敌方狄人的队伍中寻找时,狄人的士兵还自动用戈和盾在他的周边遮护。当他进入敌方卫国军队阵中寻找时,卫军也放了他一马。找了三趟没有结果,齐顷公就从徐关撤回齐国国内了。
战车上三人有分工,车左负责射箭,齐顷公虽然贵为一国之君,也不在战车的左侧,但还是由他而不是他车上的戎右逢丑父负责射箭,而且齐顷公射箭还射得很准。
车右(不仅是戎右)的职责使得他常要下车,承担取水等各种杂事,他无疑是车上地位最低的人。而且车右往往比较雄壮,他下车跑两步也能让马喘口气。需要车右下车去完成的任务首先是与敌人肉搏,其次就是推车,《左传》中不止一次记载了当战车遇到障碍后车右下车推车的情景。车战的战场虽然必定选在宽敞平坦的地方,但还是难免有车过不去的坎儿。
这里有两处反映了战车的车厢其实很拥挤:一处是为郤克驾车的解张左胳膊肘受伤后血流到了左车轮上,说明在左侧驾车的解张的左胳膊肘支出了车厢之外,悬在左车轮的上方,而驾车者其实应该尽量在车厢中间的。另一处是韩厥只用胳膊肘就挡住了綦毋张,让他不能进到车厢前部,可见如果在车厢中间有一个人张开胳膊肘以后,车厢两侧就都不够挤过去一个人了。所以当三个人在车厢中并列时,大家都不能随便张牙舞爪。
这里还又一次强调了“师之耳目,在吾旗鼓,进退从之”。而且强调了要一鼓作气,中间鼓音不能停下来,付出严重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另外这里还专门描述了俘虏敌方国君的仪式,可见俘虏敌方的国君可不是件简单的事,从其后的描述也可看到,当时的士兵对于即使是敌方的国君也常常是非常敬畏的。
而关于华不注山,这座山两千余年山名未改。“华不”即花跗,“不”音“fū”,不知现在济南人怎么念这三个字。“华不”说的就是该山的山形像花萼一样(该山的俯视图可见http://baike.baidu.com/albums/828364/828364.html#0$62667cd01319a59ca0ec9c0b)。大约七百年前,大书法家赵孟頫画了《雀华秋色图》,描绘的就是该山景色(图可见http://image.baidu.com/i?ct=503316480&z=&tn=baiduimagedetail&word=%C8%B5%BB%AA%C7%EF%C9%AB%CD%BC&in=15340&cl=2&lm=-1&pn=0&rn=1&di=6970395840&ln=1443&fr=&fmq=&ic=0&s=0&se=1&sme=0&tab=&width=&height=&face=0&is=&istype=2#pn0&-1&di6970395840&objURLhttp%3A%2F%2Fwww.hhwhcb.com%2Fdata%2F2009%2Ff%2Fwww.fs0808.com%2Fdb_pictures%2F200908%2F24%2F1251105527574224.jpg&fromURLhttp%3A%2F%2Fwww.hhwhcb.com%2Fzh-cn%2Fdisplayproduct.html%3Fproid%3D100127238&W1200&H768),画中自识:“公谨父,齐人也。余通守齐州,罢官来归,为公谨说齐之山川,独华不注最知名,见于左氏,而其状又峻峭特立,有足奇者,乃为作此图,其东则鹊山也。”
华不注山位于今济南市中心东北方向(在google earth上很明显,东经117.0637,北纬36.7281),紧挨着市区,属历城区,今之黄河(当时的黄河在此地西面很远处即向北流,经太行山东麓,在今天津附近入海)在其北,今之小清河在其南,海拔197米,净高一百六七十米左右。估计环华不注山一周约2.5千米,战车绕其行驶三周则可接近10千米,战场的地标北马鞍山(东经116.9632,北纬36.7013)距华不注山8千米多一点。根据这些数据,也许可以考察当时战车奔驰的速度与连续行驶的距离。
甲午晦,楚晨压晋军而陈。军吏患之。范匄趋进,曰:“塞井夷灶,陈于军中,而疏行首。晋、楚唯天所授,何患焉?”文子执戈逐之,曰:“国之存亡,天也。童子何知焉?”栾书曰:“楚师轻窕,固垒而待之,三日必退。退而击之,必获胜焉。”郤至曰:“楚有六间,不可失也。其二卿相恶,王卒以旧,郑陈而不整,蛮军而不陈,陈不违晦,在陈而嚻,合而加嚻。各顾其后,莫有斗心;旧不必良,以犯天忌,我必克之。”(《成十六年传》(p 0883)(08160505))
楚子登巢车,以望晋军。子重使大宰伯州犁侍于王后。王曰:“骋而左右,何也?”曰:“召军吏也。”“皆聚于中军矣。”曰:“合谋也。”“张幕矣。”曰:“虔卜于先君也。”“徹幕矣。”曰:“将发命也。”“甚嚻,且尘上矣。”曰:“将塞井夷灶而为行也。”“皆乘(chéng)矣,左右执兵而下矣。”曰:“听誓也。”“战乎?”曰:“未可知也。”“乘(chéng)而左右皆下矣。”曰:“战祷也。”伯州犁以公卒告王。苗贲皇在晋侯之侧,亦以王卒告。皆曰:“国士在,且厚,不可当也。”苗贲皇言于晋侯曰:“楚之良,在其中军王族而已。请分良以击其左右,而三军萃于王卒,必大败之。”公筮之。史曰:“吉。其卦遇《复》 (100000),曰:‘南国 (左足右戚),射其元王,中厥目。’国 (左足右戚)、王伤,不败,何待?”公从之。(《成十六年传》(p 0884)(08160506))
有淖于前,乃皆左右相违于淖。步毅御晋厉公,栾鍼为右。彭名御楚共王,潘党为右。石首御郑成公,唐苟为右。栾、范以其族夹公行。陷于淖。栾书将载晋侯。鍼曰:“书退!国有大任,焉得专之?且侵官,冒也;失官,慢也;离局,姦也。有三罪焉,不可犯也。”乃掀公以出于淖。(《成十六年传》(p 0885)(08160507))
癸巳,潘尫之党与养由基蹲甲而射之,徹七札焉。以示王,曰:“君有二臣如此,何忧于战?”王怒曰:“大辱国!诘朝尔射,死艺。”吕锜梦射月,中之,退入于泥。占之,曰:“姬姓,日也;异姓,月也,必楚王也。射而中之,退入于泥,亦必死矣。”及战,射共王中目。王召养由基,与之两矢,使射吕锜,中项,伏弢。以一矢复命。(《成十六年传》(p 0886)(08160508))
郤至三遇楚子之卒,见楚子,必下,免胄而趋风。楚子使工尹襄问之以弓,曰:“方事之殷也,有韎韦之跗注,君子也。识见不穀而趋,无乃伤乎?”郤至见客,免胄承命,曰:“君之外臣至从寡君之戎事,以君之灵,间蒙甲胄,不敢拜命。敢告不宁,君命之辱。为事之故,敢肃使者。”三肃使者而退。(《成十六年传》(p 0887)(08160509))
晋-韩厥从郑伯,其御杜溷罗曰:“速从之?其御屡顾,不在马,可及也。”韩厥曰:“不可以再辱国君。”乃止。郤至从郑伯,其右茀翰胡曰:“谍辂之,余从之乘(chéng),而俘以下。”郤至曰:“伤国君有刑。”亦止。石首曰:“卫懿公唯不去其旗,是以败于荧。”乃内旌于弢中。唐苟谓石首曰:“子在君侧,败者壹大。我不如子,子以君免,我请止。”乃死。(《成十六年传》(p 0888)(08160510))
楚师薄于险,叔山冉谓养由基曰:“虽君有命,为国故,子必射。”乃射,再发,尽殪。叔山冉搏人以投,中车,折轼。晋师乃止。囚楚-公子茷。(《成十六年传》(p 0888)(08160511))
栾鍼见子重之旌,请曰:“楚人谓夫旌,子重之麾也。彼其子重也。日臣之使于楚也,子重问晋国之勇,臣对曰:‘好以众整。’曰:‘又何如?’臣对曰:‘好以暇。’今两国治戎,行人不使,不可谓整;临事而食言,不可谓暇。请摄饮焉。”公许之。使行人执榼承饮,造于子重,曰:“寡君乏使,使鍼御持矛。是以不得犒从者,使某摄饮。”子重曰:“夫子尝与吾言于楚,必是故也,不亦识乎?”受而饮之,免使者而复鼓。旦而战,见星未已。(《成十六年传》(p 0889)(08160512))
子反命军吏察夷伤,补卒乘(shèng),缮甲兵,展车马,鸡鸣而食,唯命是听。晋人患之。苗贲皇徇曰:“蒐乘(shèng)、补卒,秣马、利兵,脩陈、固列,蓐食、申祷,明日复战!”乃逸楚囚。王闻之,召子反谋。谷阳竖献饮于子反,子反醉而不能见。王曰:“天败楚也夫!余不可以待。”乃宵遁。(《成十六年传》(p 0889)(08160513))
这次战斗的背景还是晋国和楚国在中原争霸,争夺郑国,这回是郑国刚刚倒向楚国一边,晋国来征讨,楚国来救援。楚共王亲自出动,指定司马子反(公子侧)指挥中军,令尹子重(公子婴齐)指挥左军,右尹子辛(公子壬夫)指挥右军。楚国令尹的职位虽然高于司马,但司马是主管军事的,所以楚共王安排司马指挥中军。能够这样安排也说明楚共王有权威,能够调得动大臣。
晋军也是由晋厉公亲自率领,当时晋国有四军,中军、上军、下军和新军,分为八个分队,由中军将栾书(栾武子)、中军佐士燮(范文子),上军将郤锜(驹伯)、上军佐荀偃(中行献子),下军将韩厥(韩献子)、下军佐荀罃(知罃,知武子),新军将郤犨(苦成叔)、新军佐郤至(温季)分别指挥。但实际只来了六个分队,但战车数也应该在一千乘以上。下军佐荀罃指挥他的分队留守,新军将郤犨则带领手下前往各国,请求各国派兵来助威。
公元前五七五年(晋厉公六年,楚共王十六年、郑成公十年),六月最后一天,二十九日一早,楚军就直逼到晋军营前列阵,没给晋军留下列阵的余地,此事让晋军具体主管排兵布阵的军官觉得很麻烦。
这时,中军佐士燮的儿子范匄(范宣子)快步走上前来,向正在商量的主要将领们建议说:“把井填了,把灶铲平,我们就可以在营中列阵了,顶多就是前几列战车少一点。”他父亲听到他来发言,拿起身边的戈就把他赶走了,还喝斥他:“国之存亡,天也。童子何知焉?”“童子”是说的范匄,说他你小孩子懂什么。
其实士燮本来就主张不必开战,所以不想让儿子为开战献计献策。而中军将栾书也不想出战,他说:“楚军不耐久,我们只要坚守营垒,不出三天,他们只能后退,趁他们后退发起攻击,就能战胜他们。”
但是主战派郤至却提出:“楚军有六个弱点,我们必须抓住,第一,他的两个卿(子反和子重)不团结;第二,他的近卫队用的都是一些年纪大的人;第三,它的盟军郑国军队虽列了阵但不严整;第四,它带来的那些蛮人根本就没有列阵;第五,他们竟然选了晦日列阵(杨伯峻先生注:“此日为月终。古代迷信,月终不宜布阵作战。”);第六,列阵时他们还吵吵闹闹,列完阵也没安静下来,反而更吵。所以他们各自只想着自己的后路,没有斗志;过去他们的近卫队都是精锐,现在可不一定;而且他们还犯了天忌;我们抓住这些弱点,一定能打胜仗。”晋厉公采纳了郤至的意见。
楚军装备了巢车,这种车上有一根高杆,杆顶有一个带护墙的平台,像鸟巢一样,所以称为巢车。楚共王摆脱了具体的指挥任务,自己登上巢车顶上观察晋军的动向,令尹子重派大宰伯州犁跟着他。
楚王看着晋军在活动就问:“有几乘车从中军驶向两翼,这是要干什么?”伯州犁答:“是要召集主管军官。”“都聚在中军了。”答:“是在开会布置任务。”“支起了一个帐篷。”答:“是在向先君祈祷。”“帐篷撤了。”答:“要下命令了。”“忽然大声吵闹,而且尘土飞扬。”答:“是要填塞水井,铲平灶台,准备列阵了。”“都上车了,车左车右拿了兵器又下来了。”答:“是在听统帅宣布号令。”
这个宣布号令(“誓”)也是战前必有的一项功课,源远流长,《尚书》中有好几篇以“誓”为名的文章:《甘誓》、《汤誓》、《牧誓》、《费誓》、《秦誓》、《泰誓》,都是前人记录下来的这种在战前发布的,斥责敌人,激励士气,申明各项要求的号令。后面《左传》中也记下了一篇赵鞅赵简子在关键战役之前发布的号令(《哀二年传》(p 1613)(12020301))。
楚共王又问:“是要下令开战了吗?”答:“还不清楚。”“又都上车了,车左车右又下来了。”答:“要开战了,他们在祈祷。”然后伯州犁告诉楚共王哪一部分晋军是晋厉公的近卫队,同时晋军方面也有苗贲皇把楚共王的近卫队指给晋厉公看,俩人还都说:“这些人都来自国都,都是精锐,很难抵挡。”伯州犁和苗贲皇都是从对方跑过来的,所以对对方部队比较熟悉。
苗贲皇还对晋厉公建议说:“楚军的精锐都集中在中军的王族部队,我们可以分出精锐先击败其两翼,然后集中四军合击他的王族精锐,这样就能彻底打败他们。”晋厉公命令太史就这个建议占卦,太史占完了以后报告说:“吉。其卦遇《复》 (100000),曰:‘南国 (左足右戚),射其元王,中厥目。’国 (左足右戚)、王伤,不败,何待?”大意是说这是吉卦,对楚国不利,楚王还会被射中眼睛受伤。于是晋厉公就采纳了苗贲皇的建议。
这里提到的先攻击对方两翼薄弱部分再合攻中军的战术上面郑庄公也采用过,在《桓五年传》(p 0105)(02050303)中;当初城濮之战晋军大体也可算是采用了这种战术。
此时晋军开始前进,晋军中军前面正对着一个水坑,所以晋军的战车都得从左右两边绕过去。为晋厉公驾车的步毅却笔直的前进,把晋厉公的车直接赶进了水坑。在晋军中军里的是栾家和范家的部队(中军将是栾书,中军佐是士燮即范文子),看到晋厉公的车掉进水坑里,中军元帅栾书马上过来,请晋厉公上自己的指挥车。
这时,栾书的儿子,当时在晋厉公车上当“右”的栾鍼发话了:“‘书’!退下去!国家大事是你一个人包办的吗?侵犯别人的职责,忽视自己的职责,离开自己的岗位,这都是犯罪,还不快回去。”要在别处,像这里栾鍼这样直接称呼自己父亲的名字(‘书’)是极不礼貌的,但这时在君主面前,只有这样称呼才合于“礼”。
很快,栾鍼自己就把晋厉公连车带人抬出了水坑。从这里可以知道,车右必须是大力士。
在此前一天,六月二十八日,楚共王的“右”潘党和著名的神射手养由基(上面提到过,曾是楚庄王的“右”)把靶子上蒙了甲然后射箭,射出的箭贯穿了七层甲,他俩就拿着这个靶子去给楚共王看,说:“主上有我们俩这样厉害的臣子,打起仗来还有什么可怕的?”楚共王一听就生气了:“你们也太不把国家当回事了,明天不准你们射箭,总有一天你们会死在这上面。”
也在这天晚上,晋军的魏锜(也称吕锜或厨武子,魏、吕、厨都是他的“氏”)做梦,梦见自己射月亮,射中了,月亮还掉到了泥里。他醒来马上让手下的人占梦,占梦的人告诉他:“姬姓是太阳,异姓是月亮,月亮就是楚王,月亮被射中还掉到泥里,楚王肯定死了。”
第二天开战,魏锜果然射中了楚共王的眼睛,楚共王马上召来养由基,给他两枝好箭,告诉他:“给我把射我的那家伙射死。”养由基一箭就射中了魏锜的脖子,魏锜趴在装弓的袋子上死掉了,养由基就带着剩下的那支好箭向楚共王复命。
在战场上,晋军的新军佐郤至三次遇上楚共王的近卫队,每次远远看见了楚共王,他都会脱下头盔,下车向前快走几步向楚共王致敬。最后楚共王派手下的官员送给他一张弓,还捎话说:“刚才战斗激烈的时候,有一个穿了浅红色皮裤的人,看上去是一个‘君子’,每次看见我都向我致敬,他没有受伤吧?”
郤至再次脱下头盔,从车上下来接待来人,他回答那人说:“在下是您主上的外臣‘至’,托您主上的福,我正在跟随我的主上作战,因为穿着甲胄,无法拜受您主上的好意。请转告您的主上我没什么事。现在正在战斗之中,我只能向您行军礼了。”这里‘至’是郤至自称名。于是郤至向来人行了三次军礼,然后到自己队伍中。
由于楚共王受了伤,楚军方面开始败退,楚军的友军郑国军队也跟着一起逃跑,郑成公就被晋国的下军将韩厥紧紧追赶,为郑成公驾车的是石首,而为韩厥驾车的是杜溷罗。追着追着,杜溷罗就告诉韩厥:“要不要再加把劲?前面那个驾车的老回头看,心思不在马上,再加把劲就追上了。”韩厥回答说:“不可以再辱国君。”上面介绍过韩厥上次曾经差点抓住齐顷公,所以这次他心里有负担,不想再次侵犯一位国君,于是停下来把郑成公放跑了。
可是倒霉的郑成公又被晋国的另一位将领新军佐郤至盯上了,郤至的戎右茀翰胡建议:“咱们从侧面冲撞他们的战车,我跳过去把他抓下来。”郤至的回答是:“伤国君有刑。”意思是如果伤害了一位国君是会遭老天惩罚的。他们也没有再追。
这两位晋军的将领都盯上郑成公是因为郑成公的战车上插着代表郑国国君的大旗。为郑成公驾车的石首一直在琢磨为什么这么多人盯着自己的车追击,所以才心思不在马上。最后他终于想明白了:“当年卫懿公就是没把自己的大旗收起来,才会在荧泽遭难(见《闵二年传》(p 0265)(04020501))。”赶紧把大旗拿下来收进套子里。这时,同车的郑成公的戎右唐苟对石首说:“你留下来保护国君吧,打了败仗首先要保护自己的国君,驾车逃跑我不如你,我留下来挡他们一阵。”于是跳下车殿后,掩护了郑成公逃走,但他自己战死了。
楚国军队在逃跑时遇到了一处险路,不能很快的通过,而后面晋军又追上来了,这时,楚军的一位将领叔山冉就对养由基说:“虽然国君命令你不能射箭,但现在国家危急,你必须得射了。”于是养由基连发两箭,射死两人,叔山冉又制服了一名追兵,再将其扔向后面的追兵,砸断了追兵战车的“轼”。两人拼命奋战,总算稳住了局面,挡住了晋军的追兵。
在这之前,两军混战时,晋厉公车上的“右”栾鍼看到了楚军左军指挥官令尹子重的旗帜,就向晋厉公请求说:“听楚人说,那面旗子是子重的旗,看来那群人里面就有子重。前些日子臣下出使楚国,曾经见过他。他问臣下什么是晋国人的勇敢,臣下回答说:‘我们喜欢的是大家共同行动,整然有序。’他又问:‘还有呢?’臣下答:‘还喜欢从容不迫。’现在两国交兵,我们没有派出使者与对方接触,不能说是整然有序,上了战场就忘了原先说过的话,不能说是从容不迫。请主上派人带着酒替我去慰问子重。”
晋厉公同意了,派人举着一杯酒去见子重,为栾鍼捎话说:“我的主上没有人可用,只好让‘鍼’持矛充作“右”,因此‘鍼’不能自己来慰问您的随从,让‘某’给您献上这杯酒。”子重听了说:“我当初在楚国和这位先生说过话,他真是好记性。”子重喝下了使者送来的酒,放走了使者,然后再擂鼓重新开战。这一仗,从早上一直打到了晚上星星都出来了还没停止。
栾鍼使者的谈话有两处反映了当时在与地位比自己高的人谈话时自称名的礼节,一处是使者替栾鍼自称‘鍼’(前面郤至接待对方使者也是自称‘至’),另一处是使者自称‘某’,‘某’代表此人的名字,由于此人身份卑微,《左传》作者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好用‘某’来代替。另外,这段话里还提到栾鍼作为“右”所用的标志性的长兵器“矛”。
等到终于打完了,楚军的统帅子反命令手下的军官统计伤亡情况,修理兵器甲胄,整备战车马匹,第二天鸡鸣时候开饭,准备再战。下完了命令,他就喝了酒睡觉去了。
晋人听说了楚军的战备行动非常担心,但从楚国来的苗贲皇很了解楚人的心理,于是在晋营中大声宣布:“检查战车,补充兵员;喂饱马匹,磨利兵器;规定好阵形,整顿好队列;大家好好吃一顿,然后就祈祷吧。”说完了以后故意放松看管,让被俘的楚人逃回去。
楚共王从逃回的俘虏口中得知这些情况,认为晋军马上就要发动进攻了,赶紧让人去找子反商量,可子反喝醉了,叫不醒,楚共王没办法了,只好说:“这是天亡楚国啊,我不能呆在这里等着挨打。”于是下令楚军连夜撤走了。
本帖一共被 2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
初,子驷与尉止有争,将禦诸侯之师,而黜其车。尉止获,又与之争。子驷抑尉止曰:“尔车非礼也。”遂弗使献。初,子驷为田洫,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皆丧田焉。故五族聚群不逞之人因公子之徒以作乱。(《襄十年传》(p 0979)(09100901))
於是子驷当国,子国为司马,子耳为司空,子孔为司徒。冬十月戊辰,尉止、司臣、侯晋、堵女父、子师仆帅贼以入,晨攻执政于西宫之朝,杀子驷、子国、子耳,劫郑伯以如北宫。子孔知之,故不死。书曰“盗”,言无大夫焉。(《襄十年传》(p 0980)(09100902))
子西闻盗,不儆而出,尸而追盗。盗入于北宫,乃归,授甲。臣妾多逃,器用多丧。子产闻盗,为门者,庀群司,闭府库,慎闭藏,完守备,成列而后出,兵车十七乘(shèng),尸而攻盗于北宫,子蟜帅国人助之,杀尉止、子师仆,盗众尽死。侯晋奔晋,堵女父、司臣、尉翩、司齐奔宋。(《襄十年传》(p 0980)(09100903))
在公元五六三年(郑简公三年)的时候,郑国是由子驷(公子騑)掌权,他是个独断专行的人,已经在郑国执政了七八年了。在外交上,子驷坚持郑国倒向楚国;在内政上,子驷杀掉了不尊重他的郑僖公,另立了才五岁的郑简公;同时,在各种施政措施上,子驷也得罪了很多人。
这年冬天,十月十四日,被子驷得罪的那些人联合了郑公家族的一些人一起作乱,利用早上,突然攻入执政大臣办公的西宫,杀掉了三位执政大臣,包括子驷以及司马子国(公子发)和司空子耳(公孙辄)。另一位执政大臣司徒子孔(公子嘉)先得了信,幸免于难。
子驷的儿子子西(公孙夏)听说有人作乱,没有吩咐家中的人进入戒备状态,自己就跑出去,收敛了父亲的尸骨,然后去找作乱的人拼命,结果作乱的人劫持了郑简公(此时刚八岁),占据了北宫,他只好回家召集人手,发放兵器,准备再度进攻。可这时家中的下人已经跑了不少,各种东西也丢了不少。
子国的儿子子产(公孙侨)听说有人作乱,首先派人守住家中的大门,然后命令家族中各方面的负责人全部上岗,各负其责,让人看好了仓库财宝,做好对家中的防守,这才装备了兵车,成列而后出。子产家共出动了十七乘兵车,先收敛子国的尸骨,再向北宫进攻。另一位执政大臣子蟜(公孙虿)动员了“国人”也来助战,一起平定了叛乱。
这里虽然不是正式的作战,但《左传》作者还是高度称许了子产“成列而后出”的做法,也可见当时人都知道战车要排列好了才更有利于作战。从子产家出动十七乘兵车还可以反映当时的卿在都城内家中拥有的兵力规模。另外这里还反映出那些家族其实都住在一个大院内,把住门就不能随意出入,自成一体,也就是在国这个大圈子之内还有各家这些小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