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整理】水利专制之源----《河渠书》的阴谋式解构 -- 普罗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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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呵呵,不必和平大师较真

他从来不看数据滴,如果实在被问急了,就来一句“百年一遇的洪水是伪命题”,便都over了。

不过平大师有优点,不编造假资料来源蒙混过关,实在说不过就绕着走,争取引向别的话题。

习惯了就好了,呵呵。

家园 好像回复错了

原来不是平大师说的,抱歉

家园 【讨论】古代洪水的频率

又胡扯。美国的数据能拿来衡量古代的黄河?这种不搭界的证据,我看一眼都是给他面子。

而且,我从来认为河水泛滥是好事。是人类文明的命根。谢谢。

家园 【整理】14. 荒野驚雷

或者,换一种问法。当诸位民工们面对着成为国家建设工程一员的辉煌前景的时候,当他们踌躇满志地告别亲友的时候,他们无疑会有一种顺应天意的雄壮情怀。可是,当他们来到工地现场,当他们在那个特殊的环境中呆上两个月之后,他们是否仍然相信自己的选择?

  

工地和家庭,有什么不同?

  

仍然借用葛兆光老师对“顺天”的杰出概括,我们不难发现,当环境改变之时,“顺天”的意义也不可逆转地发生了巨变:

  

1. 离开了妻子,爱情变得遥远了

  

2. 离开了父母子女,“传承”变得遥远了

  

3. 远离了城市建筑的象征

  

4. 远离了阴阳五行的医学(除非他们就地打坐,练练气功)

  

5. 远离了耕地、粮食和对“风调雨顺”的关注

  

6. 远离了祭祀天地、祖宗、山川、鬼神的各种复杂的仪式

  

还有什么剩下了?

  

日月星辰!

  

但是,此时在挖渠民工眼中的日月星辰,也和平时大不相同。因为再也没有“先生”们令人信服的指出,这个是“荧惑守心”,京城要出大事,那个是“天行健”,你们要自强不息。(更多细节请参看司马迁《天官书》)

  

此时的“民”们,看见的只是一片属于他们自己的星空。他们应当如何“模拟”和“效仿”?

  

他们还会相信众星的运转,仅仅代表了宫庭和皇权,而与他们自己无关吗?他们能够从中感到自己传说中的祖先,即黄帝的气息吗?他们还会对几种闪亮星体的“异动”,感觉到恐惧吗?陈胜关于“王侯将相”之另类血统的惊天一问,以及2000年后一个西方人关于神秘的“无产阶级”的警告和宣示,是否会同时涌现在他们的心中?

  

从《河渠书》的具体记载,我们容易体会到,即使郑当时的工程尚能比较顺利地“三岁而通”,而在其他几项工程进行之时,挖渠是否“顺天”已经成为一个非常具体、非常现实的问题。在庄熊罴工程的最后,太史公记载道:

  

井渠之生自此始。穿渠得龙骨,故名曰龙首渠。

  

《括地志》对此注解说:“伏龙祠在同州冯翊县西北四十里。故老云汉时自徵穿渠引洛,得龙骨,其後立祠,因以伏龙为名。今祠颇有灵验也。”

  

无论是“得龙骨”,还是“伏龙”,都不是一种“政治正确”的信息,所以我们需要注意,这样的信息为何会得到传播和采信,并最终在史家的书籍中保留下来?笔者认为,这表明到了该项工程的末期,“顺天”与否所带来的现实管理困境,已经超过了不详词汇所引发的意识形态敏感。所以,即使高高在上的汉武帝听到了这些传闻,都有可能表示理解。

  

悲剧还在继续。司马迁往下的记述显示,汉武20年来的折腾,劳而无功,形势反而更加严峻:

  

自河决瓠子後二十馀岁,岁因以数不登,而梁楚之地尤甚。天子既封禅巡祭山川,其明年,旱,乾封少雨。天子乃使汲仁、郭昌发卒数万人塞瓠子决。

  

这段话,颇不好解读。前边一直说干旱,后边却忽然又说“瓠子”这个地方再度决口,再次让汉武帝(此时已到中年了吧)很紧张。这里边的玄机,究竟是什么呢?笔者的分析是,所谓“干旱”,其实是一个虚指,而实际的意思是“田地缺水”。是哪些田地缺水呢?恰恰是那些通过挖掘水渠,而新近开辟出来的耕地最容易缺水,所以导致了粮食的普遍“不登”,即无法成熟。实际上,大河两岸的天然耕地,是不太在乎雨水的多少的,而那些远离大河的耕地就不同了。那些田地的主人,恐怕有不少是直接参加了挖渠的,他们辛辛苦苦的劳动几年,结果上天却不能通过降雨而体现出眷顾,则汉武帝的种种努力是否顺天,汉武帝本人是否“天授”,便成为一个非常严肃的、致命的问题。

  

此时刘彻的办法是:不惜一切代价,堵住瓠子决口。因为只有堵住这里,下游才能有足够的水位,去保障那些人工渠道不变成恼人的摆设。那里的农民,可不是什么世代耕种、靠天吃饭、老实巴交的乡民,而是有组织、有视野、有勇气的一帮青壮年,他们已在长期的共同奋斗中,结成了牢不可破的男性战友之情。他们的不满,对于整个政权的打击将是摧毁性的。

家园 【整理】(九)官僚決策

我们首先反思一个问题:为什么田蚡明明知道,他自己是洪水南溢的受益者,还敢进言主张“消极无为”呢?他不担心汉武帝刘彻怀疑他的小人之心吗?

  

我认为,有三种可能性:

  

1. 田蚡早就知道南岸堤防不稳,容易出事,所以索要的是北边的食邑

  

2. 北岸高,南岸低,所以南边一旦决堤,损失重大是必然的

  

3. 田蚡不但把北岸堤防做得不错,也曾经主张加固南岸堤防,但那不是他的势力范围,所以说了没用

  

必须指出,以上三点完全是笔者个人的猜测,没有史书和实地的证据(至少笔者没有发现相关证据)。但是,鉴于有疑点就要寻求解答的人类通则,笔者认为以上三点分析是有助于解释田蚡进言这件事的。它们可能一个为真,两个为假,也有可能全部都是真实的。

  

无论田蚡的话,究竟出于什么动机,但是我们意外的发现,他的观点是有很多支持者的。谁呢?“望气用数”者。

  

“气”,基本上等同于今天的“自然”。“数”,就是周易数术,当时的最高科学理论。又懂得观察“气”,又懂得用“数”的人,那么当然就是当时的知识分子了。任何时代,知识分子的人数都不是一两个,而是一大群,所以田蚡的支持者,看来真是不少。在这一点上,我们不得不佩服司马迁同学,虽然他个人未必喜欢田蚡这个人,但是仍然秉笔直书,说有很多人支持田蚡“无为而治”,任水流淌的观点。

  

无为而治!这个词有点耳熟。我们记得在《汉武大帝》这部电视剧中,田蚡有个姐姐,好像是汉武帝的老妈,整天不干别的,只做一件事:织布。还有当时的一些有权势的女人,如窦太后,也喜欢治布。她们讲过,这样做表明了一种态度,就是大汉朝要以“无为”治天下。

  

但是,嘴上说“无为”,行动上真的无为吗?中央说无为,地方上就会无为吗?联想一下前边简单讨论过的千里“金堤”问题、酸枣产业问题(那还是在大唱无为高调的文帝时期),我们就能感觉到,事情恐怕远不是那么简单。

  

不过别忘了,当时田蚡的身份,可是“丞相”。无论某些学者如何论证,说当时的丞相实权有限云云,但一个丞相和一群高级知识分子都赞同“让它流”,这仍然代表了当时的主流思想。何况,还有皇帝他妈呢。于是,汉武帝同意了“无为派”的主张,而且坚持了很长时间,没有再找人去堵水。

  

某一天,前边提过的一个人(郑当时!好名字。)冒了出来,说出了一段改变中国历史的话:

  

“异时关东漕粟从渭中上,度六月而罢,而漕水道九百馀里,时有难处。引渭穿渠起长安,并南山下,至河三百馀里,径,易漕,度可令三月罢;而渠下民田万馀顷,又可得以溉田:此损漕省卒,而益肥关中之地,得穀。”

  

某一天,前边提过的一个人(郑当时!好名字。)冒了出来,说出了一段改变中国历史的话:

  

“异时关东漕粟从渭中上,度六月而罢,而漕水道九百馀里,时有难处。引渭穿渠起长安,并南山下,至河三百馀里,径,易漕,度可令三月罢;而渠下民田万馀顷,又可得以溉田:此损漕省卒,而益肥关中之地,得穀。”

  

在分析具体内容之前,我们不妨先从“形式”上比较一下田蚡的话和郑当时的话。田蚡的话,总共三小句,但其实说的是一个意思,就是河水的运动是“天”事,人不要去管太多。用句现代术语,可以说田蚡的说话方式是“同义反复”。再看郑当时的话,总共15小句,每句的意思都不相同,却能够一口气地说下来,意思相互连贯,可见他的思维能力的表达能力,那是相当之强悍的。此人实践的经验,应该也是相当之丰富的。果然,天子汉武帝听完这整整15句话,当即表示:OK,挖渠!

  

这里就有了一个问题:汉武帝刘彻这么痛快地就同意了郑当时的意见,究竟是被他的这种雄辩滔滔的能力给震住了呢,还是真的听懂了,也相信了他所表达的意思呢?

  

要想弄明白汉武帝听懂没有,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先看看自己能不能听懂。

  

  

要想弄明白汉武帝听懂没有,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先看看自己能不能听懂。怎么做呢,就是把这段话,翻译成为我自己更容易理解的白话文:

  

“以前从涵谷关东边的地方往关西运米(粟),在渭水中部一个地方上岸,需要经过六个月,才能基本完成。”

  

好,到这里算译完一句了。煮酒古文高手众多,若有译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指出。这句话表达的意思,表面上似乎是清楚的,但是一细看,麻烦就来了。为什么?因为如果我们自己想要说清楚运粮的方式、时间等等,绝不会像郑东时这样说。比如我会说:如果从大梁运米到咸阳,会经过哪些路线,最终多少时间。这样一来,时间地点路线都非常清楚,刘彻同学一听也就领会了,然后我再说下一句。

  

可是郑当时完全不是这么说的。首先,他的时间是没有的:“以前”,也就是从地球产生之时,到他说话的这一刻,都算以前。如果是个欧洲人,一听他这个开头,就知道必是扯蛋无疑(问题我们是伟大的中国人,中国人不能随便怀疑别人扯蛋)。然后,地点也没有,整个“关东”那么大面积,他指的究竟是从哪里开始运?按今天的地理,从洛阳运和从北京运,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更要命的是,他居然连路线都不说,连水路旱路都不讲,你也不知道是用马车还是人力,用大船还是小船,然后,居然就能够得出一个结果:六个月!

  

如果我是刘彻,光听到这里,我的头已经晕了,何况郑当时说的还是文言文,所以我不仅晕了,而且有些愤怒了:你郑当时当了个“大农”,很了不起吗?是谁给你的胆子,如此忽悠天子?

  

可是很抱歉,当时的汉武帝连表达愤怒的机会都没有,因为郑大农已经十分流畅地说了下去:“漕”的长度,总共有九百多里,运起米来,有很多难处。哦,到了这里刘彻同学好像明白一点了,原来郑大农说的只是用“漕”,也就是水渠来运啊,那么我误会他了,他的的确确是说了路线的,只是我没听明白,没认真听,不好意思。问题是,这个什么“漕”,怎么有九百里那么长?究竟是从哪里算起的?所谓“难处”,又是指什么,郑同学为什么不肯明说呢,唉,他大概是觉得我年纪太轻,涉事太浅,好多事情理解不了吧。可是,他不告诉我具体的情况,我怎么可能理解呢?

  

正当刘彻胡思乱想的时候,郑当时的一席话,已经说完了,用一种恭敬而充满期待的眼神,仰视着大汉天子。刘彻本来有一肚子话要问,不料一张嘴说了一个“啊”,就说不下去了,不好意思,实在是有点混乱,要点太多,补习不够。面对满朝文武,他急中生智,把一个张大嘴的“啊”,变成了“哦”,于是“OK挖渠”几个字,就顺势地从嘴里跑了出来。

  

家园 【整理】(八)漢武水患

继续读《河渠书》。

  

往下,我们发现,司马迁已经写到了汉文帝和汉武帝。从赢政继位(前247年)到汉文帝继位(前179年),有多长的时间?大约70年。在长长的70年间,中国竟没有发生一次值得司马迁同学记录的大洪水,这是令人惊异的。如果再考虑到,其实郑国渠本身也与水患没什么关系,那么洪水这种如今已成家常便饭,三天两头在CCTV出现的东西,怎么在2000年以前,居然是“百年难遇”的呢?古代人和现代人,究竟哪个聪明一些?究竟哪个“现代”一些?

  

不管怎么说,到了汉文帝的时候,总算出现了一次值得记载的大洪水:

  

汉兴三十九年,孝文时河决酸枣,东溃金隄,於是东郡大兴卒塞之。

  

很清楚:这一年,黄河水流到“酸枣”这个地方的时候,泛出了河堤,于是当地政府派了不少人去堵。堵上没有呢?看样子是基本堵上了,否则司马迁的记载,应该会更多一些。这个地方名叫酸枣,那么或许当年,已经是一个以果树种植闻名的地方,农业和农产品加工业相对发达。所以如果大水弥漫,可能会有较大的经济损失产生,所以郡政府的官员着急,也是合乎常理的。注意这里的“郡”这个字。原本中国有百多个“县”,后来,大约是感觉到这么多县的管辖,比较困难,于是嬴政同学就设了几十个郡,去“监管”这百多个县。多了这么一个直接向皇帝负责的中间层,嬴政感觉到,似乎政令下达就顺畅了一些。

  

还有“金堤”这个词,从这个“金”字,我们大概可以想见,当地的官员和军方,为了防止河水的溢出,影响经济民生,是很在河堤方面下了些工夫的,要么就是投入了很多资金,要么就是在某些有助于审美的部位,涂上了一层金色,再或许是有过一个美丽动人的“金堤传说”。总之,要动员人们去修一条堤,还要修出来管用,也不是件简单的活。后人注解说:“金隄一名千里隄。”可见金堤工程之浩大。这么大的工程,做完以后,居然还是挡不住黄河之水,说起来也挺悲情的。

  

其後四十有馀年,今天子元光之中,而河决於瓠子,东南注钜野,通於淮、泗。

  

好了,这里就是我们下一个关键分析的起点。真不容易啊,整整过去了40多年,中国水利史上才有了点故事可说。

  

什么故事?请看下一句:

  

·於是天子使汲黯、郑当时兴人徒塞之,辄复坏。是时武安侯田蚡为丞相,其奉邑食鄃。鄃居河北,河决而南则鄃无水菑,邑收多。蚡言於上曰:“江河之决皆天事,未易以人力为彊塞,塞之未必应天。”而望气用数者亦以为然。於是天子久之不事复塞也。

  

这里,出现了两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一个叫汲黯,一个叫田蚡。当然,他们的名气,与2000年后的一部由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主演,一个出色的女人导演的电视剧,有莫大的关系。汲黯的故事,笔者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是田蚡,我印象深刻。为什么呢?因为他是剧中最大的一个大坏蛋。

  

不过有时候,坏人也未必做的每件事都是坏事,正如好人并非只做好事。所以,我们需要具体地考察,这里田蚡究竟做了什么事。

  

这一年,又发了大水,河水在“瓠子”这个地方决口,还一直往前奔跑,跑进了淮河和泗水。可见这回的水,的确是有些厉害的,也可见,瓠子和我们在前边见过的瓠口,恐怕没什么地理上的关系。由于某种我们不了解的原因,汉武帝很紧张,派重臣去找人“塞”,但是始终塞不住。这个时候,大坏蛋田蚡出场了。

  

我们知道,但凡分析一个人,最重要是观其行,其次是听其言,再其次是听旁人的介绍。所以这里,我们先看田蚡的直接引语:

  

“江河之决皆天事,未易以人力为强塞,塞之未必应天。”

  

Oh my God!这话说得多好啊,既有水平,又合真道。怎么大坏蛋也能说出这种至理名言?

  

可是,有一个人不这么看,谁呢?司马迁同学。司马迁跟汉武帝、田蚡是同时代的人,相互应该都认识,所以他看田蚡,就不会像我们这样肤浅了。他怎么看的呢?他经过调查,发现田蚡这小子之所以跟皇帝这么说,是有私心的,因为他的税收范围在北边,而河水在南边决口,正好合乎他的利益。

  

这里笔者有点走神,因为笔者发现了一个字----“菑”。这个字,在前边也出现过,就是在讲大禹的时候,司马迁说过一句“河菑衍溢,害中国也尤甚也”。究竟这个菑,是什么意思呢?

  

笔者开始查字典,这一查,查出了麻烦,因为“菑”字,竟然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意思:

  

1. 未开垦,或刚开垦的荒地

  

2. 灾害

  

照一般的想法,司马迁写的这两个“菑”字,当然都应该是灾害的意思,这才对得上。可是笔者有些不信邪。笔者在非常小人之心地考虑一个问题:太史公会不会搞错了呢?

  

也就是说,明明这个菑,最初就是刚刚开垦的荒地的意思,所以“水菑”或“河菑”,它原本的意思是河水帮忙把荒地给开垦了,然后人类不需要多少工夫,就能在这些地上收获植物。

  

这跟“灾害”、“水患”,何止天壤之别!完全是一个肯定,一个否定,倒过来了。

  

结合我们前边作过的分析,一个清晰的图像,已经出现在笔者的头脑中:很久很久以前,人类与河水的关系,是非常的和谐的。人类不但不会担心河水为患,反而每到夏秋,都期待河水涨得多一点,高一点,远一点,这样,就会有很多的地上可以长出植物来,供人类和他们的子女食用。

  

而经过了大禹的时代、秦始皇的时代,这种观念已经成为遥远的回忆,被埋在每个人的思想深处,成为荣格所说的“集体无意识”。而在表面上的“集体意识”中,原本是自然母亲之伟大恩赐的“菑”,居然变成了一个充满了恐惧和敌对情感的词汇。当我们的司马迁同学上小学的时候,他就反复地接受了这种情感的填塞,接受了种种关于“恐怖之水”的故事。所以,他每用一次“菑”,都是在否定意义上使用的。

  

“恐怖之水”,这个问题我们后边再涉及,现在先停止走神,回到大坏蛋田蚡的高论上来。

家园 【整理】15. 雨后彩虹

结果,几乎所有的中下层官员(包括大量高官)都泡进了水里,但是不听话的黄河水,仍然选择大量地向东南流去。面对此情此景,刘彻同学悲从中来,唱出了一首动天彻地的《河决歌》:

  

“瓠子决兮将柰何?皓皓旰旰兮闾殚为河!殚为河兮地不得宁,功无已时兮吾山平。吾山平兮钜野溢,鱼沸郁兮柏冬日。延道弛兮离常流,蛟龙骋兮方远游。归旧川兮神哉沛,不封禅兮安知外!为我谓河伯兮何不仁,泛滥不止兮愁吾人?齧桑浮兮淮、泗满,久不反兮水维缓。”

  

一首还不过瘾,又来一首:

  

“河汤汤兮激潺湲,北渡污兮浚流难。搴长茭兮沈美玉,河伯许兮薪不属。薪不属兮卫人罪,烧萧条兮噫乎何以御水!穨林竹兮楗石菑,宣房塞兮万福来。”

  

通过我们对此事件之背景的全新分析,刘彻的这两首诗歌,也就不难得到另一种、显然更为准确的解读。原来,20年前这里决口的时候,刘彻虽然也有些担心,但在丞相田蚡和众多知识分子的劝说下,选择了“让它流”。于是从黄河中下游到淮、泗之间,就出现了一条新河(正所谓“蛟龙远游”)。可是,随着华北中原地区(即今山东河北一带)社会、经济和人口的发展和集中,随着同一地区耕地的大量开发和河渠的大量挖掘,“旧川”原有的水量不够用了,而且可能还出现了泥沙堆积的现象(“水维缓”)。所以,刘彻为了堵上这条新河,恨不得把山都给铲平了。但是,“归旧川”、“神哉沛”、“万福来”之后,新河附近那些新开辟的耕地,又该怎么办呢?司马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最后,“决口”终于堵上了,太史公的结论是----双嬴,皆大欢喜。怎么讲?一方面,黄河“道河北行二渠”,那些渠里边终于有水了。另一方面,梁和楚这两个地方的水灾,也就解除了(“复宁”)。我这才明白,原来前边所谓梁楚之地的“不登”,指的是因为水太多,一直泡着,粮食才不易成熟。这有些令人不解:不是说河水一直流到淮河跟泗水里边去了吗?那么所谓一直泡着的地方,自然也就形成一个天然湖泊了。谁会反对出现天然湖泊呢?只有一种人,就是原先已经在里边种过庄稼、盖过房屋的人。这样的人会有多少,是个问题,司马迁认为情况很严重,但是没有具体的记载。而在汉武帝的诗歌中,只提供了两条线索,一条是“齧桑浮”,关于齧桑,一说是地名,一说就是吃桑叶的天牛,要么是这个地方完全成了湖泊,要么就是天牛依赖为生的桑树都在水里泡着了。另一条线索是“卫人罪”,卫人,一般认为是以前商代的遗民(商鞅可能就是其中之一)和其他人杂居的地方,其文化地位有点像今天的河南。河南人的脾气是比较大的,毕竟当过皇亲国戚,见识不同,所以一旦有人“罪”起来,连天子都怕。(想想一个商鞅搞出了多大的事吧。)

  

总之,一番兴师动众,沉玉伐竹、官员下水、天子放歌之后,这个牵动着大汉朝至少50%的民众神经的问题,终于被暂时摆平了。当然,也就是“暂时”而已,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司马迁接着写道:

  

“自是之後,用事者争言水利。”

  

随着这个“争”字,一向奉行无为而治之黄老思想的华夏,被彻底推上了发展的快车道。发展靠什么?今天的回答是“电”和“路”,那个年代的回答则是“水利”。中原的西方、西南方、南方,都以水利为由头,进入全面开发状态,“佗小渠披山通道者,不可胜言”。

  

然后,我们的司马迁同学,回首他曾经走过和看过的几乎所有的大川,说出了一句颇有些沉重的话:“甚哉,水之为利害也。”

  

  

水这个东西,究竟“利”多,还是“害”多?司马迁没有回答。而在《史记索隐》的作者看来,还是积极一点比较好,所以他的结论是“填阏攸垦,黎蒸有年。宣房在咏,梁楚获全。”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人对水做的这些事,还是好处多一些的。

  

写到这里,这篇《河渠书》解读就要结束了。但是,前边留下的一个问题,笔者还没有解决,即那时的人们对于“恐怖之水”的一种普遍意识,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其实,不仅仅是那时,对中国历史有一定了解的人们,对于“洪”这个字,会有比较独特的印象。在我们最为熟悉的明清两朝和民国时期,“洪”字则更是和几乎一切民间组织,一切民间信仰都能扯上关系。那么,这种对于洪水的普遍关切和恐惧,是来自人们确切经历的杀伤人命、损毁家产的实实在在的洪水呢,还是一种渊源流长的、埋藏在观念深处的历史潜意识?何者为主,何者为次?

  

这个问题,以笔者的能力,恐怕仍无法回答。我能够说的是,如果是前者,那么唯有尽力获得历史真实的洪水伤人数据(如板桥水库案),分析原因,改进技术和管理,以求防患于未然。

  

而如果是后者,那么就更加简单了,我们只需要意识到,所谓“洪”,与其说是一种毁灭的力量,不如说是一种破旧立新的力量。正像明清两代的人,会非常巧妙地把“洪”字改成“红”字,把“洪发会”说成“红花会”一样,西方的上帝耶和华,在跟人类始祖之一诺亚立约的时候,他所指向的,也不是陆地上弥漫的大水,而是天上的彩虹。

家园 这大禹准是穿越者

那年头他就知道“收税”这个概念了。

中国在春秋时代之前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收税!

这个大禹还是个根本不懂实事求是的穿越者。

那个时代,怎么可能收得了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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