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在非洲一 -- wlr
下午和战争专题小组的人开会,我告诉他们准备请雷蒙过来讲解战斗经过的计划,布置人手开始准备地图和沙盘又讨论了最近的进展和遇到的问题,回到东方饭店时天还大亮着,崔茜告诉我加霍来送来一块很大的紫锂辉石,很漂亮,问应该摆在什么地方?我对宝石之类的事情不感兴趣,让她和姐姐商量着定,就摆在东方饭店。说完这些刚要走,又被崔茜叫住,告诉我加霍来也要去看看海鲜的行情,问去莫桑比克采购的事怎么安排?我让她和斯特林商量,跟着超市的人一起就行。
事情说完,崔茜仍然看着我,“你今天心情不好,怎么慌慌张张的?”
“啊,有吗?,”我摇摇头,“西点来电话,说大后天出差到首都,想要过来聚会,顺便把杰夫也请来,听听他研究中国历史的心得。……心里有些乱,对不起!”
“没关系,那很好啊,正好办个聚会,我来替你通知西点和拉莫他们,大后天什么时间?”
“哦,我忘了问,你联系西点和杰夫确定时间吧。谢谢!”
“好的,……你不必担心,杰夫应该没有恶意。”
“哦,明白。”我点点头,“真是见鬼了!怎么会有点慌张,莫名其妙!”
“哈哈,头一次听说你见杰夫会紧张。”
“是啊,真奇怪。”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许因为我不是很了解中国的历史吧?”
两天以后的下午,众人准时在湖滨村小会客室聚齐。影倩先和大家问候一番,然后杰夫开讲。
“我最近主要读的是《史记》,不过因为时间较零碎,所以先挑吸引我的章节看。各位让我讲,那就讲讲读过的部分和初步的感觉。”
他停下来看我一眼,“这些只是我个人的初步观点,各位可以反对、质疑、批评,但请不要人身攻击,更不要发怒,我们应该理性地讨论……”
我把腿悄悄地收紧,这小子被打以后学精了,先给做个框框,然后自己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胡说八道了,看样子今天要好好动动脑筋,真后悔以前读书太少,还答应影倩崔茜不轻易动手,这下可好!
杰夫拿出书,又翻开一个大笔记本,上面的字写得密密麻麻,“我今天主要讲《刺客列传》,这里面主要有曹沫、专诸、豫让、聂政和荆轲,我先讲讲他们的故事……”
所有人都认真地听着,我也看着桌面聚精会神,仔细搜寻着他讲话中的纰漏。
各人的事迹讲完以后,杰夫合上书,目光转到笔记本上,“说说我的想法:这些人根本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
我的腿抖一下,批驳的话几乎冲口而出,但还是努力忍住了。先不着急,看看他后面怎么解释。
“以前上学时,曾学习过一些中国历史,后来没有再仔细研究。现在看来,中国的文化里有一种漠视个体生命的倾向。为了正义,为了国家,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不论所谓的‘正义’和‘国家’是否值得用生命去维护。在我看来,任何‘正义’和‘国家’,都必须珍惜每一个个体的生命,不能以任何理由和借口强迫或蛊惑人们献出生命,这是一个合理的‘正义’或‘国家’存在的基础……”
我兴奋起来,心里开始暗笑,一是因为错误明显;二是说到正义和国家,已经不完全是历史的范畴,有了反驳他的空间。
“杰夫先生,”为了显得优雅和从容,我待他所有的话讲完以后才慢慢挺直身体,缓缓开口,“一个国家和大家公认的正义,显然是需要维护的,因为它代表大多数人的利益,而且必然有反对的。当然,能够用不流血的方式去维护国家和正义那是最好的途径,但很多时候这只是美好的愿望。比如二战时英国的张伯伦政府,还有当时中国的……那个蒋介石……先生领导的政府,他们面对德国和已经开始侵略中国的日本,都是采取不抵抗的办法,结果怎么样?都是助长了敌人的……信心,最后还是要靠流血。所以您的观点显然是不正确的。”
“我认真读过二战前后德国的历史,”我的话音未落,杰夫已经开口,“希特勒的统治集团编造出种族优越,国家社会主义等等理论,加上他们的确实现了经济增长,就业增加,德国当时的民众是支持那个政府和相信这些理论的。他们也认为当时的国家和政府很好,理论很正确,值得维护,可是结果也很明显——一场伤亡巨大的世界战争!”
杰夫停顿片刻,抬眼看看我,放慢语速,“如果国家的统治者,通过限制言论,用谎言和谬论制造貌似很正确的‘正义’,很可能会使它的民众集体犯错,甚至犯罪!二战末期日本不也是要一亿玉碎吗?一种理论……一种制度或国家……这么说吧,一种理论、制度、国家这样类似的事物,如果需要用人的生命去维护,它的目的绝对很可疑!”
“不能这么说!”西点说话了,“美国也有类似的说法,要用生命去捍卫美国的价值观和制度。只不过各种意见的讨论很充分,不像二战时的德国那样,而且美国政府和议会对战争的态度非常谨慎,每次都是在和平的范围内尽最大努力,非常珍惜人的生命,最后才会动用武力……决定是否参战的各种限制因素非常多,我没有全面了解,但从我学到的炮兵战术和其他的战争知识来看,美国的文化绝对重视生命,包括自己的和别人的,甚至是敌人的生命,所以美国军队参与的战争绝大多数是正义的……我有点跑题了,谢谢!”
美国侵略别人的战争还少吗?我几乎要跳起来对他怒吼了。但是想想不行,不能把西点推到对方阵营去。
“嗯,我的这个说法可能不严谨……应该这样说:一个理论、制度或政权,如果用自己控制的舆论工具,公开宣扬用生命去保卫这个理论、制度或政权,通过限制言论、制造谎言,散播仇恨……等等类似的手段……”杰夫停下来,盯着笔记本皱眉仔细思考片刻,“这个结论可能不严谨,反正出现这样的情况我都觉得很可疑……越说越乱了,谢谢!”
大家笑起来,我也舒展开眉头。这小子不经仔细思考,妄下结论,当场现眼了!
“中国历史很长,各种事件和说法很多,所以我建议您多看看再下结论。”我趁热打铁,“当然,不正确的也有,但仅凭一部《史记》的《刺客列传》就下结论,有点轻率。”
“您说得对!”杰夫点点头,“我还知道一个故事叫赵氏孤儿,那里面宣扬的也是对生命的轻视,为了就别人的孩子就把自己的孩子害死,违反人性,这种宣传非常恶毒。还有为什么要杀死不懂事的孩子?中国的文化中有极其血腥却又隐藏在华丽外表下的恶毒说教。”
“你……你带领学生游行,造成伤亡,难道不是隐藏在华丽外表下的恶毒?”我彻底急了,虽然直接提及个人可能不礼貌,但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杰夫一愣,嘴唇抖了几下,目光黯淡下来,“学生伤亡我很痛心,也很后悔,那次我的确错了,您说得很对。不过,我的错误不是发动游行,而是对金的残忍没有清晰的认识,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崇信血腥和暴力……我很后悔,也有责任……我……”他声音暗哑,眼含泪光停下来,却并没有低头。
想不到赢得如此容易,我反而有点慌张,一时愣住,其他人可能没料到这个转变,也都沉默着。
“我……我并没有指责您个人的意思,”见他这样,我有些不忍心,“只是不愿意看到有人无谓地失去生命……”
“是这样是这样,我理解。”杰夫低下头,“其实上次在夫人这里避难时,您的观点就让我很受启发。我现在读《史记》就是依照这样的观点:生命是最重要的!任何无视生命宝贵的宣传都是错的或有另外目的。”
我心里又开始有些窝火,想不到这家伙还要顺杆爬!但我是今天聚会的主人,影倩崔茜和基德都在场,西点和下属雷蒙也在座,弄得太激烈肯定不合适,所以只能暂时沉默,调整呼吸,运气压住心火,等待其他人讨论的间隙,开口转移话题。
“像《史记》一样,中国历史上有许多优秀的文学作品,比如唐朝的诗歌、宋朝的……那个,我不知道怎么说,还有元朝的戏剧和明朝清朝的小说,都很有意思。不过小说和戏剧翻译成法语容易些,我估计诗歌比较难,因为可能有韵律的问题。”
“我知道几首中国的诗。”杰夫已恢复过来,“床的前面铺撒着明亮的月光,仿佛是一层晶莹的冰花。不过很可惜,我还没机会见到冰雪。哦,还有一首,黄河远远地奔流上白云之间,一座孤独的城市伫立在高耸的群山之中,描述的画面很美。”
“李,能不能用汉语给我们朗诵一下?谢谢!”西点提议。
“呵呵!我没学过朗诵,不过可以为各位背一下……请注意发音的规律性,每结束一句我会竖起一根手指,第一首是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
两首诗念完,雷蒙突然兴奋地睁大眼睛,“谢夫,您能再来一遍吗?我似乎感觉到一些特点,每句话的最后似乎……发音似乎都有规律。”
“很棒!你的感觉很敏锐。”我对他竖起大拇指,接着又重复一遍。
临近晚餐时,拉莫和夫人,提姆夫妇以及杰夫的妻子也赶到了。聚会中多出几位女士,气氛立刻变得温馨,影倩是回来后第一次和她们见面,所以几个人轻声笑语说个没完。女士们聊得热闹,男士们自然礼貌地微笑着倾听,反而不大讲话了。
我又渴又饿,一边胡乱地点头,微笑着听她们讲话,一边默默地用土豆泥和牛排填饱肚子,刚刚抬起头,静娥已经重新盛好一碗浓汤放在我面前。
“谢谢!”我侧身笑着点点头,伸手从桌上拿起一片切开的法棍在浸入汤里。
西点坐在旁边,笑着看我把面包咽下,“你知道这次我来首都是什么事吗?”
“不知道。接收中国来的装备?这么快就到了?”
“不是,迪恩想让托德改任副总统。”
“哦……那总理谁来担任?”
“你吃完了吗?我们外面谈。”西点看看外面的露台。
“没有总理了,以后不再设这个职位。总理原来的职责由副总统负责,就是托德还是负责原来的事情。”走出门外,未等我开口,西点已经继续。
“哦……”我没明白怎么回事。
“我的职位也有变动,马上就任炮兵学校校长,雷蒙跟着我,做主管训练和教学的参谋;拉莫留任;亨特到一个后勤部门任长官。”
“这样的话……等于你们都离开了作战部队。”我似乎感觉到什么。
“没错,就是削弱我们这些人的实力。托德改任副总统后,职权范围虽然没变,但职位名称的含义已很明显,迪恩是最高权力者,是总统,托德低一级是副总统。”西点进一步解释。
“你们答应了?”
“答应了。”西点有些无奈地点点头,“主要是因为勒莱,前些天这小子在酒吧因为件小事和人打架。他把对方为首的那个人眉骨打破了,当时只是流血,警察到了以后双方和解,没想到三天后那人死亡,法医鉴定是因为打击造成的脑出血。迪恩知道这件事后拿勒莱的性命要挟托德,接受这些职位的变动,就可以让勒莱不判死刑。”
“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怪不得迪恩前几天送地又送游艇,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应该是,他可能怕你碍事,想拉住你。他送,你就收下,这也是你该得的。”
“可是可是……”托德被迫接受改任,我又收下迪恩这么大的礼物,但却毫无办法。
“没关系,没关系。”西点拍拍我的手臂安慰道,“拉莫本来也要离任,但经过我们的争取,迪恩没再坚持。这下好了,托德,拉莫,亨特和你我都在首都,见面很容易。”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事情这样下去恐怕不是好兆头。”
“再看看吧,”西点有些无奈,“就像你说的,生命最宝贵,不到实在不行,最好不要战争。回去吧,已经上甜点了。”
晚餐即将结束,西点和我都有些心不在焉。有人提议杰夫讲几句结束语,他沉默片刻站起来,“很荣幸今天能和大家讨论中国的历史!我读历史,不仅仅是要臧否,那不是主要目的。前人有前人的生活环境,不可用今天的标准去要求先人。我是通过历史观察了解人性,并以此分析今天的社会现象和制度或者以更长的历史为基础去了解一个民族。”
他停顿片刻转向我,“其实也应该感谢李先生,他的出现引起我对中国现在和过去的兴趣,让我认识了一个与西方完全不同的文化历史体系。很显然,今天我们有不同的观点,而且都未能说服对方,我依然认为中国的历史文化中很可能缺乏对生命的尊重。至于为什么会这样,目前还没有非常确定的答案,但现象却已经足够明显……”
我盯着桌面,心里依然想着西点刚才讲的话,懒得再和杰夫纠缠,只在脸上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期盼着他早点消失。
晚上八点半,众人起身告辞。我们三个在停车场看着最后一辆车离去,然后转身往回走。影倩接到托德夫人的电话,边讲边走,稍稍落后,崔茜则缠着我再给她背诗。
我心里燥燥的,但抵不过小丫头的一再要求,随口开始背诵,“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不好意思,最后两句忘了。”
“再来一首。”崔茜抱着我的胳膊。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这个刚才说过了吧?杰夫提到的那诗。”
“哦哦……对,”我停下来想了想,“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叹,壮怀激烈!”我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要喷发心中的烦闷,“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背错了……怎么了?”影倩赶上来,看着我的脸。
“没事没事。”我摇摇头,“……有点烦。刚才西点说他要调职,到新成立的炮兵学校当校长,托德改任副总统。迪恩开始削弱托德这边的权力,因为他侄子勒莱最近打死了人,拿这个要挟托德。”
我把西点的话告诉她们,两人默默地听着,好长时间都没开口。
“原来是这样,看来迪恩是经过谋划的……在这坐会。”影倩指指不远处的石凳,“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帮忙。”
“西点也这么说。”我点点头,“不过迪恩似乎还没有到与托德敌对的态度,看看事态的发展再说。哦,对了,明天派人去订几份报纸,以后晚饭时把小餐厅的电视打开看看当地新闻。”
“别着急,别着急。”崔茜坐在旁边试图安慰我。
“刚才你的脸色,我以为要和小丫头吵架了,吓人一跳。”影倩说。
“不会不会,”我一手拉着一个,“怎么会对你们发火?你们是我的家人,不关你们的事。”
“嗯,有进步,不会找人乱撒气了,很好!”影倩笑起来。
“我怎么会乱找人发脾气?有什么情绪要自己找办法消解,向无关的亲人发脾气,非常无能……还有自私。”
“吹牛!”影倩反驳,“打仗前那次……”她似乎感觉不合适,话到半截停住。
“哦哦,那次确实不对,是我的错。”
“不是故意的,都过去了。”影倩拍拍我的手背。
“嗯,知道知道,以后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我也握握她的手。
“姐姐,他有进步,我们应该吻他一下。”小丫头插嘴说。
“好啊!我先来!”影倩凑过来。
“不要!”崔茜笑着反对,“我是妹妹,你应该让着我,我先!”
两个人抢得互不相让,我知道她们的心思,无奈而感动地笑笑,把两个人搂进怀里,“谢谢谢谢,谢谢你们!”
湖面上微凉的晚风吹过来掠过我们,又拨弄得树叶沙沙轻响。三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没有月光,只泛着点点星辉的水面。
过了几分钟,我已完全平静下来,想起下午和杰夫辩论的情形,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杰夫今天的讲话也让人很烦,不过我用了一些技巧,控制住情绪,让他多讲,言多必失,然后抓住要害一招制敌。呵呵……大像希形,大音希声。”
“我觉得杰夫和你不是敌人。”崔茜说。
“你那些只是术,大像希形,大音希声,因为……因为它们其中有道。真正的道理不需要华丽技巧做外表的装饰,它本身就有说服力。”影倩跟着说。
“哦,对对!我们进屋吧,蚊子太多!”我呆怔片刻,站起来拉着两人往大厅走。
“哎,其实我今天听着杰夫的讲话一开始也有些不高兴。”走到门口,影倩突然停住转身面对我,“但你今天没有动手,表现得很有风度。”
“呵呵!我知道我知道,以后不会再动手,我要用口才制服……用‘道’说服他。”
工作还是做人都是干脆、利落,想的、做的,滴水不漏,喜欢这个角色。
可能系统出什么故障了,好久没来,好在没错过这精彩的几章,局势的走向依然令人不安,期待新的章节。
不敢贪功,这个有真实的原型,我只是依原样变成文字。时间久了,他具体的语言可能有些出入,但内容绝对不差。
李同力的故事还有很多,容我慢慢写来。
读到朋友们这样的鼓励,能让我爽好些天。
非常感谢!
谷石
谢谢鼓励!
您的感觉很准,局势在逐渐变化。
谢谢支持!
谷石
。。。。。。
谢谢您催更!
真是抱歉!最近实在忙,因为项目上许多技术问题要解决,而一些技术团队的成员恰在此时因为生病或有事离开岗位,造成暂时人手不足,我只能先顾着一头,所以更新慢了,非常抱歉!!!
谢谢支持和喜欢!
谷石
似乎有点关公战秦琼了。
那时有那时的条件,这是最根本的,不能以现在人的条件去指责前人,我觉得这是评论历史的出发点,否则就没办法说了。
当然不是说您,何况您这是小说,我只是有感而发。
祝您工作顺心
- 待认可未通过。偏要看
第二天,影倩崔茜就开始忙碌扩大湖滨村的事,我却已经有些意兴阑珊,但两个女人不这么看,觉得既然要了,就得好好规划建设一番。
迪恩的人事变动计划如期进行,托德就任副总统,西点和雷蒙开始筹备炮兵学校,亨特到一个后勤仓库上任。
几天后,加霍来过来商量去莫桑比克的事,告诉我约翰逊准备成立一支万把人的安全部队,直接听总统指挥。我知道这应该是迪恩的另一步棋,在不适于调动部队而又不能让警察参与的事情上,可以让约翰逊的人做。这事本身并不出人意料,但却说明约翰逊已经完全取得迪恩的信任,脱离了托德集团,看来以前拉莫他们的感觉是对的。
我一直专心于拉莫和托德的项目,只是每天早晨和晚上六点一定要浏览观看新闻。
莫桑比克的海鲜采购之行很成功,我和崔茜也玩得非常尽兴。加霍来很快在首都的闹市区开张一家海鲜店,富起来的当地人以前没见过这些东西,店里面从早到晚人头攒动,吃海鲜竟然很快成为时尚。
星期三上午十点,我如约准时赶到医学中心工地参加新监理到任后的第一次会议。与会的只有公司的四个人和新监理本杰明。简单介绍以后,他立刻切入正题,翻看着笔记本一条条询问情况或提出要求。张翻一边记录一边磕磕巴巴地传译,弄得李同力和本杰明时不时皱起眉头。我看看情况不妙,只好插嘴代劳,渐渐的张翻就不再开口,只是低着头在本子上记录。
一个半小时之后,我已经口干舌燥,不时拿起桌上的水杯润润嗓子。好在这时工程上的事已基本讲完,本杰明也放松下来,松开手里的笔。
“听说本杰明先生曾经在中国工作过,”李同力换成法语,开始正题之外的动作,“那一定去过长城,品尝过中国的美食,您对中国印象如何?”
“我不喜欢中国!”本杰明垂下目光皱皱眉头,毫不客气地回答。
“哦……”所有人和李同力一样,都不知道如何应对。
“确切地说,我很讨厌中国人。你们毫无诚信,各种欺骗的手段可以毫无顾忌地随意使用,只要能带来利益。”
咳!这人真是,没人反驳你,倒得寸进尺了!我挺直身体抬起头,瞪眼直视着他,刚想开口,李同力在下面突然用腿碰碰我的膝盖。
“本杰明先生,请原谅我刚才问话的唐突,看来您不太愿意谈这个话题,实在对不起!不过既然您担任这个工程的监理,而我们中国人的公司又中标这个项目。我想大家应该可以……可以看不见对国家的观点,愉快高效地合作。”李同力对他说。
“我知道你们的那些伎俩,”本杰明不依不饶,“以低价竟标,虚报工程进度等等,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警告你们:不要在我面前耍滑头!”
会议室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本杰明说完后直直地看着桌面,对两旁的人根本就不屑一顾。
“我想……这里可能有些误解。”还是李同力有足够的定力,喉结滚动了一下继续笑着,“我们已经改进了许多,会进一步完善……”
“我对此不抱任何希望!”本杰明粗鲁地打断他,“你们中国人生活在独裁统治之下如此长的时间,已经不知道反抗,已经完全没有人格尊严。我的中国同事在人多的场合被胳膊肘顶着腰推开过很多次,我也看到过你们中国人挤公共汽车的场景,你们自己想想,这样挤来挤去的样子,像不像猪在争抢食槽?”
“你太过分了!”我气得实在忍不住,“猪……中国人怎么……你怎么能把人说成猪!”
“我说得不对吗?”他抬起头毫不相让,“你自己想想中国人现在的生活状态,经济虽然高速发展,但到处是无秩序、无修养的混乱原始状态,和……低等动物有什么区别?”
“您这样的说话方式,就是无修养的表现!”我决定直接告诉他结论,“有修养的人不会……”
“本杰明先生,”李同力打断我,“我想,不管您认为中国人象什么,通过我们在这个工程中的合作,您看看中国人到底是不是‘猪’,到底是不是您说得那样丑陋?”他拍拍我的手,“老弟,原样翻译给他,语气一定要准确,我就不信以后治不了他!”
我忍住火气,瞪着眼译给本杰明。
“好的,我赞成!”本杰明点点头,“我会认真地监察整个工程。”
“很好!您是监理公司的代表,请认真履行职责。”李同力不待我翻译就已经听懂,“如果没有其他事,散会!”
“他奶奶的!”监理离开以后,李同力望着门口留下的烟尘狠狠地吐出一口唾沫,“不是看在这个工程的份上,老子一定打他个满脸开花!”
“算了,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见他发狠,我反而平静下来。
“以后找到机会,一定让他吃些苦头!”李同力仍然恨恨地。
“这个工程好好做,让他挑不出毛病,到时候要让他当面道歉。”我望着工地说。
“还是你的建议好!”李同力赞同,“唉……,他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不过话虽不好听,说的却有道理。中国人,生活得太低级。”
“那也不能说中国人是猪!不论怎样,人都应该有基本的尊严,乞丐尚不食嗟来之食。”
“说得好!”李同力大声称赞,“总有一天,要让他们知道,中国人凭真本事挣钱,绝不蝇营狗苟,靠欺骗活着。说得好!”
“呵呵,谢谢!咱们好好干,挣钱多少是一回事,高质量完成工程才是正道,又不是只能指望这个工程盈利。”
“说得对!这才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李同力对我竖起大拇指。
“呵呵,行了!”我笑着把他的手压下去,“再夸就要飘起来了。走了,明天还要见面开会,给你泡壶好茶,准时到。”
“好啊,明天去品品你的好茶。走吧。”
回到湖边,和影倩讲起这事,她沉默半响,转脸看着我说:“你说的,要比李同力好。”
“嗯?”我愣一下,“我已经不生气了。”
“我知道,不是为了缓和你的情绪,我真的是这样想。”她握住我的手,“你首先想到的是用高质量的工程让本杰明知道错,而李同力想的只是找机会报复。”
“也不能这么说。”我心里得意,“他气头上可能没仔细想,再说把工程干好,也是找机会让本杰明难堪。”
“嗯,”影倩不置可否,“杰夫送的那本《梦的解析》你不想读了?这几天早晨又在翻《民国文集》。”
“后面有些太深奥,读不懂。哎,我发现我认识很多繁体字,读这个文集基本没有问题。”
“谁教你的?”
“以前我妈有一本很旧的《繁简对照字典》,小时候没事就看着玩,没想到记住这么多。你从哪买的这本书?”
“妈妈朋友送的,好像从香港买的,记不清了。你觉得怎么样?”
“古香古色的,有一股书的味道,句子吗……有些不习惯,但文章很美,很优雅。唉……,吾生也晚,没运气亲耳听到那些民国大师鸿篇大论……不过还算有些机缘,在父亲的院校里见过几个那些大师们的学生和学生的学生。”
“沈从文先生八八年才去世。”
“真的!”我瞪大眼睛看着影倩,“那太可惜了!早知道这样,我无论如何要……给他写封信。”
“四九年以后不久,他就没有什么文学作品了,很可惜!”
“为什么?”
“好像是不能适应社会的变化,我爸很久以前讲到过他,具体记不清楚了。”影倩皱皱眉头。
“哦……,”我满脑子的迷惑,“那么好的文采,又赶上新社会,多好的机遇啊!比鲁迅先生强多了,怎么就不写了呢?可惜!”
“说点别的,明天妈妈发的第一个集装箱到码头,你抽点时间一起开箱……”
“好啊,我早就等不及拿到箱子里的东西了!”
“等我说完。”影倩笑着,“新庄园的初步方案明天一起看看。”
“好好好!箱子打开先把金华火腿做出来尝尝。”
“行。小丫头!我们在这儿。”影倩向经过门口的崔西招招手,“跑哪去了?现在才回来。”
“到山里去看看,那边有一个小水湖,很安静!”崔西回答。
“很幽静。”影倩纠正,“你怎么过去的?路都没有。”
“从树丛里钻过去的,很难走,那里真的很漂亮……幽静。”
“应该是个水潭,在地图上看到过。”我插话。
“过来,头发上都挂了些什么?别再去了,等道路建好再去玩。”
“好的,”崔西乖乖地走到影倩面前低下头,“不过那里真的很安静,我真的很喜欢。”
“好!”影倩象哄小孩一样拉长声音,摘去小丫头发上的小树枝,“以后仔细设计一下,让那个地方更好。”
“为什么要仔细设计?”崔西反对,“这样保持原样就很好。”
“嗯……姐姐的意思就是:仔细设计一下,让那里更美,对吧?”见影倩一时答不上话,我赶紧圆场。
“不是,”影倩摇摇头,“我原来想的是用造园的方式修整,她这样一说,反而是更好的主意。”
“哦哦……”这下我反倒尴尬了。
崔西噗嗤一声笑出来,冲我做个鬼脸。影倩也随着她笑起来,“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呵呵,不客气。明天影倩妈妈发的集装箱到达,高不高兴?”我转向小丫头。
“哎呀,太好了!”崔西差点跳起来,“等不及了,明天一早就去码头。”
“好,明天你我去办手续,立强在家。”影倩递给她一杯水。
“谢谢!”崔西双手接过去,“还有一件事,美国大使马克.布朗先生邀请我们去他家参加聚会,下星期天。”
“哦,为什么不是圣诞节那天聚会?”我问。
“圣诞节是家庭的节日,要和家人在一起。”崔西解释,“感恩节就快到了,我和斯特林已经订好了火鸡,大家一起庆祝。”
“好啊!就在这里吧。”影倩接过来,“东方饭店停业一天,大家都歇歇,庆祝感恩节。”
“好!我来烤火鸡,让你们尝尝,马上就开始准备。”小丫头迫不及待地说。
崔西说做就做,忙了两天,把所有材料准备齐全,感恩节中午刚吃完饭,就钻进厨房,直到天擦黑还没出来。
斯特林、加霍来、小峰、基德、影倩、我和孩子们早已等在摆满各种瓜果的餐桌边。
“我要饿死了。”斯特林笑着开玩笑,我也跟着起哄。
“你们这些人啊!”影倩笑着站起来走进厨房。几分钟之后,崔西和静娥抬出一整只金黄的火鸡摆在餐桌上。
“大概有两年没烤过火鸡了。”崔西一边解释一边摘掉手套,“感觉还不错。”
“很好很好,很香!以后可以经常烤一只吃。”我咽着口水称赞道。
“坐下吧,累了一下午。”影倩指着对面的座位。
“这只火鸡要由男主人用刀切开。”崔西坐下望着我说,其他人也转脸看过来。
“我来!”未等我有所反映,曲俊峰已经抢先把刀拿起来。
“……哦,好的,不过要移到厨房去切开。”崔西四下看看,犹犹豫豫地说。
“好!”曲俊峰也不戴手套,端起火鸡就走。
影倩起身要跟过去,我见她脸色不好看,赶紧伸手拽住,“小丫头、静娥,你们去帮帮忙。”
“嗯……肯定很好吃……”小峰和崔西离开后,餐厅的气氛有些尴尬,斯特林试图改变。
“是啊,我今天来的真是太巧了!”加霍来也开口帮忙,“谢夫,我最近有个想法:现在对办公楼的需求很大,您看是不是可以在首都买块地,盖一栋办公楼。”
“嗯,这个主意非常棒!”我立刻点头称赞,语气有些夸张,“影倩,你看怎么样。”
“你是……你说了算。”她反转手腕握住我的手。
“我也参加!”斯特林加进来。
“那就这样定了,”我抬抬手,“今天是感恩节,家人和朋友聚会,明天再详细讨论。”
“明天下午三点一刻,在……湖滨村开会。李,可以吗?”斯特林问。
“行。”我点点头。
第二天上午,我到托德的总理府和他讨论新建居民区和买地的计划,然后到其他部门转一圈。回来时路过警察项目的工地, 又和拉莫管营建的下属查看一遍施工的进展情况后,才进入东方饭店大门,车还未停稳,就看见神父正在廊下坐着和影倩崔西交谈。
“您怎么来了?!”我赶紧快步过去,有些惊喜地上前打招呼。
“哦,您好,李先生,好久不见!”神父微笑着和我握手,“送您的圣经,您读了吗?”
“嗯……哦,读了一些……”我其实只读过前几页,所以有些没底气。
“感觉怎么样?”神父依然和善地微笑着。
“哦……哦,说实话,没有什么感觉……您知道的,我以前从未接触过宗教,所以不知道怎么说。”
“呵呵!没关系。有空的时候就读一段,尽量用平和的心态去阅读,看看宗教到底是什么样的,好吗?”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您这次来首都做什么?”
“哦,来办教会学校统一移交给政府后剩余的事情,顺便看病,当然也是来看看你们。”
“好,谢谢……您身体不好?什么问题?”我赶紧追问。
“主要是膝盖,现在爬山和上下台阶有些困难。”
“医生怎么说?严不严重?要不要请中国医疗队的医生也诊断一下?”
“呵呵!”神父被我问笑了,“谢谢你的关心!不严重,是人体正常老化造成的。”
“您最好还是到首都来……传教,”我进一步建议,“这里医疗条件好,主要是地势平坦,不用上山下山。”
“嗯,我也这么想。”神父点点头,“那边的教堂太接近矿区,山体被开矿的爆炸震得松动,政府已经多次发出警告,再说孤儿院和教会学校也已经全部改为官办……也许该离开了。”
“您要回国?”我有些吃惊。
“哦,我说的是搬到首都。”
“那就好,那就好!”记得迪恩以前曾下令把所有的非官办学校都改为国有,我当时还表示支持,可是今天误以为神父要回国,却真有些舍不得。他在围城时不避枪弹为垂死者做临终祷告,虽然当时觉得很傻,但的确让人震惊和敬佩。这得有多大的精神力量,才能支撑一个人从安全的隐蔽处走出那几步啊!
午饭后神父又和我们喝茶聊天,直到两点多才离去。送走他以后,影倩崔西开始忙起各自的事情,我看看到三点一刻还有些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立刻被影倩看到,让我趁还有点时间,赶紧去卧室眯一会儿。
我慢腾腾地走在去卧室的路上,突然看见一个身影从墙边闪过,“卡姆,过来!”
“先生……”这小子两腿僵硬,不情愿地挪过来。
“下午不用上学……吗?”我觉得刚才声音太大了,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和善。
“下午……全体老师要学习新的教育政策,放假。”
“嗯,手里拿的什么?作业本?我能看看吗?”
“法语作业……老师让写的日记。”卡姆把本子双手捧着递过来,我也用双手接住。
“嗯,写得比以前工整。你是个能够认真做事的孩子,只要不急着去玩,一定能写好。你看这一段写的多……这是你写的?!”
卡姆不敢过来,只能前倾身体,伸长脖子踮着脚尖往我手里看。
“下雨了,我让司机开快点,车轮飞溅起地面的泥水,打在那些穷人的身上脸上,我兴奋而好奇地看着窗外的情景……”我把句子念出来,“这是你写的?你这样做过?
“是胖子写的,老师说用词和语法很正确,让我们抄下来……”
“不应该给同学起外号。”
“大家都这么叫他,他的确……您可以问开车的司机叔叔,我没有这样做过。”
“嗯,那就好,我相信你。这样是不对的,知道吗?”
“知道,先生。”
“写字要认真,写慢一些。继续努力……你去吧。”
“好的,先生!”卡姆双手接过作业本,一溜烟地消失了。
我已经困意全无,抬手看看时间,转身走向办公室。
斯特林和加霍来准时赶到,加霍来还带着一张详细的首都地图。大家围着地图好一番议论,最后基本都同意把富人区山坡下东面的洼地买下来。这里原来是一片贫民窟,基本都是在山上富人区打零工的胡图人。战争时这里的一些人参加了胡图族武装,大部分人在胡图对首都富人区抢劫时引起的火灾中逃散。图西恢复政权后,本地富人逐渐回归,但外籍有钱人因为金的政策却不再过来,加上新建的别墅向山坡西面扩展,贫民窟也跟着移到西面的山下,所以这里已很少有人居住,而且本来就无水无电,雨季还常常被淹,因此至今无人问津。
“这地方的确不错,”我按着地图抬起头,“不仅可以建写字楼,还可以开发住宅区,比山上的富人区低一个档次,就是那种高级公寓,给在写字楼里上班的白领居住。”
“这样恐怕不行。”斯特林也站直身体,“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有车,不需要住这么近。”
“我赞成李的意见。”崔西说,“现在虽然越来越多的人有车,但交通堵塞也越来越严重,上下班高峰时……那个……bumper to bumper,听莫嘉娜说总统先生已经准备安装红绿灯了,所以住得近反而方便。”
“还有就是要注意排水。”我看见加霍来点头赞成崔西,斯特林也跟着点头,心里得意,马上接着说起另一个问题。
“嗯,对!”加霍来看着我,“还有道路,都是基础设施。谢夫,一旦确定,还要麻烦您请政府部门尽快建设基础设施。”
“嗯,好的,这个我负责协调。”我点头应承下来。
“资金方面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影倩开口问。
“现在不好说,”我摸摸下巴,“首先得弄清楚这块地政府想要多少钱,这事还得我来办。”
“资金如果有问题,我还可以再邀请一些人加入进来。”斯特林说。
“嗯,先问清楚地价,还有盖楼的预算,要盖几栋楼,每栋多少层,面积什么的……”我越说越觉得事情繁杂,“这样,明天我去找李同力,他应该知道怎么办。”
“我觉得可以让李同力先生的公司更多地介入。”斯特林进一步建议,“中国人在这里修建的道路和桥梁都很好,哦,还有山区的医院和学校,而且价格低。”
“可以!这个也是我的事。”我得意地笑着说。
“好了,先讨论到这。”崔西从静娥手中接过托盘,“吃些水果糕点休息一下。我们还有些公司的事要处理,你们吃过晚饭再走。”
“谢谢先生,夫人和崔西小姐,我还有事,只能先告辞了,明天晚上来行不行?”加霍来问。
“随时欢迎!”影倩笑起来,“我们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那太好了!明天把约翰逊也邀来。我先走了,再见!”
晚饭后斯特林也没有久留,很快告辞。苏静娥领着佣人收拾餐具,影倩安顿好两个孩子,三人不约而同来到院子的长廊里,面对着平静的湖水坐下。
“怎么都不说话?”沉默片刻,崔西忍不住先开口。
“你不带着小强去玩,到这来坐着干什么?”我微笑着反问。
“不知道,我看你们往这边走,我就跟来了。”
三个人一起笑出声来,影倩搂住小丫头的肩膀。
“这是我的习惯。忙乱一段时间后,要找时间安静地坐一会儿,嗯……想想做过的事情。”我解释道。
“哦,是这样。”崔西点点头,“那你现在想什么?”
“……我今天看了卡姆的法语日记……”我把作业本上的范文讲给两个人听。
“这样不好吧?”影倩说。
“是啊,我也觉得不对。即使语句再工整漂亮,内容不合适……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要这样。”我摇摇头,“这种鼓励很可能让学生们觉得内容也是对的……不好!”
“今天神父还说到学校官办以后,转进来许多官员和有钱人家的孩子。教会学校的条件一直比官办的好,用欧洲的捐款建的。”影倩皱着眉头说。
“以前没有吗?”我问。
“也有,但对孤儿和贫穷人家的孩子优先照顾,而且要学习《圣经》,所以其他宗教信仰的人不会送孩子进教会学校。”崔西解释。
“哦……”
“最近有些忙乱,是该放松一下了。”影倩身体靠在椅背上。
“最近读了一些书,”我找到话题,“发现民国时期也不是那么……坏,至少有很多好文章。我以前知道的事情似乎有问题。”
“讲讲你的心得。”影倩鼓励我。
“嗯……围城的时候,我第一次和神父见面,崔西你也在。他对我说:‘心中不要有那么多仇恨。’我当时还不同意。现在看了民国的这些文章,好像……很平和。那时候兵荒马乱的,怎么写出这样的文章……”我停下来,整理混乱的思维,“还有《梦的解析》,只读了前面一点,但昨天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人应该怎样看待自己?我的意思是,人应该怎样看待自己的想法……思想?比如说,我打架的时候恨不得一拳就打死对方……这种想法不对,事后想想。可是,有这种想法,是不是就说明我是一个坏人?”
“是!”两个女人一起点头,然后笑起来。
“你倒是讲清楚,那本书里说了什么,让你有这个想法?”影倩提醒我。
“哦,弗洛伊德讲:他在看病时,要求对方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讲出来,有什么说什么,不要预先判断对错,那样会影响对病情的了解。”
“这不是很正常吗?”崔西不明白。
“他是研究精神病的,或者说研究人的思维。我就想,如果我面对这样一位医生,能不能把真实的想法都说出来?会不会只说好的……只说我认为是好的?”
“这是个好问题!”崔西点头,“不过,你很诚实……”
“其实就是如何看待自己。”影倩抢过话头,“我觉得有不好的念头很正常,关键看怎么去做。”
“姐姐说得对!”崔西又点头。
“谢谢你的评价!我的确想做一个诚实的人。”我一边说,一边低头转转手里的杯子,“以前我问过小丫头一个问题:如果中美两国打仗,我们应该怎么办?这个问题把小丫头吓着了。事后想想,我脑子里有很多混乱的东西……很多矛盾,要找到答案……希望能解决。”
“你下午说要安装红绿灯?”沉默片刻,影倩转向崔西问。
“是,莫嘉娜说的,听说已经订货了,很快开始。”
“那真好!现在路上堵得真厉害。”影倩点点头,“小丫头,明天下午我去给三个孩子看看衣服,你和卡雅看着他们把面和好,晚上做葱油饼。”
“我也帮忙,负责烙饼,保证烙得非常均匀。”我抢着说。
“你记得早点回来就好,凉了不好吃。”
“亲爱的,”崔西也转向我,“你回来时顺路从博朗的家具店把花盆架带回来,一共六个,就不要单独派车去了,司机有些不够用。”
“好……我开皮卡车去,得再雇两三个司机。”
“我第一次碰见你就是在那里。”小丫头笑着。
“啊,是吗?我不记得了……什么时候?”
“一年多前,你竟然知道给我让路,可是根本没看我。”
“哦,那时候应该是刚到这,女士优先吗!”
“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超市里经常有中国人,很吵,有的人大概第一次碰到白人女孩,直愣愣地迎面看着我,没人知道主动让路。”
“嗯,的确是这样,中国人没有女士优先的习惯。”我说。
“你到家具店干什么?”影倩不解。
“因为我知道以后要和你们一起生活,提前去看……哎呦!”影倩绷着脸捏了我一下。
“哈!你又乱说,那个……报应!”崔西笑起来。
“应该是‘活该!’”我纠正她,“那时候对什么都好奇,所以没事的时候就四处看看。那个家具店的篱笆墙上开满花,店名又是花体,很漂亮,所以就闯进去了。”
“这个‘闯’字用得好!”影倩笑着说。
“的确是‘闯’,带着对外国模糊的认识,甚至是掺和着敌意的偏见,闯到这个……受西方文化影响的国家。后来发现有许多不对,很别扭。”
“现在呢?”崔茜问。
“有时候还是挺别扭。”我如实回答,“但好多了,而且引发越来越多的思考。”
“是有改变!”影倩点头,“以前动不动就要打人,刚才小丫头说中国人不礼貌,直接就承认。”
“我可没打过女人!其实……不到最后,我不会动手。”
“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恃强凌弱!”影倩说。
“你要敢打我们,我们一定抵抗!”崔西假装握紧拳头。
“你们厉害你们厉害!”我把双手举到脸前抖动,引得两人一起笑起来。
“唉……”我靠回椅背上,长出一口气,“出来真是开眼界!”
“嗯,可以向朋友们炫耀。”影倩笑着点头。
“我才不会!我的意思是可以长见识……可以有更多的思考……先长见识,然后仔细思考。呵呵!当然也可以炫耀一下。”
趴在脚边的小强突然抬头站起来,我顺着它的目光望去,静娥和基德正并肩走过来。
“先生,基德要见您。”走到近前,基德先停下脚步,拉开一定距离在苏静娥后面站住。
“哈哈!”我笑起来,“我就是不讲话,等着看看你们俩怎么办。基德,提醒过你多少次了,不需要通报,怎么还是改不了?”我又转向苏静娥,“你也是,总记不住,下次再这样,我就说:‘不见,让他走!’”
“谢夫,我的错我的错。”基德满脸笑容走过来,把静娥挡在身后,“总是记不住,习惯不好改。”
“你吃饭没有?”我直接问。
“还没有,刚刚散会,不过休息时有茶歇。”
“那管什么用!静娥,带他去吃饱了再回来。记住,下次不要通报。”
“这是他们的习惯,别那么认真。”两人离去,影倩对我说,“你不是以前也劝我少动手,多指挥吗。”
“也是。”我点点头,“入乡随俗,下次随便他们怎样。你们以前不是要买块地种菜吗,现在怎么样了?”
“早就买过了。怎么想起这事?”影倩问。
“我刚刚想起来,迪恩新给的这一片地,有几处很平坦,能不能用来种菜?”
“不知道……”影倩摇摇头,又看向崔西,“你这几天跑来跑去,有没有看到?”
“我也不知道。”崔西也摇头,“即使是平地,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种植。你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我记得有块山谷间的平地,还挺长的,咱们也用不着盖那么多房子,可以开几块菜地……”
“做成山间小村庄的样子!”影倩兴奋地一拍手,打断我的话,“嗯……晓叩柴扉等人开,嗯嗯……薄雾青流抚青苔……”
“呵呵!还说我乱作诗,你也一样。”我见她举着手,凝神皱眉地思索,忍不住笑出来,“改个字,薄雾青流抚旧苔,晓叩柴扉等人开。很好很好很好!嗯……晨风不解花间雨,……隔壁芍药还没开。”
“你这是什么啊?”影倩也笑,“挺好的前三句,最后让你变成打油诗了。什么是‘花间语’?为什么‘不解’?”
“露水啊!早晨的风弄不明白:还没到雨季啊,怎么花上面会有水?”
“只有你才会这么傻。”影倩趁机说。
“姐姐,我觉得他不傻!”崔西总算听懂了一句,赶紧摇头,旋即明白过来,抓住影倩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
基德返回来,依然服装整齐。
“随便点,我们又不开会。有什么事?坐下说。”
“哦,谢夫,是这样,今天开会有几个主要内容,交通实行红绿灯;以后警察执行日常勤务不再配枪;所有武器一律上交,只留手枪,还有就是要更换制服,以后警察有自己的制服。”
“那是对的,”我点点头,“警察就应该和军队的服装有……你是说除了手枪,其他长枪一律上交?”
“是这样的,所以我来找您。没有长枪,负责这一片安全的警察火力会大大地削弱。”
我半天没说话,迪恩这个命令等于是让拉莫缴械。没有长武器,真要打起来,警察根本没有与军队相当的火力,这是在解除托德他们的武装。但这话能不能对基德讲?
“嗯……基德,来来,过来坐下。我感觉这样……警察的能力……力量将被严重削弱,托德和拉莫先生怎么看?”
“托德和拉莫先生同意,这是下午刚刚宣布的命令,明天开始交接武器。”
“哦……”
要不要提醒一下托德?但是,如果因为我的提醒引起冲突怎么办?迪恩刚刚给我这么大的好处,而托德又是真正的朋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既对得起朋友,也能不损害自己。
“我来打电话。”下定决心后,我拿起手机,犹豫片刻又放下,“我去一趟总理府。”
“这么晚了,明天不行吗?”影倩问 。
“我跟你一起。”崔西站起来。
“嗯……要不……明天再去吧。”我又犹豫了。
“明天去吧。”影倩按住我的手,“现在太晚了,托德肯定已经休息。你带小丫头回去吧,早点睡觉,明天一早过去,好吗?”
这夜我没有睡好,脑子里的各种念头一直在打架。影倩一早就过来,默默地看着我吃完早餐,然后问我想对托德说什么。
“迪恩正一步步剥夺托德的力量,这样下去可能会出事,不是托德他们政变,就是迪恩彻底清除托德的势力……反正都不好。”
“也许不会那么严重……”
“希望吧。”我看看刚刚起床,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走出来的小丫头,“昨晚一夜没睡好,翻来覆去想着这事……既然托德和拉莫同意,也许就不用再提醒他们……”
“我也这样想,”影倩站起来扶住崔西,“既然他们也同意,就不要再说了,毕竟这是人家的内政。”
“嗯。”我点点头,看着桌上的自己刚刚吃完的那份早餐发了一会呆,又看看在里屋帮着崔西梳头的影倩,站起来慢慢走出门外。
昨夜没睡踏实,在办公室里忙完几件急事,我就已经哈欠连天。看看表刚到九点,想着今天还要去找李同力商量买地盖楼的事,我放下手里的东西关上门,躺在里屋的床上开始补觉。
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我闭着眼睛静听片刻,很快就睡着了。
沉酣的朦胧之中,突然浑身一抖,我睁眼醒过来。外面有人开门,等把头转过来,崔西已经站在跟前。
“对不起,吵醒你了!”小丫头眨着眼睛,“卡姆在学校把同学打伤了,他妈妈找到这里,正在发火。”
“嗯……几点了?”我看看表,“哎呦,都中午了!”
“快点吧!”崔西把我拉起来,“他妈妈好厉害,进屋还没说话,就摔碎了姐姐递过去的茶杯。”
“嗯?”我彻底醒过来,“小孩打架,大人不至于这样吧?”
“那个女士是一位市长的太太,她说自己的丈夫正在赶来,如果不满意,就要拆了东方饭店。”崔西跟在我后面往外走。
“哦,是吗?这么厉害?”我停下来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小丫头。
“是啊是啊!”她使劲点头,“快走吧,姐姐在等着呢!”
还没进客厅,就听见一个高亢尖厉的嗓子在不停地振颤,刺耳的喧嚣充满房间后从门里象失火时的浓烟一样浩浩荡荡地涌出来。
我快步走进房间,影倩看见立刻走过来。
“这位夫人,您先别激动,把事情先说清楚好吗?”
“什么说清楚,已经说过一遍,我没时间和你废话,立刻把那个小混蛋给我交出来!不然的话你们今天……最迟明天就给我滚出这个国家!”嗓门尖厉的胖女士根本对我不屑一顾,继续她让人心烦意乱的演讲。
“她说卡姆欺负她儿子,把脸都打肿……嘴和鼻子流血,老师不阻止就被打死了,我让静娥去找卡姆。”影倩不得不凑到我耳边说话。
“哦,夫人,您的孩子现在怎么样?需要去医院吗?”我打断胖女士的喋喋不休问道。
“废话!伤得那么重,能不去医院吗?”她瞪着我大声说。
“……夫人,我姓李,请问您贵姓?”我被她呛得有些混乱,于是试图缓和气氛。
“你们中国人有什么资格问我的姓名……小混蛋!我要杀了你!”话说到一半,卡姆姐弟出现在门口,那女人瞪圆眼睛,疯了一样扑过去。
“夫人,您等一下……等一下……站住!”我紧赶两步挡在中间,不得不大喝一声阻止她绕过我继续扑向卡姆。
“让开!”她抬头冲着我大吼,牙齿间挂着唾液拉成的丝。
“住嘴!”我用更大的声音回敬她,“到那边站好!你竟敢在这里放肆!”
胖女人吓得浑身一抖,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卡姆,进来!“我转向门口,”别害怕,讲讲怎么回事。如果有人敢碰你一下,我就让她躺在这儿!”
杰夫谈论自己对中国的认识,我必须如实记录原意。
我这些年也一直在思考这个说法。人,的确有局限性,评价时必须考虑。但我觉得有些今人现在拿这个说法作为以往恶政的挡箭牌,以谋取自己的利益,这就不对了。
非常感谢您的观点!
谢谢!
谷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