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读《戚本禹回忆录》 -- bshu
在大陆有关中共新接管地区剿匪的研究着述中,分析1950年新区农村“匪乱”突发的原因,多归因于国民党政权潜伏力量和地主封建势力反对共产革命的阶级对抗,却多少忽略了共产党接收新占领区之初,因为缺乏民众基础,各种新政策一时难以取得民众支持,以及政策推行过程中过急过激所带来的抵触和反抗等复杂情况,因而有将复杂问题简单化的倾向。
需要注意的是,各地匪乱普遍发生的时间,是在1950年初。这时,国民党的正规军团在大陆范围内,除沿海岛屿和极少数偏远地区外,都已被消灭殆尽。各地政权易手过程一般都比较平稳,新政权的各项工作正在逐步展开;国际上,中苏两国刚刚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美国对华政策尚在摇摆之中,刚逃到台湾岛上去的国民党政权还惊魂未定,朝鲜战争也还未爆发。尤其是,考虑到自己在新占领区的民众基础严重不足,中共这时明确反对马上在新区进行土地改革斗争。特别是像西南农村这样民情复杂的地区,中共西南局为防止“可能促成封建势力很快地团结起来,与我公开为敌”,连宣传动员农民群众的“反霸”口号
也主张暂时不提。〔1〕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笼统地用国民党潜伏势力的破坏活动和地主封建势力的阶级反抗来解释当时各地“匪乱”发生的原因,显然有些简单化了。要了解当时各地新区“匪乱”,特别是西南地区“匪乱”何以会一哄而起,必须要回到当时的历史环境中去,具体考察当时究竟有哪些情况刺激了这一现象的发生。本文拟以贵州及西南几省“匪乱”发生的背景及其解决的情况略做分析说明。
一、贵州的接管
1949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后,中共立即将筹谋已久的攻占西南的计划付诸实施。11月1日,解放军开始西南战役,首先直插贵州,横断国民党守军西南防线。国民党贵州守军斗志全无。第二野战军先头部队在贵州中共地下党的配合下,势如破竹,只进行了一些小规模战斗,仅14天就占领了贵州省会贵阳市。国民党贵州军政机构和军队退缩到黔西南一带,陷入“战无力、逃无地”的境地。
11月21日,刘伯承、邓小平向西南地区国民党军政人员发出“四项忠告”〔2〕,号召他们接受人民解放军“约法八章”,停止抵抗和破坏,投向光明,听候改编,保护公共财产;并宣布了既往不咎、立功受奖的政策,从而进一步消除了西南地区,也包括贵州国民党军政人员对中共的疑惧。中共西南局这时关于在贵州新区工作策略的指示,要求全部接收国民党军政人员和职工,一个也不遣散,从省、地区到县的各级政府,都要为非共产党人士保留有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职位,〔3〕也大大地减少了新政权接收贵州的种种阻力。
12月7日、10日,早已与解放军暗通款曲的国民党第八十九军新任军长张涛、国民党第十九兵团副司令王伯勋、第四十九军军长王景渊、黔西北绥靖司令刘鹤鸣、黔西南绥靖司令谭本良等一批驻黔西南的国民党将领,先后率部通电起义,黔西南地区和平转入解放军之手。一批国民党的专员、县长等旧政权头面人物主动向新政权投诚。虽有少数顽固分子企图拉上地方保安武装准备打游击,但眼看大势已去,也先后都放弃了抵抗的打算。如国民党瓮安县县长,在解放军到达前,曾拖着全县地方武装躲到乡下准备打游击。当得知云南国民党省主席卢汉率部全体倒戈投共的消息后,彻底失望,立刻派人与新政权联系投降事宜。〔4〕许多边远县份纷纷来省城联系,要求新政权派员去接管。国民党基层政权的旧官吏们多半是把中共新政权当作一个过去历史上改朝换代的客籍政权来看待,许多人加入“解放委员会”,转而帮助解放军办粮办差了。
中共贵州省委是以二野五兵团领导机关组建起来的,随着军事的胜利,开始从城市到农村全面接管贵州。贵州省人民政府于12月26日宣告成立。由于中共在贵州的地下党组织力量薄弱,受命接管贵州的干部也只有7000多人〔5〕,因此,接管工作刚一提上日程,干部不敷分配的情况就突显出来了。参加接管省会贵阳市的干部,仅110多人,其中绝大多数是军队干部,随军南下的地方干部只有七八人。〔6〕分配到地区和县的接管干部就更少了。一个县的接管干部,连同刚参加工作的青年知识分子,少则十多人,多则亦不过五十多人。〔7〕县委下派干部,只能派到区一级。在一时顾及不上的偏远地区和广大农村,则委用原旧政权人物和乡保甲长临时组成解放委员会、治安支前委员会等组织,暂时维持地方秩序。
在贵州省的接管步骤上,划分为三类地区,即全面接管地区、相机接管地区、暂不接管地区。全面接管地区,主要是贵阳、遵义、安顺及其周边地区,以及川黔、湘黔公路沿线周围的县份。对交通不便的边远县份和偏僻山区,暂不接管,责令当地旧政权人物临时维持。其他为相机接管地区。中共贵州省委决定首批接管的县是56个。但在解放军声威震慑下,包括那些暂不接管的偏远县份,也相继主动归降了新政权。1949年12月底,贵州全省79个县(市)全部宣告易帜,其中16个县是和平易帜的。〔8〕据中共贵州省委书记苏振华在1950年2月6日的接管工作报告中称:各地先后向新政权投诚起义的,有47名县长,5万名地方保安武装。〔9〕
中共接管贵州的工作步骤,先集中力量于城市,再向农村逐步铺开,进展相当顺利。在接收过程中,采取了首先各按系统接收,暂时维持现状(政权与武装的接管除外),然后逐步改造的稳重方针;对旧人员采取“包下来”、“团结改造”、“量才录用”的作法,从而缩短了新旧政权交替时的政治“真空”过程,“避免了破坏和紊乱,保证了接管的比较完整和顺利”。据当时统计,贵州省、专、县、区四级旧政府人员共8237人,留下来接受中共接管的有5520人,占原有人数67%。逃散的人员只有33%。〔10〕
贵州的接管,是西南接管的一个缩影。整个西南战役,前后不过57天就基本结束了,各地的政权接管工作也非常顺利。此可见证于1950年1月18日刘伯承、邓小平在给中央军委的报告。报告明确讲:“凡大军通过之地区,大多数旧人员及保安武装都与我们接头,维持治安,筹办粮草和自动组织解放委员会等维持会性质的机构,临时维持秩序听候接收。一般的对后方补给尚较稳定,未遭受较大的危害”〔11〕。在解放者眼里,西南民众已然承认了新政权的合法地位。可以看出,外来的解放者与当地各界人士在初期的合作是良好的。
但是,正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西南“匪乱”却在1950年2月中旬以后大面积地爆发起来。大批已经归顺新政权的地方政治精英又起而反对新政权,一些已经倒戈投诚的国民党部队又复叛为匪,表现也转为顽强。这里究竟有什么问题呢?
二、粮食问题
1950年初,中共新政权的财政形势十分严峻。由于军政开支浩大,入不敷出,货币发行过猛,财政赤字严重,引起物价飞涨,通货膨胀,投机资本猖獗,各大城市的粮食供应十分紧张,这势必加剧对农村粮食的需求与征发。〔12〕因为当时各级政府的财政收入主要来自征收的公粮(农业税),中央政府要在各大城市彻底打击投机资本,稳定物价,统一全国财经,抑制通货膨胀,必须要有足够的粮食储备。但是,老区农村粮食征收任务已经过重,华北老区因灾情缺粮;一些沿江沿海地区又受灾减产,粮食调运不出来。由于粮食求过于供,中央政府需要的粮食缺口很大。1950年1月4日到9日,上海粮价上涨了23%,存粮只有8000万~9000万斤。1月下旬又比月初上涨80%。〔13〕中央政府因此估计春节前后更会有一次大的涨价风。为打击投机资本、抑制涨价危机和应付粮荒,中财委下令紧急从各地调粮济沪。中央负责财经工作的陈云此时压力极大,曾发下狠话:“谁阻止粮食外运,就砍谁的头”〔14〕。在这种情况下,中央不得不把目光放在了刚刚占领的产粮较多的四川等省区上。西南战事硝烟未散,中财委就已要求西南紧急调运4亿斤粮食支援上海。〔15〕
准备进军西南时,邓小平就已经提出了粮食问题的重要性。1949年9月20日,邓小平对去接管西南的干部讲话说:“我们去西南,头一个遇到的困难是部队的供应问题,是吃饭问题。”邓小平当时对困难的估计是:接收工厂职工,等于20万部队开支;接收20万旧政府人员,等于60万部队开支;再加上国民党40万军队。“因此,除我们部队及工作同志之供应外,还要养活一百二十万人口”。〔16〕邓小平这里所说的,是指接收下来国民党在西南的摊子,相当于供养120万军队(供养1个旧政府人员等于供养3个军队人员)。但是,实际情况还是大大超过了邓小平预先的估计。在西南战役大体结束时,1950年1月29日,邓小平在重庆市第一届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上讲话中说明了刚接收下来的摊子之庞大:起义、投诚和俘虏的国民党军队有90万人。另外还有国民党政府公务人员和其他教职员40万人,国营企业员工10万人,这都是按政策必须“包下来”的。再加上解放军70万,至少有210万人需要供养。〔17〕这比邓小平原来的估算数,多出了将近一倍。
中共此时已取得全国政权,不能再采取遣散起义投诚和俘虏的国民党军政人员的旧办法了。中共西南局据此制定了“宜集不宜散,宜养不宜赶,集中整理,认真改造,分别对象,逐步处理,使之各得其所,不使散之四方,且不为蒋匪利用,扰乱社会”〔18〕的政策。邓小平说:“实行这个政策好处很多,但是国家和人民的负担现在确实很重。我们正征收公粮,而且征收的数目很大,农民阶级仍然是主要的负担者。就是这样大的公粮数目还不能养活二百一十万人,还有相当大的赤字”,“这件事情确实是我们一个很大的包袱”。〔19〕
但是,西南各省区所接收的前政权库存粮食却微乎其微。当时,贵州全省共接收国民党政府仓库粮食2。243亿斤。贵阳市人口20多万,接管时,仓库仅存混合粮50万斤,只够3天需用。四川全境内接收国民党政府田粮机构和部队缴获的粮食,仅有3。5亿斤,尚不足四川半个月的消费。云南接管时,1949年的公粮还未完全征收,昆明仓库里的存粮还不够昆明市1个月的消费。〔20〕
鉴于粮食问题事关重大,中央及西南所需甚急,刻不容缓,邓小平督令各地党委及各所属部队,在结束军事行动后,立即迅速抽调人员下乡,“首先求得拿到粮食”。〔21〕邓小平亲自兼任西南财经委员会主任,担纲主持西南财政和粮食征收。各地新政权一成立,都是急如星火地部署人马到农村征收公粮。由此可知,能否拿到粮食就是此时中共西南新政权能否立足的关键所在了。
三、征粮任务
1949年,因战争等因素影响,西南各省区的农业收成均不如过去年份。四川号称是盛产粮食的“天府之国”,1949年全省多数农产品的产量均低于民国时期最高年份的水平。其中粮食总产量仅为最高年份的83。1%。主要农作物的平均亩产量,水稻为360斤,小麦为132斤。全省人均占有粮食521。6斤。在1949年全省农民生产的1494。5万吨粮食中,除去交地租、上田粮税和留种后,农民的口粮仅有500多万吨混合粮,平均每人200斤。〔22〕另有研究者的估计更少于上述数量,认为四川1949年度的粮食平均亩产量仅为211斤。〔23〕贵州田少山多,粮食生产水平甚低,属于缺粮省份。1949年贵州的粮食平均亩产只有217斤〔24〕。加之1949年大量耕田转种了更有利可图的鸦片,粮田数量锐减,全省粮食总产量比过去又有降低。贵州农民生活困苦更甚于西南其他省份,许多地方的一般农户连米都吃不上。
对于西南各省产粮的多少以及民间实际贮存粮食的情况,中共西南局开始也是心中无数的,征收公粮的政策和办法一时难以确定。在开始征粮时,各地一般都是根据国民党政府的征粮册籍下达的征粮任务,征粮办法是征借结合。
1949年11月,中央政府依据国民党政府原税收额估算,西南的粮食税为20亿斤,连同其他各项税收合计折粮为32亿斤。〔25〕故中央最初核定的西南1949年的公粮数量为20亿斤。邓小平则考虑到中央的需求和西南地区自身的需要,明确表示可以征收到40亿斤。
邓小平在1950年1月2日复电中央报告中说:“1949年川、黔两省收成尚好,贵州有少数县份已经开始征粮,缴得又快又好”。“中财委要我们送四亿斤粮食去上海,这是完全应该的,照西南的粮食状况也是可能的”。他所担心的问题只是征粮干部少,“主观能力太弱”,但表示“我们当克服困难,完成此项任务”。〔26〕
邓小平虽然意识到西南接收的摊子很大,但大到什么程度尚不很清楚,所以对形势的估计比较乐观。到1950年2月,邓小平已全然了解财政形势的严峻性了。
1950年2月6日,邓小平在中共中央西南局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报告说:“公粮数目在南京时预计吃饭人数一百五十万,每人以三千斤计,除税收以外,故决定屯三十亿斤。入川后吃饭人数增至二百万,每人需四千斤,故增至五十亿斤”。他承认这个征粮“数目极大”,但认为:“只要依靠群众,利用旧保甲人员及旧粮食机构(有的乡长也可以用),同时只要负担面放大一些,合理一些,是可能完成的”。〔27〕
西南不仅征粮负担是相当重的,而且征粮方法也问题多多。首先是许多地区1949年国民党已经征过粮,重复征收对农户的生活势将造成极大威胁。其次是征粮的季节已过,许多农户即使有存粮也已经卖了,现在又需再去买粮交公粮,贱卖贵买,农户更难承担。再次是西南各地征粮当时一般都是沿用国民党政府的“赋元”办法〔28〕,虽简单易行,但田主交公粮,佃户不交,纳粮的负担面过小,征粮的70%左右的负担都落在了地主身上。而征粮工作对地主的真实困难又不予考虑和照顾,自然更易造成过分挤压地主的局面。
1950年1月中旬,中共西南各省区相继颁布了《1949年度公粮征收暂行办法》。《办法》规定,1949年农业负担改征公粮,以户为单位,一次缴足,严禁乡镇保甲擅自附加或摊派,在田粮制度未彻底整理前,实行田多多出,田少少出,大户加征。〔29〕中共贵州省政府于1950年1月10日正式向各地县下达了征收任务,要求完全控制和交通便利的地区必须在春节前完成,其他地区在3月底前完成。〔30〕在缺乏民众基础的新区,这个征粮任务的难度很大。
中共新政权刚建立,就立刻开征比过去旧政权时期沉重得多的赋税,对此,新区大多数民众是缺乏思想准备的。在他们的心目中,“解放”意味着更自由的生存环境。可以想象,这么大的征粮数目一下子压下去,不仅地主要叫喊交纳不起,一般农户也是叫苦不迭的。
贵州省修文县是国民党政府没有来得及征收1949年田赋的县份,应该较易完成公粮任务。中共修文县委于1950年1月17日召开了各界人民代表会议,想要说服与会的农民、工人等基本群众支持新政府的工作。但是,代表们却几乎异口同声地要求:“征粮任务重,群众负担不起,请求省政府减轻”〔31〕。
修文县代表的意见,反映了西南农民相当普遍的愿望。在四川、云南各地召开的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上,代表们也都有同样的呼声。包括一些征粮干部,对完成征粮任务也信心不足,因此只是一味地硬着头皮强行征收,普遍出现了强迫命令和扣人打人的逼粮现象。一些地方的征粮工作队更是不管贫富,见粮就抬。在一些干部中流传说,“要讲政策就完不成任务,要完成任务就不能讲政策”。结果有的征粮工作队恫吓威逼乡保长,限期几天完成征粮数。有的征粮工作队干脆撇开乡保长,自己去蛮干。有的为完成任务,不择手段,随便扣押,捆绑吊打,游行罚跪,甚至有逼死人命的,有迫使农民卖子纳粮的。据当时的报告称:这时较为普遍的是“为完成任务,不择手段,不经政府,随便扣押殴打,有的用轮流斗争不让睡觉,不准吃饭,游街罚跪,剃眉毛,顶尿盆等蛮不讲理的办法,甚至有个别逼死人的……”〔32〕
过重的公粮负担和征粮干部的强横作风,很快破坏了当地民众对新政权最初的良好印象。农村中各种不满和对抗情绪迅速蔓延开来,一些已经归顺新政权的当地政治人物复又萌生叛意,许多地方发生了群众集体请愿和武装抗粮、抗税的暴动事件。尽管新政权竭尽全力地组织人员征粮,但实际征到手的粮食距预期数目还相差甚远。到2月中旬,完成任务最好的地区也只收到40%左右。〔33〕
1950年2月13日,中央西南局已经注意到各地征粮中的上述问题,发出了《关于征粮工作的指示》。说明:“这次征粮因为情况不熟,时间紧迫,未曾发动群众,主观力量又弱,求其非常合理是不可能的。但必须注意掌握两条原则。即:(一)负担面力求扩大到70~80%。(二)地主负担不超过40~50%,富农不超过25~35%,佃富农不超过20%,中农不超过百分之10~15%,贫农不超过5%。《指示》强调指出:”凡是不符合这两条的必须按照各地不同条件作适当的但是坚决的调整,切不可一错再错,硬着头皮干下去。这样不但会失去同情,脱离群众,给敌人以可乘之机,而且也无法完成征粮任务。“《指示》还提出,对地主的负担也要入情入理,要修正国民党征粮的赋元办法。认为该方法虽然简单,但”负担面极窄,且极不合理,一般佃富农及佃中农都没有负担,应予调整。将地主及有地的贫、中农的过重部分,分派到佃富农佃中农,乃至佃贫农身上。“〔34〕
既要完成向中央承诺的任务,又要保证西南的财政正常运转,邓小平不遗余力地在党内外做解释说服工作。2月27日,邓小平在中共西南局召开的民主党派负责人座谈会上讲话,一面坦率地承认征粮过重“是事实”,一面解释为什么要征这么多粮。强调说不征这样多不行,会天下大乱。只要征得起粮食就有办法,“我们可以赢得时间,有计划、有步骤地布置恢复国民经济的事情”。〔35〕
对党内同志的不同意见,邓小平可就没有这么客气了。他在中共西南局征粮剿匪会议上严厉批驳“合理负担”的观点,对川南军政领导人指名道姓地批评说:“征粮任务没有完成,你李大章、彭涛、杜义德、郭影秋要负责,再完不成任务,我要给你们算账,算历史账,新账老账一起算,算总账!”他还说:“什么是政策?当务之急是把粮食拿到手,完成征粮任务就是政策。站不住脚跟,还有什么其他政策可讲!”〔36〕
3月6日,邓小平在中共川东区委扩大会议上讲话,再次申明:对西南来讲,征收82亿斤大米的任务(农村收40亿斤米,城市收25亿斤米,盐税和其他税17亿斤米)一定要完成,并强调说:“对上级交给的任务,只有考虑如何完成,决不容许思想动摇或者要求减轻。”〔37〕
根据西南局的指示精神和相关政策要求,各省区相继召开会议,对各地的征粮工作重新进行了部署。
平常年景贵州全省产粮只有40多亿斤。在1950年全省财政收入中公粮占53%,4。35亿斤米;税收占24%,2亿斤米。这只能养10万人到15万人。但当时贵州吃财政饭的有20多万人,其中仅需要“养起来”的国民党军人和公教人员就有11万多。恢复被战争破坏的工业交通,也需要支出浩大的经费,仅贵州几条主要公路的桥梁修复,就需要人民币200亿元(旧币,相当于后来的200万元)〔38〕。而据贵州省政府当时的不完全统计,全省各地接收的物资,其中能作为财政收入的重要仓库物质,约值人民币300余亿元(旧币),折米480余万斤。〔39〕在1950年初贵州省政府的财政收支概算中,收入指标为6。5亿多斤米,支出8。2亿多斤米,赤字有1。7亿多斤米的差额。〔40〕
1950年2月27日到3月4日,贵州省召开首届财政工作会议。会议认为:贵州全省的公粮负担是4。35亿斤,一般占收获量的15。2%,加上柴草折米为16。2%,加上黑地更少。按人口1100万计算,平均每人43斤。〔41〕按一般收获量算,这比四川轻,较中原18%的负担要轻。即使有些畸轻畸重现象,也是不可避免的,只能在完成任务中酌量解决,力争合理。会议要求干部掌握的征粮方针是:粮户的负担量不超过收获量的50%,负担面要达到70-80%。并鼓励干部要坚定完成征粮任务的信心,不能听信盲目喊重的声音。可以通过“挤黑地”等方式,在地主富农那里获取更多的粮食。〔42〕
1950年3月20日,中共西南财政委员会正式颁布了完成1949年公粮任务的决定。全区1949年度的公粮任务总数为40。56亿斤。分配给各省区数目为:四川30余亿斤(包括川东、川南、川西、川北和重庆市),云南6亿斤、贵州4。35亿斤。此外,各省区还可征收不超过正税15%的地方公粮。〔43〕
在1950年2月春节前的一两个月间,尽管征粮政策问题不少,但各地局势还比较平静,老百姓手中尚有存粮,故各地也还能征到一些粮食。但在春节的用粮高峰过后,农民存粮无多,局势迅速发生动荡。各地匪乱蜂起,征粮工作顿时陷入僵局。
四、“三股水一起流”
1950年春节过后,整个西南区开始陆续出现大规模武装反抗和叛乱的情况,这是绝大部分中共干部始料未及的。如贵州匪乱爆发后,中共贵州省委曾批评一些干部政治麻木,说:做了四个月的工作,暴动起来自己还茫然无所知。昨天认为是“朋友”,今天却成为拿枪杀我们的敌人。〔44〕实际上省委当时又何尝有先见之明。在1950年8月召开的中共贵州省第一届党代会上,省委也检讨说:在接管初期对贵州封建敌人估计不足,对形势盲目乐观,思想麻痹失去警惕,组织力量缺乏重点,军事斗争开始时分散,致三、四月份匪特到处暴动。党内思想一度混乱,自己处于被动。〔45〕
尽管中共西南军政领导人一致认为这次“匪乱”,“是蒋匪预先有计划、有组织布置的,以土匪游击战争为形式的反革命阴谋”。〔46〕但他们也不能不委婉地承认,政府的民生政策也确有失当之处。这主要是指新政权此时不仅大力开展征粮工作,而且同时宣布禁银和禁毒,对当地社会生活产生了猛烈的冲击,因而社会震动过大过猛。当时,征粮、禁银、禁毒三管齐下,人们称为“三股水一起流”。这是造成“匪乱”一哄而起的重要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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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匪患与“匪乱”
西南匪患由来已久,贵州历来是西南匪患猖獗的地区。1950年初新区各地匪乱大起,也以贵州最为严重。这种情况的形成,与贵州省的地理、历史和人文社会环境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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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剿匪与抚民
1950年3月18日,中共中央下达《关于镇压反革命活动的指示》。指出:这些地区的反革命分子的活动仍“十分猖獗”,同时也承认“我们工作中的缺点亦给反革命分子以造谣和鼓动群众的机会”。《指示》向各地党委提出了剿抚并用的平乱要求:一方面,“对于一切手持武器,聚众暴动,向我公共机关和干部进攻,抢劫仓库物资之匪众,必须给以坚决的镇压和剿灭,不得稍有犹豫”;另一方面,“在我们工作有缺点的地方,必须迅速认真纠正缺点,以便安定民心,孤立反革命分子”。〔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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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仅仅在这样的层面上进行政策的改进和调整,还不足以达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七、征粮的僵局
4月份以后,西南各地的征粮已难以进行,仅4月一个月里,西南因“匪乱”损失公粮即达一亿余斤。〔83〕其中,贵州的情况更为严重。如镇远专区12个县,在3~4月间,就有10个县的仓库被抢劫。〔84〕再加上时值春荒,川北、川东等地因上年歉收、兵灾等原因,春荒非常严重。有几个县已经发生颇多聚众集体吃大户的抢餐、抢粮事件。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向农民要粮,势必使“匪患反形增加”〔85〕。
一方面农民手中无粮,一方面西南局坚持必须完成征粮任务,这就不可避免地进一步加大了对地主的惩罚和挤榨。据邓小平5月11日给毛泽东并中央的报告:“公粮负担百分之六七十落在地主头上”〔86〕。这比他2月18日给刘少奇的报告中所说的40~50%的说法高出了许多。实际上,地主的负担往往更重。如四川简阳县的征粮,地主负担有超过90~200%者〔87〕。据中共云南省委说:“在征粮中若干地主负担确有过重的现象,如有超过其农业总收入的100%者,甚或有超过150%者,甚至有超过400%者”。〔88〕不少地主因无力负担,告借无门。各地都有因纳粮不起而自杀者。〔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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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征粮任务的调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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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在建国初,各地基层干部在执行任务中态度蛮横、命令主义盛行、脱离群众等官僚主义作风就已经很严重了。
列宁式政党强调集中、部队作战强调服从命令完成任务,带着部队的工作习惯转行做经济工作、地方工作,往往从单纯的任务观点出发,容易过激过左。
对粮户捆绑、吊打、处罚、搜家、封门以及个别的逼死人、不让群众插秧等,不少地方都出现过。
只有集中缺乏民主,只对上负责不受下制约,完成上级下达任务就成为下级唯一选择,为表现出积极性,下级甚至主动加码。
完全把板子打在下级执行层的屁股上,既不公道,也无法杜绝类似事件一再发生。
为保证上海,中财委决定从西南调出4亿斤粮食。49年11月,中央政府依据国民党政府原税收额估算,西南的粮食税为20亿斤,连同其他各项税收合计折粮为32亿斤。故中央最初核定的西南1949年的公粮数量为20亿斤。邓小平则考虑到中央的需求和西南地区自身的需要,明确表示可以征收到40亿斤。
从2月到3月,这个数又加码了。
新政权刚建立,就立刻开征比过去旧政权时期沉重得多的赋税,对此,新区大多数民众是缺乏思想准备的。
一些征粮干部,一味地硬着头皮强行征收,普遍出现了强迫命令和扣人打人的逼粮现象。一些地方的征粮工作队更是不管贫富,见粮就抬。在一些干部中流传说,“要讲政策就完不成任务,要完成任务就不能讲政策”。邓小平在中共西南局征粮剿匪会上对川南军政领导人指名道姓地批评说:“征粮任务没有完成,你李大章、彭涛、杜义德、郭影秋要负责,再完不成任务,我要给你们算账,算历史账,新账老账一起算,算总账!”他还说:“什么是政策?当务之急是把粮食拿到手,完成征粮任务就是政策。站不住脚跟,还有什么其他政策可讲!”
过重的公粮负担和征粮干部的强横作风,很快破坏了当地民众对新政权最初的良好印象。农村中各种不满和对抗情绪迅速蔓延开来,一些已经归顺新政权的当地政治人物复又萌生叛意,许多地方发生了群众集体请愿和武装抗粮、抗税的暴动事件。
2月下旬春节后,各地的小规模暴动,逐渐形成大面积叛乱,由小股散匪集中为成百上千的大股反叛武装,由啸聚山林进而公开到乡场附近、公路两侧活动,由抢掠钱粮进而公开打出反对新政权和解放军的旗号。
4月份以后,西南各地的征粮已难以进行,仅4月一个月里,西南因“匪乱”损失公粮即达一亿余斤。
鉴于上海等大城市已储备了足够的粮食,全国的物价上涨风已经回落,考虑到西南自身粮食困难和长途运输不便等因素,1950年6月,政务院电令西南停止向中央调运粮食。当年上半年,四川的川东区、川南区、川北区共外调支援上海、华东等地大米7.5万吨。
6月底,西南全区征收公粮20.2亿斤,比当月中旬又增加了2亿~3亿斤,达到全区总任务(41亿斤)的49%强。
7月,中共西南局报请中央财经委员会同意,将西南区的征粮目标缩减为30亿斤,较前减少了10亿斤。这相当于调减前的四川全省的征粮任务。西南区的税收任务,中财委也允减原数的30%,即由25亿减至17.5亿。同时,西南军政委员会决定,西南地区1950年夏收不再另收公粮,所有1949年缴纳的公粮,准在夏收以后缴纳完毕。西南财委、西南军政委员会财政部据此分别指示各省区:凡已完成原任务70%以上者,欠粮户确为赤贫无法,得斟酌减免;应纳而现在困难者,准秋收补交;应纳而有力量缴纳但采取拖赖态度者,则加紧催征,以期完成30亿斤任务。
到7月20日止,据全区正式会计报告,公粮入库24.55亿斤,合原定任务的60%;全区税款入库合米5.38亿斤,相当于原定任务的21.5%;盐税收入共合米2.033亿斤,相当于原定任务的35.3%。
到9月,西南区1949年度公粮征收28.5亿斤,按调整以后30亿斤的任务,完成了95%。
在1950年度的公粮征收中,中央根据西南实际,决定只派一次秋征,总任务为26亿斤。这比1949年的40亿斤公粮任务大大减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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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说一句:有不少人回忆,61年曾希圣在安徽搞了包产到户后,安徽生活好转。其实,安徽61年产量仍然是下降的,降幅超过全国平均水平。安徽农村生活好转,主要原因是粮食征购大幅度减少,农村留粮增加。
是不是“高级黑”,主要看说的是不是事实
共和国当年什么情况,还用得着抹黑吗。
如果不是斗争空前激烈,又怎么会搞出惊天动地的文化大革命。
连主席都被忽悠了,忽悠现在的人太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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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倾向于相信失败者回忆的真实性。除了他们的叙述本身的逻辑力量而外,考虑到他们在写作这些回忆录时的政治处境,已经在政治上被打入另册,只想对加在自己身上的不实罪名加以澄清,如果他们说的不是真话,官方很容易运用掌握在手中的舆论机器使他们陷于更加不利的境地
历史常常在某个环节显得荒谬,当事人似乎发疯了。这通常是史实被扭曲了。建国三十年的历史,是矮系写的,读来常常有这种感觉。读戚书的感觉,就是一脉相承,符合历史的逻辑,没有突兀的地方。譬如批判朱德事件。文革后的说法,就是毛昏聩糊涂。戚的说法顺理成章,更可信。合法性来自对历史的解释权。 ----------zt
邓楠已经上大学了。宋彬彬不在现场,她怎么能那么清楚。打人的是高一三班,虽然她们班没人说出打人者的名字,但是基本指向还是有的,中层军队干部子弟。
1、50年上半年是征收49年度的公粮,而相当部分地区,国民党政府已经征过一次49年度公粮了,对于这些地区而言,是重复征粮;
2、从50年初到7月缩减公粮指标,尤其是3、4、5这几个月,正是传统的春荒时节,农村最缺粮的时候。5月底夏收开始,但小春作物产量一般只占全年产量的1/3,公粮主要是征稻米和小麦,四川种早稻的不多,大米得等秋收;
3、征粮比例大大高于国民党时期,按文中数据,“国民党政府原税收额估算,西南的粮食税为20亿斤,连同其他各项税收合计折粮为32亿斤。”,“1949年全省农民生产的1494.5万吨“,”平常年景贵州全省产粮只有40多亿斤,1950年全省财政收入中公粮占53%,4.35亿斤米;税收占24%,2亿斤米“。单看实物粮食税,民国时期为5%多一点,而50年上半年定的41亿斤公粮,已经在10%左右了,若加上附加15%的地方公粮以及其他折粮税收,更可怕。
基层情况很多,粮食产量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很多是卫星发现不了的,何况下面的兄弟说得对,卫星图解析还需要人来做呢。
粮食问题现在主要仓储问题,上面的人真的知道现在仓库了到底有多少粮食?中国几千年来“粮耗子”就没有断过,当年敢弄虚作假欺骗朱镕基,今天就不敢骗小强了?去年可是哪个地方进驻调查组,哪个地方粮库大火的。
戚大帅究竟是戚大帅,一篇回忆录让人仿佛看见了大帅当年的风采,出手狠、准,打正在对手的要害上,令人佩服。
这个世界上,有的人风生水起,但纯属运气,就如雷军有言,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上天。看着挺神气,其实无非恰巧站在了风口上的猪,没了风,就现了形,还是一头猪。
但大帅不同,虽然也有走麦城的时候,但那无非时运不济罢了,而且即使在这样的时运不济中,大帅仍是那么犀利,出手就要见血。
大帅的回忆录将成为一件两阵对垒的重要武器,对那些对立面产生重大和持久的杀伤力,我想,这也是大帅所乐见的吧。
国民政府的土地税本质是地价税,按单位面积土地产出核定税率,征收货币。
抗战期间,法币滥发,造成通货膨胀,物价上涨,山西、福建等地方政府规定,田赋改按战前粮价折征实物。各省随仿行。
1941年7月,国民政府明令田赋征收一律改成实物。按1941年田赋正附税额法币每元折征稻谷2市斗或小麦1斗5升。1942年又将折征标准提高到每元税款折征稻谷4市斗或小麦2斗8升。1943年实行产棉地区折征棉花,每元税额折征皮棉5斤,对棉纱、麦粉统税改征实物。1944年又扩大到糖类。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只取消对棉纱、麦粉、糖类的征实,改征货币,田赋征实继续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