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史记》人物--游戏风尘话陈平(完-Bater) -- AleaJactaEst
秦始皇时代,有个叫姚贾的,四处游走,用黄金收买和离间诸侯君臣,而且私人行为不检点,因而被韩非子所不耻,被韩非子当着秦王政叱骂,于是结下梁子,后来合伙干掉了韩非子。可见这类特务,都是出仕以前细行不洁,出仕以后,行阴谋之术。文种为勾践进七条腐蚀吴国的招数,也属于陈平之列,然而终于不容于勾践。大约行阴谋之术,会被主子和时人所不齿。陈平之能得善终,亦侥幸也。
西汉初年王莽胡来董卓乱政时离谱的价格就不讨论了。我记得《通典》上记载一石谷子价格降低到五钱时政府被迫采取措施提高谷价。记得什么地方有一石五十钱的记载,不过似乎是汉文帝时期,五铢钱货币体系还没有出现?我一般都按照二三十钱估算。如果这样,按照西汉制度一个大人人头税40钱估算,小孩子20钱,一家两个大人两个小孩要120钱,相当于二三亩地的收成。外加1/30 - 1/15的田租和兵役徭役,负担有点过轻的感觉。但是这么算东汉末年桓帝时一亩加税十钱可太狠了,等于一下子拿走农户1/6的收入。
不过东汉整体对一般农民本来就比西汉狠。
西汉初年实行分封,诸侯王国相对独立,中央对此一直很有戒心,必须保持一定实力和一批有能力的人相对抗。因此“倒了大霉”的都是韩信刘濞这样的诸侯,中央人物相对宽松。萧何周勃虽然也吃了苦头,实际结局不过是勒令退休,连封地都没有被削减。七国之乱平定后,诸侯已经不成为威胁,中央就不那么客气了。周亚夫(晁错情况特殊)有幸成为第一个倒大霉的三公,并不偶然。
陈平这个人虽然“阴谋”不少,从他和周勃选择文帝的做法看还并没有大的私心。他自己也知道小聪明管不了大用。想想看后来东汉权臣全都找小孩子甚至婴儿立,对比一下子就知道了。
还没有能普遍性代表当时粮食价格的材料,起扶比较大,比如文帝时期,低时是十余钱一石,高时是百余石。
五钱一石应该是汉宣帝时比较有代表性的价格,赵充国的奏章提到一件事,说当时西北边地粮食价格是八钱,他请求政府购入两百万石加强军备,认为边地有了这样的粮食储备羌人必然不敢反叛,但汉宣帝只批准了一百万石,从这来看,通过政府购买提高粮食价格执行得并不是非常有力,边地价格为八钱,政府并没有感到有需要通过大量买入提价的压力
总的来说汉朝的粮食价格是偏低,这也解释了为何在社会生产发展十一而税的同时,为何有那么多的农民在赋税的压力下被迫卖出土地。
粮价偏低的原因,一方面是贾谊以来政府导向农业的单向性的发展,造成一种畸形的产品结构,粮食生产过于丰富。另一方面则是豪商对于价格的控制。桑弘羊最早提出用平准法政府参与粮食买卖,低价时买入高价时卖出,声称这样可以调控粮食价格,汉宣帝时那套方针就是其延续,后世的常平仓同样着意于此,但政府又不可避免的把常平仓作为一种获利手段,所以常平仓的意义并不是非常显著,而成了“与民争利”
这就形成了一种怪圈,一方面政府导向性的单一的发展农业,另一方面又不能为农业产品价格提供保护,所以农民始终难以得到利益,生产繁荣的同时是过度生产的粮食以极低的价格流入政府,在官舱里发红烂掉(这是盛世之代表性景象,史家往往以赞美语调描述的),其归宿,除了对外战争把他消耗掉好象没有更好的方法,由此来看汉武帝隋炀帝明成祖等等的开边,其实也是势所必然,儒家学者强调他们大量消耗了政府财富,但在粮食生产过度发达的情况下,不消耗又能怎么样呢,就象美国的武器库,反正不用掉也要被更新销毁。
回到赋税来说,在导向性的单一农业和粮食价格不提供保护的情况下,征收实物税可以说有相当的必要性,这一点在唐朝人议论两税制改革的弊端时已经谈得很清楚了,政府改收货币税,粮食价格不断下降,实际税率在上升。有些人从西方历史的角度出发,鼓吹商品经济,一看见收实物税就斥为落后或者历史倒退,舌辩滔滔,哪知道中国古代政治家治法定制的良苦用心呢。
啊,说得太多跑题了,打住
前言:‘良禽择木而栖’,本是卫灵公的大将军文子暗示孔子的弟子子贡的话,这儿“良禽”指的是凤凰,“木”指的是“梧桐”。此话本身并没多大意义,有意义的是跟在后面的“贤臣相主而事”。汉高祖刘邦当然是棵梧桐树,择此木而栖的凤凰概有张良、韩信、陈平等等。那萧何算不算凤凰呢?
说起萧何,最脍炙人口的莫过于“萧何月下追韩信”的佳话了,天下人莫不敬佩此公的伯乐之眼。然而最能昭显萧何识人之能的,却不是他发现了韩信,而是他发现了刘邦!相比较而言,发现刘邦才算真正发现了一个“人”,力荐韩信不过是为他发现的这个“人”找到了一件灭敌的利器,一旦发现此利器有伤主的危险,则毫不犹豫地毁灭之!
萧何最初识得刘邦,刘邦还远远不是一棵能招来凤凰的梧桐树,顶多就是一棵随时可能夭折的幼苗,正是因为萧何的辛勤浇水施肥,刻意培养,刘邦才终于成为一棵彩凤四方来投的歧山之木。凤凰“择木而栖”,向被称为百鸟之王,如此,萧何“育木而栖”,当称百鸟王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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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相国何者,沛丰人也’,和刘邦是地地道道见面泪汪汪的老乡。萧家是世代书香,估计萧爷当年还差点就被秦始皇当“儒”给坑杀了。萧何要长刘邦几岁,这个刘三还在街上当泼皮混混儿的时候,萧爷就已然‘为沛主吏掾’。这个‘主吏掾’又称‘功曹’,除主管县属官吏的任免之外,还要掺合县里其他政事,如果县令不在,可代行县令之职——合辙萧爷早就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了,不过是在县里头。
萧何是个严谨认真的家伙,做什么事都要掘地三尺、刨根问底搞个明白,因为要参与政事的缘故,此公把秦朝的律法政令琢磨的一清二楚,也自然发现其中漏洞多多,可萧爷我我就是不说。按秦朝吏制,中央政府经常往地方派遣官员考察工作,名曰“御史”。这大多数御史啊,不过是大鱼大肉吃得脑满肠肥了,到地方上挂“监察”之名,行减肥之实。可这一年给派到沛县的,不知怎么就来个叫真的瘦干狼,翻着翻着县里的档案,就忍不住要问问“此行所据者何”之类的问题,县令给准备的野味乡菜全然跟他妈喂了狗一样,这位御史大人依然一付公事公办的架式。
这位一县的父母官肚里墨水有限,碰上那些个问题,只有陪着抹冷汗腿肚子抽筋的份,亏得有萧何这个副官,对于御史大人的提问,咱萧爷应答得头头是道,御史大人‘常辨之’,觉得人萧爷就是鹤立鸡群、与众不同,连御史大人自己也目瞪口呆、自愧弗如。
这个御史还真是个识货的,临走,‘秦御史欲入言征何’,说:“萧爷呀,以阁下肚子里这么泛滥成灾的墨水,窝在这儿当这么个接近芝麻的小功曹,哥哥我的心都快要碎了,等哥们我回到京城,一定极力举荐,调您到京中任职”。
这事儿搁一般人头上,还不屁颠得跟范进中了举人一样?谁不晓得京城一夕官,胜打十年工啊?可惜萧何不是范进,一听要调进京去,‘何固请,得毋行’,反正一句话:打死偶也不去!到底怎么个“固请”法,估计萧爷先是打躬作揖地玩假谦虚,说点什么能力不足尚需锻炼云云,其态也惴惴;然后又打出感情牌,高唱“生我是这片土地咦——,养我是这片土地...”,其情也切切;实在不成了,乃大喝你你敢调我,我我去刨你家祖坟,其势也汹汹...
那萧爷到底为什么不肯离开家乡去京城图发展呢?为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后来的汉高祖刘邦!
前已提及,“主吏掾”主管的是县属官吏的任免,自然要和县里各色人物打交道,不幸得很,这各色人物里头就有刘三这么个泼皮。萧爷最初与刘邦“相亲”,充当红娘的是沛县里头另几个官员,地点呢,说起来丢人,却是在沛县的班房里。原来萧爷的几个同僚深入基层体察民情,被一个年轻人戏弄了个灰头土脸,这哪成啊?也太损咱官爷的官威了!哥儿几个一合计,动用了当地派出所的民警就把这位给带县衙里来了。这个从不拿官员当根葱的年轻人自然就是后来的泼皮帝王刘邦刘季刘三刘大虾咯!
这几位回到县里还在互相埋怨,我说是你不好,害我帽子里被尿上尿;你说是我的不是,害你裤带被斩成寸断,到处找麻绳系裤子。给萧何听到了,就问起这事儿。这帮家伙自然红着脸不肯讲,不过这纸嘛,总是包不住火的,终究是给拉这帮人出去的马车夫给抖了出来。这个马车夫不是别人,就是后来从刑场上救下一代兵仙韩信的滕公夏侯婴!当其时也,这个夏侯婴‘为沛厩司御’,就是负责县里头养马驾车,相当于前些年汽车不多的时候,县政府里负责接来送去的司机。
夏侯司机估计是没挨刘邦的整,眉飞色舞就把这事儿告诉了萧何,这位司机向来口才成问题,不过连喷唾沫带比划,终于把事情交代了个大概,末了还连称来劲来劲。萧何也觉得有趣,就跑到班房里去看看这个胆大妄为的泼皮。这刘三知道这次事儿搞大了,没敢再对萧何过于放肆,这萧爷何等眼光,一席长谈,萧爷是俩眼直放电:璞玉呀,稍加雕琢,必成大器!此人于治世不过是堆渣滓,乱世却必有一番作为!嘿嘿,暴秦政局不稳,隐隐已有乱起之象,那么此人...
有萧何罩着,这次探监的结果自然是以刘邦的无罪释放而告终,最后是县衙倒贴盘缠,外加五刀惊吓费,又让县里的司机夏侯婴开着八条马腿的车把刘季送回了家———真他妈没天理呀!夏侯司机与刘邦的交情倒是由此而来。
说起来,这两位开发出刘邦这个人中之龙与后来发现韩信这个兵中之仙如出一辙,都是夏侯婴先觉得此人不错,但到底好在哪儿说不清,然后萧何去用他那双透视眼去把人肚子里头的花花肠子点了个一清二楚,确定这人到底是骡子是马。从这时候起,萧何就开始找机会刻意培养起这位以戏弄官员闻名乡里的泼皮来。
偏偏这个刘三不大争气,动不动就又进宫了,为这事儿萧爷也头痛不已,你说这培养一个人儿,什么场面都可以让他尝试一下,唯独这蹲班房的功夫大可不必训练了。没奈何,萧爷只好动用职权了,他又精通法律,就象现在的律师,想方设法找理由给刘邦开脱,别人辩不过他,一口口窝囊气只好往肺里憋,没多久一县官员得肺气肿的不在少数。‘高祖为布衣时,何数以吏事护高祖’,指的就是此事。
当然不能说刘季一无是处,真那样的话,萧何又不是睁眼瞎,非得在他身上下变废为宝的赌注?高祖‘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豁达大度,又仗义疏财,所以此公的人缘其实是相当不错的,可此公天生见不得别人一本正经的酸腐样,尤其没把官吏当个P事,要是哪位特注重官威排场的老爷碰上刘季,那恭喜他,死定了!
刘邦这个“优良品质”一直到死也没啥改变,后来称孤道寡,就因为没把这些个官位当个事儿,于是乎侯爵满天飞——荐人有功者,封猴儿;带百十号人投诚者,封猴儿;说了两句稍微管点用的屁话,封猴儿;项羽最后抹了脖子,分了其尸首的那五位,个个封猴儿...好嘛,后来的汉营啊,整个儿一花果山,个个是猴儿!
这萧何恰恰就是从刘邦上佳的人缘和视侯爵如粪土这两点看到了一个乱世帝王的影子,你想啊,如果你是一介布衣,藐视权贵,等着他的当然就是班房里的那堆稻草;可如果你是乱世里的一方首领呢?这两点却是招贤纳士的不三法宝!后来的楚汉之争,项羽手下如陈平、韩信等这样的金凤凰都栖到了刘邦这棵梧桐树上,无不是这俩法宝起了作用!不得不佩服萧爷的识人之能!
这都是将来的威风不是?暂时把眼光收回来。萧爷此时还得应付刘邦同学动不动就几进宫的现实,这萧爷也绝,咱不是管县里人事的任免吗?不久逮了个机会,干脆让这个调皮蛋当上了泗水亭的亭长!记得大概是初中的时候,俺班上就有个家伙尽是干调皮捣蛋的勾当,老师也镇不住他,就干脆让他当班长,嘿,还真灵!呵呵,这萧爷也玩上了这一招。
奈何他碰上的不是一般的泼皮,而是刘邦,结果这个刘邦是一如既往,‘为泗水亭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那些当官的,就没有不被这刘三捉弄戏耍的头昏眼花的,说起这位刘亭长,这帮官员立马肺病复发,无不愁眉苦脸。
不过刘邦对萧何却向来敬重,一来不是没良心的白眼狼,萧爷屡次罩他,他是明白的;二来么,刘邦初次为吏,政务不熟,好多事得仰仗萧何,‘高祖为亭长,(萧何)常左右之’,刘邦呢,也对萧爷的治政本领佩服的五体投地,后来稍有地位,就迫不及待封萧何为相国,治理后方,打点军需,后话。
就在萧爷培育刘邦这棵梧桐的关键时期,那个“御史”大人却想调他去京城任职,你说萧爷会去吗?况且萧爷已经敏锐的预感到风雨欲来,以其去京城见人就打躬撅屁股,还不如留这儿继续浇水施肥,谁不知道到了咸阳嫌自己官小,到了洛阳嫌自己钱少?
尽管这刘三顽固不化,并没因为自己当了个破亭长而改变自己那臭德行,但确实从中学到不少作为一个为政者的手腕。萧何也从这一段共事中越来越感觉到刘邦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领袖魅力,二人的关系那叫一个铁。刘邦有一次要到咸阳出差公干,大家伙怕这厮刘姥姥进大观园,过于寒酸丢咱沛县老少爷们的脸,于是由这帮官员一起捐款凑盘缠,以便刘季在外边日子过的腐败一点,‘吏皆送奉钱三,何独以五’,看看,独独萧何放出差不多两倍于同僚的血。
这也难怪,别人顶多拿刘三当个同事,萧爷却是拿他当未来的老板呢,自然与众不同。世人稍有点地位,于芸芸众生中开发出个顺眼点的马屁精来培养一下做自己的的下属,为己所用,这不足为奇。萧爷能从市井中找出这么个泼皮来,一心一意的培养他来当自己的老板,非常人为非常事也!
刘季在萧爷手下混吃了两年秦朝的公家饭,就一半被逼一半主动地把这个饭碗给捐了出来。当时,‘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徙郦山’,奉命带了一帮子壮丁到郦山服劳役,这帮子壮丁呢,知道这一去,基本就是和邻村的孟姜女的老公万喜良一样,泥牛入海,连是不是能有把骨头回乡都难说得紧,于是乎‘徒多道亡’,半道上,一有机会就脚底抹油开溜。
这刘亭长一看,‘自度比至皆亡之’,估摸着这样下去,挨不到郦山俺老刘就得混成个光杆司令,也好,可以提前自称“孤家寡人”了,只是这么些人的活让兄弟我一个人干的话,估计不吃不喝不拉不睡干到下辈子能完成个大概齐。他姥姥的,老子也撂挑子不干了!胸中那豪气一发作,化作了波涛汹涌的酒瘾,于是乎买了几坛子二锅头,和那帮还没逃走的弟兄们痛饮一番,然后拿剩下的川资给大家伙分了,跟大家说:‘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弟兄们都快逃吧,哥哥我也得另找地方安身了。
感念刘亭长的仗义,‘徙中壮士愿从者十余人’,刚好一个班,于是刘邦不当亭长了,自立为无敌班长,醉醺醺带了这一班人连夜逃亡,‘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
刘邦这伙人虽然作了真真儿的亡命之徒,却又不屑去干那打家劫舍、偷鸡摸狗的勾当,这收支平衡就无从提起了,没几天自然就坐吃山空、囊中陈米清可数了。没辙了,肚皮子要紧呀,于是乎壮起鼠胆,居然派人跑去和萧何接头。一通“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对上暗号之后,来人也没废话摆酷,掷地有声就吐出八个大字:要米,要面,钞票若干!
萧爷得了刘邦的确信,又喜又愁,一边暗暗筹备钱粮,一边又派人连络夏侯婴、曹参、周勃等死党。哥儿几个变着方儿把太座的压箱钱都骗了出来,买好米面;樊哙光棍一根,没人帮着攒箱底钱,只好施展出祖传独孤九剑第十式———破犬式,无招胜狗刨,把人家好几只宠物狗变成了鲜狗*肉,然后一并让夏侯婴驾马车神不知鬼不觉就给刘班长送了过去。
正因为逃匿的刘邦需要萧爷等不停补给口粮,这兄弟几个对刘三的藏匿之地都心知肚明,也就是那位县太爷还被蒙在了鼓里头。萧爷又伙同这几位偷偷给刘邦造舆论,经常鼓吹刘邦头顶有什么‘天子气’,不信么?那你跟我来,看我顺着这股子天子气一下子就把你小子带到刘季跟前。‘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
这说起来,萧何搞后勤、筹备粮草、补充兵员的历史真是源远流长啊,刘邦在称“沛公”之前,就已然把萧爷当成了自己的钱包子、米袋子、取之不竭的兵灶子。
不久,萧爷预感的乱世果真来临,‘秦二世元年秋,陈胜等起蕲,至陈而王,号为张楚’,天下云起而应,‘诸郡县皆多杀其长吏以应陈涉’。消息传到沛县,这县太爷心里直犯嘀咕,就怕哪位子民家里缺夜壶,想拿本老爷的脑壳充数。‘沛令恐,欲以沛应涉’,奶奶的,与其被革命者砍脑袋,还不如本座自己先下手为强,顶着脑袋革别人的命!于是派人去把萧何、曹参找来商量一下———咳,偏偏找上了这两位!
等萧、曹这二位爷到了,县太爷把自己拉杆子的打算捧出来和二位商量,萧、曹二位对望了一眼,心话呢:终于等到了这么个机会,靠,你算哪根葱,也想当把混世魔王程咬金,门儿都没有!
萧爷不动声色:“老爷,这个姓陈的乡下娃反的是谁呀?”
太爷这次没被难住:“当然是秦啊!”
萧爷进一步:“那咱们吃的是谁家的公家饭呢?”
太爷想也不想:“当然也是秦家的啊!”
萧爷微微笑:“大家伙反的就是秦,说明秦内阁不招人喜欢了,‘君为秦吏’,属于被革命的对象,如今赶把时髦,陈王自然是欢迎您的,可本县老百姓可不一定卖账啊,怎么说您也是响应党的号召,为秦政府办了不少实事的,比如说征办壮丁!所以咱们想‘率沛子弟,恐不听’”。
这县太爷额头上又有汗想破皮而出:“那、那...你说怎么办呀?”
萧何深情地为老爷着想:“我看这样,咱们把那些已然逃亡在外的沛县子弟招回来,‘可得数百人’,在您的英明领导下,‘因劫众,众不敢不听’,刀子架脖子上,这些刁民还敢不听?”
太爷忽然变聪明了:“且慢,那些招回来的亡命之徒会听本老爷的吗?”
萧爷早料到有此一问:“老爷呀,这些人是在提心吊胆地逃亡啊,见不到亲人不说,还随时随地有脑袋搬家的危险,更别提吃了上顿没下顿了,老爷赦免他们的罪,允许他们与亲人团聚,再给他们吃几顿饱饭,他们不感激涕零才怪!”
太爷还是不放心:“可当初征他们壮丁的,也是老爷我啊...”
萧爷应对自如:“当初征壮丁,逼他们的是秦,现在老爷您宣布反秦,他们会不高兴吗?俗话说:打一巴掌揉三揉,只要揉得得法,别人会只记得您帮他按摩过而忘了你揍过他。”
呵呵,萧爷这打揉哲学后来被老毛发扬光大并滥用之,你看那些老帅们,先充分打倒,再来个平反昭雪补发工资等等,这些人谁还记得老毛的恶呀?
这县令想想也有道理,又征询曹参的意见,曹参岂不知萧何葫芦里卖的什么仙丹?自然是来了个吐血大赞助。这县令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就批准了这一计划,顺便把脑门子上想冒出来的汗给憋了回去。
招收亡命之徒的工作进展的出奇的快,没几天,‘樊哙从刘季来’,呵呵,一个个的轻车‘熟路’,能不快么?此时,‘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来到城外驻扎,萧何、曹参也表现得出奇的兴奋、殷勤,终于露出了马脚。
这县令纳闷,这俩兔崽子抽啥风呢?以往老子出差一去个把月,回来也没见他们这麽屁颠屁颠忙活着接待;来得这么快?他俩与这帮亡命徒以往就有联络?再说,连人数都知道的大概齐...派心腹去一打听,才发现那帮亡命徒的首领乃是萧何的死党、本老爷的情敌刘三,终于恍然大怒,和辙你俩给本座喂臭豆子,偶还当是香饽饽呢!
这县太爷‘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他奶奶的,我让你们俩一唱一和地拿本老爷开涮!反正现在反秦了,用不着你姓萧的帮着应付御史大人了!‘萧、曹恐,逾城保刘季’,也难为萧爷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还得跳墙摔屁股墩儿。
刘季怎么混成了县太爷的情敌,还得从刘三的丈杆子吕太公说起。
刘三的丈杆子吕公是单父县人,和沛县县令是老乡兼好友。这一年不知怎么就得罪了人,这个被得罪的家伙很是个王八,不依不饶,屡屡欺人上门。这吕老爹一看老家混不下去了,‘避仇从之(沛令)客,因家沛焉’,拖家带口,就投奔沛县这个县太爷而来,开创政治避难移民的先河。
这位县太爷起初看在老友份上,给办了绿卡,吕家初到,县太爷帮着找Apartment,并亲往探视。出于感激和礼貌,吕老爹把自己家人依次介绍给这位好友,等介绍到吕家大小姐,这县太爷俩眼一直——哇,不得了,这辈子就没见过这麽清丽、这麽脱俗的MM啊,俺家后院里那一堆...粪土啊粪土!至于后面还介绍了谁,太爷脑子里是一团浆糊,视而没见!
这吕家大小姐是谁啊?就是后来赫赫有名兼心狠手辣的吕雉吕太后!县太爷从此对吕大小姐念念不忘,终于托人和吕老爹提亲,要讨来做妾。———这老色狼,想趁人之危,小子俺愤恨兼妒嫉ING!
吕老爹不大高兴,满心不愿意女儿给别人做小,更不愿意她去跟这么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二把子老汉,可又不敢发作,就推托说小女说了,自己的夫婿自己挑云云。这县太爷满以为有戏,有意要在吕大小姐这儿狠狠秀上一把,于是决定给吕家来个超规模的接风洗尘宴,暗示手下大小官员都去捧场,当然哪,别他妈空着手去白吃,并定下了‘进不满千钱,坐之堂下’的规矩,送礼金不到一千的,不得进入大堂吃正席,只能蹲在外边经济舱啃点干馒头!很不幸的是‘萧何为主吏,主进’,负责收礼带位。
县太爷想玩一箭三雕:一、给吕家,尤其是吕家大小姐一个大大的面子;二、让她看看本老爷何等威势,你爹在本县目前的知名度约等于零,不过因为是本老爷旧友,这满县头面就都得给面子;三、跟着本老爷,钞票大大的有,你看随便整了个接风宴,就能让你们这一家人先富起来!
‘高祖为亭长’,没辙,这公家饭还得吃呀,尽管‘素易诸吏’,平时就没把这帮官员当个事儿,那也得去呀。可这泼皮就是改不了他那个老毛病。空着两只手老实不客气去白吃,进门装模作样递上个空红包,上书“秦币一万刀”,‘实不持一钱’,刘季自己还扯着嗓子代萧何吆喝:“亭长刘季,贺钱一万———”,‘吕公大惊,起,迎之门’,眼珠子瞪得溜圆,要看看谁这么大出血。
萧何一看刘邦这厮又开了这么不大不小的一个玩笑,赶紧过来帮着打圆场,跟吕老爹说:‘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说这位刘亭长经常就这麽满嘴跑火车,您哪,千万别往心里去。这刘三呢,七不管、八不顾,‘遂坐上坐,无所诎’,径直爬到上席上一屁股塌了下去,是脸不变色心不跳,然后操起家伙开始祭自己的五脏庙。
这儿吕老爹着急呀,就琢磨着在宾客里头赶紧给女儿抓个撑投点的夫婿,断了县太爷那根歪肠子,偏偏来的人吧,要不就是早就拖家带口不容易,要不就是生的象个隔年皱了皮的南瓜,再要不就是比俺吕老爹胡子还白。终于等到咱们这位刘三刘亭长,刘亭长长的可不是歪瓜裂枣,‘隆准而龙颜,美须髯’,说不上是大帅哥,然而很有气度,尤其一部胡须,看起来相当的性感!
吕老爹‘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目测以后,心里先给刘邦亮了个九分,又悄悄去跟萧何打听打听这位刘亭长,可还是自由身?家境如何呀?待父母如何?...好嘛,这可问对了人了,萧爷理所当然的当了把义务红娘,一通鼓吹,这刘三就基本没什么缺点,直让刘老爹乐了个心花怒放。于是席间,‘吕公因目固留高祖’,秋波频送,眉来眼去,示意刘季等席散了留下来,有要事相商。
酒后相商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直把这个‘好酒及色’的刘三乐得嘴巴裂到了耳朵根。吕老爹又趁热打铁,赶紧选了个日子,吹吹打打,忙不迭的坐稳了这首席岳父(后来刘邦又另挣了不少岳父)的交椅。县太爷为人作嫁,直气了个仰巴叉,可这刘三有萧何罩着,县太爷又不好咋地,无论如何,指望着这萧副官应付上头派下来的御史呢,摆不平御史大人,这县太爷基本也不用当了。后来这县太爷终于给刘邦找了个往郦山送壮丁的苦差,自以为出了口恶气,不想倒促成了刘邦的率众逃亡,如今萧、曹二位恭恭敬敬“请”回来的爷原来居然就是这位横刀夺爱的刘三,本太爷焉能不气?
书归正传,这萧何挂着一屁股的泥和曹参连滚带爬逃出县城与刘邦会合,大家伙顾不上给二位接风洗尘(接风没多大必要,这满身的尘确实需要好好洗洗了),就聚一块商量怎么办。考虑到大家的家人都还在县城里,投鼠忌器,还真不好以武力攻打,商量来商量去,还真没什么好主意。
萧爷自来不爱掺合军事,别人挨那儿七嘴八舌出馊主意,萧爷只顾喝他的水。末了,大家也没整出个头绪来,就让萧爷也好歹费点话灌点水,萧爷呢,把茶杯暂时离开了嘴巴,笑眯眯的说:“做了他!”
刘三纳闷啊:“做了谁?怎么做?”
萧爷不紧不慢:“当然是做了县太爷啊:)”
夏侯婴和刘邦对望一眼,有点不忍心:“这...”
萧爷装作没看见:“尽管刘哥这段时间一直在外边混,可您知道您现在在沛县的名气吗?那就象那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啊,如今只要您出面振臂一呼,沛县子弟必闻风而动,等有人砍下了县太爷吃饭的家伙,咱们再进城不迟!”
刘邦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个性温和的萧大哥:“靠,怎么比本大爷还狠!” 想想也没更好的办法,不妨试试吧,于是乎几个人在一起捏造了一封“致沛县老少爷们的公开信”,绑箭杆上,但见刘大侠摆好架式,拉弓如满月,发箭似流星,“咻”的一声,酷呆了!大家睁大双眼,含情脉脉目送这枚挑战者号,“噔”的一声,太矮了,撞城墙上了,没进去!娘希屁!重写一份,樊屠夫,你劲儿大,还是你来吧。
樊大胡子可不用那么装腔作势,随随便便就把根箭射进了城里。城里老百姓加防暴警察,早就为今天萧、曹二位出逃的事儿搞得沸沸扬扬,都在瞪大了眼珠子观望。忽然见到有箭书射进来,赶紧找个会认字的,大家聚一块看看写的啥?却见这公开信上写道:‘天下苦秦久矣。今父老虽为沛令守,诸侯并起,今屠沛’,说这暴秦可让大家伙喝够了苦水了,如今外边的世界很精彩,烽烟遍地,群起反秦,老少爷们们哪,你们想帮着县太爷守城,迟早被反秦大军攻破,那时候哪,沛县恐怕要惨遭屠戮了,不如大家合伙干,宰了那个骑各位头上作威作福的县太爷,‘择子弟可立者立之,以应诸侯,则家室完’,大家另推举有本事的沛县子弟当头儿,响应反秦大军,这是保全家小的唯一出路啊!
箭书的末尾是刘季龙飞凤舞的签名。这位县太爷平时不积功德,在沛县子民心中早有不满情绪,加上许多人受了萧何等暗中教育,早拿刘邦当了真命天子,得了这箭书的深情召唤,‘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城门迎刘季’——这位县太爷的脑袋到底还是被人砍下来当了替补夜壶!
刘邦率部雄赳赳、气昂昂开进县城,萧爷悄悄去城墙边找到刘邦射失的那根箭,偷偷收了起来不提。
沛县县城里头因为刚刚实施了斩首行动,群龙无首,局面有点乱套,当务之急是赶紧选出新的领导核心、组建新的领导班子,稳住局势。按说这不是问题,这头把交椅摆明了就是给刘邦准备的,沛县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者也‘欲以(刘季)为沛令’。谁知道这刘季关键时刻却少有的亮出了书呆子的脾气,要耍什么‘三让’的调调儿。
且看刘邦的这鸭子不肯上架的理由:‘天下方扰,诸侯并起,今置将不善,一败涂地’。说的也是,俗话说“兵慫慫一个,将慫慫一窝”,身逢乱世,如果当头的是TM个窝囊废,对他下边当兵的也就甭指望他们活得象个爷们!‘吾非敢自爱,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此大事,愿更相推择可者’。说这可不是兄弟我贪生怕死,实在是本事不太大,恐怕不能担当保全父老兄弟的重任,大家还是好好民主一把,找个本事更大更合适的冤大头吧。———你别说,这刘三玩起谦虚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这可把萧何、曹参等人急坏了,心话呢:“好你个丘八,哥儿几个费了牛劲,还差点掉了脑袋,就是要让您回来当这个老大,您这一通冠冕堂皇的屁话,要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小屁孩一屁股坐上那把交椅,咱们还不得再来一次斩首行动?” 果然看到刘邦一再推脱,就有人来推举萧何、曹参来当这个老大,萧爷终于逮着个机会再挺一把刘季。
萧爷语重心长的告诉大家:“按照秦律,聚众造反,对主犯和从犯的惩处是不一样的,对从犯是治一人的罪,对主犯却是要灭三族的;如今诸侯与强秦相争,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兄弟俺“自爱,恐事不就,后秦种族其家”,怕万一诸侯败落,暴秦政府秋后算帐,灭俺三族!所以俺...闪!”
萧爷精通秦律,远近皆知,他既这么说,一下子吓住了一帮子跃跃欲试的愣头青,好嘛,这自己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可老爹老娘小子丫头七大姑八大姨一起陪着玩完,这个这个...于是乎尽管‘刘季数让’,奈何‘众莫敢为’,刘邦一付美臀终于给按到了那头把交椅上,萧何和曹参终于松了口气,忍不住相视而嘻———这俩兔崽子!
凭萧爷那双眼睛,早看出暴秦行将就木、气数已尽,要不然早跑京城图发展去了,什么恐事不就、秋后算帐、罪及三族云云,都不过是搬出来给刘邦开路的危言耸听,这姓萧的真那么既怕死又没有信心,那他窜掇什么造反啊!
反正是一通连蒙带骗,刘邦就这么众望所归地当上了偶像派明星,手下百十号人来七八条枪,暂时还够不上实力派的格。接下来是得对这明星好好包装一下,以便扩大影响,拓展营业范围。首先得给他整个艺名,革命么,推陈出新,总不能还叫县太爷吧?
萧爷读的书比别人多,当仁不让:“这样吧,我看就叫‘沛公’吧,‘沛’表示起于沛县,不敢忘了乡亲父老;‘公’么,古时候多尊称贤者为公啊”——老百姓可不管你是咸者淡者,反正大家都知道这刘三不是个母的,这有吕大小姐作证,那就叫‘沛公’吧!
再然后是做宣传、贴海报,‘祠黄帝,祭蚩尤於沛庭,而衅鼓旗,帜皆赤’,又派干将四出游说拉赞助,‘於是少年豪吏如萧、曹、樊哙等皆为收沛子弟二三千人’,沛公刘邦的娱乐公司就在大家伙的群策群力之下隆重上市,刘邦这棵梧桐终于隐隐然象一棵树了!
刘邦、萧何、曹参、周勃、樊哙、夏侯婴就这样各自丢掉了自己的老本行,走上了戎马生涯。出沛县几个月后,又碰上了正到处找梧桐树搭窝的超级凤凰张良张子房。张良正打算去投奔楚假王景驹,‘道遇沛公’,天幸就碰上了沛公刘邦,俩人坐一块儿摆了会龙门阵,立马就眉来眼去来了电,子房一看原来这梧桐树长这模样啊,‘故遂从之(沛公),不去见景驹’,楚假王那儿俺也不去了,就这么着,生生被沛公刘邦截胡了!
萧何本身并不善军事指挥,更甭说冲锋陷阵了,可目前沛公还没一块象样的地盘作为大后方供萧爷经营,所以也暂时跟着沛公转战南北。这一段时间在军中,‘何常为丞督事’,也就是负责将士们的锅碗瓢盆呀、战袍冬衣呀、零花钱发放啊等等,呵呵,确有点高射炮打蚊子大才小用的味道,也没辙,创业期嘛。
沛公刘邦也注意到萧老哥最近比较郁闷,一再鼓励萧爷说军事这玩艺儿,贵在掺合,大大小小军事会议,总派人去把萧何也拉来参加,萧何呢,老实不客气把军事会议厅当成了自己的品茶小轩,别人在那儿纸上谈兵,他就在那儿品他的香茗,一到散会,第一个冲出会议厅的必是萧何,干嘛呀?去尿尿啊,刚刚灌进去的茶水哭着喊着要出来了!
好在沛公刘邦福星高照,一路上过关斩将,该打的打、该招的招、该蒙的蒙、该骗的骗,手下喽罗越打越多,曹参、樊哙、周勃等武将现学现卖,在战争中不断成长,作战经验越来越丰富,几年下来,居然个个攒下了不小的万儿。更令人欢欣鼓舞的是沛公大军一路向西,竟然先于项羽征服关中,迫降秦王子婴,进驻咸阳!
这家伙可给沛公手下那帮将领兴奋坏了,这些年每天提着脑袋东征西讨,现在总算要有收成了,谁不知道“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找秦始皇”?秦皇城里有的金银珠宝啊,那就海了去了!那些下层土包子将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见面不是问“吃了吗”?而是问:“今天你分了没有?”
上点档次的如夏侯婴、曹参等自然不能如此没绅士风度,夏侯婴直向秦皇的御马房飞奔,想要搞几匹赤兔马淘汰掉现有的二流坐驾;曹参直扑秦皇的兵器库,要顺几把名剑来提高自己的武力指数...
刘邦自己呢,流氓本性不改,跑秦后宫去遛跶,直遛得俩眼发直、俩腿发软,舍不得离开,‘欲止宫休舍’,琢磨着是不是住下来算了,樊哙、张良生拉死拽才把这位领导核心给扽了出来!
萧何奔哪儿?‘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读书人就是读书人,首先去的地方是“大秦图书馆”,把记录‘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处、民所疾苦者’的图书偷偷搬自己帐中保存———高明!有远见!须知,与人争天下而不知‘天下厄塞’、‘强弱处’,就这么棉絮包脑壳撞哪儿是哪儿?治理天下而不知各地‘户口多少’、‘民所疾苦’,盲人骑瞎马一笔糊涂帐,如何能做到因地制宜、对症下药?又如何使百姓安居乐业?楚灭汉立后,高祖坚称萧何功劳第一,归根到底,即源自这些图书!
忽然想起以前看的一部电影,讲的是军阀孙殿英掘墓盗宝的事:一声巨响,慈禧墓被炸开,一帮子人一拥而入,土包子就是土包子,一个个的见了黄金白银俩眼发红、见了珍珠玛瑙俩眼发绿,竟无一人对那些字画典籍看上一眼,落在地上任凭践踏,殊不知这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要是有个萧何一样的人一起进去,能就为我等救下多少文化遗产?话说回来了,孙痞子帐下要有个萧爷一样的人,也不致干出如此生儿子没**的缺德事了!
沛公入驻三秦,实在是太喜欢关中这块地方了。也难怪,‘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强’,再加上秦后宫的佳丽三千,任谁也舍不得拱手让人不是?于是乎刘邦也不知道听了哪位狗头军师的馊主意,‘急使兵守函谷关,无纳诸侯军’,打算堵住函谷关,不放别人进来染指这煲靓汤。这可惹急了本来是沛公哥们的项羽,函谷关一战,刘邦被扇了个鼻青脸肿,刘家军遭到自组建以来第一次完败。项羽终于拥兵入关,自封西楚霸王,大刀一挥,把天下化整为零,分封十八路诸侯!
项羽‘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巴、蜀、汉中在当时都还是兔子不拉*屎的荒蛮之地,明眼人自然一眼就看出项羽这厮那一脸的阴笑:“嘿嘿,给你刘三这几块边皮角料,我我让你吃不饱穿不暖,营养不良,面黄肌瘦...”
在分封大会上,刘邦慑于霸王之威,强装笑脸委委屈屈接受分封,回来的路上一想起手下那帮出生入死的马仔,心里头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满不是味儿:“他妈那个蛋,这让本公怎么跟手下诸‘公’交待呀?大家伙跟着俺东拼西杀,到头来就为了去那荒无人烟的地方代替兔子拉*屎么?...说不得,只好演演戏了,且看看俺手下这帮弟兄的反应再说,嗯,就这么办!”
刘邦一回到营帐就把一批高级将领召集起来,当着大家的面,一边骂三字经,一边通报了项羽分封的惨无人道,末了还情绪激昂的高呼:“项羽这厮欺人太甚!本公‘欲(与诸公)谋攻项羽’[注],弟兄们抄家伙,这就一块儿去抽他丫的,大不了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同归一尽...” 呵呵,生怕大家真的抄家伙出门,赶紧捎带上“鱼死网破...”云云提醒大家,现在去和项羽死拼哪,一定死得倍儿难看!
周勃、樊哙等将领自然也听出了老大的话外音,‘皆劝之’,劝是劝了,可对将来到底该怎么办却是张飞穿针线——大眼瞪小眼,难道真的下乡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么?巴、蜀偏僻,人烟稀少,没了老百姓供咱们剥削,别人不来打咱们,咱们自己先一个个饿了个英年早逝,总不能靠樊大胡子整天价猎杀野狗来养我们吧!
关键时刻,萧何不能再自顾自品茶了,站了出来,力主暂时忍辱负重,接受鸡肋,移民巴蜀,开发大西南!‘虽王汉中之恶,不犹愈于死乎’?虽说汉中之地目前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可在那儿当个穷老大,也总比现在去白白翘辫子强啊,不是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吗?蜀中虽穷,然土地肥沃,不过是因为人口不足尚未开发罢了,‘臣愿大王王汉中’!———注意,第一个称刘三为“大王”者,萧何也!
一看大家伙还是满脸旧社会提不起胃口,萧爷也不竟慷慨激昂了一把:“咱们‘收用巴、蜀’,‘养其民以致贤人’,弟兄们自己先憋着点勤俭一些,优先让老百姓安居乐业,制定优惠政策,休养生息;拥有了民心,有本事的‘贤人’就容易被吸引过来;只要有了能人,我们就可以‘还定三秦’,然后‘天下可图也’,到那时诸位就可以放开肚皮腐败,要补上这一段拉下的亏空,不费吹灰之力!”
萧何为政的本事,那是有目共睹的,他既然说愿意去治理巴、蜀,自然大有指望,至少肯定是不用为米袋子发愁了;躲过了今日这番风口浪尖,他日杀将回来,吃香喝辣,未必遥不可及。于是乎来了个角色大变脸,大家伙一起反过来劝刘邦入蜀称汉王!
看看刘三这耍无赖的水平,明明是他在项羽面前装了回孙子,回来这出戏一唱,一来充了把好汉,保住了作为老大的颜面;二来摸清了各位将领的心思,争取到了大批愿跟随入汉的高级将领;三来把主张入汉的责任转移到了诸将头上,等过到那边,谁也休想因为待遇差闹情绪,因为...因为是你们自己要来的啊!———呵呵,高明!有一套,是块做大事的料,萧爷眼光要得,硬是要得!
然而大家都忽视了萧爷的另一个话外音,萧何强调,要还定三秦、争霸天下,光凭在座的这群地痞流氓是不够的,还需要另招‘闲人’!言下之意,咱们今儿混到这份上,毕竟还是兄弟们缺少盐分,咸(贤)得不够!萧爷虽然没有明说,其实已然认识到现有诸将军事天分的不足,要不然函谷关一战,能让人揍的这么跟三孙子似的?从此萧爷开始留心咸菜(贤才)的发掘,从而直接导致了一代兵仙韩信这根超级咸菜的脱颖而出,后话。
既然大家都同意辅刘邦称王,那就赶紧整编动身吧。第一步是给马仔们授衔,前已提及,汉王对这些侯啊爵的,从来没当多大个事,于是乎叽里卡嚓就派出一大堆高帽子,一串侯啊爵的把诸将摆得服服贴贴,虽然暂时看不到实惠,那也能先拿这虚名过过干瘾,再说这些名头就象汉王打的白条,等条件改善了,老板得兑现的。
小子我以为这次弟兄们加官晋爵,汉王唯一认真的就是封萧何为丞相。鉴于汉王的个性,其前后封过的丞相至少有一个班,韩信、樊哙等都曾经挂过丞相之名,但萧何处在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历时最久,从刘邦初为汉王,一直到萧何去世,都不曾有人越过萧爷,这足以昭示刘邦对萧何与众不同的器重了。
汉军历经艰辛,终于到达汉都城南郑。这一番长征,可让兵将们见识了什么叫“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姥姥的,见过偏僻的,没见过这么偏僻的!由于环境恶劣,汉军的士兵和下层军官普遍对前途丧失信心,‘诸将行道亡者数十人’,一路上动不动就有几十号子人不见了踪影,汉王也无可奈何,只好拿“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溜去吧”来安慰自己。
到达南郑安顿下来之后,萧何终于有机会静下心来研究从咸阳搬过来的那些图书,主要精力自然是在琢磨巴、蜀、汉中以及三秦之地的地理人文,琢磨如何使这片封地上的老百姓尽快脱贫致富奔小康,琢磨如何把三秦这片乐土纳入汉王版图...
这一天萧何正在研究这一片地方的MM们为什么即漂漂又能干,简直能和诸“公”一样当壮劳力使,听见外面一声震耳欲聋的马厮,就知道是夏侯婴这厮到了,哼哼,每次都说是拉本相出去兜风健身,还不是为了让我帮他遛那几匹从秦宫搞来骏马?别人骑马上就知道狠抽鞭子,不如俺这副好脾气!这扣门精,霸着这么些好马,宁可请人帮着遛,赠给本相的偏偏是他淘汰下来的老货,还不是以为俺不懂养马?幸亏俺不好那口儿,俺脾气好,不和这厮计较。反正俺想这些MM也想得头昏脑胀了,那就和你出去换换脑子吧。
一边想一边扔下图书低着头往外走,还没出门呢,却和风风火火往里闯的夏侯婴撞个满怀,差点就玩个四脚朝天,还好夏侯婴手快,才一把给扶住了,此公如今不叫“夏侯司机”了,受封“太仆”,称‘腾公’,其实还是汉王的司机!这腾公顾不得问丞相肋骨断了几根,就眉飞色舞直嚷嚷:“丞相,我发现个人,来劲!来劲!”
书接上回,人萧相好不容易把眼睛里的两个夏侯司机重合成一个腾公,又听到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脑子短路了两秒钟,才恢复正常供电,于是让这位爷把这兴奋得眼放金光、口吐奔雷的原因说来听听。
原来几天前,夏侯婴一时技痒,在那儿亲自训练两匹骏马合作拉一辆车,结果这两匹马吧,单跑起来都没得说,可一合伙做Project,却怎么尿不到一个壶里,把辆车拉得东倒西歪、惨不忍睹。呵呵,想想也是,一辆车安俩发动机、俩传动系,要协调不好,这车非散架不可!这腾公惜马,舍不得下鞭子狠抽,任由这俩马大爷是一通儿东扯西拉,抬头一看,给拉到不知哪个团哪个营的刑场上来了,那边相正咔嚓咔嚓砍人脑袋呢。腾公正要骂晦气,却听那边有个待斩的死囚冲他大叫:“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
腾公心里一震,‘奇其言’:“嗯?这谁呀,小兵里头居然有这等人物?怎么知道咱们目前惨成这个德行,依然有东归争天下之心?” 要知道密谋东归,在当时还是只有高层才知晓的机密啊!在下层,大家看到从秦地过来的时候烧毁栈道、自绝归路,都以为要在这荒山一抔净土掩风流了!反正滕公也被这俩畜生折腾得哭笑不得,不妨过去看看吧。
于是腾公先喝住刽子手,下车,跑过去打量这个死囚,‘壮其貌’。帅哥么,和美女一样,到哪儿都占几分便宜。腾公发话了:“兀那耍大刀的,本公要和这位先嘀咕嘀咕,您嘞,先去上把厕所再回来挥刀不迟”。腾公说话,汉王也得买帐啊,那位刽子手只好听话去上厕所,不想去也得去!
于是夏侯婴‘与语’,就和这个死囚聊上了。不聊则已,一聊‘(腾公)大悦之’,他能不大悦吗?须知这个死囚就是后来威震天下的淮阴侯韩信!
腾公发现了宝贝,赶紧‘言于上(汉王),上拜(信)以为治粟都尉,上未之奇也’,唉,夏侯婴这活宝眼光是有的,偏偏口才巨烂无比,估计他会的马语比人话都多。把韩哥推荐给汉王,翻来覆去就是“来劲”“过瘾”之类的词儿,汉王根本没觉出韩信有什么过人之处,碍于夏侯哥们的面子,就给韩信封了这么个团级粮草官!
腾公一看怎么让韩爷去管粮草,根本不Make Sense嘛,可自己又说不清楚,于是兴冲冲跑来找萧丞相,急着要显摆一下自己发现的这块宝贝,就这么着,急冲冲的进来把萧相撞了个骨头重组。
这夏侯婴掰了半天,萧相还是没搞清楚这韩哥怎么个厉害法,只是搞明白这腾猴儿从刑场上救下了一个死囚,这个死囚目前被汉王划归本相属下管粮草搞后勤,至于这韩哥到底是更适合做妇女主任还是街道办事处管图章,却是一笔糊涂帐。这倒让萧相想起这个夏侯司机当初发现刘季,也是一个劲夸刘季“来劲”,如今此公又整出个“来劲”的角色,不会又给俺找出个老板吧?这事儿啊,马虎不得,老哥俺得亲自看看去!
好在韩哥目前是萧相的下属,随调随到,等打发走了腾猴儿,萧何就派人去把这个“来劲”的韩信叫来亲自考察一把。考察结果是‘何奇之’!——上苍佑汉,赐下如此奇材,天幸又在刑场为夏侯司机所救,这不就是本相一直在掘地三尺苦苦追寻的咸菜吗?一想起这韩公子差点就做了刀下亡魂,削相爷的冷汗就坠如瀑布!
小子我有时候也不得不感叹冥冥之中的天意,阴差阳错,终是成就了一代军事奇才,也成就了一代泼皮帝王,华夏第一大族——汉族,也因此而得名!夏侯婴为车马所引而误至刑场,虽是小子的借题发挥,但韩信临斩遇滕公,确是无可争议的正史!
萧爷参听的军事会议可谓多矣,然单以用兵之道而论,汉王目前麾下那帮泼皮无赖无人能望韩公子项背!萧何自身并不善军事指挥,但这丝毫不影响其识人的眼力,这就如一个字写得一般的人依然能欣赏名家名作;伯乐识马,却并不需要自己也得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随后的几天里‘(韩)信数与萧何语’,话题自然而然开始扯到如何出汉地、定三秦的事,韩哥提到除业已被烧毁的秦岭栈道之外,如果能另觅得一条出汉入秦的密道,三秦弹指可定。萧何就搬出那一摞图书,拿出放大镜,撅着屁股趴地上在那儿苦苦搜寻...
这一段时间,萧相对韩信的才能了解的比较透彻,却对韩爷的性格脾气有些疏忽,尤其没注意到韩信急于建功立业的心态,于是没有哭着喊着逼汉王赶紧封韩信个大官,终于导致了韩信的绝望大逃亡!(详见《谁与争锋话韩信》)
这天,萧丞相终于在一本很不起眼的小册子里发现一条废弃多年、偏峭无比的羊肠小道,可直通三秦军事重镇陈仓!萧爷喜出望外,确认无误后,于当天晚上派人去请韩爷来聊聊天,要给韩爷来个惊喜。一会派去的那位小赤佬自己一个人回来了,惊喜没带来,却给萧相带回一个地地道道的惊雷:“韩爷不在岗位,听说也想跳槽,跑啦!”
‘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这还了得?这等咸菜咱们要吃不着也绝对不能让别人吃啊!要知道谁吃了这根咸菜都会跟大力水手吃了菠菜一样力大无穷啊!实在来不及通知别人,自个儿就扑上腾侯夏侯婴转送的那辆二手车,直接挂五档起步...唉,可怜那匹老马呀,岁数一大把了,本打算就这么跟了好脾气的相爷安度晚年了,谁知道今儿这么饱受虐待?幸亏当日月明星稀,要不然这马老眼昏花,还不给萧相来个“真酷、真酷,误入烂泥深处”...
还别说,这韩公子就愣让萧爷给追上了,估计是韩爷离汉他投的决心并不坚决,一步三回头,是以走得不快。于是二人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就双方感兴趣的话题广泛交换了意见,萧爷自然少不了一通劝说、鼓吹,反正萧爷帮刘三鼓吹又不是头一次,吕雉他爹还不就是听了萧何的一通“诚恳”的鼓吹,稀里糊涂就把女儿嫁给了刘三?最后,会谈双方一致认为,该回到汉营碰碰运气!
通过这次深谈,萧何终于对韩信的品行脾气搞了个一清二楚,对韩信建功立业的渴望拍胸打肚大打保票,直让这位天真的韩哥感激涕零、引为知己,也为最终折在萧爷手里埋下伏笔,后话。
一听说韩咸菜要离汉他就,急得萧相屁都没来得及放一个,就自己上马狂追,而且一去就是好几天,结果汉营里谣言四起,‘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有人甚至去报告汉王刘邦,说丞相萧何也逃亡了。这还了得?‘上大怒,如失左右手’。
那些个小虾米成群结队开溜,刘邦都不露声色、假装镇静,萧丞相是什么人物?刘邦的心底石、汉家二把手啊,还指望他治理属地、吸引咸菜呢,这位爷要逃亡,兄弟们连饭票子都玄,你让汉王如何不惊慌失措?这个“怒”里头啊,恐怕更多的是绝望的成分。
‘居一二日,何来谒上’,幸亏,过了一两天萧何就回来见汉王了,要不然刘邦非急得跳楼不可!萧相生怕这韩凤凰再次另觅高枝搭窝,不敢再耽误时间了,于是急匆匆就直奔汉王寝宫,还没进门就闻得酒气冲天,进门一看,但见...
“季”难道不是排名第四吗?
孝文帝二年,丞相陈平卒,谥为献侯。子共侯买代侯。二年卒,子简侯恢代侯。
二十三年卒,子何代侯。二十三年,何坐略人妻,□市,国除。
始陈平曰:“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
阴祸也。”然其后曾孙陈掌以韂氏亲贵戚,愿得续封陈氏,然终不得。
国除是去掉封国,不是绝后吧?不然哪跑个曾孙出来?
萧相爷撞入汉王的寝宫一看,好嘛,俺们敬爱的领袖只着内衣,光着脚丫子,脸不洗头不梳,歪地上还在喝呢,一双眼睛红得跟猴子PP一般,旁边横七竖八散着几只空酒坛子。
汉王抬头瞪着红眼睛傻愣了几秒钟,终于搞明白灰头土脸进来的原来是萧何这厮,‘上且怒且喜’,心情那个复杂啊!他奶奶的,想起老子这几天活的这个不爽,汉王“腾”的一声就弹了起来———难为他,喝成这样,还能弹起来———指着萧何的鼻子,老实不客气就开骂:“若亡,何也?” 老*亏待你了吗?连你他妈也要逃?
丞相累的骨头都快散了架,先一屁股往椅子上一瘫:“臣安敢有逃亡之心,是去追一根想舍您而去的咸菜...”
汉王将信将疑:“是吗?‘若所追者谁何?’”
丞相正了正身子:“就是腾侯给您推荐过的那个韩信韩爷!...”
汉王再次蹦高:“放屁!俺手下那些员工自动下岗的今天二十,明天十八,那么些人都没见你挪挪脚丫子,走了一个韩信,就把你忙得跟老婆赌气回了娘家一样?”
任凭汉王在这儿不停地练习双脚跳,萧相依然不紧不慢、郑重其事、侃侃而谈:“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好一个‘国士无双’!对于用兵一道,韩信确当得起如此评价!就你刘三手下那些溜兵健将,和韩爷一比,根本就是瓦砾对珠玉,不值一提!大王您如果打算率领大家伙扎根边疆,老死荒山,那就不必费粮食养韩信了;如果还想玩得波澜更壮阔点,活得更爽点,臣就武断地说:非用韩信不可!
一看丞相这么当事儿,刘邦终于停练骂功,身子一软,又歪地上了,估计气儿也顺的差不多了:“‘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一统天下,谁不想啊?可是...嗨,这这这不是胳膊粗不过大腿吗?”一想起这事儿,刘三的手就下意识的去摸酒壶。
萧相终于击到了汉王的痛处,赶紧趁热打铁:“王计必欲东,能用信,信遂留;不能用,信终亡耳”。——您再不给人韩爷整个大官干干呐,过不了三天,人还会炒咱们鱿鱼滴!
看萧相这么下死力推荐,汉王也不由得狠狠心:“看您老面子,本王让他做个方面军司令。”
萧何不依不饶:“虽为将,信必不留!”——老大,当韩信要饭的?不成!再大点!
汉王眼珠子瞪得溜圆:“难为相爷您累成这德行去追他回来,得,偶让他做三军总司令好了!”
丞相这才满意了:“幸甚”。———呵呵,大汉幸甚,汉王幸甚,群臣幸甚!韩信幸甚?
看萧相这么挖心掏肺力荐韩信,汉王也心里痒痒起来,想看看这姓韩的到底怎么个三头六臂,‘于是王欲召信拜之’。火烧火燎,这就想派人把韩信叫到寝宫来受封。萧相一看这厮老毛病不改,赶紧站起来阻止。
‘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耳,此乃信所以去也’。大王您看您衣冠不整,袒胸露肚,走光了!把人家当三孙子一样呼来喝去,哪像个拜将的样子?您这一套对付您手下那批地痞流氓,行!对韩信,没戏!要让韩爷老老实实为您出力,三件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否则免谈!
‘王许之’,得得得,都听您的,您别也闹情绪撩挑子就行啦,本王这几天可是把库存的三鞭酒喝了个瓶干壶净了,您要再来这么一次,本王酒也没得喝了,只好去上吊了...
随后的几天,汉王刘邦老老实实斋戒、筑坛、沐浴、焚香、登坛拜将,韩信撑杆一跳而成汉军总司令。萧何又把图书中记载各地关隘、险要者相赠韩信,后来韩哥用兵,多有用到这些山川河流等地理因素,终成一代名将,成就万世功业,是谓“成也萧何”!(关于韩信,有兴趣请看《谁与争锋话韩信》)
韩信的处女作“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就正是利用了萧相发现的那一条偏僻山道,出其不意,兵出陈仓,收复三秦。这期间,‘何以丞相留收巴蜀,填抚谕告,使给军食’,正式脱离前线,集中精力从事后方根据地的经营,为前线将士筹集粮草、军饷。
巴蜀之地,从此有了相当完整、高效的行政格局,人口剧增,经济起步腾飞,由过去的安置遭发配罪犯的夺命岛,发展成后来的世人向往的天府之国!《三国演义》中,刘备死皮赖脸也要从刘璋手里巧取豪夺弄过来的,就是这块巴蜀之地!萧相鼓励黎民休养生息、以增加人口的大计一直延续至今世,君不见,四川当今人口之众,冠绝天下,嘿嘿!
‘汉二年,汉王与诸侯击楚’,刘邦、项羽这哥俩终于彻底扯下面皮,实实在在面对面操练起来。萧丞相把巴蜀整得欣欣向荣之后,又把办公室迁到了关中,着手整编三秦,‘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刘邦在受封汉王开赴巴蜀之前就在此打下了极好的群众基础,所以三秦之地治理起来要容易得多了。
在经营市场、狂刮银子广集粮方面,刘邦自知才能与萧相比差得太远。于是本着用人不疑的原则,‘上以此专属任何关中事’,让萧丞相全权担当关中这位体态丰盈的MM的经纪人。虽身居要职,萧何对自己的身份,却始终门清一条龙:尽管自己位极人臣,可毕竟人家才是老板,所以一旦对关中有诸如健身减肥、纤腰隆胸等大点的动作,‘辄奏上,可,许以从事’,都是先打报告征得老板的同意;‘即不及奏上,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碰上有人往MM身上浇大粪之类的突发事件,需要紧急处理的,事后也一定要上报最高统帅。在恭敬主上方面,萧何比韩信要老道百倍!
汉王在前线与项羽挥拳抡棒槌,战事却并不是很顺,‘汉王数失军遁去’,好几次都被项羽揍得丢盔弃甲,混成了光杆司令落荒而逃,都幸亏‘何常兴关中卒,辄补缺’,萧丞相都及时征召根据地的有志青年入伍,开赴前线接济汉王,使汉王得以重整旗鼓,屡败屡战。
久而久之,刘老大的心理却发生了微妙变化:“靠,本王挨这儿经常混的山穷水尽,孤家寡人,你姓萧的倒好,不出血不流汗的,可这大后方给您整治的人模狗样,连本王都好几次托了您的宏福才保住了这条老命!这后方老百姓不知项羽的厉害,还不以为您萧相爷强过俺老刘百倍?长此以往,老子出血出汗打下的地盘上岂不是只知有萧、不知有刘?”这么着,这泼皮刘三开始玩花花肠子,‘上数使使劳苦丞相’,不停地派人去慰问萧丞相,自然不少话讲:“丞相日理万机,劳苦功高,万民拥戴,主上让我来...哈哈哈”。
这萧何心里也纳闷:“从来就只听说从大后方派慰问团上前线的,俺这位老板怎么倒过来了?这种慰问,偶尔有一两次也就罢了,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哈哈哈,老板葫芦里到底哈的啥药啊?”———萧爷敏感性是有的,可对这些驭人的歪门邪道,就远不及汉王刘邦了!好在萧爷毕竟不是目中无人的自大狂,自己想不明白,难道不能去问问别人么?
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还真就有人一眼就识破了刘三的这点小九九,‘鲍生谓丞相曰:王有疑君心也!’ 这个“鲍生”是谁,无需深究,总之是萧何的朋友无疑。说这不明摆着的吗?老大在前线吃草流血,相爷您在后方吃肉流油,您隔三差五的组织个美女如云的文工团去前线哈一下“诸公”还差不多,现在却是掉了个个儿反过来了!汉王遣过这些人来,不过是借用一下这些人的一对对招子,看看您是不是在后方网络人心、别有所图,这是对您老起了疑心的干活!
为人臣者,天不怕地不怕,可千万别和韩信那样拿老板不当领袖!萧相如梦初醒,自然也有几分紧张。鲍生又为萧相支了一招儿,萧何也‘从其计’,纠集自己所有的兄弟子侄,凡是一顿吃得下三碗白米饭的,尽数光荣参军上前线,来到汉王身边听从调遣。一看萧丞相把自己的至亲都送来当兵吃饷,并没打算培植自己的势力,‘汉王大悦’!
萧何一贯温和宽容,一幅慈眉善目的佛爷相,同僚多视之为宽厚的父兄长辈。却不知在萧爷心中,高祖刘邦才始终是他的唯一,为了这棵他亲手栽培起来的梧桐树,任何牺牲都是绝对在所不惜的!前有斩首沛令,今有悉遣子侄,后有诱杀韩信,无不表现得心、狠、手、辣!
有了萧何的治国安邦,张良的运筹帷幄,韩信的百战百胜,汉王刘邦终于于汉五年彻底击败项羽,逼得‘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自刎乌江,还饶上一千娇百媚的虞姬MM。汉六年,‘正月,诸侯及将相相与共请尊汉王为皇帝’,刘季这泼皮终于站在雒阳城楼上,一字一顿高声宣布:“大汉儿郎从此抖起来了!”那个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爽!
虽说如今‘天下大定’,高祖刘邦却没爽几天,就又陷入拿三鞭酒浇愁的地步。这次却不是为了抡砖拍不过人家,为的是手下那帮子马仔们争功论封。咱们现在说起这些个官僚的待遇,就是什么部级啊厅级啊处级啊等等,各级有各级的工资水准和福利等级。
刘邦那会儿的情况要比现在复杂得多,做臣子的,最高的级别是封王,划出一片地皮,由获得王位的臣子全权治理,王爷自己会建立一整套官僚机构;次一等的是封侯,侯爷的待遇是以封‘食邑’的形式来体现的,所谓“万户猴”,就是老板指定一片大约住有一万户老百姓的地盘,称作‘食邑’,这片地盘上的老百姓交的租粮,供猴爷造粪,收上来税金,供猴爷腐败,“千户猴”等等依此类推;对普通的官僚,才是按月按级别发放薪水。
刘老大指缝宽大,封侯无数,战争期间,马仔们出生入死,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还不是特别在意,如今天下一统,这个待遇问题可是绝对马虎不得的,尤其是这些“食邑”可以作为遗产世袭,实在是一份一劳永逸的家业,不是都老喊口号要“造福子孙”么?
天下就那么大,老百姓暂时也就那么多户,于是乎大家都削尖了脑袋往前挤,互不相让,谁都明白只要能往前挤一位,就意味着能多得几百户老百姓供自己压榨。‘群臣争功’,一帮子地痞无赖闹哄哄,害得‘论功行封’一拖再拖,‘岁馀功不决’,刘老大头上的白发也因此平添了三五根,这就是汉初有名的“诸猴大排队”事件。
也难怪刘老大满心不爽,吵吵了一年多,连谁该坐这开国第一猴位、享受最多的“食邑”都还没能定下来。这天刘老大再次召开职称评审会,一上来就恶狠狠的告诉大家:“这种会,他妈的第几次了?今儿老大我已在会议室各出口外埋伏下狼狗若干,不把这第一猴的名分议定下来,谁他妈也甭想出去!”
大家伙都晓得这位老大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不过这关门放狗,倒还是头一次练。樊大胡子虽然剑法精良,宰犬无数,偏偏今儿大家都没敢带兵刃,没辙,那就议吧!尽管知道今儿是没跑儿了,可真议起来大家伙还是和以前那样跟斗鸡似的寸步不让、口水横飞,吵了几个时辰,这兴汉第一猴的人选依然在难产中。
刘老大一看这一招又要被这群马仔们拿来泡汤,终于认识到民主过头了其实是浪费时间,必要时候独裁一下子有利无害,于是旗帜鲜明地亮出自己的底牌:‘以萧何功最盛’,为这一位子的不二猴选!
这一下子会议室乱了营了,文吏们自知不能和萧何争,也还罢了,可那帮子九死一生的武夫们哪儿干哪?“臣等身被坚执锐,多者百馀战,少者数十合,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咱们把脑袋拴裤带上跟着您干了这么久,能活着坐到这屋子里来,我容易吗我?他萧何是文官,‘未尝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这摇笔杆子和抡刀把子谁的风险系数大?耍嘴皮子和掉脑袋子哪个更酷?凭什么论功行赏起来,他还排在咱们前面?
刘老大的耐心早被消磨得一干二净了,老实不客气口水就吐向这帮子武将:“诸位都懂得打猎吧”?说起打猎,武夫们谁不在行?“要比这个么,俺保证比萧爷能干多了”。嘿嘿,高祖刘邦哪那么容易对付?“这个打猎呀,‘追杀兽兔者狗也’,那不过是体力活,技术含量不高!可是发现野兽的踪迹,给猎狗指示方向的是猎人!那才是地地道道的技术活儿!各位在战场上大开杀戒,斩将杀敌,‘功狗也’。‘至如萧何,发踪指示,功人也’。是猎人功劳大还是猎狗功劳大?嗯?”
得,咱们怎么糊里糊涂就变成狗了?既然老大这么说的,狗就狗吧。可如果我们是聪明狗、能干狗、猎坛高狗呢?不要猎人指手划脚也能逮着兔子吧?
刘老大一听这话,马上阴险的宣布:持这种论调的人,待会一律不供应午餐,让他们自己在门口伺候着的那些狗里头挑几匹“猎坛高狗”轰到山上自行捕猎,猎到的野味给这几位做午餐、打牙祭!
诸将目瞪口呆,这一想也是:没萧相告诉弟兄们何处有关,何处有险,敌人何处可能屯有重兵,我等又有何等地利可用...完全靠俺们自己盲人骑瞎马,估计坐在这屋子里的有一大半如今骨头都能拿来击鼓了!哪儿还有命在这儿争待遇?合辙和萧相一比,咱那点功劳,还真只能算只狗啊,顶多是只威风神气狗!悔只悔啊,当初入咸阳,俺们尽扮土包子,打的是那些黄货白货的主意,压根没想起大秦还有个图书馆,嗨,想起来了也没用,俺看不懂,唉...
高祖看大家都鸦雀无声在反省,进一步哼哼教诲:“且诸君独以身随我,多者两三人。今萧何举宗数十人皆随我,功不可忘也。”说各位大部分也就是自己一个人跟着老大我掺合,顶多也就是再拉扯上一两个草包兄弟来混饭吃,人萧相爷可是把好几十个兄弟子侄都给捐献给了大汉的革命事业,你们如何能和他比?
‘群臣皆莫敢言’,终于这项最佳男配角奖情归酂侯萧何萧丞相!不容易,历时一年多,把各位的口水收集起来都能灌满一个论坛了!凭心而论,刘邦从一个乡间泼皮最终夺取天下,贵为高祖皇帝,萧何确实出力最多,老刘为这位老哥多争取点福利待遇,应该!这也正是刘邦的可爱处!
福利待遇争完了,麻烦事还没结束呢,大家又开始争朝堂上的座次问题。说起来这好汉排座次也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要不然宋江也不至于搞出了一个天降碣碑的玄虚才把手下那帮子变态们排好队。这不,轮到刘邦了。
武将们满心要扳回一局,皆曰:“平阳侯曹参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力主曹参第一,不信去数曹爷身上的伤疤。高祖刘邦尽管‘心欲何第一’,但考虑到在论功行封的时候搞了把独裁,在这排座次上面不好意思再不顾群臣的意思,要安定团结嘛。
有意思的是,刘老大想妥协了,还有别人不干啊。关内侯鄂秋又站出来为萧何说话:“我说诸猴啊,咱们不妨来假设一下,咱们要是没有萧相爷坐阵关中,会怎么样呢?”这么一提,从高祖以下大家都不禁有点毛骨悚然!
刘邦:“姥姥的,要没老萧呐,第一个玩完的就是老大我,和楚霸王奋战了五年,老大我‘失军亡众,逃身遁者数矣’,当光杆司令,俺工作经验丰富,要不是‘萧何常从关中遣军补其处’,俺这孤家寡人能蹦腾出去几步还真难说,真他妈没面子”。
诸将:“要是没萧相爷么,估计本猴现在最多是只死猴———饿死的!本猴在荥阳这几年,好几次‘军无见粮’,每次都是‘萧何转漕关中’,想方设法给大家伙搞来几袋子面粉、大米,‘给食不乏’,那几次荥阳被项羽这厮攻破,弟兄们落荒而逃,要是没萧相爷把关中这片地方整成这么个安乐窝,咱们只好沦落街头,加入丐帮荥阳分舵...”
看看大家都不说话做思考状,关内侯再次启发大家:“如果没有平阳侯曹参的攻城略地,斩将立功,大汉江山又会如何?”
“这个么...,曹爷的那些战功大多是作为淮阴侯韩信的部将的时候立的,无论如何,曹爷还不象韩信那么不可或缺吧,韩信如今贵为楚王,那也不用提了,只是要是没曹爷么,问题似乎不太大啊...”
关内侯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做结:“‘今虽亡曹参等百数,何缺於汉?汉得之不必待以全’,曹将军这样的人,得之是汉之幸,失之汉却不会因此而亡,找个替换他的人,不是难事;可象萧丞相这样的人,‘失之则必无汉矣’——没有萧丞相就没有大汉朝!是以‘萧何当第一,曹参次之!’”
话到如此,群臣再无异议,‘於是乃令何第一,赐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可以穿鞋带剑上朝、不必躬身碎步,萧何乃汉臣第一人!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高祖刘邦终于把这帮子牛轰轰的耍嘴皮子的、舞枪杆子的排好了队,满意的呢欢天喜地跑自己“食邑”上收租征税,不满意的呢恶狠狠地跑自己地盘上大搞“促生产”,鼓励大家多生优生,做英雄母亲,而且最最重要啊,不许分家!他奶奶的,五百户就五百户,我要让每户的年“生产”总值在十年内翻两番!
刘邦这厮也很有意思,就因为鄂秋帮他把心里话讲了出来,于是把他由关内侯升为安平侯,长两级工资,倒也进一步表明了萧何在高祖心里的份量。刘邦又童心忽起,‘益封何二千户’,说是报偿当年刘三当亭长时到咸阳出差,萧何比别人多给刘邦凑的盘缠,尚记否:‘吏皆送奉钱三,何独以五’———这个活宝刘三!
楚灭汉立,昔日的小亭长如今贵为高祖皇帝,群臣也各就各位...似乎汉军将士已然可以兵甲入库、马放南山了,事实却远非如此。历朝历代在立国之初都有这么一个战战兢兢的动荡期,刘汉天下自也概莫能外,其特色表演就是受封各地的诸猴们一系列的造反有理。自然,战场上摆平这些叛军,与身为文丞的萧何关系不大,值得一提的有这么两个叛臣:韩信、陈豨。
高祖刘邦拿下楚王韩信是汉六年的事,在此小子不准备细述,有兴趣可参阅《游戏风尘话陈平》系列,总之,高祖‘用陈平计,乃伪游云梦,会诸侯於陈,楚王(韩)信迎,即因执之’,‘至雒阳,赦信罪,以为淮阴侯’,韩信后随刘邦迁往新都长安。
‘汉十一年八月,赵相国陈豨反代地’,刘邦这厮不甘寂寞,决定御驾亲征,国事暂时交给他老婆吕雉把持,并特意交代萧丞相多多用心,然后刘老大‘自将,至邯郸’。
这天下午,萧相散朝回来,脱下拖泥带水的朝服,打算换上方便舒适的全棉便服,赫然觉出这腰带子怎么又进展了几寸,未免感叹岁月不饶人,当初的那一拨同学少年如今都到了挺将军肚儿的年龄了,这不,俺萧相以身作则,捷足先登了,郁闷!再加上老大亲征,却迟迟没有消息,不由得更加提不起精神。对刘邦的用兵水平,萧相一直不大放心,要是韩信这小子如今还能为大汉出力,代主出征,那就一点悬念也不存在了,偏偏这个淮阴侯...唉!
这相爷就这么穿着短衣挨那儿发愣呢,管家悄悄进来,轻声禀报:“相爷,皇后有密使到,要相爷火速秘密进宫,小轿已经备下了。”萧相心头一凛:莫非主上有事?知道问这些跑腿儿的也不可能有答案,赶紧抓过一件外套,上轿,悄没声息直奔长乐宫。
皇后吕雉正襟危坐于密室,柳眉微绌,有太监正奉茶。见萧何进来,皇后免丞相行叩拜礼,即刻让左右退下。
皇后站起:“丞相可知,我等危矣!”
萧相一颤:“莫非主上...?”
皇后有点气喘:“非也,是有人谋反,而且起事在即!”
高祖无恙,萧相心里一宽:“究竟何人大胆?”
皇后字从牙缝出:“淮阴侯韩信!”
萧相一震:“臣愿闻其详。”
吕后声调提高:“韩信与陈豨谋,陈豨举兵反于外,韩信聚众叛于内,互为响应。眼下韩信已谋定假传诏书,释出狱中人犯,兼收京中官员的家丁、奴仆,整合成一支奇兵,攻杀本后和太子!”
萧相狐疑:“敢问皇后如何得知此事?”
吕后往前跨了一步:“韩信有个家人获罪,被韩信囚禁,欲于起事当日以此公头颅祭旗。此人的兄弟设法逃脱,将此事禀与本后。请丞相来,务请看陛下面上,代为筹划。”
至此,丞相萧何完全冷静下来,沉吟半晌,乃对曰:“皇后,这淮阴侯对主上不敬,对诸侯不服,老臣耳闻目睹。其奴虽有因私恨而陷旧主之嫌,然当今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矣!再者,我等亦无时日以求证此事的真伪,一旦打草惊蛇,必为其害!须知此子用兵,鬼神难测!当今之计,臣以为:先下手为强,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走一人!”
吕后坐回原处,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注视着萧何,注视着这张依然温厚的脸,萧何不躲不避,也注视着吕后的眼睛,良久,二人同时点了点头...
当晚,一顶大轿停在淮阴侯府前,轿中人峨冠博带、满面春风,出轿,径入韩府,家人高声通报:“萧丞相到--”此次韩信称病,未随高祖出征。闻恩相到访,韩信礼迎何于客厅。萧何一见韩信,即大呼:“大喜啊大喜,哈哈...”
韩信诧曰:“小弟病体,何喜之有?”
萧相一脸的甜蜜:“贤弟有所不知,主上出征多日,我等日牵夜挂。上苍佑汉,老哥刚得的讯息,主上今日遣使归来,‘言豨已得死’,主上不日即班师回朝。此非大喜而何?”
韩信脸色微变:“陈公他死了?何以小弟未知一丝一毫?”
萧何满眼含笑:“皇后已然知讯群臣,群臣皆欲入宫一贺,唯体谅贤弟病体,欲毋惊动也。为兄自衬如此美事,弟若不俱,实憾事也。故特来知会贤弟,一同赴会。须眉男儿,些许小疾,何足道哉?”
萧相慈眉善目,看着韩信的脸,韩信的眼睛躲避着这温软的目光。韩信对萧何素来恭敬,引为恩师、知己,对这位恩重如山的兄长从没有过丝毫的怀疑。萧相既言陈豨已然兵败身死,可见本侯所谋无望了!如此朝贺,不知则已,知而不赴,与人口实,恐招人疑也!
萧何见韩信脸色有异,心中有数,假意问曰:“贤弟很不舒服么?”韩信一惊,强笑曰:“不碍事,丞相稍待,容小弟更衣,同往。”
于是韩信更衣,随萧何出。门外月色皎洁,韩信抬头看了看天,不由得想起恩相萧何匹马相追的那个晚上,依稀也是这轮明月。上轿,随萧相进宫。下了轿,萧何携了韩信的手,曰:“我俩来迟了,想群臣皆已入大殿,倒让此外厢冷清如斯,贤弟,我俩得赶几步了。”一边说,一边加快了脚步,韩信想也没想,亦步亦趋,恩相的手依然温暖如初...
正行间,忽听一声呐喊,身边涌出武士数十人,不由分说,把韩信按倒于地,五花大绑起来。伴着太监的一声长喝:“皇后驾到---”,宦官二人抬一凤椅至,吕后出,落座,冷眼视韩信,不发一言。韩信大呼:“臣无罪,丞相救我。”却见萧何出,立于吕后之侧,亦不发一言。吕后侧目视萧何,何缓缓点一点头,吕后启朱唇,拖长音:“斩———”
韩信知再辩也无用,绝望而叹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兒女子所诈,岂非天哉!”可怜韩信,用兵如神,对这种政客间互设心机、尔虞我诈的伎俩,却始终是个门外汉,至死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叱咤风云、无敌疆场,却屡屡折煞于在他看来根本就是兵盲的小字辈之手!
‘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宫)钟室’,‘遂夷信三族’。一代兵仙,魂归茫茫夜空,那一轮本来依稀如昔的圆月,不知何时转过了她的脸,不忍目睹这人间的惨剧...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萧丞相利用了韩信对他的信任,没费多大力气就为老板刘邦启掉了这枚威力超强的不定时炸弹,虽然客观上确实达到了稳定刘汉江山的效果,但读起来终究让人嘘吁,然而...这就是政治!
韩信已除,关于萧何的大事记其实已然全部写完。高祖何幸,得萧爷辅佐大半辈子,从萧爷发现刘季,历经提拔为吏、助娶吕雉、奉为沛公、辅称汉王、力荐韩信、资汉灭楚、计除淮阴,高祖也对萧爷予与汉臣第一人的丰厚回报,似乎二人始终相辅相成、水乳交融,连牙齿误咬舌头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其实并非如此。
‘汉十二年秋’,继陈豨之后,淮南王英布又拉起了杆子,高祖刘邦大约也觉得“与人斗其乐无穷”,一如既往,马甲裹身,御驾亲征。战火间隙,‘数使使问相国何为’,嗨,老一套,楚汉相拒时期,汉王就曾派人打听萧何在大后方的所作所为,萧相受人点化,轻描淡写地让自己的所有兄弟子侄都去当兵吃粮,如今都已然在军中了。没了兄弟子侄可遣,萧何‘悉以所有佐军’,所谓有人的捧个人场,没人的捧个钱场,萧相这次是倾家荡产,捐助军队。
萧爷于驭人一道,功力与刘邦相去甚远,有了上次的经验,萧相明了高祖所行不过是怕本相在后方势力渐大,威及主子。这一点是不错的,然而时过境迁,当初把兄弟子侄送到军中随老大征战,确实打消了汉王对丞相在后方培植自己小集团的顾虑,可如今您萧爷已然贵为汉臣第一人,依然如此大公无私、拿家产充军费,岂不是网络人心、培养粉丝么?另立大功,让主子如何封赏呢?以天下相让么?
亏得萧爷养的食客还真不全是饭桶,其中就有这么一个,及时地给相国指了出来,并建议‘今君胡不多买田地,贱贳贷以自污?’ 萧爷如梦初醒,赶紧派人快马加鞭,把那几十车饷银追了回来,又是强买田地,又是狂放高利贷,可着劲的往自个儿脸上涂墨,‘上心乃安’。在帝王眼中,养着道德楷模一样的臣子,永远是危险的!
偏偏高祖马甲不够厚实,在一次群殴中被一枝流失射穿,加上高祖此时已然年逾花甲,免疫力下降,竟然一病不起。支撑着班师回朝,将近京城,突然涌出一群老百姓拦路告御状,告谁呀?告相国萧何!想想也是,萧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告御状,除了皇帝,谁还能动他呢!告他什么呀?‘言相国贱强买民田宅数千万’,得,强买民田的事儿犯了!
刘邦收了一大摞状纸,却没事偷着乐,心里那高兴。这老小子成心要给相国难堪,就带着这一群老百姓一块进城。老板凯旋班师,相国自少不了率文武群臣夹道迎候。见了萧相的面,高祖第一句话居然是‘笑曰:夫相国乃利民!’说合辙你老头子也是个唯利是图的主儿啊。挂着奸笑,把那一摞状纸朝萧相一摔,曰:“君自谢民!”您自己给子民们谢罪吧,一脸的幸灾乐祸。
强买民田,本就非萧何本意,几亩破地,稀罕么?既然老板让谢罪,这有何难?不就是答应归还田地么?大不了每户附加若干精神损失费,再打几个躬、作几个揖?这难不倒本相,三下五除二,这帮老百姓就心花怒放,三呼万岁了。你三呼万岁也就罢了,偏偏跟着也不知道谁起的头,大家伙跟着五呼相国九千岁!
刘邦心里那个满不是味儿:他奶奶的,五九四万五,不就超过三万了吗?心里正发酸呢,萧相一晕乎,把那个食客提的“自污”的宗旨忘了个干净,顺着田地这话头又奏曰:“说起土地,‘长安地狭’,如今人口越来越多,田地已然不够耕种,老臣见上林苑中空地颇多,‘愿令民得入田’,增加粮食以养民,所剩枝叶亦可喂马养驴,望陛下恩准!”那群状民一听萧相国建议把皇上的私家苑林捐出来让老百姓解决温饱,更是把句相国九千岁呼了几十上百遍,全然不知皇上的脸紫得象一付肿大的猪肝!
高祖气呼呼的判决如下:“上林苑之事,容后再议。萧何身为相国,强买土地,触犯众怒,着廷尉镣铐拘禁,日后再审!起驾!”一溜烟进城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萧老爷子和面面相觑的一群状民...
为官之道,萧何其实始终缺点天分,满脑子都是经济、人口、银子、粮食,也不知道好歹给老板做做脸,能有今天,凭的是治政的才能、若谷的虚怀和对刘汉死心塌地的忠诚,这次让他“自污”,他倒好,反把老板给污进去了,就这么糊里糊涂给下了大狱。这倒让人想起汉臣里另一位牛人陈平,这厮古灵精怪,把老板的心思吃的贼透,不差分毫,高,实在是高!
刘邦身在病中,脾气比较大,面子上一个挂不住,把个老相爷关了班房,事后想想又有点过意不去,就和一个王姓心腹贴身侍卫聊起这事,说老王啊,萧相的事,大家伙都怎么看啊?侍卫对曰:“奴才愚钝,终究想不出相爷到底犯了什么大错,难道就为买了几亩地,皇上就这么严惩相爷么?”
刘邦伤病不轻,勉强笑了笑:“老王啊,有些事你哪里想得明白?你看人李斯当了秦皇帝的宰相,‘有善归主,有恶自与’。如今萧相国也不知收了人家什么好处,居然打起上林苑的主意了,他又不是不知道,我等闲了就爱跑个马呀,打个猎呀,没了上林苑,难道去猪圈跑马,猎杀家猪?他分明就是‘以(此)自媚於民’,收买人心,不关他我关谁?”
这侍卫也真敢说:“皇上,请恕奴才直言,为黎民谋福,乃为相者本分,发现有利于民之事,而为民请之,‘真宰相事’!皇上何以因此而疑相国受人贿赂?皇上以前‘距楚数岁’,后来‘陈豨、黥布反,陛下自将而往’,相爷独守关中,那等好时机,相爷若有反心,随便抬抬脚,关西之地就不姓汉了;相爷连江山这等大利都不取,又怎会去贪那点可怜的贿赂呢?既无取天下之心,网络人心又有何用?”
高祖沉吟半晌,兀自有气:“那他也该给主子留点面子啊,怎麽不学学李斯?”王侍卫续曰:“皇上以为那样好么?‘秦以不闻其过而亡天下’,李斯难辞其咎,‘又何足法哉’?” 妙!这小子,怎麽才混了个侍卫?
高祖再次沉吟半晌,在侍卫的搀扶下缓缓躺倒,叹了口气:“老王啊,持我的符节,去赦相爷出狱吧...”侍卫跪而泣:“皇上圣明!奴才三生有幸!”
萧何比刘邦还要大着几岁,如今也已是垂垂老者,从班房出来,听说高祖病情不轻,顾不上洗漱,光着脚丫子,就来到高祖病榻前,跪下谢罪谢恩。高祖勉强起身,微笑着:“相国免礼!‘相国为民请(上林)苑,吾不许’,我不过是桀、纣之君,‘而相国为贤相’。我所以把你下大牢,‘欲令百姓闻吾过也’。” 何再拜而泣,不敢起。
呵呵,和刘备托孤异曲同工,刘备说:阿斗不灵,先生自立!诸葛亮从此死心塌地扶那个扶不起来的后主;刘邦说:我是昏君,你是贤相,那意思:以后有金纸往我脸上贴,有锅灰往你自个儿面上糊,知道吗?
高祖刘邦终究未能抗过这次伤病,一代泼皮帝王于汉十二年撒手西归。其子立,为惠帝。萧何一来年事已高,二来为高祖的去世,终日郁郁,身子骨每况愈下,于惠帝一年年底一病不起。
惠帝亲往探视,言及继任者,问萧相:“相国百年之后,‘谁可代君者’?” 何对曰:“‘知臣莫如主’,还用老臣多言吗?”惠帝顿悟:“相爷是说平阳侯曹参?” 何顿首曰:“‘帝得之矣’!臣虽死无憾!”
萧何和曹参同随刘邦起于沛县,本是很铁的哥们,后为了种种原因,逐渐疏远,世人皆曰‘(萧)何素不与曹参相能’。当其时也,曹参远在齐地为地方官,听说萧何病故,马上告诉家人打点行装,说:“吾且入相”,深知萧何必荐自己接任汉相。‘居无何,使者果招参!’这哥俩,真知己也!
‘孝惠二年,相国何卒,谥为文终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