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好诗怕滥 -- 任爱杰

少年时第一次买到属于自己《三国演义》，印象最深刻有两者：

一是序言，这篇序言已经忘了作者是谁，但其观点新颖，不但此前未见，此后也未再见到。作者大抵是曹丞相的粉丝。语出惊人，主要观点是并非曹操造就了曹丕篡位，而是曹丕篡位造就了后世对曹操的评价。作者举出《让县自明本志令》，又举出曹操一生事迹，说明曹操的初心真的是匡扶汉室。如果没有曹操，真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汉朝能够苟延残喘几十年，完全是曹操的功劳。而曹丕篡位等于否定了曹操所做的一切。于是曹操从匡扶汉室的大功臣，变成了倾覆汉室的大奸臣。所作一切都成了“王莽谦恭未篡时”的掩饰。奸雄之名完全是曹丕“坑爹”的结果。

二是印在封面的那首《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当时已读了《宋词三百首》。看到此长短句，不禁惊为天人。心想那编撰《宋词三百首》的朱孝臧真是瞎子，如此好词居然不入其法眼。

后来年齿渐长，再读杂书，才知这首绝世之作的作者是明朝正德六年状元郎杨慎，没宋朝人啥事。自己闹了个笑话。

由此对杨慎的崇敬之心保持了几十年。虽然后来读史，知道了这位其实是位官二代。当官后成了“大礼议”事件的主角。其伏于左顺门，撼门大哭，自言“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结果开了明朝“被廷杖”的先河，成了各种明朝后期“清流”的鼻祖。但是对这首好词的印象仍未改变。直到读到《二十一史弹词》。

《二十一史弹词》又名 《历代史略十段锦词话》，这本书是本历史通俗读物。上起开天辟地，下至元朝覆灭。正文类似《三字经》，但不是三字，而是十字。例如叙述开天辟地，就说“盘古生，一出世，初分天地。”，接下去说“至三皇，传五帝，渐剖乾坤。”基本就是个启蒙读物。

有意思的是，书中的序言提到上古年代，竟然是这样的：

窃闻诵诗读书，要知今古；抚琴弹剑，须待赏音。昔者太极初分，鸿蒙始判，有大圣人盘古出世，能明天地之道，达阴阳之变，为三才首君。自后三皇五帝，世代相传。按史记：盘古之后，有天地人三皇。春秋元命苞曰：开辟以来至春秋鲁哀公十四年获麟之岁，凡一百二十六万七千年，分为十纪。索隐曰：凡三百二十七万六千年，分为十纪。虽有参差，大概是世远不能详考，不必细推。但要知所谓十纪者：

九头纪 五龙纪 摄提纪 合雒纪 连通纪 叙命纪 循蜚纪 因提纪 禅通纪 疏仡纪

这里如何纪元不论，有意思的是这句“凡三百二十七万六千年，分为十纪”。要知道人类的鼻祖正是在300多万年前从古猿中分离出来。《史记索隐》引用的是《春秋纬》的说法。汉代人如何能得知这三百多万年？是巧合？还是我们曾经拥有过更高的史前文明？

回到《二十一史弹词》上来。《二十一史弹词》共分十段，一总说，二三代，三秦汉，四三分两晋，五南北，六五胡，七隋唐，八后五代十一国，九宋辽金夏，十元史。每段开篇用一词，收尾总结用一词。这首千古绝唱《临江仙》却不是说三国的。而是放在第三段的秦汉开篇。后来才被毛氏父子拿去批注《三国演义》。到后来成了通行本的开篇词。

当时结合《三国演义》看这首《临江仙》，觉得贴切无比。但后来看到《二十一史弹词》才发现杨慎全书中反复用“青山”、“渔樵”、“滚滚”等概念。结果本来分开看每一首都是上等的怀古诗词放到一起集中出现时，给人的感觉就是车轱辘话没完没了。

仔细看《二十一史弹词》，才发现其实其中只有两个主题。其一，以《临江仙》为代表。另一个则以这首为代表：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伯闹春秋，秦汉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是不是觉得这首也很熟悉？如果熟悉就对了。这首词才是原著中真正说三国两晋的。但是后来却被借用去做了通行本《东周列国志》的开篇词。

对比其原来的用法，显然原作者杨慎没有借用者来得贴切。

而《二十一史弹词》中其他的开场词和收场词全都是这两首的变奏而已。可想而知，当两首好词不断以其变奏在你面前出现，车轱辘话来回说的时候，要么你会觉得烦闷，要么你就被洗脑了。

当俺把这个发现告诉俺的红颜知己的时候，老婆大人轻轻回了一句，“你喜欢的歌剧和音乐剧不也是这样？”

俺先是愤怒了一下，然后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大多数的歌剧、音乐剧来来去去也就两三个主题，然后根据角色和剧情不同填词和变奏。然而好这口的人却还能听得津津有味，反复不断。不但贡献各种演出门票，还要收藏各种录音录影。

由此总结，大多数所谓“大家”，无非是“一招鲜，吃遍天”罢了。便才高八斗如杨慎也不能例外。不禁把对自己的要求下降了一大截。

2020.05.15 有好酒，以好文下酒，有感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