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2002年日本影片《黄昏清兵卫》 -- 燕人

2002年的日本影片《黄昏清兵卫》在IMDB上大概是被评分最高的日本武士题材电影。导演是山田洋次。我想他最为同学们熟悉的作品大概是《远山的呼唤》。

《黄昏清兵卫》不是一部传统意义的武士题材电影。它舍弃国家时事这样的重大叙述，而专注于井口清兵卫这个低级武士的个人生活。观众们看到清兵卫在藩主的庄园里做着最低级的仓库管理工作，接受区区５０石米的薪水。电影开始是他妻子过世的场面，给他留下两个女儿，还有一个痴呆的母亲需要抚养。电影多次通过不同人物之口议论他的薪水之低。每天黄昏下班后，因为钱的关系，他不能和同事去酒吧，因此被同事讥笑，背地给他起了“黄昏”这个外号。

清兵卫的好朋友饭沼伦之丞却出自享有４００石米薪水的高级武士之家。饭沼的妹妹朋江与清兵卫青梅竹马，但是因为等级关系，被嫁给同级武士甲田。朋江受不了酒鬼丈夫，跑回娘家。饭沼请求藩主解除了婚姻。酒鬼上门纠缠，正值清兵卫在场，答应代替饭沼与甲田对决。清兵卫因身份关系，决定用木棍代替剑。结果一招将甲田击昏于地。

朋江对清兵卫产生感情。饭沼请求清兵卫娶妹妹为妻，被清兵卫拒绝了。他担心双方的家庭背景差异太大。他的前妻出自１５０石米薪水的家庭。她娘家给清兵卫施加要求，使得清兵卫不得不借债举办葬礼。这使他心有余悸。

藩主死亡后藩政继承权产生风波。失败方被要求切腹。其中有一高级武士余吾善右卫门拒绝。清兵卫被严令要求取得右卫门人头。清兵卫自衬未必是对手，请朋江过来，按武士规矩帮助梳妆打扮，并向其表白。在右卫门家，右卫门向清兵卫倾诉他做武士的艰难守责未曾失职。清兵卫心中产生同情。在交手中右卫门被杀死。清兵卫回到家中，最后与朋江终成伴侣。电影画外音说，三年后在明治维新的戊辰战争中，清兵卫跟随藩政府站在幕府一方，成为旧体制的殉葬者。

如果从故事看，电影还有看头。实际上这部影片比较适合在影院中观看。导演用大量镜头描写清兵卫的旧木屋采光不好的家庭生活，光线很暗。与屋内环境对比鲜明的是来访的朋江的和服。观众可以看到到两个人的悬殊不同背景。最后与右卫门的对决也是在木屋内，视线不好。导演可能有意避免打斗场面。实际上这部电影根本不像武士题材。我看导演的用意在于描写清兵卫的常人生活：除去清兵卫需要佩剑为藩主卖命外，他辛苦工作换取低廉薪水，与当代的打工者阶层几乎无差别。清兵卫最后的结局，是对他的社会存在的一个微讽。

导演借朋江之口说出一个日本社会真相：因为农民的辛苦劳作，才有武士阶层的存在。清兵卫这样一个低等级武士，还能雇佣一个跟班，跟他上下班，在清兵卫家做杂活，吃饭时不能和清兵卫家坐在一起。这是日本传统的等级社会。我想起以前的一个印度室友，家里是第三等级的商人。他说他家雇佣了司机，仆人等，虽然他家也不富裕。但是作为那个等级，你必须雇人。

• 2004年日本影片《隐剑鬼爪》

中国的武侠小说的缺点就是缺乏社会基础，没有现实性，不如日本的武士小说。

或者不被认为是武侠小说……比如有仙侠成分的，或者太历史化的。前者直接扔到仙侠，后者则扔到历史。还有些作者干脆换个名头，比如徐皓峰自称写的武行小说。

真正的问题在于，武侠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尽管武士道也是虚构，但武士作为一个阶层存在了上千年。借此讨论社会问题，易如反掌。比如着重于武士阶层的政治经济问题，依此建置戏剧冲突。而武侠中的侠客，一上来就代表道义，钱也来的莫名其妙。是没办法表现这种冲突的。仔细探究也不过是：庙寺产业、一方地主、生意有钱……或者劫富济贫。已经常识化，没有讨论的必要。

单纯说现实性，最早的有社会生活细节（20-30年代），晚些的有批判现实成分（80-90年代）。现在流行的也喜欢搞社会批判，倒不是完全没有。只是拍出来的多半很浅薄。

可惜也只有这么一部好的。

三侠五义凑合，但是作者死太早，太监了。再后来到民国期间，这种风格就没有了。因为西洋武器的缘故，武侠的功夫设定日益离奇，和社会完全脱节，反而失去了长久生命力。

未来的人可以看日本武士电影了解日本的古代武士，看水浒传了解一下中国古代的官匪关系，但是看武侠小说的话不能了解中国任何古代历史时期，情节设定又往往比不上新潮作品，已经失去了市场定位。所以说我认为武侠小说恐怕是要没落了，将来等我们这一代人老了就没什么人看了。

西西河真是没人了，上面那个还说武侠不存在，好嘛，两张嘴皮子一扒拉，是什么都敢说啊。

看到最后一句作罢。

行文散乱，先行抱歉。

一

觉得我讨论这个非常困难，因为中国的传统不同。国外主要是靠理念冲突建构的，但是在中国，那些理念已经被常识化了。作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无需再提。就像前面侠客的财源、行事的动机，虽然也有专门的作品讲这些事情。

不过我比较乐观，现在作品的所有缺陷，都是未来作品的源泉。现在的中国，问题恰好是文化淡薄，那种常识已经消失了。就像金庸的文化细节被人称赞一样。改变可以从这里开始，重新塑造出常识。

我说的常识不是哏那种，而是作为一种生活状态，作为一种形象鲜活的生存在人的记忆里。

二

反映现实的作品不必是武侠，而武侠反应的现实也不必以国外为标准。武侠就是意愿。它只是承载我们幻想的一片天地，可以放松心情，可以审视自己，没必要为了所谓现实而改变自己。武侠反应的现实也是如此。它可以是传统的消亡，也可以是价值的确立。实际上我觉得现在武侠最恐怖的一点就是没有这些了，已经变成西方的理念，成为承载意识形态的工具。价值变成了概念游戏。

单纯想象一下武侠小说写实应该什么样子，也许还是那些写民国的比较接近。电影的话，就是《一代宗师》那种了。只是这种很不侠客。要我说的话，还是回到常识最合适。表面上，依然是侠义恩仇、怪异离奇，但背后可以察觉出不同的东西。而这种东西是什么，就看作者的想法了。

三

日本武士电影其实很难了解武士，也许可以了解到阶级矛盾和社会风貌，但更多的还是创造。创造出日本自己的文化认同，和事实中的武士关系不大。就像通过西部片了解美国牛仔，通过武打片了解中国大陆一样。

四

以个人的眼光看，现在没有不没落的。都是价值空洞，虚浮造作，观念横行。稍微较真一点点，许多情节根本就没法成立了。真正要解决的是这个，而武侠，只是一种表现形式。

也许凭借西方理念可以拯救一些作品，但我觉得，还是回到中国文化最好。那种生活与境遇，说不定对年轻人很稀奇。而不是现在这样，穿汉服就叫古装，拿把剑就叫武侠了。

你要硬把纪传体史书都算成小说的话，史学界和文学界都不见得同意。

声明一下。

现在的武侠题材似乎最典型的就是徐浩峰，可是个人的感觉，传统意义上的侠的成分很少，文化批判的味道更多，如你所说是武行小说。典型的就是师父、倭寇的踪迹，个人感觉作为镜像的是小林正树的切腹。正巧你也说一代宗师中侠客的意味很少，徐浩峰也是参与了的。

相比于武士，中国好像真的缺少一个阶层作为武侠的映射，镖局、武馆、脚夫、清朝的侍卫，似乎可以，相比之下作为职业而非阶层，更加凌乱，而传统的门派距离真实又有点距离。对于社会整体结构的体现，这也很考验作者了。

右卫门就是另外一个清兵卫，当他连自已的主君都失去了，当他连50石禄米都失去了，当他连相依为命的妻儿都失去了。

右卫门再一次成为浪人，领主还想让他为自已的前主君殉命。于是右卫门拔出刀来反抗。清兵卫未必没有看到这一点，但是他没有反抗主君的命令。武士们自相残杀，走向黄昏。

再后来，大家都知道了：浪人要倒幕，乡士们却加入新选组求一个出身，武士们加入两个、三个甚至四个阵营相互厮杀，倒幕后的西乡又成了国贼举起叛旗，黄昏的武士缔造的新政府彻底取缔了武士阶层。

赞同你的看法，武士的黄昏，更是日本封建等级制度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