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童年逸事之学农（饭前饭后慎入） -- 清水涧

三十年前的冬天比现在冷。寒假一过，新的学年开始了。那年月不讲三哥戴表，讲的是：“以粮为纲，全面发展；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虽然我是在一所工厂的子弟小学读书，但周围四里八乡的全是大大小小的村落。“学农”是每年都有的活动，并不希奇。

“学农”一般都选在盛夏麦收季节，这要是在解放前，是咱贫雇农打短工的好时候，地主富农家少不了雇些人手，伙食也还不错，在咱韶山的领袖家还可能吃上鸡蛋。可是“雄鸡一唱天下白”，贫下中农翻了身。这些活儿都被我们抢着干了！不算分校，两千多小猴崽子，那人气！不计划生育也行。可三年级以下的我，只能弯腰低头拣麦穗儿，看着撒在地上的汗珠，不禁叹道：这也是咱爷们儿该干得活吗？望着四年级的兄弟，挥动着磨得锃亮的镰刀，但见金黄的麦子纷纷倒下。心中升起一个愿望――总有一天那镰刀会落在我的手里！那是多么令我辈神往的目标啊，因为中央领导层发生了剧烈的变动，这一理想终究未能实现。

这一年为了粮食产量“跨黄河、过长江”，我们又增加了新的学农任务――积肥。工厂区里可积的肥种类不多，“人肥”倒是非常集中，充分体现了工业化大生产的优越性。这一点是几千年来遵循着“肥水不留外人田”的小农经济所不能比拟的。由于当时是计划经济，讲究的是统一调拨，这些肥水早就被附近的八个生产队给瓜分得一干二净。况且在缺乏专用工具的情况下，一般人也揽不了那瓷器活儿。即使有了工具，没有点“一不怕臭，二不怕熏”的大无畏精神，这项工作也是干不好的。那时候城里是石传祥们的地盘，在我们这城乡结合部，这活儿基本上是被地主富农给包了。我经常见到的一个干这活儿的地主，年纪四十上下，晒得通红的面颊，仍然透出在农村稍显白皙的本色。每次当他挑着沉甸甸的担子在孩子们面前走过，迎接他的总是孩子们那真挚的问候“嘿，臭地主！”，随之而来的是雨点一般落向装满“人肥”的木桶的土坷垃。这时，他总是报以慈祥的微笑，伴着这微笑，闪烁的金光从他的右上犬齿附近放出，分外的耀眼，提醒着孩子们他曾经是个真正的地主，象马小辫一样的地主。听大人们说他曾经当过生产队的队长，种菜是个远近闻名的好手。他家里有两个和我年岁相仿的男孩，由于阶级觉悟很高，很少和贫下中农的孩子们来往。放了学，就回家，躲在屋里就再也不出来了，过年过节的也是如此。后来，听说哥俩都考上了清华。

俗话说“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了？”，这除了“人肥”还有“马粪”！“马粪”其实应该算是一种统称，同时包括了驴粪和骡子粪。盖因这两种畜生与马属于近亲，最终产物非常相近，除了资深动物学家，落地之后很难分清。而一般来说，我们发现的大多是已经落了地的。

工具是家家都有的，扫地用的土簸箕用来装粪，铲煤灰的小铁铲连铲带刮的，也是件趁手的家伙。

鬼子们爱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是咱多年以后才听到的。可当年的我已经想到，要想拣到好粪，起晚了不行。附近的村子是不能去的，有狗！虽然从来没被狗咬到过，但每当背后传来那畜生的吼叫，总是忍不住脚下一软，踩着棉花似的跑出二里地。再者，村里高手如云，咱这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还能讨了好去。村里去不得，就在家属区附近的公路上转转吧。

第二天一大早儿，出门的时候天色灰沉沉的，北风呼呼地刮着。不多时，从被窝里带来的那点儿热乎气儿，全都随着一股股的白雾从嘴里冒了出去。拎着两件铁家伙的小手渐渐地变得不听使唤。一路上寻寻觅觅，不放过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冰冷的柏油路面被风吹得他咋就那么干净呢？在还没有完全失去拾粪热情的时候，到了京周公路。这是一条重要的南北干道。当年国军从北平撤往保定府就曾从咱门前过，虽然咱还没有出世。在咱拣粪的那个年代，机动车一天也见不到几辆，路上见的更多的是一串串的马车，车把式们抱个鞭子打着瞌睡，牲口们边走边嚼着前面车上槽子里的草料，秩序井然。唯一能听到的是蹄子上的铁掌敲击路面时发出的清脆的蹄声。我家楼底下有个饭馆儿，早上卖些油饼儿豆浆，中午招呼的大多是赶大车的车把式了。那天的早上却跟见了鬼一样，没见到一辆马车的影子。两眼瞪得象手电筒，在地上扫过来扫过去，在扫出一里地后，终于找到了第一堆儿马粪！扁扁地贴在路面上，早已被过往的车辆压成了薄薄的一层儿。我激动地拿起小铁铲轻轻地铲了两下，没铲下来。仔细一看，原来已经冻死在路面上了，看样子有个一两天了。经过一番折腾终于把它近乎完好无损地起了出来，奇迹呀！用冻僵了的小手掂了掂，估计有二两重。又忙活了一阵子，该回家吃早饭了，检查了一下战果，有点令人失望，也就半斤到八两之间吧。这叫咱怎么拿得出手？出去的一天比一天早，一天比一天黑，也一天比一天冷。那真是体会到了啥叫披星戴月了，当个农民不容易呀！可惜的是僧多粥少，孩子多粪少。几天下来，辛辛苦苦，攒了不到二斤半。份量咋就这么轻呢？经过仔细研究发现，马粪在离开母体后，经过挤压、蒸发等作用而大量失水。补救的办法是按照一定比例人工补充水份。注意事项：第一，补水时要远离人群，尤其是特别招老师待见的女学生干部；第二，补水要适量，否则适得其反；第三，喷洒一定要均匀，这样才能吸收得快。这样，经过几天精心地培育，终于长到了五斤多。不过，翻两番的目标还是没有实现。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交粪的日子到了。我拎着心爱的小粪桶，高高兴兴地来上学。校园里有指定的交肥地点――二年级教室旁边的小空场。如今成了小粪场，场里各班的老师忙着过秤和登记。秤边上站着从村里请来的老庄稼把式，严格把着质量关，当真是眼里不揉砂子。这不，我前面有几位往粪里掺了砂子的同学不幸被当场揪出。这可是重罪，当时就把咱吓筛了。还好，由于咱在制作过程中技艺精湛、工艺合理，产品质量达到了老专家的要求。

过了两天，个人积粪排行榜公布，简直是晴天霹雳。全班四五十人，咱一不小心居然就垫了底！连我最最迷恋的狐狸精都上交了十几斤，一定是有人拿了自己的粪来送人情。

鉴于粪量没有达标的同学还有不少，老师们宣布限期三天，完成每人二十斤的指标。这不是要命吗？正在我愁得恨不能自己变成一匹马的时候，一位贵人驾到。他是比我高一年级的老大，在养白耗子的活动中，我俩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友谊。这位老大不光架打得好，养狗、养耗子、积肥样样行！已经上交国家四十多斤粪，超额完成了上级下达的指标。他说今天中午拎上粪桶跟我去饭馆。

中午吃完饭，拎着小桶奔饭馆，心中不免狐疑，这中式饭馆也有马粪吗？到了饭馆，老大早就拎了个大桶守在一旁。我用越来越职业的目光四下里扫了一遍，都是在忙着吃的，没发现忙着拉的。老大说：“兄弟别急，不出一刻钟，瞧好儿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