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夺命黄花 一 (对灵异敏感及心智不全者慎入) -- 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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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好哇,这坑还大小通吃呢
家园 我大概5、6岁的时候,就去过火葬场

当时是家里一位老人过世开追悼会。那时火葬场也没有什么管理,我一个小孩呆在无聊就自己一个人到处溜达,结果溜到焚化炉前,亲眼目睹工人把火化的尸体用平床给推倒炉子前,咣的一声就顺势进了炉子,火一下就大了起来,然后工人咣的一声把炉门关上。

现在想来肯定是因为我一向愚钝,否则那会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多大的伤害呀!

家园 转图(为视觉效果,与萨文字无关,心智不全者亦慎入)

点看全图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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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哈我打算上日本去当和尚。

不过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比中国的和尚还不好考。另外我听说日本的和尚可以结婚的。

家园 哈哈,握手

一模一样的经历... 那会儿也不懂得害怕,只是好奇。不知怎么三转两转,就跑到火化间去了,工人也不管,只是自顾自地操作火化... 对于愚钝的心灵没有任何影响...

看来果然是痴傻一点能活高寿呵...

家园 我听说呀

在炉子里由于一堆blahblah物理化学作用的影响,烧到一半尸体会坐起来,或者至少上半身仰起来

以前公司门口有趟车,终点站就到一家火葬场。每回和同事听到喇叭里在说:“本车终点站***”,我们就要说:这也是人生的终点站啊。

家园 本来想找张茅山镇魂符贴上来着

结果那张图找不到了,只能高喊: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急急如律令!

家园 【哆嗦着】烧到一半尸体会坐起来

东兄这个才叫恐怖呢。。。

唉,自己吓唬自己的

家园 小花儿送上,不添土埋坑,小花儿恐怕要夭折,萨先生多多怜悯。
家园 我想这样的图最好还是不要转的好

在别处还看过西藏天葬的图,看着不舒服还是一方面, 关键是对死者很不尊重。

家园 【原创】夺命黄花 三 (对灵异敏感及心智不全者慎入)

大阪府堺市火葬场坐落在市区,因为日本的用地紧张而不应该有什么奇怪,他们这儿永远是这样的,市区的公寓旁边墓碑林立,飞驰的火车和路边的大楼相距不过一米多远,都是日本人熟悉的生活方式。但是心理上多少让人有些不适应,比如对门就是摆摊卖寿司的,对着火葬场的炉子这寿司如何吃得下?还是向司仪问过以后才明白,日本火葬场设备的要求非常苛刻,因此对周围空气的影响很小,这里的空气有实时的监控,通常来说,比公园里面还要清新干净。

这话开始也就一说一听,到得现场才明白此处比公园里面还要清新干净是可信的,因为火葬场的大楼周围和天井里修竹清泉,绿树成荫,从释放的氧气量来计算,的确是不亚于公园。至于这里的草木何以如此茂盛,那就是各有不同的说法。。。最好还是静心欣赏好了,因为任何一种说法都会让这些普普通通的植物带上三分诡异。

到了火葬场我们做什么?第一步当然是火葬前的送别,不能不说日本在这方面的设计比较有特色。那是一个有着火车站般高穹顶的大厅,尽头是厚重的花岗岩石墙,十几部一排一模一样的电梯一字排开,送葬只到这里为止,即将火葬的棺木由工作人员抬上灵车,推向电梯中的一部。

电梯前有栅栏将送葬的人群隔开,一时间我感觉自己仿佛不是来火葬场,而是来送某人上火车,那一模一样的电梯,使人顿生感触,人生可以有千万种活法,千万种死法,死后却完全泯灭了这些世俗的区别。至于那高大厚重的花岗岩石墙,更隔断我们的视线,保卫着死后和生前世界的秘密。

或许出对生命天生的敬畏,明明知道这道人造的墙后不过一百米就是一个大超级市场,卖西装鸡,袜子和各种每天你都要买的东西,这种象征意义却丝毫不能因此而减色。

司仪告诉我请等待。

等什么?人家说日本的习惯是亲友来捡骨灰装骨灰坛的。

这个习惯应该说由来已久,好像山本五十六就是火化后他最亲信的部下来捡骨灰而不是医生来干,日本人的认真劲儿让他们热心于把一切东西记录下来,我记得负责给山本捡骨灰的一位参谋在日记中记录他是第一个上前的,第一块捡起来的是舌骨,这样详细的记载如此类的仪式,不是我们中国人所能做到的,我们的文化对死亡或者欣然接受,或者敬而远之,总不好靠得太近来看。

坐在宁静的休息室,一家一室,我想起来在某部队采访的时候见到的一幕场景,至今惊心动魄。那次是在内蒙呼伦贝尔,有个连长夜里突发急性胃穿孔,因为医疗水平差误诊,天亮的时候已经不行了。连长是党员而家属坚持运回土葬,在违反政策和照顾家属情绪的双重压力下一个怪异的决定出局了 – 决定在当地火化以符合政策,同时又不要烧得太厉害,以便依然能保留足够的遗骸运回去土葬。

萨本来和此事并无干系,但当时所在部队没有女性干部,请我们同行的一位女士帮忙陪家属,这位女士虽然泼辣,想到要陪一死一活还是感到夜不能寐,陪人的也要找个人来陪才肯去,别人都“忙”,只有萨没长眼甩着十个红萝卜老在人家眼前乱晃结果被点了将。

我想那位家属后来一定后悔万分。因为火化后不等把遗体取出来就传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可怕味道,我们瞪眼看着,在热得颤抖的空气中,眼看骨还是骨,血还是血,依然清晰可辨,甚至,还可以看到遗体的心脏挂在一边。。。没等看清遗体的头部家属恐怖地一声长号,踉跄转身带头就跑,手抠在嗓子里发出让人难忍的干呕声。

家属在门外放声大哭。

我看过这位连长的照片,敦厚,严肃,一脸正气。

我的心里说 – 折腾,造孽。

我的同事缓过来之后只有一个字 – 惨,惨,惨。。。一连说了一晚上,魂不附体。

这种经历有一次,就足够了。

一忽儿想到,红楼梦中那个美丽而娇蛮的晴雯,竟然也是火化的,其实,除了藏族的天葬,水手的海葬,普通人最清净的轮回之道大概莫过于涅磐吧,如上面的例子,该怎么说呢?

胡思乱想中等了很久,依然不见动静,去问司仪,司仪说要两个小时,一千四百度的高温,慢慢冷却下来,不能用风来吹,虽然有自动降温手段还是要些时间。

终于,在司仪的安排下,我们走进了一个特殊的厅室,一辆平车已经在那里等待,耐高温的金属环带突兀的依然如故,显示这就是原来那口制作精美然而寿命短暂的棺材,低头看去,就是孝治先生遗留下来的所有东西了。

[待续]

关键词(Tags): #大阪市(嘉英)#火葬场(嘉英)#捡骨灰(嘉英)#骨灰坛(嘉英)
家园 呵呵,女士勿入,晚上要做恶梦了
家园 天!
家园 【原创】夺命黄花 四(对灵异敏感及心智不全者慎入)

听说对越作战的英雄有带光荣弹入炉引发事故的。在和平时代这属于天外奇谈,但火化前工作人员的确反复交待了不少不能带进去的东西,比如一些燃烧时会产生毒物的化学品,还有压力容器,倒不是怕有人带高压锅进去,而是指的摩斯发胶之类。对我来说这条规定有些匪夷所思,都到这份儿上了谁还会惦记用发胶?总不会人人都是李咏。。。。不过从规定的具体程度看,肯定有个性怪异的朋友曾经尝试过携带这种东西上西天,而且给火葬场的工作人员留下了不太愉快的回忆。

留下来的确实只有骨灰,纯粹的骨灰,衣服和鲜花,仪容相貌,活人用来区别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一切内容早已踪影不见。

我有意的分辨了一下室内的空气,清新而毫无异味,一如我夹起一块骨灰时候的感觉,那是一种矿物,在我的印象中,矿物都应该是没有气味的。

捡骨灰用的竹夹,过程并不神秘。骨灰的量出乎我的意料,一个中号的骨灰罐居然无法装下,剩下的火葬场表示他们会就地安葬,请家属放心。这一瞬间那些茂盛的植物在我的脑子里闪现了一下。我想国内火化后装好的骨灰盒以外,一定还有不少人的遗蜕,消失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了吧。

所谓骨灰,却不全是灰,焚烧成矿石一样的物质以后,一些骨骼依然保持着原状。出乎我的意料,脊骨和肋骨都已经完全的成了粉碎的灰烬,只是依然在应该在的地方,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头骨却依然完整,可见孝治先生也许脊梁并不是很硬,却很有可能生前有“花岗岩的脑袋”一样的倔强。除此之外可以分辨的便是大腿骨,两根腿骨是交叠的。工作人员解释说孝治先生的灵魂一定上了西天,成佛了,因为他最后摆了一个佛徒盘膝而坐的姿势。

临终还不忘娶来一个妖冶新娘的孝治先生可以这样顺利的成佛,周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我想,这松一口气未必都是为了孝治先生的解脱,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干过点儿鸡鸣狗盗的事情,既然孝治先生这样的都可以轻松成佛,大家显然对死后的世界信心大增。

不幸的是此后我询问过一位懂行的朋友,他说火葬的时候因为温度急剧升高引发肌肉收缩,很多遗体都会双腿盘膝,甚至坐起来!当初佛徒对成佛和复活的描述,只怕和早期火葬的时候看到如此景象大有关系,哪个是鸡哪个是蛋,还真不容易分辨呢。

更令人惊异的是他说日本因为连着棺材火葬,死者在棺内还会用头颅反复撞击棺盖,咚咚作响!

辜妄听之吧。

真正让我对这次捡骨印象深刻的,是灰白色的骨灰中飘缀的片片杏黄,如桃花瓣般大小,洒落在骨骸之间,美丽而妖艳。这是我在别处骨灰中所没有见过的。

旁边一位头发灰白的先生看出了我的疑惑,轻声说 – 那就是“GAN”。

GAN,就是日语“癌”的发音,抬头看去,原来是孝治先生的主治医生,也是他的一个朋友。

黄色的花瓣,象示威,象炫耀,一千四百度的高温,肉化骨销,而癌,却依然不肯泯去,这种可怕的生命力,让我震撼。

捡骨是轮转的,我们捡完了,就在大厅的一角等待,医生先生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走近一步,神态优雅的轻声告诉我,现在火化是用电炉了,一千四百度,所以能把癌瘤烧成灰烬,但是它的颜色依然不同;当年用的是八百五十度的油炉,一样可以把骨灰练成灰白,但是骨中的癌瘤根本不会被烧化,火化前多大,火化后还是多大,比骨骼还要耐烧。说完,他的眼睛依然看向正在捡骨的仪式,懂与不懂,人们似乎都在有意无意的回避开那些美丽而妖艳的花瓣 – 人,对自己的敌人有着直觉。

我想起了孝治先生的最后,癌症全身扩散,每天的医疗费用相当于七千元人民币,但是在我看来他的生命在七千元一天的待遇下越发的痛苦不堪。

一直不明白癌症为什么让那样多睿智而训练有素的医生束手无策,几十年几百年的束手无策,看着高温下依然艳丽如新的片片黄花,忽然领悟到,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敌人。

一瞬间,我对那些身怀癌症而依然和它不屈的搏斗的人们,充满了敬意。

仪式结束以后,首先安顿了我那位已经基本不分东西南北的岳父。 – 不但要面对自己兄弟的骨骼,还要将其捡起来放入骨灰坛,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刺激太大让这位老大几乎当场休克。这个过程有效的减轻了他的哀思,孝治先生生前他总是很关心这个放荡不羁的兄弟,本来担心他会不时有些思念之情,老爷子也岁数不小了,这不是个健康的心理状态。这次葬礼以后他却极少提起这个弟弟,偶尔别人提起来,话题也总被他岔到火葬的仪式上去,而且汗毛老是竖得跟狼似的,可见我们未免多虑。

这样就没有机会和那位医生先生多说几句。

回来以后这件事一直没有谈起,前两天和小魔女说这件事,她忽然说,唉,你说的这位先生,在关西的医学界很有名气呢?

哦?是名医么?

是啊,很有名的医生,不过他自己也是癌症,七年了,动了几次手术。

真的么?

你不信么?我这里还有关于他的文章呢。

嗯,你能不能拿来给我看看?

是一本杂志,杂志的封页里,那位和蔼的医生两眼温润,手中端着一杯静冈的煎茶,就是和我解释黄花的神态。下面就是一段这位医生和记者的对话,萨作一下拙劣的翻译:

记:癌的痛苦常人难以忍受,这是为什么呢?

医:因为癌和其他的疾病不同,它是你自己的细胞变成了你的敌人,所以它一点一点吃掉你,它吃掉你,却还是你的一部分,无论你去杀死它,还是它慢慢杀死你,你作为一个人的神经总是被折磨。所以这种痛苦不是别的病可以相比。

记:那么失礼的问一下,作为一个患者,您面对这种痛苦,是不是觉得是一种上天的不公?

医:没有什么不公的。我的情况还不是很严重,也可能将来到药物也不能控制的地步呢。佛教说法人死了要轮回投生的,投生中国古代说是“脱胎换骨”,什么是“脱胎换骨”呢?没有人体会过。其实癌症就是把你的身体完全变成另一种东西,也就是说癌是让我活着“脱胎换骨”,作为一个医生,我很想看看这是怎样发生的。。。

放下杂志,萨眼前是那一千四百度下依然故我的片片黄花。

面对一种无法形容的险恶,有和我们同类的人信步而行。

那时候我就想写这篇文章了,结果写了很多日本葬仪的过程,我真实的心思这有些跑题,我只想写这种美丽而夺命的黄花,以及它给我的震撼。

愿生命之树常青。

[完]

最后把前面的小关子解释一下,日本参加葬礼的人喜欢奔驰车,并不是要去坐,或者要去偷,而是喜欢它的倒车镜。日本葬礼要求仪容整齐,可是很多人往往从班上匆忙赶来,或者刚参加完婚礼热闹出来,怎么办?他们会赶紧找一辆奔驰车,从怀中掏出小梳子,刷刷刷,几下就整理出一副庄重的形象来。

奔驰车的倒车镜比较大,所以受欢迎。

关键词(Tags): #骨灰(嘉英)#捡骨灰(嘉英)#火葬炉(嘉英)
家园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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