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和微风兄金庸武侠的记忆 -- 挑灯看剑

看到微风兄的金庸系列大作，触动了我内心最柔软的那个地方，总想写些东西。却发现已经无法发言了。原来只潜水不发贴，确实是要遭报应的，以为后来者戒。呵呵。

当年随着铁手大哥从文学城来到这里，还在读书，此后毕业回国，工作，爱情，人生诸多体验，让人欲语还休，欲语还休，终成了一个看客。近来作了人生一个较大的决定，得几日空闲，想说点，却发现物是人非。还是老老实实回到新兵营从新开始。呵呵，与我现在的境域倒颇多相识。

微风兄的标题我是非常喜欢的“千古文人侠客梦”，确实如此，武侠是成人的童话，让人在现实的挫折和焦虑中，可以找到一个逃避的去处。在网络游戏兴起之前，武侠是广大少年的最爱，因为它可以让你的梦想在主人公身上实现，美女相伴，江南戈壁，奇遇神功，到后来就像现在的好莱坞电影一样，各种娱乐元素的综合就成了武侠。可是金庸先生不算此类，金庸先生应该先是以一个文学家的身份出现的。他并非为武侠而武侠，拼凑着所谓的元素。在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中国传统文化的深深烙印，我想不少中国少年对诗词，国画，琴棋的启蒙来自于金庸先生，真的很感谢他，在那个文化贫瘠的年代，给了我们这么多传统文化的熏陶。此外，他的故事中，情节缜密细致，除了大家公认的主人公外，许多配角依然有很吸引人的故事，许多部他的作品都可以分解成更多的小故事，独立成段，相互依存，互动发展，对人物个性的把握也非常深刻到位，丰满生动，让人读后，十数年依然栩栩如生，随着阅历的增长，没读一次，就有了新的发展，这就是作品生命的象征。

谈不上喜欢哪一部，不喜欢哪一部金庸的小说，主要的长篇都还可以，每篇有每一篇的感动和领悟。当然其中最深的还是射雕。

如微风兄所述，首先看到的是83版的射雕电视，当时确实是万人空巷的地步，不过那个骷髅头和梅超风的扮相还是把年幼的我吓得闭眼睛。之后长大了，这部片一直看得断断续续的，就找来小说一口气看了个痛快。那是初中的暑假，一个好兄弟家里有金庸全套，而他父母又经常出差，于是炎炎夏日，我们溜到他家看武侠，看录像，在哪时感觉共产主义也不过如此，呵呵！当然那时看的主要是降龙十八掌的厉害，郭靖的奇遇，黄蓉的机智。随着年岁渐长，看到的是痴情男女的分分合合，到如今看到的却是欲望的执拗、宿命的无奈。或许金大家本没有想这么多，不过是我等庸人妄自穿凿附会，加上了太多的个人主观心态罢了。

看多了金庸的小说觉得，先生真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看他的小说，你会发现大多人物都是悲剧，运气好点，主人公有个善终，幸福快乐，运气差点，主人公也抑郁寡欢，印象最深就是书剑。可能这才是大家吧，记得年少憧憬作文学青年时，看过一个古希腊剧作家说，写的好悲剧才是大家。确实，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在欲望的支配下，人生本来就是悲剧为主，金庸如此写法也算写实。

话题还是回到射雕－

• 【系列】回顾西西河这20+年。『人物篇』之一，早期试运行。

综观射雕，你会发现你面的人物抛开绝世的武功，其实基本都是悲剧。在孤寡凄凉的人生中，武功又算什么呢？这一点段王爷算是大彻大悟！

当然最先评点的还是最有争议的杨康。小说中郭靖从没有放弃过对杨康的友情，即使后来杨康阴谋篡夺丐帮，几次欲置他于死地，杀了他情同父母的师父，挑拨他同东邪的关系。黄蓉是对杨康有着深深的敌意，不可能没有啊！杨康也明明白白告诉郭靖他不可能去杀完颜洪烈，郭靖依然对他如兄弟直到他死后，还善待他的儿子。世上有人曰，此乃郭靖老实，认死理的表现。其实很多评论文章都说了，郭靖并非一个迂不可及的呆子（李亚鹏？）他应该是在漠北那半原始公社的社会里养成的淳朴，不知人世险恶。但他是非观特别强，原则性问题就是黄蓉犯了，他也一样生气发火。但为什么对这个素无善行，身前父母定的兄弟就这么宽容，难道只是死者为大，遵从父母遗愿？我认为郭靖对于杨康应该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命运的相似让他对这个名义上的结拜兄弟产生了深深的认同感，以致他后来一直忏悔，当年他没有尽义兄的责任，带这个义弟走出人生的困局。可是他真的能帮上杨康的忙吗？他的那种理想生活，杨康真的愿意过吗？上天无情的嘲笑着那些自以为可以左右命运的人，宿命的悲哀在杨康身上体现无遗。前十八年，杨康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做着权倾一方的小王爷；后半生家破人亡，颠簸流离，诸般不顺，最后惨死刘家村，一切又回到了起点，顿生人生如梦的感觉。繁华荣耀如过眼云烟，最后都归于尘土，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杨康的命运在他还未出生就决定了，丘老道一来就给他从政治上定了性，靖康耻，多重的政治历史包袱却丢给了这么个未出生的孩子。母亲的商量却给家人带来了灭门的惨祸，又是一个命运的反讽，也改变了杨康的命运。此后命运的多劫，作为小王爷的他却全然不知，天天在王府里过着人上人的生活，殊不知十八岁早就注定了是他生命的拐点。我射雕里最讨厌的人就是丘老道。这丫（不好意思骂人了），不好好在道观里修道，到尘世中四处惹事生非。说是侠义之士吧，但行径比江湖流氓差不了多少，就是一个宋朝的恐怖分子，而且脾气暴躁，易怒。你搞了恐怖活动就完了嘛，又摆不脱追兵，牵扯进郭杨两家普通百姓，杀人又不杀尽，留下个完颜多情种。后来见江南七怪，一语不合，拔刀相向，弄个两败具伤，活脱脱一个蛊惑仔。教杨康武功，又不教他为人，又不说理由，真他妈一个混蛋（又骂人了，不好意思），实在太讨厌这个牛鼻子了。

杨康生于王府，母亲美丽善量，父亲慈爱威严。煊赫的地位身世，和谐美满的家庭，人生如此，当真是无忧无虑，快乐惬意。看杨康戏弄穆念慈一段，真是一个风流潇洒，英俊倜傥的小王爷。可是人生突然改变了，一个卖艺的老头居然跑进了王府，母亲居然说那是失散了十八年的亲生父亲。而自己竟然是一贯鄙视的宋人，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大金王族，一切都是虚幻，那个一年露一两次面的牛鼻子师父，居然要自己去杀一贯痛爱自己有加的养父。杨康的世界崩溃了，他开始用他那还不成熟的政治技巧来掩盖这一切，让一切都回到原来，但最后都是徒劳。看着母亲惨死，养父挥泪而去，荣华富贵都成画饼，自己成了敌族的血脉，大家可以容忍萧峰的痛苦与矛盾，却苛责杨康的摇摆与反复。其实杨康痛苦更胜萧峰，自己设身处地想想，母亲当面惨死，慈爱的养父变成敌酋，自己少年无忧的生活变成流落江湖。人生的剧变哪有大于此。我每次看到这里都会感动悲伤莫明，为杨铁心夫妇的深情，为完颜洪烈的痴情，为杨康的痛苦。我估计郭靖深深体会到这一点，大家都一样流落异族，生命已经被割裂，同是天涯沦落人，唯一的罪魁就是段天德（当时认为）。所以郭靖根本对杨康恨不起来，后来杨康的恶行，在郭靖看来都是自己疏于引导之故。而黄蓉一语点破，杨康这人本性是坏的。其实谁本性是坏的呢？决定杨康命运的是他前十八年的生活经验，杨康不可能和郭靖成为同路人。

杨康或许叫他完颜康更准确，因为他十八年的金国王爷生活让他彻彻底底就是一个金人，让他对金人下杀手，这是非常残忍的，就像小鱼儿与花无缺。对于一个金人完颜康而言，他的所作所为应该是完全合理的。他虽然在开始知道自己的身世时曾经试图逃避，他躲开郭靖，想独自隐居下半辈子。但养尊处优惯了的他，加上自己身份的特殊，使他想退隐而不可得，半主动半被动的又来到了前台。不过这时的他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他就是完颜康。想不清的只是郭靖，还有穆念慈，以及一些伪道学的所谓江湖侠士。此后种种，大家都很熟了。

终其一生，理解他的，不苛求于他的只有那个被他收留的疯婆子梅超风，而爱他，无论怎样都宽容他的只有穆念慈。他也真心的爱着这两个人。特别是后者。有人说杨康花心，其实这是误会，来源于调戏穆念慈那节，再加上他本就英俊潇洒，大家想当然罢了。看看他穆念慈比武招亲的绣花鞋一直带在身边，以致后来落下杀身之祸。我认为杨康的痴情一点不逊，只不过多了欲望，最柔情的蜜意变成了致命的利器，金庸够狠的。欲望才是杨康致命的弱点，杨康继承了他养父的政治报复。我们看看完颜洪烈和完颜康的所作所为，其实他们都是相当有才干的金国政治家，不过运气差了点，被郭靖这个自己瞧不起的“政治白痴”和黄蓉这个千变万化的小姑娘给搞砸了，可能金国的龙运已经逝去，无力回天。

因此我们最后看到的杨康，在权力欲望的支配下，在为金国利益最大化的目标下一步步走向毁灭。身世的割裂，亲友的苛求，欲望的诱惑使杨康一直在痛苦中挣扎，最后在自己的故乡刘家村归于尘土。感觉个人在命运面前的渺小和脆弱。

还记得94版射雕里罗嘉良的杨康，风流倜傥一点不输苗乔伟，特别是他最后死前在穆念慈怀里的忏悔，感人肺腑，是该片的点睛之笔，不过稍嫌长了点，如过更短点就更完美了。最后以94版的片尾曲《难得糊涂》歌词来结尾。为杨康拥有的，和未能拥有的。

从不会知长路几长，何必要知变化无常，我但求知到当夜静风凉，能找得到你来分享。何必再比谁是聪明，如果我心有你共鸣，再无需要将事事分明，谁都比不起我本领。谁说是我糊涂，只想与你无仇无求终老，谁会像我糊涂，只需与你同途，有没有话都想倾诉。从不会想成败蹉跎，从不会猜对错若何，有谁知道这是否傻，胡思乱想想你一个。

“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桃花岛上的这副对联，让人对桃花岛产生了无限遐想，千载之后，浙江舟山的渔民还想以桃花岛为噱头来为旅游赚吆喝。呵呵，金庸，估计想不到他一不小心也给GDP增长带来了贡献。确实桃花岛在金庸笔下变成了世外的蓬莱仙境，而这一切都是由那位神仙般的东邪造就的。天文地理，音韵数术，农林经济，军事兵略，无所不知，无所不通，这就是金庸在射雕里塑造的东邪黄药师。最开始金庸玩足了伏笔，我一直狠好奇，如梅超风般的恶魔，对她师父都是敬惧如神灵，而古灵精怪的蓉儿，她的父亲又会是什么样的呢？到后来在陆乘风庄上见他时，也却不失所望，用神雕原文形容他，形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几乎就是我们常人所理解的完美无缺了，但金大师冷酷的告诉我们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完美者自有自己的悲哀。

王重阳是对的，一部《九阴真经》惹了多少腥风血雨，坏了多少良辰美景。在黄药师骗老玩童《九阴真经》前，我想黄的生活应该是非常幸福的，新婚燕尔，神仙伴侣，琴瑟合璧，有几个成才的徒弟，有一方避世的桃源，人生若此，夫复何求？我一直认为，人生就像一场抽牌游戏，上天手中有好几张牌，事业、家庭亲情、爱情、友情、金钱、其他,每个人都有机会从上天手中抽走属于自己的两三张牌，有人运气好点，能多抽一张。但上天绝不会眷顾一人太多。所以珍惜你所拥有的，不要总羡慕别人所有的，因为他为拥有所付出的代价就是你现在所拥有的。但是人的贪念就想春天的野草，是消除不了的，即使聪明如东邪者也逃不过这一劫。所以射雕里就只有郭靖大智若愚，反得幸福。

当东邪得到了《九阴真经》，惩罚就来了。徒儿偷走了经书，其他徒儿被挑了脚筋逐出岛，爱妻为此心力憔悴，难产而亡，美好的生活一下颠覆，可谓妻离徒散，岛破人亡，所幸留下了个同样古灵精怪的女儿相依为命。金庸真够狠的，我有时想他是不是嫉妒黄老邪啊，其实桃花岛的徒弟应该是五大高手中最厉害的，看看排行老三的梅超风掀起的江湖风雨，到最后竟然没有一个拿的出手，或凄惨而终，全因为那部经书废了脚筋。说起来陈梅两人偷经书的理由也挺奇怪的，说是怕师父不许他们相好。感觉金庸就是不想让桃花岛太快乐活生生编的理由。黄老邪是个不顾世俗礼教的化外高人，这方面他甚至比他女儿还出格。记得后来他看见陆冠英和那程家大小姐在一起，刚刚认识没多久就硬逼人成亲，如果陈玄风向师父坦诚相告，怎会受惩罚？于是得出一个结论，金大师就是想让世人明白，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宠儿，有的必有失，《葵花宝典》更是将这个理论发展到极致。

书中后来黄老邪也算看透了，自己不练《九阴真经》，只是沉湎于对爱妻的思恋，即使对女儿的爱中，又有多少爱妻的影子在闪烁。我觉得黄药师这时最想的应该是“如果能回到从前。”可惜，时光不能逆转，只能留下无尽的遗憾和悔恨。

西毒与东邪齐名，我一直认为二者在气质上有着深深的相似，不顾世俗礼教，执着于至善至美的境地，不过东邪务求博，西毒专于精。王家卫的名作《东邪西毒》以射雕高手的亲年生活为载体，还原了现代都市人内心的困惑与挣扎。里面张国荣的西毒让我颇为欣赏，忧郁，孤傲，不择手段，执着中略带一点怯懦，这就是我心目中的西毒。

在《东邪西毒》片中，欧阳锋就一直受叔嫂恋的困扰。这应该来源于小说关于欧阳锋的叙述。他与欧阳克名为叔侄，实为父子的关系。如果按王家卫的臆想，欧阳锋青年时这段畸形之恋应该给他性格留下了不少烙印。我们发现在书中，虽然欧阳克是个采花贼，但欧阳锋对女色一点没有兴趣。应该自从嫂子走后，他的生命就只有武学，和嫂子的影子欧阳克了。感觉很像东邪啊！我甚至想，如果不是郭靖的出现，黄老邪对于和西毒结为儿女亲家应该是乐见其成的，都是不屑于与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打交道的外化高人。

对一件事物由爱生痴，在佛经中就是犯戒了。欧阳锋的悲哀就是对武学第一偏执的追求，偏偏又遇上了智计百出的黄蓉，处处受制于人，又无可奈何，折了相依为命的儿子，自己也搞得疯疯癫癫，一代宗师，所为哪般？欧阳锋在华山上问自己的那句话，“我是谁？欧阳锋是谁？”真真切切的点出了完美主义者的困惑，孜孜不倦的追求尽善尽美，最后迷失了自己。在神雕里，金庸让欧阳锋在雪山顶大彻大悟，从新找回自我，与宿敌相抱，长笑而终。

突然想起了《水浒》里鲁智深圆寂时的那首佛偈，“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这世上芸芸众生，有多少知道“我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