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湘南逸事 之 贼两则 -- 波导
在河里扑腾了好久,寻思着也该回报点儿什么。恰好年前在另一个园子里为“利”所趋码了几个字,这儿顺手就转发一份吧,多少算个意思,哈哈。
老家是湘南,虽说没有千里赶尸的传说,但是类似诡异的奇人逸事还是有流传于乡野山间的。偶家老太太在学大寨作"铁姑娘”之余,对此类故事的兴趣倒是比主席语录更为上心。证据是,几十年后的现在,请她背一篇语录——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要让她聊聊老家的传说——那是一串儿一串儿的。
贼两则 之一 飞贼
晚上,娘儿俩一起看“武林外传”,听老白在白活“我是飞贼balabala”,老太太开口了“我们那里真是有飞贼的。。。”我一听,兴趣来了,真的会“飞”么?说是天天晚上在瓦上踩来踩去的,算是飞贼吧。
“这事儿说是真事儿,也不久远,就是清朝末年民国初儿的事;人也是真人,湾里人讲的时候说得出名字某某某的。。。”
这个人就是爱偷东西,谁家的都偷。寻常人家还拿他没有办法:没有发现也就罢了,要是发现了,他转身飞檐走壁就跑了,下次再来。不过,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飞贼还是被逮着了。乡下人对贼,哪怕是会飞的贼,都不会客气,除了胖揍一顿之外,还因为他会功夫额外照顾一番:挖了双眼 ,挑了脚筋,两个脚跟都割得血淋淋的。。。因为是湾里出来的家贼,送官之前就给扔到祠堂里去跪祖宗,两个人看着。
晚上,这个贼就说了“我对不起祖宗,这次见官是活不成了。大家说到底都是一家兄弟,能不能到我爷爷坟头扯两把草给我,让我走得放心些?啾啾啾啾”想想他也逃不了,要求也不过分,看他的人就去了一个,扯了两把草回来给他。这飞贼一拿到这草,马上塞进嘴,嚼巴两口,吐出来分成两份,然后“啪、啪”一个脚跟糊一份,利马起身,跺脚就走人,溜啦。。。
我 “他脚伤着呢,眼睛瞎着呢!”
那草多神,啪、啪糊上就可以走人!脚跟割断跟没事儿一样!这草可是入了少林寺治外伤的药方,但确实是寻常可见的东西,可名字——她给忘了——湾里的老人可能还记得吧。
偶心说:明儿回家扫墓的时候,一定要老太太指认一把“祖坟头上草”,也揪两把——留作纪念。这草,比云南白药还灵,居然连断的筋也能粘上?不管怎样,要能开发出来作药,某不就发啦?!到时候,想嚼草嚼草,啊-呸-呸,不是,是想吃肉吃肉,想喝汤喝汤,想买车买车,想买房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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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缺一则呢.
花
防贼妙方
除了上头那个擅用草药人心会功夫的飞贼之外,祸害湾里的毛贼也不少,不过,名气就没有那么大,至少没有把名字传下来,但在当时头疼指数是差不多高(插一句,俺们那里特产不是贼啊 )。
有一户人家特别倒霉些,招贼。虽说破宅子破院,被偷的也不是什么值钱要拼命的东西,但架不住三天两头被偷,就是亲戚走得太频繁也让人讨厌不是,更何况是偷儿。这家长就整天长吁短叹,怨天怨地,见人就问“有没有防贼的法子?”终于惹恼了一高人,找到他说“我有两句话,就三四个字,你买不买?能断贼根儿,不过,真不便宜。”
(听到这儿,我立刻不hd地想起“挠挠”来了,腹诽这高人不懂得销售艺术——你自己都说露嘴“就两句话,三四个字”,谁肯花钱买话呢——至少包个纸包,玄虚着点儿啊。)
这人实在是被偷怕了,听得见“断贼根儿”,听不见“真不便宜”。他回去把钱凑把凑把,找着高人,一股脑儿塞给他——“我买!~~~”
“你回家以后,要不停地念叨这两句话,什么时候都别撂下,别管干什么都别忘了说。这第一句是:
你-来-了?
这第二句是:
你-又-来-了?
别忘了啊,无时无刻不分场合地点,嘴里都要念叨,要和气点儿 。”
“你-来-了?”“你-又-来-了?”这人念叨着这两句重金买下来的话就回家了,而且是彻底贯彻高人教导,连做梦都在说这七个字。
。。。
。。。
。。。
晚上,贼来了,先听听墙根儿:
——你来了?”啊?!被发现了,一闪身,躲先。
过一好会儿,再听听墙根儿:
——“你又来了?” 啊?!!!居然,又被发现了,偶再闪,躲再先。
。。。
如是者三番,好好的一夜就这么过去了,贼空手而归。主人起床一盘点,东西没丢,贼没来,高兴啊,念叨起这重金两句越发起劲儿了。
——“你来了?”
——“你又来了?”
。。。
贼听墙根儿一连听了三晚,就是逮不找空儿伸腿入门。这人老不睡,还老是很客气地招呼。这,没法下手啊!只能走人啦。
这贼走了,还跟十里八里外的别的贼说,偶湾里有这么一家人,啾啾啾啾,以后大家伙儿别找他家下手,去别家瞅瞅吧。
就这样,在湾里毛贼肆虐的年代,只有这一家靠着重金两句,安然度过。。。
这个是什么典故?
我都忘了这茬儿了,真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啊。
阿慧伯的年代大概是在明清两朝,不是说他活得久,而是说他的年代不能算远——毕竟湾里还找得出他生活过的影子,也不能算近——至少两三百年得让人忘了具体朝代。这人,据偶家老太太说是偶家正经儿旁系祖宗 ,亲戚关系很近,但绝了后(这个是有故事的,以后会讲到)。他算得上几百年来,偶家族出来的最传奇的人物,所以在湾里流传的故事也特别多,而且还留下了名字——阿慧,人称“阿慧伯”。老太太言之凿凿,强调这个人的事都是真的。但是偶听着都,很多事儿太超出偶的知识范围 ,简直和“神迹”差不多了。大家伙儿就当故事会看吧,别说偶散布封建迷信就行,下面就是他的故事了:
插 秧
有天,阿慧伯从田边经过,在田里忙活的某甲同他打了声招呼,就说了,“阿慧伯,都说你会耍魔术,耍个给大家瞧瞧?”阿慧伯只是笑,不答理,要走。某甲也是个难缠的主儿,属牛皮糖的——粘上就不放了。一来二去,旁的人见有热闹可瞧,要去赶墟的也停脚了,忙农活的也停手了,围拢过来。厚道点儿的,提点下年青伢子注意说话;脸皮厚些的,跟着一齐起哄;不说话的,就大把地砸期盼的目光。。。百语千言,总而言之,阿慧伯不说点什么,不作点什么,要想脱身,那是万万不能的——群众不答应啊。
于是,阿慧伯开口了,“我同你打个赌好了,也不误你正事:就赌你今天能不能把这垄禾秧插完。输了,我就耍个好不好?”
“那我不是白赢你?就剩下半垄了,随便动动手就做完了。阿慧伯,你一旁稍坐坐,准备耍魔术吧!”
阿慧伯真就往旁边走走,看到有双烂草鞋在那里,觉得碍眼,弯腰捡起来顺手就扔到田里。
“哗啦,哗啦”
“鱼!好肥的鲤鱼啊!两条!!!”
别说那个时候,半年饭桌上见不到荤腥,就是现在,看见两条又肥又大的鲤鱼在眼前活蹦乱跳,唾手可得,搁谁不去唾手啊?连同某甲,原来准备看魔术的一伙子人卷起裤腿袖管儿,就全扑进田里,逮鱼!左逮不着,右扑不到,就看见俩鱼时不时地跳出水面,晃人眼,这不是气人嘛!
“把水放干!~~~”
这个提议被迅速响应。人多好办事儿啊,稻田里的水利马儿就放干了。涸泽而渔。看你还能贼到哪里去,多少人掩饰不了心里的得意,盘算着晚上可以大吃一顿,一时间田里洋溢着喜洋洋的笑脸。。。
逮着没有?
嘿嘿,鲤鱼?就俩破草鞋!记性好的人一眼就认出来,就是阿慧伯顺手扔的那双!
某甲这才想起来打赌的事,看看田,欲哭无泪。还插秧呐,田已经被捉鱼的大脚们无情地践踏到惨不忍睹的地步,先前插好的苗只有一两根还顶着块泥倔强地立在夕阳里。。。“随便动动手就做完了?”还是赶紧想办法今晚上怎么能避免婆娘“随便动动手”。
众人嘞,厚道点儿的,拍拍年青伢子的肩膀;脸皮厚些的,灿灿地扯东扯西;不说话的,那眼光五味杂陈。。。
阿慧伯嘞,老早就去赶墟,这会儿应该都已经回家,在吃晚饭了。
小的时候看聊斋,除了众多野鬼狐仙之外,也有几篇是说魔术杂技的。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小童上九天偷蟠桃,被天将肢解后扔下来,其父把残肢收罗全了塞进箱子,收了看客的银子后一拍箱子,小童就死而复生。看蒲公的描述,目眩神移,可比电视里现代同类魔术好看多了,情节曲折,感情动人,深受广大人民群众喜爱。
这种魔术可能在当年非常流行且易行,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当年在湾里也上演过类似的场面。想想看啊,杂耍班子到乡下送温暖送来的曲目,虽然不是草台班子(老太太强调“不是草台班子”)。这魔术,看起来血腥,实际上安全,但是,这一次却差一点儿岀人命!!!怎么会?!碰上阿慧伯,怎么不会?!
话说这个杂耍班子刚到湾里,年长的人都忙着卸东西收拾行李,年青伢子不干活,就到墟上看热闹。他东西看够了,就琢磨上人了——不是漂亮姑娘年青媳妇儿——是一个已经不年青的男人,背着猪头在路上走。这也是个找事儿的主,在背后就做上手脚了:猪头搭拉下来的耳朵突然立了起来,还扑闪几下;眯缝的小眼晴也张开了,还滴溜转了几圈儿;闭着的猪嘴也开始吧嗒吧嗒,呼呼喘起来。。。简而言之,猪头活了 !!!这猪头活了不打紧,张嘴还啃起前面那人来。。。 这种稀罕事绝对不常见,所以很快就出现了一大堆孩子非孩子尾随其后,笑啊,吵啊,指指点点,气氛热烈。而背猪头的那位,浑然不觉,继续走。年青伢子笑得只打跌,问旁人“这赣头是哪个?” 哪个?嘿嘿,还有哪个,阿慧伯啦。。。
第二天,杂耍班子正式演出,压轴好戏就是那年青伢子的“大卸八块”。阿慧伯也去凑热闹,站在人群外面远远地看,手里还攥只小青蛙 。台上年青伢子卸胳膊卸腿儿,台下阿慧伯摘青蛙前肢后肢 ;台上卸一样儿,台下青蛙就掉一样儿 ;末了,台上收拢断肢残臂,准备精彩复活,台下阿慧伯把青蛙零碎儿东扔一块儿、西丢一块儿,边走边丢,全丢干净了,拍拍屁股,回家吃饭去了 。
按照演出流程,班主收齐了钱,一拍箱子,年青伢子就该顶开箱盖跳出来谢幕;可是,这次班主巴掌都拍红了,活人也没跳出来。班主急了,把零件儿全倒出来,拼拼好,还是不行! 急得班主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也顾不上什么颜面,拉着个本地人就问“这湾里有没有什么高人在?”
答曰“不晓得阿慧伯算不算高人,据说他会耍些把戏,啾啾啾啾。。。”
班主哪还有什么美国时间听人罗嗦,抄上家伙 直奔阿慧伯家,进了门,倒身就拜 ,说什么有眼无珠,不晓得这里有高人,拉拉杂杂好话说了一箩筐,鸡皮疙瘩抖落了一地,一言蔽之,求爷儿高抬贵手。。。
阿慧伯不动声色,把烟斗敲敲,开口说话“。。。青蛙腿儿我扔了一条在东头沟里,一条在西头茅厕,一块儿喂猪的时候掉在圈里 ,一块儿抛在台子旁的樟树下。。。不晓得有没有被鸟叼走猫吃掉猪踩没了,太阳下山前,凑齐只青蛙,不然。。。”
班主也不等阿慧伯把这个“不然”说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出门忙活开了。。。除了杂耍班子的人,湾里看戏的人也帮忙找,太阳下山前(省略描述性语言1500字,其中不乏惊险冷汗)总算把青蛙的零碎儿凑齐了。说也奇怪,这些零碎儿一凑齐,就自动拼合,转眼间,青蛙就成形了,“呱、呱”两声活啦,三跳两跳,逃之夭夭。。。回头再看台子上,年青伢子“腾”地坐起来,也活了。。。
偶想啊,断头断脑的魔术常有,不过是障眼法,人好好儿地藏在某处。可这个故事里的魔术,显然不是障眼法这么简单,ms真的摘胳膊卸腿儿。而阿慧伯破解的也奇特,居然拿青蛙作法,而不是化身哮天犬叼了脑袋就走,算不算是宅心仁厚呢?
幼时回湘南老家过寒假,发现即使物质匮乏收入菲薄,无法舍弃蜡烛煤油灯,但电器普及却已深入人心——每家至少一把手电筒!无他,这里的夜晚实在太黑了,没有这个走不了夜路!现在琢磨起来,夜太黑的主要原因有三:一,没有路灯;二,乡下人熄灯得早,即使没熄,豆大的亮光顶多照半间屋子,指望借光照路?还不如请瞎子带路来的方便;三,气候所至,雨多雾多云层厚,星星月亮乐的打盹儿偷懒不见人。平日里,大家或许闭门在家早早睡下,但过年就免不了聚众玩耍到深夜,不得不夜行回家,所以缺油盐不能缺电筒,少布不能少手电,事关人身安全娱乐交际,这项开支没法省。现在好多了,通了马路,路灯自然就立起来了,虽不能同城里比,至少不用执着于手电了。
如果朝时间轴的另一个方向看去,走夜路着实不能算是一种愉快的经历,尤其是外出夜归,这回湾的路必经一个林子,白天郁郁葱葱遮天蔽日,晚上黑影幢幢妖魔尽岀,所以,绝大多数的人宁愿在外耽搁一天,也不愿赶夜路回湾里。凡事都有例外,也有人因种种原因不得不夜归,比如阿慧伯;有没岀事的时候,也有岀了事的时候,比如这一次。。。
夜,是普通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星星月亮照常怠工休息,阿慧伯提着灯笼紧赶慢赶终于走到林子这块儿,离家算是不远了。这林子地邪,阿慧伯只管闷头赶路,暗地里百般小心着。。。突然,一物夹着风声自天而降,“啪”的一声砸在身上。疼,赶紧跳开,拿灯一照,地上骨碌滚着的是颗石子。
“哪个?!”
寂静无声。
继续走路。
又一物夹着风声自天而降,跳开一瞧,还是颗石子。
“到底是哪个?赶快现身!否则,不管你是神仙鬼怪人类畜生,我可不客气了!”
还是寂静无声,不,仔细听去,有压抑在嗓子里的笑声。
接着走路。
第三颗石子破空而来。
阿慧伯冷笑两声,口中念了句咒,抬脚不顾而去。他身后的大树突然“簌簌”作响,树顶一个黑影晃了几晃,一个倒栽葱跌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且说阿慧伯回到家,等得焦急的婆娘顾不上亲热,直往他身后看;他也奇怪,平日里儿子老早就扑出来了,今天怎么不见身影?
“儿子呢?”夫妻两个几乎是异口同声。话一出口,两个人面面相觑,始知大事不好,几乎是夺门而出,直往林子奔去。
阿慧伯不喋声的悔恨“人没了,人没了。。。”
阿慧伯娘边抹眼泪边说:“儿子见天晚了,你还没有到,就嚷嚷着要到村口迎你。我原想他不会岀村的,又拗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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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两人找到林子,发现倒在树下的果然是儿子,已经回天乏术。
想必是小孩子等得烦(怕?)了,爬到树上,看见自己老爸回来,一时顽皮起来扔石子逗着玩呢。没想到阿慧伯下手太快太没留余地,估计小孩子还没回过味儿,就中招跌下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