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黑道·情缘(第1章 黑道也需要娱乐) -- 山而王
这个世界忽然变得好小,只有我和“大哥”,还有我嘤嘤的哭泣声。
我仿佛又看见爸爸那骤然苍老的面孔,他眼神闪烁地背对着妈妈说:“熠儿的妈,我把房子卖了。两万块钱都在这里了。能做的我都做了。咱们...”他的喉咙象是哽住了一样,“咱们分家吧。一家人抱在一起,只有、只有死路一条。”说着他用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不断落下来。妈妈说:“走吧,走吧!”她突然把枕头砸向爸爸,十指箕张满头乱发象一个失去了幼崽的母兽般嘶喊:“走!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不会得好报!看好我的孩子,听见了吗?要不然,到那个世界我也不放过你!”
我那胖乎乎、喜欢忽闪着大眼睛问为什么的弟弟,你、你还好吗?新妈妈对你好吗?临走时你问我:“姐姐,你真的不能转学到西郊吗?放了假你一定来阿。你不来,谁背我玩打仗阿?”我没告诉你实话,我不跟着你和爸爸去西郊工厂不是因为舍不得市一中,我不能扔下妈妈阿。弟弟,弟弟,我好想你。
自从一家人分开,我和妈妈搬进这座桶子楼,我没有掉过一滴眼泪。那时候还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再说了,哭,有什么用呢?我一边看护妈妈一边高考。为了照顾妈妈,我没有报一类大学。高考成绩出来后因为我是理科第一名,S大和本市另外一个二类重点C大都抢我,我选了S大。一方面S大答应我不用住校,还减免了全部学费,另一方面,C大在远郊,S大就在市区,离我们家很近。
能借的都借了,同学们也为我妈捐过好几次钱了。可是无论我如何节省,不买衣服也好,不吃荤菜也好,爸爸留下的钱还是越变越少。现在只剩三千块钱了。妈妈已经一个半月没有洗肾了,说话时我都能闻到她嘴里有一股味道。我只能在心里祈祷,那不是死亡的气息。
磕磕绊绊走了这么远,路真的到头了吗?
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我的面颊:“小姑娘,不要哭了。好吗?”他的手有点粗糙,他拂开沾在我脸上的发丝,说:“我没有这么沉吧?我见过背不动东西就往地上扔的,哭成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
我含着泪扑哧一下笑了,人家哭得正投入呢!怎么会有这么好玩的人阿?“大哥”把我脸上的泪抹掉,说:“我们离你家还有多远?”“再走50米就到了。”我沿着远处那排路灯指了指。“这样吧,你扶着我走,可以快一点。不过,你得先给我点根烟。”按照他的指点,我从他西服口袋里找到了打火机和烟,但是烟被血浸透了。“唉,你看看能不能找一截干一点的,只要能点着就行。”我终于找到一根半截还是白的,小心撕掉暗红色那一半,点上。他接过来,使劲吸了一口:“真爽阿!”说着拍拍我的头顶,笑着说:“别怕,有了这神仙烟,我死不了。”
我们一路走,他叫我不停地和他说话,以免他又睡着。终于进了家门,妈妈在床上熟睡,杜叔叔说,这是尿毒症引起的半昏迷。我把“大哥”扶到我的床前,他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我忙把他的鞋脱了,想了一下,先给他盖上我的被子。我出门,蹑手蹑脚来到走廊尽头的小屋门口,边敲门边轻轻叫:“杜叔叔?杜医生?”我声音太小,足足敲了二十分钟屋里才有了响动。“小熠,你妈妈怎么了?”杜叔叔一看见我就紧张起来,忙去拿外套。“杜叔叔,不是我妈。我有一个朋友,病得很重,请您一定帮帮他。”“现在?人在哪儿?”“在、在我的床上。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今天的故事实在耸人听闻,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据说杜叔叔以前在部队就是动手术刀的,或许一看就明白了吧。
杜叔叔提着药箱一进屋,先看妈妈。他摸了一下妈妈的脉搏,又听了听心跳,然后在妈妈的小腿上按了一下:“小熠,再不洗肾,你妈妈就会肾衰竭。”
“我知道。”
杜叔叔眉头紧皱:“我可以再借你一两千。”
“不行,杜叔叔。你不能再卖东西了。再卖你就没法开诊所了。”
杜叔叔摇摇头:“咱们先看看你的朋友吧。”
果然,一看见睡在我床上的“大哥”,杜叔叔神色立刻紧张起来。他大致检查了一下盖好被子,就站了起来:“小熠,到我房间来一下。”
我一走进杜叔叔的房间,他就啪地一声关上了门:“小熠,这是怎么回事?”
我张口结舌,他以为我在编谎,严厉地说:“小熠,你要明白。这个人身上有枪伤。应该立刻报警。”
“不!不行!”
杜叔叔皱起了眉,加上他那个“杜勒斯”似的老外鹰钩鼻子,真是有点可怕。我赶紧竹筒倒豆子把经过说了一遍。杜叔叔神色才缓和下来。
“难为你了,孩子。”他拍拍我的肩,“但是这种事情你不应该惹。这是个无底洞,一旦吸进去就永远别想超生。听叔叔的话,赶紧报警。”
“杜叔叔,他答应了给我五万块钱。”
“五万?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把你灭口。”
“他不会!”
“幼稚。黑社会讲义气,那是笑话,是电影。孩子,醒醒吧!别连累了你妈!”
“段老板要杀我,是他让我悄悄走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想让你引开坏人?”
“他不是,我知道。”
“凭什么?”
“我的直觉。”
“直觉?孩子,你才多大?人的心理有多肮脏你知道吗?这回我说了算,我要报警!”说着杜叔叔就往外走。
“不!”我拉住他的胳膊,咕咚一声跪在他面前,“杜叔叔!杜叔叔!求求你!我们不能没有那五万块钱!”
一路背啊......
我前翻后翻上翻下翻,好一阵儿忙乎
杜叔叔叫杜天行。据说是因为他鹰眼大鼻子,头发抹油永远梳得一丝不乱,酷似电视上的美军,而为人傲慢无比,从不和同事打招呼。人们就用最痛恨的美国佬杜勒斯称呼他。听说他手术做的极好,本来是某个野战医院的头把刀。可一次让他为领导作手术。他先是嫌人家加塞儿不肯作,接着手术出了意外。从此他沦落到我妈厂子的门诊部当一个小小的不会来事儿也无人理睬的外科医生。厂子效益不好,关闭了门诊部。下岗后,他在厂区临街租了个门脸,门口钉了个木头牌子,就两个字:外科。
妈妈总说杜叔叔是神医,什么病都能看。还说有才华的人就该傲慢,只有看门大爷才见谁都哈腰呢。我只能心里偷笑。妈妈脾气火爆,连黄连素和牛黄丸都经常搞混,竟然成了“神医”的伯乐。不过杜叔叔对妈妈,虽然也不打招呼,态度倒是和蔼得多。尤其是妈妈得了重症肾炎以后,他又是给药又是给钱,还为我们联系他认识的肾科专家。我去上课的时候,许阿姨要是不在,就把妈妈托付给他。常常下课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守在妈妈床前,一声不响地看书。
我赌了。我赌杜叔叔绝不会看着妈妈走上绝路。果然,在我的眼泪攻势面前,杜叔叔屈服了。他坚持“大哥”应该睡在他那里,因为我们这屋只有两个“女孩子”。女孩子?哈哈,居然有人说妈妈是女孩子耶~~~
第二天我是被妈妈叫醒的。她一边拍我的脸,一边急切地叫我:“小熠!小熠!”我一轱碌坐起来:“妈,你没事吧?”“你来例假了吗?怎么流这么多血啊?地上滴的,哎呀!看看,床上也是。”我一看,可不是,跟留记号似的,从门口一直到我的床上。我该怎么告诉妈妈那不是我的血?昨天真应该把地擦干净再睡,可是我都不知道怎么睡着的。“快,赶紧让杜叔叔给你看看!”妈妈急得拉住我的手就往外走。
老天,这岂不是要穿帮了?好不容易说服了杜叔叔,妈妈要是再让我报案,杜叔叔难保不会“弃暗投明”,那我就前功尽弃了。我脑子转得飞快:“妈,妈,妈~~~”高八度终于引起老妈的注意,“我是忘了带卫生巾了。想快点跑回家。没想到越跑那个---这血看着多,其实不多。我例假正常。”我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吗?”老妈有点疑惑。“是,您看我脸色不错吧?”我把脸凑到老妈面前,讨好地堆出标准撒娇用笑容。老妈仔细瞅了瞅:“还可以。就是眼睛有点肿。脸色也没有平时看着那么好。功课是不是太累了?学校不是说平均90分就可以给你全奖吗?你这孩子不要太争强好胜了,阿?”谁扛着大活人转一晚上都会面无人色的。只好让可怜的学校当冤大头了。“是啊,一过大一同学们都开始用功了。水涨---”“等等!”老妈截住我的话头,手在我的脸上扣了扣,“你这例假怎么都弄到脸上去了?”
我的天,一定是在“大哥”怀里哭的时候蹭上去的,这谎撒的!我满脸通红站起来,在老妈新烈女经的数落声中,一遛小跑:烧水、擦地、换床单、洗头、洗澡、换衣服。阿~~~舒服。老妈还没说完呢:“...小熠,女孩子要特别自重。不能邋里邋遢的...”我一边扎马尾辫一边笑着听。以前不太喜欢听老妈唠叨,总爱拿本书挡住脸,在读书大过天的老妈眼里这就是免死金牌。现在我倒是希望妈妈多和我说话,少睡点。我怕哪天我醒了,而她却再也醒不过来。
忽然想到不知“大哥”怎么样了。一看表,哇!下午一点了。我的高等代数!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奔到传达室。还好“水果王”没有睡午觉。她好象在吃什么很脆的水果。
亢当,她咬了一口水果:“谁阿?”嘎枝嘎枝嚼的声音。
“我,李熠。”
“你跑哪儿去了?是不是忘了今天谢阎王的高代了?嘎枝嘎枝”(高等代数谢老师以每次大考只放生1/3闻名遐迩,外号谢阎王)
“我睡过了。你替我答到了吗?”
“没有,嘎枝嘎枝”完蛋了,谢阎王的规矩:一次缺课总成绩减5分。
“大花骨朵说你请病假了。我还奇怪呢,我怎么不知道你病了。嘎枝嘎枝”
(大花骨朵是我们高等代数课代表孟雷。应为长得帅,被女生们送外号大花骨朵。还有一个小花骨朵刘建军,是经济管理学院的。不过孟雷号称“冷面杀手”,因为他引动了无数芳心的同时偏偏对任何女生都不假辞色。当然这些战报都来自我的花边卧底“水果王”。)
阿~~~,我长出一口气:“这事儿我回头再跟你说。莹莹,我这两天要在家照顾我妈,去不了学校。你能不能替我抄笔记?系里我自己去请假。”
“行。嘎枝嘎枝。其实大花骨朵的笔记最好。听说他收钱替人补习呢。抄他笔记也要钱。”
“这么财迷?”
“就是,我早在寝室里建议改叫他大钱串子。她们都不同意。说这才叫酷。说我不解风情。”
(“水果王”大号王莹莹。)
给系里打完电话,把老妈安顿一下,我就敲开杜叔叔的门。他身上披着衣服,面色困顿,看来在椅子上睡了半夜。“你来的正好,”他说,“我昨天约了几个病人。今天下午无论如何要去诊所。你先替我看着吧。”
“他怎么样?”
“你这孩子,”杜叔叔冲我摇摇头,“你差点要了他的命。”
“我?”
“他的肺被子弹打穿了。这很危险,形成血气胸就不好弄了。你居然还背着他又跑又颠的走这么远。”
我负疚地低下头:“我真的不知道。再说那种情况下,他留在那里更危险。小区这段路是他自己走的,我扶着。”
“不可能!这种伤员连气都喘不上来怎么可能?”
“是真的。”
杜叔叔看出我不象在说谎,望望床上熟睡的病号:“想不到阿,是条汉子。”
杜叔叔走了,我坐到床前。一道午后的阳光从小小的窗户照进这个堆满书籍的小屋。“大哥”睡得很甜,脸上的轮廓被阳光勾勒出淡淡的金边。根据杜叔叔的吩咐,我把他的腿再垫高一点,以防头部缺血。我摸摸他的手,很烫。拿起旁边水盆里的毛巾,拧干,敷在他头上。这时我发现他的脸上还有一些血迹,显然杜叔叔处理了伤口以后就累得不行了,没来得及给他好好洗脸。
我打来一盆温水,开始一点一点地擦拭他脸上的血迹。擦着擦着想起老妈说的例假的事,要是“大哥”在场还真不知道怎么说了。想到这儿心里一阵轻松。脸擦好了,我审视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抚摸那张脸上的每一个棱角:
你,快点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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