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沙漠王子 序章 海东青 上 -- 龙神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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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沙漠王子 第六章 沙漠王子 上

大漠腹地的蔚蓝天空中没有一丝儿云彩,空气热得像火焰在燃烧。沙漠在太阳的光辉下,随着深深浅浅地从土黄变幻到金色。沙丘表面并不平滑,从上到下有一道道弯弯曲曲平行的沙纹,像是万道涓涓溪流轻轻流淌、默默滑过,粗犷地沙丘因此平添了几分柔美。

不过酷烈阳光下的沙丘还是惊人的烫,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上面艰难地爬行。如果有大胆的生物凑近去看的话,才能发现那是一个人!一个浑身伤痕,残缺的人。他背上背着一把大得吓人的长剑,用双手一下下地刨着沙子向前爬,留下一路血痕。

左尘已迷失方向,饥渴让他时不时出现幻觉。那些死去的朋友和战友们不断出现在他面前,带来冥界的召唤。当他奋力挣脱幻觉的骚扰后,又陷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爬出沙漠的绝望情绪。

这个时候他就用手按按胸前的一小块破布包裹,那里是他妻子的灰烬,因为蕾娜斯那句“你要好好活下去”支撑着他的意志,所以他不断地爬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他身后远远地跟着一头老狼。那头老狼的骨架足有驴子那么大,浑身瘦骨嶙峋毛都掉光了。老狼的牙齿也松动了,再也不捉不到猎物,还被同族抛弃赶出狼群。它放弃尊严以求苟活,凭着本能在沙漠中寻觅食物,左尘是它最后的指望。

它一路跟着他,不时嗅嗅地上的血痕,等着他爬不动的时候。

左尘没有瞎,能看清老狼那双灯笼般的红眼睛——它是一只魔狼。这种狼他早在童年的时候就遇见过,从那以后他的生命中充满了灾难和痛苦,现在这头狼似乎按照冥冥中的安排一路跟踪他,在最后的时候送他上路?

左尘每爬一段休息时,老狼都兴奋地紧盯着看,它很谨慎不敢冒险,让它失望的是左尘每次都能再朝前爬,只是动作越来越慢。就这样反反复复,老狼也快到支撑不住的时候了。

当太阳渐渐落下去,冰凉的空气笼罩沙漠。从白昼的酷热到夜晚的清冷,广阔无边的世界中只有这两个快要崩溃的生命苦苦挣扎。

整整两天两夜过去了,左尘浑身的皮肤如碎纸一般的卷曲脱落,他的舌头肿的缩不回去,手上全是被沙粒磨出来的条条血痕。如果是一般人在受重伤后又处于这种没水没食物的境地早已死去,他还能活着全赖蕾娜斯的血在他体内流动。

这是妻子留给他的恩惠,在这极端的险境中,她的气息、她的低语却反复在他心中萦绕。只是那个曾经活生生的姑娘已成为他胸前冰凉的灰烬,空留他在世间苦痛不已。

在恍恍惚惚间,左尘趴在沙地上睡着了。忽然有故冰冷的气息喷到他的脖子后面,接着几个尖锐的东西轻轻卡在他的皮肉上。左尘猛地惊醒,他拼命用手一打,“啪”地拍到一个粗糙的毛茸茸的东西,那东西发出一声惊叫逃离了。那是老狼在试探地出手,看看左尘是不是已经无力反抗。

左尘看着它慢慢地走到不远处趴下来,他第一次在近距离打量自己的敌人:如果这是一条漂亮健壮的狼,还不如认输算了。

可要是这么一只令人作呕、只剩下一口气的老狼,他绝对接受不了!他是一名军人,可以输给更强的对手,绝不能被蛆虫所吞噬!

他觉得心里非常厌恶,幻觉再次弄得他迷迷糊糊,而神智清楚的时候也愈来愈少,愈来愈短。

要除掉它,必须打败它!

左尘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好像已经彻底放弃希望一样。老狼再次走过来,左尘清晰地听到老狼那沉重的呼吸声和脚爪在沙地上踏出的轻响,越来越近了,到跟前了……老狼警惕地磨蹭着,试探左尘的反应。

老狼的耐心真是可怕,不过左尘比他更可怕。经过了无穷的时间之后,左尘始终不动。老狼慢慢蹭到他耳边,用那条粗糙的干舌头像砂纸一样地舔他的脸,接着熟练地用牙齿对准他的咽喉——它要进食了。

就在这时,左尘的两只手一下子伸了出来——他凭着铁一般的毅力把指头弯得象鹰爪一样,如果老狼离得稍远一些左尘是抓不住它的,因为他太虚弱了。可是它近在眼前,所以左尘的计策成功了。他没有力气扼死老狼,便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狼的身上,狼牙咬穿他的皮肉,他也把自己的脸紧紧压住老狼的咽喉,嘴里满是狼毛。他用尽全力去咬……

一段漫长的时间过去后,老狼停止了挣扎。左尘感到有一小股暖和的液体慢馒流进自己的咽喉。这是老狼的血,在这一刻他惊恐地想起了於夫罗,可他别无选择,不能松开,也不能不咽下去,否则他就得死!狼血又腥又臭,像一滩流动的稀泥一般硬灌到他胃里。

喝饱以后,他翻了一个身,安详地仰面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后,太阳出来了。几个打猎的人纵马跑到他身旁。跑在前面的人惊恐地说:“看,汉人的衣服。他,他杀死一头魔狼!王妃,我们该怎么办?”

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说:“先看看他是什么人。”

左尘感到有人拍拍他的脸,他太虚弱了只能微弱地哼哼。于是那人说道:“活着呢!”接着又粗鲁地掀开他胸前的衣襟,寻找值钱的物件。

忽然那双手停住了,左尘听见他们激动地七嘴八舌议论着什么,接着那女子一声令下,左尘感到自己腾云驾雾地被抬起来,他弄不清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那些人的动作太大了,他在马背上颠簸几下后就昏过去了。

左尘的运气很好,他被很好的放在帐篷里面看护起来,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可他不许别人碰那个小破布包,没人知道那是他的蕾娜斯。此后的数天内,左尘在清醒与混屯中度过。别人问他是什么人,从为何会在沙漠里迷路,他都不回答。终于有一天,左尘从地上的羊皮褥子上爬了起来,他颤颤微微地走出帐篷。

他在一个不小的沙漠绿洲里面,两座高大的沙山上生长着稀疏的骆驼刺,而在两山合抱的小谷地里奇迹般的存在着一枉清泉,青草和树木围绕着清泉而生。几十座简陋的帐篷耸立其中,有不少骆驼、马匹和绵羊在水边安详的吃草,它们的主人们默默地注视着走出帐篷的左尘。忽然有一声似曾相识的鸣叫传来,抬头望去赫然是一只海东青在空中盘旋。

这是一个小部落,可毕竟是匈奴的部落,他们的首领可能是个王,否则怎会有女人被成为王妃?也就是说他们可能与郅支有联系么?这一连串疑问让左尘疑窦丛生,可他们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他对眼前的男女老少微笑致意,这些人却用古怪的目光注视着他,好像他是什么怪物一样。

片刻后他明白了,大家暗自防备着,因为匈奴人都知道被魔狼咬伤的下场,更别说是喝过它的血!

还好,我不是怪物……左尘正这么胡思乱想,有个年轻的女子分开众人走到他面前说:“你终于站起来了,陌生人,能告诉我你的来历么?”

这个女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按匈奴人的标准可算是个美人,不过她的眉宇之间带着一股勃勃英气,一看就是这里的领袖人物。于是左尘行了个匈奴人的礼节说:“多谢救命之恩,请问你就是王妃么?”

“我是部落头领。”那女子含糊答应后却抛出一连串的问题来:“你是什么人,为何会流落沙漠之中,那头魔狼是你所杀么?”

“这个……”左尘略一斟酌,决定还是隐瞒自己的身份,“在下乃是西域的胡商,经过中原望匈奴贩卖货物。偏偏命苦遭遇沙暴,与大队失散后迷路了。那头狼也是在下所杀,不知……”

他说到这里故意装作不知道魔狼是什么东西,顺便再次试探对方的底细:“不知是否触犯贵部的禁忌,还想请教这里是何部落,恩人的姓名啊。”

那女子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左尘,匈奴人心直口快,她嘴上就把怀疑问了出来:“你果真是西域胡人么?”

左尘有些难堪地回答:“在下的确是。”敌我不明的情况下他也只能搪塞下去。

那女子又上下打量昨晨一番,随后说:“跟我来。”

左尘不明究竟,也只好跟着那女子走到绿洲中心最大的一座帐篷里面,虽然是大白天,帐篷里面也点着明晃晃的酥油灯。帐篷正中摆着两块沙柳做成的大木牌,上面还写着两行汉字。

左尘心里奇怪:匈奴人明明不用文字,怎会像中原一般供奉两块祖宗牌位呢?他走上前几步仔细一看,赫然有如五雷轰顶——上面写着是:先王讳呼韩邪陛下之神位、先王妃讳长清公主之神位!

左尘战战兢兢,汗如雨下,他连基本的伪装也顾不上,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膝行至排位前叩首道:“爹、娘!”

多少年来的酸楚在此刻一起涌上心头,左尘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可他不敢在父母灵位前哭泣,让他们知道儿子活得有多窝囊。于是只好把悲痛强压在心头,像只鸵鸟一样将脸埋进沙粒里面。

就在这时,一直在观察他的匈奴女子再次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这问题让左尘难以回答,他甚至想到如果过去只是一场梦而已那该有多好?哀伤是假的、痛苦是假的、离别是假的……可是任凭他将脸在沙砾中擦得生疼,也无法将自己从“梦”中唤醒。

他没法抬起头来告诉父母的在天之灵,自己如何度过了半生。在冥冥之中,一双红色的眼睛哀怜地看着他,他的耳内再次响起“你要好好活下去”这句话。

左尘渐渐定下心来,在天上有三个亲人看着我呢,岂能让他们伤心失望!

他站起来对那女子说:“实不相瞒,我是休屠部的王子。汉名叫左尘,匈奴名字是伊屠牙。”

那女子轻声“啊”了一下,似乎早就胸有成竹,但又夹杂着几许的激动和心慌。她的脸绯红,躲闪着左尘的眼睛,低声说:“怪不得,那把剑上刻着左尘这两个字。还有你胸前的那个……”

说到这里,她顿顿了又说:“请跟我来。”说完走出帐篷,拍掌召集来部众说道:“感谢长生天,他果真是伊屠牙,大家给他看看我们是谁!”

话音一落,在场的男女老少一起把胸膛露出来,每人的胸前都刻着一个图案:海东青!左尘心里猛地一撞,他也拉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胸前那只海东青。这是匈奴人从生到死不可更改的标志,他们都是休屠部的人!

左尘激动地说:“十年了,我找你们整整十年!每次出塞作战我都派人寻找你们的踪迹,我还以为你们都被郅支杀尽了……没想到,没想到……”说到这里,左尘再也说不下去,他便走到休屠部民面前一个个地拥抱他们。

那些休屠部的部众一齐昂首向天,庄严地唱起赞颂长生天的颂歌。在悠扬的长调歌声中,大家赞美长生天将失散的亲人送回到帐篷里,让迷路的羊群走回到草原上。一曲颂歌唱罢,大家都跪下来给左尘磕头。

左尘大为惶恐,急忙搀扶大家说:“切莫行此大礼,在下愧不敢当。你们现在的王是谁,我想见他一面!”

那个为首的匈奴女子庄重地走到左尘身边说:“你应该接受大家的行礼,我们等你二十年了。一直到刚才为止,我们都没有王,现在长生天让你回到我们身边,我们又有了王!”

狂欢的气氛笼罩沙漠绿洲,这里不分男女老少长幼尊卑,大火围坐在篝火旁。每一个休屠人都在歌唱、舞蹈和畅饮美酒,整只的肥羊被穿在大铁棍上,牛粪炭火燃得正旺,一滴滴的羊油滴落到火焰里肉香四溢。

左尘一直没有弄清楚这些部民因何逃过了追杀,就被拉进这酒宴里面,一杯接一杯的美酒流水般敬献到他面前,每个休屠男人都想把美酒敬给回归的王子。

左尘忽然想起长安的骠骑将军府,还有幼时的模糊记忆,的确是自己的部落啊,父母亲打破了匈奴轻贱妇女老幼的陋习,把中原的风俗与匈奴的传统融为一体。自己在将军府的那些老兵们不也是一样的无拘无束生活么?这是埋藏在血脉里的传承。

当他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一切的时候,忽然又回到了一个家里面,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欣慰和感慨。左尘昂首望着长天,此时红日正欲西坠,一轮圆月的身影已在天庭悄然现身。

他在心里默默问道:长生天,你为何要如此安排我的命运呢?不过今夜不必想那么多了,只有干杯!

当夜色已深的时候,醉醺醺的人们回到各自的帐篷里面休息。左尘也被稀里糊涂地带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帐篷里面,人们散去后他发觉身旁还有一个人,是那个在酒宴上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王妃。

左尘竭力在胡床上坐正,然后问道:“这位姑娘,其他人换你王妃。我还不清楚你的名字,你的丈夫是谁,他是休屠人在我父亲之后立得王么?”

那女子低声说:“伊屠牙,你应该先问问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左尘猛然醒悟说:“的确,刚才没顾上问就被灌醉了。还请姑娘告知啊。”

那女子说:“你还记得你父亲的卫队长木楼普么?当年他负伤与你父亲失散,等他养好伤以后,你父亲已经被打败去中原了。草原上的休屠部民不肯屈服,还是分散抵抗了一段时间。

“木楼普也拉了一伙人打算去中原寻你父亲,结果一路上被郅支的兵马追杀殆尽。他一怒之下打算刺杀郅支,于是扮作奴隶潜入龙庭。在那里他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却兴起一个念头:休屠部群龙无首,应该找个首领来重振旗鼓。

“你们家的亲戚几乎都被杀了,木楼普又没办法去中原,他就把你父亲的儿媳妇偷偷抱出来养大。在你们父子回到草原之前,让这女孩做休屠部的首领。这一晃就是二十年过去,木楼普也在等待中死去了,只有他召集起来的休屠人还在等待王子回来,你明白了么?”

左尘看着眼前的女子,嘴里却说不出话来,只是结结巴巴地问:“莫,莫非你……”

那女子轻叹一声说:“你还不清楚我是谁么?伊屠牙,我是你的妻子,我是海迷失。”说完,海迷失轻轻敞开衣襟,当衣衫滑落后,她自己年轻健美的躯体尽现在左尘面前。

左尘大惊之下酒也醒了大半,正在他手足无措之间,却看见那女子挺拔滚圆的胸乳之上刻着的却是一个狼头——屠各人的图腾!

看着左尘的惊讶反应,这女子含羞垂首说:“木楼普大叔临终前一再叮嘱我要等你回来,我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了……”

海迷失?!左尘瞬间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还有那天坛山上於夫罗的话,原来你还活着,为何你父亲却说你已经死了?忽然他胸前一痛,好像是针扎一般的疼。

蕾娜斯,你在生气么?还有於夫罗大叔,当初我在天坛山上有愧与你,今天怎么还有脸见你的女儿……

过了好一会之后,左尘走到海迷失身旁,她闭着眼睛等待着。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左尘把衣服为她披上,然后用沉稳的声音说:“原来你竟然在休屠部中,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

海迷失睁开眼睛,看见左尘心事重重地坐在那里。她不好问他,便也只好枯坐在另一张胡床之上。草地里的蟋蟀传来阵阵鸣叫,尴尬的气氛却在帐篷里流淌。

终于,海迷失忍不住问道:“伊屠牙,你,你是嫌我们没热闹地操办婚礼么,为什么……”

左尘猛摇头说:“不对,不对!我是不能……”

海迷失脸色绯红,羞涩地问:“你在中原另有妻子吧?放心,我不计较的,毕竟这么多年了。”

左尘再次猛摇头说:“是,也不对……我父亲临终前嘱咐过我……可是我……

海迷失看他这般扭捏,睁大眼睛问:“伊屠牙,莫非你,你看不上我?”左尘被问得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海迷失却以为自己猜对了,她面如死灰颤抖着说:“我,我等你二十年,你却嫌弃我么……”接着这姑娘泪如雨下,捂着脸跑出了帐篷。

左尘在帐篷里呆坐片刻,感到浑身燥热,好像有团火焰要爆开一般。他猛地站起来,大步走出去。外面星光灿烂,正是接近子夜时分。海迷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左尘也不好大声呼唤,正在没奈何处,忽然有个守夜人轻声问道:“王子可是在找王妃么?”

左尘忙答道:“正是,海迷失去哪里了?”

守夜人说:“小的正好瞧见王妃骑马去了陵园。”

左尘问道:“什么陵园?”

守夜人说:“在西方二里之外有几处固定的沙山,族内的死者都葬在那里。”

左尘心中一动,他接着问下去:“木楼普也葬在那里么?”

守夜人答道:“正是。”他的话音未落,左尘已经跳上身旁的一匹马绝尘而去。守夜人望着左尘消失的背影,嘴里嘟嚷着:“新婚之夜就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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