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暗战千年——间谍简史 -- 龙神将

7. 伴天连大名高山右近

1549年8月15日，耶稣会创始人之一方济各沙勿略在日本人弥次郎的带领下，携同两位耶稣会士经马六甲海峡，抵达日本南部九州的鹿儿岛。方济各成为第一位踏上日本国土的天主教传教士。耶稣会忽悠头脑简单的日本农民很有一套，到年底鹿儿岛附近地区已经有有600人领洗入教。

16世纪中叶的日本是个极端封闭的社会，所以当时的日本人对西方的新奇事物和信仰非常倾慕。加以当时的日本处在封建诸侯割据，各自为政的分裂局面，不少诸侯为了表示自己不受中央的指挥管辖，往往以选择信仰天主教来显示自己的独立自主。耶稣会在日本很快打开了局面，此后几十年间，日本皈依天主教的人数达到30万人。

在日本的基督徒被称为“伴天连”，教堂被称为“南蛮寺”。其中很有意思的一个人物就是高山右近。高山右近是飞騨守友照之子，本名重友。飞騨守是个典型的两面三刀型人物：他最初从属于松永久秀，后来又跟随了和田惟政以及其子和田惟政，到了1568年9月织田信长开始露出争霸姿态后又曾向信长表示效忠。不久后由于幕府将军义昭与信长翻脸（虽然新任将军是靠信长上台的，但过河拆桥是日本战国时代的惯例），所以和田惟长便参与了将军一方讨伐信长。按理说飞騨守友照父子应该追随主人和田惟长，但经过仔细考虑之后这对父子俩认定加入信长一方才会有未来。于是飞騨守友照给和田惟长写了封绝交信：“和田君，我们之间的感情破裂了……”随后高山右近干脆引军进攻和田惟长镇守的高槻城，并在战斗中亲手砍伤了惟长。不久后惟长因伤重死去，飞騨守父子理直气壮地霸占了主人的高槻城。可笑的是他们虽然自称加入了织田军，但直到这时才给信长写信表示归顺——因为这对父子阴谋家的主要目的是先找个理由霸占主人的家产先，然后再看将军与信长之间谁占优势就投靠谁……

织田信长在同年11月回应了飞騨守友照父子的效忠信，他正式宣布承认这父子俩对前和田惟长势力范围的“继承”。不久后飞騨守友照宣布引退，高山右近继承家督职位成为高槻城主。

高山右近是有名的热心于宗教的大名，他早在1563年5月就在父亲飞騨守友照的影响下改信了天主教。飞騨守友照将耶稣会传教士们看作是“京都地方的柱石”，对天主教那是相当的虔诚。在父亲的影响下高山右近也成为虔诚的信徒，而那些投桃报李的教士们便在教堂里起劲地为这对父子祈祷——这是明面上的事情，暗地里耶稣会教士们在临近大名的辖区策划信徒发起起义，以便让“自己人”的地盘顺利扩大。

1578年10月，高山右近的近亲村重突然宣布背叛信长，右近也随之而叛。一个月后勃然大怒的信长亲自率领大军进入摄津境内进行讨伐。信长虽然恼火，但还是决定采取计策来分化敌军阵营：他首先派遣手下的家臣向龟缩在高槻城中的右近展开拉拢劝降的政治攻势，在劝降未果后，早就注意到右近热心于基督教事业的信长、便派遣了一位与自己手下的重臣羽柴秀吉和松井友闲关系都很好的耶稣会教士再次前去劝降。当时信长对教士宣称：如果劝降成功，他将对耶稣会在日本的传教活动加以保护，不过如果失败的话，将会对日本的天主教势力展开全面镇压——也就是说，失败的话死啦死啦的！

耶稣会教士表面上唯唯诺诺，心里却乐开了花。当他把信长的话转达给右近之后，虔诚的信徒高山君果然立刻表示：俺决定为了神圣的传教事业而屈服！高山右近于11月16日前往位于郡山城的信长本阵拜谒信长，经过高山的一番溜须拍马吹捧之后，信长非常地高兴。他一口气赐给高山右近名贵和服和宝马，后来又追加赐予右近金子20枚。因为果断地遵照耶稣会的指示说叛乱就叛乱，说投降就投降，高山右近被教士们吹捧为“圣徒”。

但是就在右近投降的时候，他的父亲飞騨守友照正在寄亲村重的有冈城里协助守城，同时在那里作人质还有右近的儿子和姐妹们……右近经过痛苦的选择之后决定牺牲亲人们以成全自己：最终他不仅如约开城投降，还跑去参加了对有冈城的攻城战！幸亏他的老爹飞騨守友照也是一只老狐狸，他在强硬地谴责了儿子无耻的背叛行径之后竟然取得了村重的理解，一举保住了自己和女儿、孙子们的性命——真是不服不行啊！后来经过一年的苦战之后村重的有冈城被攻陷，村重一族都被处死。右近的父亲飞騨守友照也被捕，这位信誓旦旦地高喊与城共存亡的老先生到最后也没舍得切腹自杀，后来他被信长从轻发落，只被流放到越前农村种地而已。而高山右近则获得了优厚的待遇——他又“继承”了村重的领地。

这是耶稣会在日本的重大胜利，织田信长认为可以利用教士们控制大名（诸侯），教士们认为可以利用织田信长迅速扩张天主教势力。双方一拍即合，开始大规模合作。由于当时欧洲的火枪刚传入日本，于是耶稣会客串起军火贩子来，帮助织田信长从欧洲商人那里大批量采购优质枪支。织田信长凭借火枪的压倒性优势连续击败其他强大的军阀势力，大有一统天下之势。日本各地的大名们纷纷引入天主教势力，伊达政宗就曾派家臣支仓常长前往欧洲，谒见罗马教皇和西班牙国王要求通商。常长本人因此直接得到教皇的洗礼，被授予罗马公民权。在耶稣会看来，一个天主教日本似乎近在眼前。

此后的高山右近老老实实地臣服于信长，他在高槻城中开展了广泛的传教活动，并负担起城内南蛮寺的建设任务，经过一番努力之后，高槻城附近的2万5千人口中有1万8千人成为天主教徒！除了传教之外，高山右近还建立了西式学堂来教育家臣的子弟，耶稣会教士便是自告奋勇的教师，他为欧洲文化和天主教在日本的传播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右近愉快的传教生涯于1582年2月结束，当时信长命令他跟随自己进攻中国的毛利家领地。就在右近准备出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本能寺之变爆发，信长挂掉了！接到本能寺之变的报告之后，右近与羽柴秀吉合兵一处以神速的进军打得叛徒明智光秀措手不及。之后右近卖力地替织田势力的继承者秀吉卖命，他接连参加了秀吉对外征伐的战争，就这样在1585年8月受封为播磨明石城6万石得知行，成为秀吉方比较受重用的家臣——从这时起他正式成为一个大名了。

天有不测风云，对高山右近和耶稣会来说黑暗时期闪电般地来临了：在1587年5月，高山右近讨伐岛津氏获胜之后正在长崎逗留游玩时，突然收到了秀吉发布的《伴天连追放令》，老猴子秀吉处于维持自己独裁统治的考虑而采取了驱逐南蛮，闭关锁国的政策！所有热心基督教的大名们都被要求在大名的荣华富贵和对基督教的信仰之间作出选择。

对于高山右近而言，似乎又该使出他拿手的见风使舵本领了，不过出人意料的是他竟决定为了终于信仰而舍弃大名的地位，于是右近不顾家臣们的挽留离开了领地。对于一个诸侯而言能为了信仰放弃权利，这也算是耶稣会在惨败中的小小胜利。后来前田利家将已经剃发并改称南坊等伯的右近召至麾下保护起来。在利家去世之后，他仍然跟随利家的继承者利长在加贺一带活动。到了庆长10年，右近在金泽建立了南蛮寺，在加贺开展传教活动——这位前诸侯成为耶稣会教士了！

在德川家康的江户幕府成立之后，日本对天主教的镇压更加残酷。这种情况要拜耶稣会的长久敌人新教国家所赐，英国和荷兰的商人与使者频繁接触德川家康，他们把耶稣会的底细都抖落出来，还添油加醋地说耶稣会教士都是西班牙和葡萄牙国王派来的间谍，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把日本变成自己的殖民地。家康本来就不满天主教宣扬上帝万能从而淡化世俗领主的权威，进而看到很多九州诸侯通过与西、葡等国通商获得了大批物资和武器，认为如果不加限制地任其发展，将会动摇幕府的统治基础。恰巧此时发生了信仰天主教的大名有马晴信贿赂幕府大臣的“冈本大八事件”，促使家康颁发了禁令。

1610年，有马晴信通过冈本大八贿赂幕府大臣本多正纯，希望本多正纯能够帮忙恢复有马氏的旧日领地。然而中间人冈本大八却是个两头通吃的无良中间商，他吞掉贿金却不肯办事，有马晴信越等越急，直接越过大八去催促本多正纯——贿赂事件就这样爆发了。德川家康闻讯大怒，他将冈本大八严刑拷问，大八反咬一口，供出有马晴信勾结传教士和西、葡商人的诸多不法事。于是幕府将冈本大八一把火烧了，勒令有马晴信切腹自杀——身为天主教徒的晴信不肯自尽，命令家臣将自己刺死了。

以“冈本大八事件”为导火索，德川家康对天主教的反感变得更加强烈。1612年八月，日本全国范围内禁止天主教活动，各地南蛮寺陆续被破坏，日本籍伴天连纷纷遭到逮捕。1614年发布了全面禁止基督教的禁令，这个禁令比秀吉的追放令更加彻底——右近于9月24日与妻子和100余人的信徒一起被流放到吕宋。这位身兼圆滑的日本战国大名与虔诚的耶稣会教士于一身的传奇人物于1615年2月5日在马尼拉病死，享年63岁。

高山右近还好跑得快，因为1616年八月，第二代幕府将军秀忠颁布了第二次“禁教令”，命令对被捕的伴天连嫌疑犯举行“踏绘”的仪式。所谓踏绘，是指将刻有耶稣受难像的木牌扔在地上，让怀疑为教徒者用脚去踩，肯乖乖从命的定非天主教徒，或者虽是教徒却有心悔改，否则就将被处以火刑。宗教裁判所在欧洲放火烧死异教徒的时候，肯定没想到自己在东方的教友也有如此待遇。

1620年，日本船长平山常陈的船被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海盗船抓获。荷兰人在船上意外地发现了两名耶稣会教士，于是如获至宝地进献给德川幕府。幕府经过审讯后，将平山常陈和两名教士全都处以火刑，其余十二名船员也尽皆处死。此后，幕府驱逐了葡萄牙、英国和西班牙的商人，居住在外国的日本人也一律严禁归国，敢回来就死啦死啦的有——日本进入长达两百年之久的“锁国状态”。惟一例外的是荷兰人，因为他们向幕府保证绝不传播基督教，同时荷兰商船一到日本，商馆馆长立刻向幕府提交《荷兰风说书》，充当了幕府派驻国外的间谍。

1637年，残留在日本的天主教徒曾发动过一次大起义，史称岛原之乱。起义首领是16岁的天草四郎时贞，这个名字是化名，他真正的名字是益田时贞。益田时贞从小就居住在长崎港，在与耶稣会的长期接触中，他成为一个极其虔诚的信徒。当日本开始迫害基督徒后，益田时贞流浪到岛原，成为那里的基督徒浪人首领。虽然没有证据表明益田时贞是正式的耶稣会修士，不过他的煽动手法却和耶稣会惯用的很类似，起义者相信益田时贞是上帝派下凡的“天使”，将拯救日本的教徒于水火之中。在幕府大军的镇压之下，起义者退守被废弃的城堡原城，在那里坚守了两年之久。借着起义造成的轰动，耶稣会残余势力在日本到处传播岛津、伊达等同情基督徒的大名将呼应起义，一举消灭迫害天主教徒的德川幕府的谣言。而将军德川家光的反应就是继续派遣军队镇压，还请来长崎的荷兰武装商船炮击原城。此举对起义者信心打击极大，因为益田时贞一直期望同样信奉上帝的荷兰人前来救援。幕府军队趁机展开宣传攻势：天主教有何可信，上帝又有什么用？同样信奉所谓“上帝”的荷兰人，不也是你们的敌人吗？

在长期的围困之后原城断粮，大量老弱妇孺被饿死。1638年二月二十八日幕府军队在付出死亡3千人，受伤上万人的代价后攻陷原城。城内剩余的两万余人不论男女老幼，全都遭到残酷的屠杀——益田时贞也在其中。

“岛原、天草之乱”是对幕府和诸藩横征暴敛，以及迫害宗教信仰的大反抗，但它的失败也促成了幕府锁国体制的最终完成。这次起义被镇压标志着耶稣会在日本的最终失败，他们再进入日本的时候已经是在明治维新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