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秋原书场一:第比利斯地下印刷所的设计师 -- 秋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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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秋原书场十五:宅男记其七火影忍者之人生(下)

我做了一个梦,是置身荒野当中的梦。一望无际,不见人影,费劲力气地呼喊,仍无回音。我孤单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孤零零的。我心生恐惧。

——秀虎,《乱》

至少在三年纪之前,我还是一个比较听话的,认真完成作业的、让老师和家长基本放心的小子,还是第一批发展的少先队员呢。 但在之后就变了。北京话里有个词叫“蔫儿淘”或者说“蔫土匪”,用来形容一些看起来很老实可实际上破坏力相当大的家伙,这个词那来说我是非常合适的。这是因为,我从那时候开始,头脑里就完全由一种反向思维代替原来正常的思维模式了。在这之前的思维方式好比福特公司的流水线,是一辆T型汽车的诞生过程;那后来我的思维则是逆向工业还原,并把自己在这个反逆过程中得到的体会和创意也补充进去。用现在的江湖话来说就是,要玩就玩大的!

看过《乱》之后,我受到一种震撼,一个启发,一次教育,意识到自己已经掌握了某些力量。这种力量是高等文明和低贱物种之间的分隔线,而我在这之前仅仅对他加以微不足道的利用,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实在太藐小了。

这部电影把我发展成一个走火入魔的业余祆教教徒。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

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

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

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

处所庄严皆清净,诸恶不净彼元无;

快乐充遍常宽泰,言有相陵无是处。

待第四个寒假来临的时候,我丝毫没有产生任何利用风窗出逃的邪念,心甘情愿地窝在家中,在宅男这个身份的掩护下,整日修行,或思索宇宙的奥秘,或自问生存的价值,或探究文明的起源与前进的走势,或反复研习氧化反应的技巧……一切恶灵邪魔在我单纯的精神追求面前退散。终于,我象诸教先知那般在经过漫长孤独的沉思之后,顿悟了。

我悟出了一个道理:任何事都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譬如制定律法的目的就是供人们违反的,梁好汉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依此类推,孕育生命就是等待死亡的,创造文明就是面临毁灭。梁好汉的不幸是因为他被逮着了。什么叫法啊,逮着了那就是法;要是逮不着,那就是发了嘛~

那个寒假,我重温了《火烧圆明园》、《尼罗河惨案》和美国版的《战争与和平》,英法联军和拿破仑在海淀和莫斯科干的那些好事加深了我的原教旨倾向,坚持认为只有正在燃烧的东西才能体现出力量和最单纯的美。在我看来,任何追求“完美”的东西都是不完美的;而艺术品必须达到“经过火神考验之后能留下有形的物质遗迹”这一点才才有资格当文物;只有残缺不全、饱经风霜的东西才能激起我发自内心的由衷挚爱、比如埃及神庙和希腊神殿那些经过人为破坏的立柱和横梁;尤其是圆明园里那几根石柱,在清晨和黄昏中呈现出一种油画般的绚丽,色彩和结构都层次分明的沧桑感,美的让人陶醉;

另一方面,诸如“完美无缺”、“白璧无瑕”、“天衣无缝”等等则被我视为最恶毒、最无耻、最臭不要脸的词汇。有一次课上老师讲《赵州桥》,声情并貌地讲赵州桥历经上千年,至今仍然完好无损。“完好无损”四个字她还重复了好几遍,气的我牙根痒痒,在心里把李春骂了无数遍,心说一千多年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就没人去点把火呢?!恨不得立刻赶赴过去在桥身上打个眼儿,再塞进一管炸药。那时候那没有流行“豆腐渣”这个词,如果那些黑心的建筑承办商看了我这些话,恐怕各个都要泪流满面了吧~

当宅男时在屋里点起的那些小烟小火已经无法满足我对美和力量的追求了,我毫不犹豫的地烧到了外面。

于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我的背包里除了书本和铅笔盒以外,还常备一盒火柴、一截极短的腊烛和一圈手纸。最后一样是我在当宅男时候经过试验总结出来的,这种由有机纤维组成的东西集轻、软、干、薄四大特点于一身,是优良廉价的引火之物。

本来在我上学时,家人没有给我预备新书包,他们为我提供的是一个干净结实的电工包。孩子攀比虚荣的心理曾让我不止为这个问题闹过情绪。但在这一年,当他们已经在考虑为他换个书包的时候,却发现秋原这孩子不再提这个话题了,他们欣慰地认为孩子长大了懂事了,听话了,知道体量父了。

而实际情况是,经过一两次行动之后,我发现没有任何携具能象电工包这样高度符合一个由宅男进化来的火影忍者!!!首先是结实,轻便,利于携行;其次是上面不同层面和不同容量的兜兜套套正好可以藏下各种大杀器:里面的套兜藏火柴,火柴盒可以拆开展平后夹在语文书里,前边这个小兜放腊烛,后面的小兜放一瓶偷偷从家里灌来的56度二锅头;还有一板从校门口无照小贩手里买的砸炮,正好能藏在里面的夹层中间……

把那些价格高昂那些花花绿绿华而不实的儿童书包投到熊熊大火中吧!一个连电工包都没有用过的忍者,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是火影忍者呢?!

确认了这一点后,我就不在热衷和本班男生一起玩幼稚的战争游戏了。每天下午放学,我要步行近半个小时赶到远离学校更远离家的一处工地,去点一把火,而且定时定点,俨然已经成瘾了。跑这么老远是因为我明白啥叫兔子不吃窝边草,一个忍者、一个准备去放火的忍者,如果没有悉心准备和周密考虑又怎么做到保全自己,全身而退呢?至于选择冬季,这是因为这个季节都是歇工期。就这么一段时期过后,部分留心观察的同学发现:秋原这孩子每天上学打东边来放学往西边走,他……他怎么回的家?难道这家伙每天都绕地球一圈么?真不是一般人啊!

到了目的地就划火柴么?错了,首先做的是利用现场的砖头、油毡等工具,尽自己所能搭建一个“建筑”,比如凋堡、炮楼,宫殿,或者其他什么想象到的人文建筑景观。上文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如果仅仅为了“点火”而点火的话,那是很没有意义的事,而我强调的是“经过火神考验之后能留下有形的物质遗迹”,这点很关键,是我点火的原始目的和唯一追求。我愿意花五十分钟时间仔细搭起一座建筑,然后用一把火让他在五分钟之内化为灰烬,在这五分钟时间内尽情体会毁灭的快感、纵欲的乐趣和诸如吉思汗那些征服者才能品尝到的豪情。因而我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声明这不是纵火,而是以火为表现手法的艺术创作。

有一次,我赶到很远的一处工地上,打算继续我的艺术创作。而在这之前,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划着一根火柴了。我顶着夕阳的桔红色光芒疾行,赶到目的地,顾不上劳累,看好一个偏僻但平坦的地方就开始动工,生怕自己三天来思考设计的建筑细节被遗忘在头脑中。不远处的沙土堆和石子堆上,有一群外校的男孩正在那里玩打仗,他们对我这个陌生的同龄人投来诧异的眼光。

我极其投入地进行自己的艺术创作。我实在太投入了,看工体的老头驱散那些孩子的吆喝和吼骂都没有引起我的注意,直到感觉背后有什么毛融融湿呼呼的东西顶了我几下。

我回头一来,是一头吐舌龇牙的大狼狗。

面对这么一头恐兽和一个长着酒糙鼻子的老头,我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恐惧和懦弱。历史早就用无数例子证明:当一个人头脑被某种专致热情的理念支配的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能吓倒他、阻止他。

在老头最初的喝斥责后,我耐心地对他讲解了我头脑中伟大蓝图:这个建筑应该有故宫的地基,巴罗克式的立柱,歌特式的壁梁、伊斯兰的穹顶和中国皇帝喜欢的斗拱飞檐,集东西方建筑文化特色之大成。

老头身上那极其微弱的艺术细胞就这么被我激活了。可能他还觉的一个背电工包的少年看上去本来就比那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混小子们更神秘吧。

他破例允许我继续赶工,但强调搭完之后要给他看看,最后还得把砖头放回原出,还嘱咐我早点回家,别让家里人担心云云。

我有意对他省略了工程完工后要必定干的一件事。

其实,我根本不可能一个人利用这些粗劣的材料搭建传说中汇集东西方文化的奇迹,那只是一种意愿而已。我能达到的就是用红砖搭第一层;竹棍做梁,油毡铺顶;如此再搭第二层、第三层;每层内部空间都塞进去沾上二锅头的手纸团;每一层承重墙和内部的受力柱并非搭建在下一层的承重墙和立柱之上,而是错开一定角度,让力量作用油毡上,而建筑外面有手纸象围幔一般从顶层垂下来。

最后一步是把剩余的二锅头从顶上浇洒下去。

当大火从底层点燃之后,手纸会迅速扩大火势;那些油毡都是极好的可燃物,软下来,吱吱冒油;结果就是从上到下受力结构连锁式的被破坏。而在我的眼中,这是史诗一般燃烧、倾斜、垮塌,《乱》中那宏伟的一幕被我成功地再现了!

这一刻,我泪流满面!

大致是在切尔诺贝利核泄露事故发生后的第二年;也有可能是那场席卷大兴安岭的火灾发生后的第二年……总之在这连续一两年中,每到冬末春初风干物燥的季节,在北京东部朝阳区境内,总有一位神情肃穆的少年约在下午四点钟后如忍者般伏身疾行,瘦小的身影溶在繁华的车水马龙当中,毫不显眼。

正当守法良民们正在为国运和球运操心劳神的时候,就在他们身边不远的地方——帝都一些工地和偏僻地区内,频繁发生了一些规模不大的火灾,而且总是出现在劳累奔忙的人们到家不久之后就无缘无故地燃起,毫无征兆。

这个奇怪的现象在一个短暂的时期内接连出现,逐渐引发了世人越来越大的关注。他还在人群中造成暂没有惊动公共安全部门的惊慌,却促使一些小脚侦稽队员加强了对陌生人、尤其是外地人的警惕性。起先是有民间科学用试图用“沼气”、“自燃”等科学依据强行打消人民的顾虑;继而有神秘主义者表示这是气功大师对大兴安岭火灾联合发功,因距离过远导致部分火种通过一个凡人不知道的次元穿越到北京来了;一些有良知的青年政治评论家早已迫不及待地踏上三轮板车,对围观的不明真相群众发表了一个新颖独特的观点:“这些火灾绝对不是孤立的、偶然存在的,必定和时下纷乱莫测的国内国际局势之间具有某种密切的联系,既然号称世界最先进的导弹巡洋舰能不经过确认警告就公然袭击并击落一架民航客机,那我们岂能就此否认这些突然出现的鬼火不是某些霸权主义者和强权政治家裤裆里一根黑又亮的阴毛呢?”

十多年后,当一种叫做SARS的呼吸系统传染病肆虐神州之时,有良知的青年政治评论家的徒子徒孙们又摆出同一副忧国忧民的嘴脸,他们声称传染源本是某大国正在研制的病毒,是一次别有用心的泄露事故。“这些病毒源绝对不是孤立的、偶然存在的,必定和时下纷乱莫测的国内国际局势之间具有某种密切的联系,既然号称世界最民主的国家不经过联合国授权就公然进攻并推翻一个主权国家,那我们岂能就此否认这些突然出现的瘟疫不是某些霸权主义者和强权政治家裤裆里一根黑又亮的阴毛呢?”

对于这些无图有真相的言论,不同类型的宅男也会产生炯异的反应:

愤青为他鼓掌;五毛党冲他欢呼;右粪们投掷臭鸡蛋;左粪们开始疑神疑鬼;讼棍叫嚷投诉区见;小白高呼是中国人都要顶;HYT举出天花照片;真相党寄来入党通知书;黄俄哭喊“干爹救我”;巴黎公社表示这是关于国产军事动画的空前大好消息;女王列举数字对疾病走势作出预测;脑残儿贴出马伯庸照片颂念祥瑞御免;李大师先提醒这根阴毛上还趴着一只叫日本的阴虱,然后换李桑的马甲祈祷挽救皇国命运之神风将瘟疫吹隔在扶桑列岛之外吧;环保教主以果子狸的名义发来贺电;而正在创作《少妇白洁》的阉党们纷纷表示对日常生活影响不大;哥幽硬了二当家撸了陈八尺射了枯骨宣称只要正确使用如怒海狂鲨般疾驰而来威力巨大之九三式酸素鱼雷则一切米鬼英畜之阴毛即已被盖上死亡封印纵然使尽浑身解术亦难逃化为齑粉之凄惨命运必将化为一盏盏超度米鬼英畜前往天照大神御前接受洗礼忏悔之冥界长明灯……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那个少年忍者身上有一处与同龄人相比极其少见的地方:他背的是一只电工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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