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幽明怪谈(整理贴) -- 石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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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整理】第十五回 千岁神蛇来造访,临流一盼生阴风

当下遐霄邀大家入内宴聚,与伍子胥、柴进联步上殿,分三席鼎足而坐。鱼窈儿依柴进身侧就座,殿下拥入一大群神鱼水兽,全都幻化成人形,或欢欣话旧,或私相细语,雌雄杂处,群情鼎沸。

少顷,有一条老鱼入内,苍然唱道:“开筵——”殿外便有水族捧着食器鱼贯而入,食具有玳瑁盘、红螺杯、蕖叶碗等等,物色夸眩,金碧璀错,非人世间可比。

殿上主客纷纷举杯相邀,谐谈劝醉。酒过三巡,柴进向伍子胥问起春秋时齐、楚、吴、越诸国故事,他自小游学于书籍之圃,满以为自己熟知历史掌故,可以印证记载,这日听伍子胥侃侃而谈,大惊失色。若如伍子胥所云,每事之起,皆另有曲折原委,古人言行,全非书中面目,甚或忠奸倒置,名号错乱,令他目瞪口呆,连叹史书无用。鸱夷君笑道:“此生也长,游行古今,看那建国称王者不知有几多。目睹其事,对照后来史书,都非实录,天下之恶皆归亡灭者,引善为当权者之功,如此而已。”

柴进敛容起拜,又向伍子胥求教兵法要旨,子胥遂论其兵书《盖庐》之精义,柴进静听,一一默记在心。

移时,侍者又上了几盘主菜,案桌上酒食大陈,柴进俯看殿中,一片杯盘狼藉,衣履散落,有老者袒卧,有小儿相逐,龟鳖起舞,鱼虾放歌,熙熙然,陶陶然。

他环视众人所食,自己与伍子胥皆奉以水鸟,鱼窈儿则食海带及珍奇水藻,遐霄捧一玉鼎自啜,而殿下杂陈的食物则血肉模糊,不能辨识,于是动问。遐霄笑道:“我近年衰老,不受人兽之腥澡荤腻,独爱啜燕血,取其风云之味。下头孩儿们今日推倒一艘大船,愚人血肉,正好作我水族盛宴。”

柴进一听,知道韩黑獭等恶人最终沦为鱼食,不禁惨然变色,心道:“陷河神也好,卫河妖也罢,原来全是一帮惯吃人肉,惯饮人血的魔怪。我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岂得与此辈对面同食。”

当下他勃然改容,提膝问伍子胥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大夫见此食人景象,如何能安坐席上?”伍子胥扫了他一眼,冷冷道:“我早非人类,况且万物相食之事,何足为奇。”遐霄见他作色,躬身陪情道:“既然皇孙有爱人之心,待罢筵之后,我遣水工将残骨推至滩头,使他们家人有所凭吊,如何?”鱼窈儿亦从旁劝道:“郎君勿怪,此事便如犬噬狡兔,鸡食蠢虫一般,天道如此,是非不足论。”

柴进酒后气盛,恚怒不语,目中迸射凶光,遐霄王见状,搁杯道:“我有片言,说来与皇孙一听,听后若终不能释怀,割席而去未迟。”鱼窈儿道:“叔父但言,晚辈候教。”

遐霄道:“今皇孙见我等分食三五个溺死之人,便认为我等狼戾不仁,不屑与我等同席。殊不知天地间最不仁者是人祸,帝王诸侯之家,父子不能相安,兄弟不能相容,君臣仇视,夫妻算计,动辄互相残杀,自死百万,其事遍于书简,有乎?与此相比,禽兽水族所食之人,才共几何?人类又有掘山填河,毁林造田之事,扰我禽兽栖止,夺我禽兽故乡,有乎?与此相比,我辈收回几许失地?更有甚者,贪暴之徒,为了口腹之欲,皮毛之利,屠杀我辈迟钝者不知几多。千年来,我哀我辈族灭者不可胜计,君子既饱读诗书,能为我解此是非否?”言讫,亦悒悒不乐。

柴进平生最爱飞苍走黄,驰骋弋猎,但凡鸟兽鱼虫,目之所见,必以弓弹击之,为此还在嵩山宝树园被申斥。此刻闻遐霄之言,稍觉惭愧,起身长揖道:“晚辈谨受教诲,然而此身终是人类,不能对此骨肉欢谈,请先辞去。错爱之心,万分感佩。二公若不见恕,杀之亦无怨。” 礼毕,挽起鱼窈儿,便欲退席,遐霄王见状,微有不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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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此尴尬之时,殿外忽有一只绿毛水鸭,口衔一卷竹册,奋翅飞入殿中。龟都尉连忙从它口中接过竹卷,呈献到王者手上。遐霄王阅毕,将竹卷扯断掷地,对柴进和鱼窈儿道:“你两个休去,梓潼张垩子纠集部属,此刻正在河岸上叫嚣,要我将你两个交出。”鱼窈儿一听,知道张垩子坦然叫阵,想必已经找到了对付却邪镜的方法,蹙眉不语。

伍子胥起身道:“诸位勿忧,暂且戒备,待我回营调动水师助战,与大家同心协力,灭此丑类。”遐霄王道:“有劳鸱夷君奔波。”伍子胥略一拱手,转身又对鱼窈儿和柴进道:“你两个随军而去,看我们为阿苍阿陆报仇,为你们雪恨。”柴进愧谢。

伍子胥去后,遐霄王推案而起,走到阶前传令,命令河里的水精们到石笋滩下的深水中集结备战。殿中数十个水精头领齐声答应,纷纷打起精神,出去准备。遐霄王吩咐螺太宰留守王府,自引柴进、鱼窈儿、龟都尉及水兵水将三百员,来到距离府署不远处的石笋滩水域。

是处河水甚清,水下草青沙软,伍子胥部已经和卫河里的水精们会师完毕,鸱夷君一边指挥布阵,一边高声训话,词情激昂,水兵水将们个个踊跃,呼声鼎沸。

伍子胥又分发旗帜,将水精们编成三军。哪三军?居左为左军,执白旗,为首的是獭将军、鲤副将;居右为右军,执黑旗,为首的是从南方来的鳄将军、鳜副将;遐霄和伍子胥自领中军,执红旗,遐霄身后跟着鳝军师、龟都尉、鱼窈儿、柴进等。

遐霄王在阵中的水草麾盖下坐定,令人取来一块琉璃镜片,交付柴进道:“贤婿是人,目力未能透水,此是辟光镜,可以助你辟除幻光,透视水上。”柴进接过镜片,由透镜仰望水上,视野清晰无碍。只见高岸上立着一个锦袍束带,头戴金冠的少年,形貌瘦瘠,目光射人。他身侧两翼各有一座蠕蠕摇动的小山,山体由大小蛇万万条蟠绕而成,色泽斑斓,气雾缭绕。

这妖精便是梓潼山尊者张挥,又名张垩子,绰号陷河神,他曾经是轩辕黄帝第九子,罗网的发明人,性格乖戾。他被柴进用铜镜击伤后,稍稍退却,随即又到林虑县城找到韩达。当他从韩达口中知道鱼窈儿决意依从柴进之后,怒不可遏,遂令韩达设法将柴进擒杀。后来见韩达坠水溺死,鱼窈儿躲进遐霄王府,张垩子遂纠集附近五县的蛇精,到河滩上叫嚣要人。

此时,张垩子将一卷竹册交到水鸭精嘴中,水鸭精回头钻进河里,游到遐霄王面前。遐霄将绳结解开,拨竹展读。柴进正站在他身后,只见竹片上用炭笔写曰:

“遐霄王陛下——

战争危险事,不可不慎,大王战败,则卫河之宫殿儿女,任我快活也。大王还我爱妻,免却一场厮杀,岂非善事?

张挥。”

遐霄冷笑,伸手将竹片上的黑字抹拭干净,拔炭回书曰:

“奸丑小竖,人神不容,乃敢出言不逊!今日不杀你,誓不寝食。”

写讫,将回书交付鸭精,送到张垩子手里,张垩子看毕,脸色一寒,当场将鸭精的脖子折断,手指河水谩骂。伍子胥见状,下令鸣鼓噪之。

三通鼓毕,鳝军师游上麾盖前,躬身道:“蛇魔狂徒,素来不习水战,今日一再挑衅,是自取死。此战不劳大王和鸱夷君亲征,微臣愿与龟都尉作先遣,与近岸伏兵会合,杀退来犯之敌,请大王授我等令旗。”遐霄曰:“善!”掷过一面红旗。鳝军师及龟都尉各率本部突前,在浅水处摆开阵势。又亲自衔着令旗,好似快箭一般,在近岸游了一圈,向泥滩诸部落下达军命。

逡巡,浅水处的泥洞中涌出无数螃蟹,奔入龟阵中,伸开长爪,与龟兵纠结起来,摆开一道甲壳长城,与蛇山对峙。相互抱定之后,所有螃蟹一同摆动手钳,摩擦甲壳上的起棱部位,发出整齐的格格声,向敌方示威。

岸上张垩子见状,连声嗤笑,张开两手向左右蛇山各拍了一下。蛇山侧倒,大小蛇游走开来,按自身的体型尺寸列阵,次第相随,流入水中。俄顷,蛇群逼近钳甲墙,顿身不前,张口吸水反吐,以涎沫攻之。一时间,河水为之粘腻,龟蟹哗变,纷纷脱墙而逃,走往岸上。而在近岸助战的鳝军师及所部鱼虾则争先恐后地游回深水,游得稍慢的,皆被毒涎所杀。鳝军师满脸羞惭,委顿于阵前,伍子胥一挥手,即有两个虾兵将它押了下去。

初阵失利,恼了右军的一员悍将,也不待军令军鼓,率部疾冲上前。众水族看时,原来是右军副将鳜某。

两军接近,未交战,鳜兵似被迎面而来的毒浪所迷,尽数反肚浮起,气息奄奄。蛇群大喜,争相摇动腰肢而前,以身蜿蟺,欲食鳜鱼。此举正中了鳜鱼的伎俩,鳜鱼诈死,只等蛇缠,等蛇越缠越紧之后,鳜鱼们卯足了气力,忽然将背鳍张开。

鳜鱼背鳍上的刺骨坚韧劲利,排成一排,如同利锯一般,直透蛇甲,继而随着蛇的蠕动,将蛇的筋肉划断,仅余蛇骨相连。蛇身破裂之后,血流滂沛,皆死,反被鳜鱼们拖开咬食,水中皆是蛇血,蛇毒遂解。

伍子胥见反胜一阵,大喜,亲自擂鼓,督促左右军向前。鳄将军、獭将军领命,各自率领子侄挺进奋击,先将蛇群中为首的几条王蛇咬杀,蛇群溃退,回到水滨,又遭泥洞中的蟹类截杀,十损其六,余者皆遁逃无踪。水族大胜,一齐跳出水面庆贺,河面上如同一锅沸粥。

张垩子并不下水参战,只是赤足盘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观望波流,凝思对策,忽思得一计,跃身而起,手指水下喝道:“老螭小妖,何敢对抗天神,看我塞你窟穴。”言讫,张垩子从袖中抽出一根长鞭,抽打湖边的兀石,要将这些大石驱入湖中。长鞭所及,石身现起血痕,巨石皆为所动,纷纷摇撼,发出格格之声,耸出地面,继而在泥沙上缓缓滚动,络绎向湖底轧去。

水兽们见状,群起拦在河中,集合力量拒石,却挡不住,被那滚石冲得大乱,有的就被碾死在石下。遐霄王怒道:“猥琐毒物,安敢如此,诸将擂鼓,待本王亲到水上,与他决一胜负。” 伍子胥谏道:“大王息怒,大王乃一军之主,最宜保重,不宜盛气而出,独战大敌。若有不测之变,悔之也晚。” 遐霄王道:“休说丧气话。我杀张某,只如鹰拿腐鼠耳。待我手剥其皮,悬挂阙下,方得称心满意。”

伍子胥道:“大王神通,利于水战,水中乃不败之地。他用滚石来攻,我们大可退出王府,迁往别处行营。他不下水,终也无奈我何。若下水,则可率领水兵在河中围攻之,定必取其性命。如是,方为万全之计。”遐霄王道:“水岸对峙,终非了局,狂童不下水,难道任由他在滩头叫嚣?我适才已经对众发誓,今日不杀此物,誓不罢休,岂可自食其言。”

伍子胥牵其衣袂,劝道:“王莫托大,昔夫差不听伍某之言,终亡于勾践,大王不听我言,则抉吾眼而观越兵,又在今日……”遐霄怒道:“恶战之前,何出此不吉之言!我乃此间主人,弟当听命,今令你立即护送柴进夫妇回沧州,归来时,与我共饮蛇血,共啜蛇胆。”伍子胥道:“某当暂留,为大王掠阵。”遐霄王道:“不必,本王将独揽全功。”

柴进道:“在下愿留在军中,等候大王得胜归来。”遐霄王道:“你我种族不同,喜好相异,实在难通友善,情尽而别,无多言。你先回府署,我已经让螺太宰为你准备了两袋钱财,俱是历代沉寄在河中之物,水府留来无用,劳你带返凡间。”柴进不欲去,遐宵道:“军前需听军令,休得怠慢。”柴进无奈,只得跟随伍子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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遐霄王待他们去后,化为一道白虹,冲飞水上。石笋滩头的张垩子看见河水晦明不定,忽然“嘣”地一声,有一条白气从河中弹起,立即大叫一声,化为青气,与白气缠绕,扭斗到云霄之上。

他两个在云上现形厮杀,螭游蟒翻,却是怎生景象:螭是神龙无角,朱鳞火鬣,携赤雾满天游走,舔爪鸣吼,声如群鼓;蛇是毒龙无爪,电目血舌,喷黑气纵横疾冲,吐舌长嘶,响似裂帛。好一对魔兽争雄,各挟风雷相击,你来我往,乍离乍合,断鳞与残甲,如雪片飞下。

两个神兽抖擞精神,使出千般解数,一口气从黄昏酣斗都黎明。张垩子力倦神疲,见对方手段周密,渐难搪抵,心道:“这老螭虫恁地了得,之前恁地小觑了它,想不到这河北境内藏有如此对手。”当下他虚幌一道冷电,拨转风头,败阵而走。

遐霄王一心取他性命,怎肯就此罢休,五爪轮动,爬着风随后追杀。二人驾着云雾,在碧空中追逐。这遐霄王绰号叫做风脚夔,最善飞行,当下它奋鬃振尾,快得好似一道金光在后,张垩子哪里走得脱,只靠着左闪右窜,变换方向逃生。陷河神被这老螭赶得紧,自料甩不脱它,猛可地眉头一蹙,计上心头。

当下它向下一钻,钻入一片山林之中,念起风雷咒,召来一阵恶风,冷冷飕飕,霎时间,吹得千树吼,万杆摇。张垩子放轻身段,变成一片巴掌大的绿叶,萧萧逸逸,掩隐混杂在万千落叶之间飘坠,指望就此混迹脱身。

未着地,忽觉腰下一阵剧痛,痛得他嘶声大叫,鳞甲张起,原来遐霄王已经看破他道术,变成一条小毛虫,附着在叶脉上用力啮咬。张垩子被它咬住,好在冬眠过后,脱皮在即,身上老皮已松,于是变回原型,在空中猛然缩身,蜕下蛇皮,化作一丝细风,抽身而去。遐霄王见他变身,亦立即现出原形,五爪并用,将他皮甲挝住,空一欢喜,张某却已飞出数里之外。

张垩子得空逃走,惶惶然在山中胡乱闪窜,忽闻说笑酬唱之声,原来是一群豪族女子在半山亭上宴会。他悄然变成一张弦琴,依偎在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身边。少女忽觉袖边有物触傍,一怔,伸手抽琴端看。众人见状,只道她要献技,纷纷含笑止声。为首一个年长的老妇人停盏在手,微笑道:“何不弹《相府莲》?”满座大笑。

《相府莲》音似“想夫怜”,人尽皆知,这老夫人是借曲名的谐音撮弄少女,因此众人哄笑。少女虽羞恼,却不敢违命,只得抚琴,张垩子琴在她十指下泠泠鸣响,不敢有丝毫差错,只求避过遐霄王的追捕。

逡巡,附近一株油松树上响起一阵刺耳的长鸣,完全打乱了少女的琴声,众人抬头看,原来在树干上附着一只靴底大的巨蝉,鼓噪不已。少女只得抱手不弹,张垩子明知这老蝉是遐霄所变,意在嘲弄他,当下不待人弹,自振五弦,偏要将曲子奏完。树上的巨蝉亦在野风中放声悲鸣,忽长忽短,忽高忽低,节奏总与曲调相违,张垩子被他扰得心绪狂乱,频频走调,斗不过,只得扭动腰肢,现出真身,在妇人们的尖叫声中落荒而逃。

张垩子瞥见地下有一个鼠洞,摇身钻入洞中,念动地雷咒术,咒开迎面的软泥,很快在山石隙间开辟出一条千回百转的泥道。张垩子在泥道深处盘伏,等待遐霄王离去。

须臾,地道中渐变阴冷,冻得它战战兢兢,张垩子舒展身体游走,感觉地下的泥土变得又冷又硬,如同冰渣子一般,刮得脱皮之后的肌肤生痛。原来遐霄王并不追入泥洞里搜索,它知道蛇类怕冷,便向洞穴中嘘气,吹出凛凛寒风,一波接一波的,使穴中的软泥都变成了冻土。

此风乃是遐宵为了在冬季降雪而修炼的的玄凐冻气,其凚冷程度,足以裂虫腹,断鸟足,在半天施放,更能够呵云成雪。张垩子抵敌不住,连忙念咒开路,爬出洞穴。

一路爬行,见到泥中有许多跳蚤虫被凛冽的寒气冻得疯狂乱跳,张垩子灵机一动,心道:“据闻这龙族虽然是五虫之长,威震万物,却唯独畏惧这些细小蚤虫,一入其甲,则无法剔除,终身受蛀。难怪这老匹夫不肯追入地穴中,我且收此跳虫,若再缠斗时,用它们助战。”于是他张开口吻,将沿路遇到的蚤虫都吸入嘴中。

爬出地穴,正在山路旁,恰有一个老和尚在路上匆匆而过。张垩子将身体缩到最小最小,歘然飘飞,钻入和尚右手无名指的指甲之下,循着微细的血管,最后藏进手指中段的骨节中间,悄悄吸取老和尚身上的热气,温暖那几乎被冻僵的身体。

遐霄王已经飞上云端,睁眼俯视,搜寻张垩子所在,见到一个老和尚抱着手,瑟瑟发抖地在山路上行走。它神目如电,立即察知张垩子所在,遂悄悄飞下,猛然甩出一道刺眼的亮光,趁和尚举手挡眼的当口,看准他的中指,掣一个雷飞劈过去,将他手指击断。

陷河神被迅雷击中,脑子“嗡”的一声,从和尚的手指节中跌了出来,滚地变回原型,它的左眼被雷火击破,鲜血长流,浑身肌皮破损,好似得了癞病一般。张垩子盘踞在和尚的尸首旁边,睁着一只蛇眼,恶狠狠地盯视遐霄王。一般神魔斗法,彼此都会爱惜对方修行不易,点到为止,稍留情面。今日遐霄王对它追杀不舍,全无恕道,完全是一副要命的架势,张垩子不由得怒发心上,气冲头顶。

遐霄飞落地面,二魔兽对望一眼,一个口吹寒烟,一个鼻喷毒雾,扑做一团扭打开来。张垩子张开血口,呼一口气,将成百上千个跳蚤虫迎头喷去。遐霄王见跳虫扑面而来,惶惧失色,欲躲闪,却被张垩子绊住,不得脱身。

这跳蚤儿正是螭龙的克星,好象浆糊似的附着在遐霄身上,钻入鳞甲底,叮咬皮肉。遐霄王大怯,惊悸流汗,不知所措。张垩子奋迅攻之,老螭龙魂竦意乱,只觉得全身燥痒,无心恋战,顾前不能顾后,遮左不能遮右。这刻生死决斗,哪容它如此怠慢,张某看准机会,一举将其颈骨折断。

刹那间,天地一黑复明,遐霄王愀然嗟叹一声,毙命于林下。可怜它数千年修为,称雄河底,到此化作一场春梦。

张垩子得胜,昂然抬头,化作人形,挟起遐霄王,驾一片黑云,飞返卫河。他在半空斩断其首级,将那条八丈长的尸身抛弃于卫河泥滩之上。须臾,血流滂沱,形成半亩血泊,腥气惹来乌鸦万头,环飞聒噪不止。附近居民闻知,纷纷罢业来观,架肩叠足,围在血泊四周。

张垩子手提其头,乘金光而下,飞落在遐霄身上,从容谓百姓曰:“螭精蟠据水底,为患应已多年。我乃梓潼山神张尊者,今日过境,因见河中妖气冲天,遂移石窒塞其穴,并斩杀之,为一方除害。尔等凡人既受吾惠,可于此地为吾立庙。”

遐霄居水底千年,现身袭杀人畜极多,百姓们都知道河水中伏有噬人的妖兽,每至江边,皆惶恐不安,此刻亲见其死,无不拍手相贺。贺毕,百姓罗拜地上,长者出列,礼张尊者足,虔谢再三,且道:“此地受害已久,一朝患除,尊者功莫大焉。卫河两岸,无不戴佩,誓将为尊者立庙,四时祭祝,以酬深恩。”

张垩子点点头,手指脚下,笑道:“此为螭龙之肉,沥酒于肉上,肉泛五色光,隔水蒸食,脆美无与伦比。仙家书云——饮燕血,令人体轻,食象肉,令人体重,食龙肉,令人隐身一日。尔等要不要试一试?”百姓闻之,个个喜笑,跃跃欲试。

张垩子傲然一揖,飞离人丛,跳入卫河之中。河底的蛭侍中和獭将军引领众水精出降,并献鳄、鲤、鳜等诸将首级,一水豪杰,就此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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