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青海湖敦煌行（一）延误不完的飞机 -- 大势至

藏传佛教圣地塔尔寺――寺院之于藏族

到西宁第一站就直奔塔尔寺，2小时游历之后挺满意的该看的都看着了，艺术三绝：壁画堆绣和酥油花，银塔佛殿和宗喀巴大师该听该看的没拉下。

但是心里总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当时认为纯因塔尔寺迥异于汉地寺院而生感触。如今很多东西沉淀下来: 藏传佛教寺院是活性的，汉地寺院却是非活性的；藏寺是佛教中心，亦是藏族文化中心，还是社会生活中心，而且更是藏族政治社会的影子权威所在，这种汉地寺院决然没有的属性多少让人心里有些不安。

到了塔尔寺第一印象就是寺院建筑众多，规模宏大，当你一一去看这些小院和殿堂时，会诧异于寺院涵盖功能的广大：有供礼佛敬香的殿堂；有集体修行诵经的大规模佛堂；有印经院，有活佛院，标着达赖驻扎逗留的行宫，还有僧侣学习研修的院落，显宗密宗等四大宗研修的经院学堂，有藏医研究机构，目前官方介绍的僧侣达700多人。

整个寺里僧侣来来往往哪儿都看得着，验票门口偏偏一人全无；活佛礼送某位心诚施主出院子；小僧侣在一个安静的大殿里守着宗喀巴大师的像，结结巴巴地用汉语向我们解释宗喀巴和达赖活佛的关系，很高兴我们理解了，指引我们看堆绣，告诉我们那是僧侣们绣的不是女人干的，当然只有一部分有这手艺。宗喀巴大师两大弟子分别为达赖和班禅系统的第一任，一人独为藏地两大政教合一系统的最高导师，远在藏地政治文化核心区以外的塔尔寺的确该极度推崇宗喀巴，点上一盏酥油灯表表敬意。

也在这座大殿里，听到了后面女导游另外的诠释，宗喀巴塑像周围有不少达赖与班禅照片摆在供桌上。其中有两幅前后任达赖照片，一位生于卫藏，一位却为蒙族，天南海北之遥且分属不同民族却依神示定为先后转世，看照片酷似吧，灵童转世是否非常神奇。这个问题比较考验人类现有智慧确实回答不了，不过用神圣信仰来验证神奇好象不太对路子吧。

然后来到了班禅照片前，女孩的介绍立刻充满了情感，这是第几世班禅大师，站在他的像前我心情非常激动，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我的崇敬之情，真的真的……我没心理准备在此时此刻见证别人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躲几步先。再回头听到了这些话：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大师…..停顿，有意思：不知藏族是如何评价班禅大师的，他在藏区威望如何？万言书，身陷囹圄，娶妻生子他们看重哪部分？没有表述。大师重返青海时看到牧区藏民生活如此困难，还是那么缺衣少药，大师心里非常难过，这么多年了咱们牧民还这么苦，大师在这里为信徒做了摸顶赐福。后面开始推荐现有某活佛驻在寺内，有兴趣的可以请他为您赐福。

转身走，这个句式一点不陌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依然……...，邓公改革开放初期的标准句式，可在这儿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那儿不对劲――参照坐标指代不明。汉地改革句式的参照系数――优于49年前，不如革命理想预期，改进幅度与时间不成正比。但在这儿，参照系数就微妙了，与民主改革前比，与曾许诺的理想社会比，与原制式不变可发展成的状态比，还是与同时代同地区的汉地比，与同时代异地区的汉地比？

责备他人总是容易的，认清客观条件，制定可行的目标需要勇气尤其执政智慧，想当年顶着质疑执政能力和合法性天大的雷，邓公也只定了个小康目标，再多少年也追不上西方发达国家，与同时代先进国家比就差这么远。现如今养成习惯了，追德赶日当它不存在一心向后找座儿，别在前面找我那是传说，我站您脑后。游牧民族生活水准不但大大落后于现代都市，而且落后于人口聚集的农耕村庄是有其合理性的，想提高水平得在生产生活方式变革上想办法，在找不到合适进步方式时老这么悲情，太过推托自身责任了吧？

走出宗喀巴大殿这别扭劲儿就挥之不去了。中央政权因为自身汉民族文明类型特别是文化传统，对于政教合一民族共同体理解远远不够，低估了它政教合一的历史合理性与传承的顽固性，高估了在被动条件下实施政教分离后对世俗政权权威民众的认可度。

在汉地宽松宗教环境，在这儿效果可能完全不一样；变更国家根本政经政策，汉地可以承受180度大转身，在藏地会产生非常消极的后果。

破除个人崇拜没错吧。当年藏民供毛主席像本来就当神拜当他菩萨代言人使，不让崇拜凡人了这儿非得供个照片怎办呢，达赖像回潮就不奇怪了。

强调传统文化的继承也不错，出错的是两种文化传统里传承者截然不同。

汉族的哲学伦理，政治经济军事，诗词歌赋都趋于成熟后才转角遇到了佛教，抽离了佛教文化的全部，汉族文化体系非但可以屹立不倒，而且依然傲视于世界；汉族文化传承人与世俗政权为后台转前台的服务关系，世俗政权再玩不转也没僧侣的舞台。

藏族就不同了，世俗政权盛于唐朝时的吐番，俗界英雄初起，文字刚创，民族共同体刚刚形成，整个文明尚未成熟文成公主就热切切地把个佛教传过去了。然后吐番王朝崩溃这世俗政权就再没雄起过，佛教在藏地包融进土著信仰与扩张领土民族的信仰文化后，成为独特的宗教形式藏传佛教，是这种独特的文化维系住了藏族三地的向心力。

原本此行是甘肃兰州到敦煌的丝路行，因此特特查过沿途的遗迹，武威白塔寺寺小意义大。在此寺西藏宗教领袖萨迦班智达（萨班）与蒙元代表、西路军统帅阔端举行了“凉州会谈”，决定藏地归附蒙古。正是这一历史性的会谈决定了西藏正式成为中国元朝中央政府直接管辖下的一个行政区域而非朝贡体系，西藏从此纳入了中国版图。咱现在理直气壮地称自古以来西藏就是中国的一部分的历史起点就在这儿。

这是从中央政权看过去的白塔寺，如果从藏地看白塔寺呢：面对胆敢抵抗者即遭灭城灭族的蒙古大军，什么样的势力集团，什么样的阶层在此民族转折关头挺身而出，负起民族存亡的历史使命，为民族下决断（萨班老先生一气将两儿子全质押给蒙古，走了六年亲赴凉州力主和谈），与异族一嘴一嘴地谈出和平，为民族争取到了生存环境来？是藏传佛教的高层，一刀一枪血染沙场是精忠报国，一嘴一嘴谈出个生存空间就不是民族英雄了。元帝国时期的帝师巴思巴既是全帝国帝师又是藏地领袖，藏地大量书籍典藏都源自阿思巴在北京城的挑选与运送，藏族再一次凭借宗教僧侣为自己在帝国争得一席之地。

汉地历史风云变幻之际历来是世俗英雄争雄逐鹿之时，因此汉地民众建立起世俗权力的信心与期待，藏地也基于同样的民族历史体验形成了对宗教僧侣的信心，这个阶层也因此聚集了人才。看藏族政教合一的过程有点类似欧洲罗马帝国崩溃于野蛮民族，基督教罗马主教凭宗教力量收服蛮族，也是一嘴一嘴地说来了罗马教皇地位的神圣。天上从来不掉馅饼，都是打拚来的，方式不同小瞧不得呢。

按说政教分离理念始自西方文明，也是现代国家的趋势，在藏地实行改革也没错，好心没出好结果呢在于西方政教分离源在内在力量全民共识，藏地全部来自外部，这世俗权力合法性来自对神权的批判与颠覆，然后才是政绩。还没等外因变内因呢，您就来个大转弯子，与达赖大和解，正面评价班禅的一切作为，还不严重打击世俗权力的权威性？文化背景历史进程不同，南橘北枳啊。

很多老援藏都提过以前真没意识到有民族敌意，有一位春夏之交后毕业的朋友，他们那一届毕业生全国统一下放实习，他下放反得上爬，直接从上海单位放到拉萨实习一年，那时他已能感觉到当地民族意识的抬头，尤其是僧侣对汉藏的差别对待。在拉萨行政体系中公检法系统力量最强，内地深造学习机会多，人员来自军队系统与汉地接触也多，但就是这样人员素质数得着的队伍，有个汉地没有的文化程度级别――识字，别嫌太低，他认为有些交警疑似连字都不识。

达赖的对应面居然是中央政府，本族世俗精英居然没一个立得起来，有点失望哈。不过三代才出贵族，三十年就改弦更张，太只争朝夕了，这事儿汉地有责任。

在藏族文化与藏传佛教文化高度合二为一难以分离的前提下，僧侣难免戴上藏族传统文化守成者与继承者的桂冠，自认素有肩负民族与历史使命的传统，再加寺院在牧区特殊的聚人聚财的天然地位，头脑一热僧侣不成了五四时的学生了。

寺院要么是宗教公共场所，要么是文物古迹，除此之外的功能应该剥离，宗教培养应该改用西方正规教育体系，学生，实习生，正式神职人员不能这么聚集一堂，少拿传承说事，再传统再特色也不行。

要说中国这几大民族，能意识到上世纪各民族面临的民族存亡问题同时也是先进文明对落后文明的挑战的，从而找到依靠向工业文明进步来解决民族危亡的路径的首推汉民族，成为现代中国主导民族不是靠人多得来的，然后就数得着蒙族了。要依我的看法，藏族到现在连百年前汉蒙民族的觉醒水平都还没达到。没有这样的理解，民族意识却有些偏狭发展，不是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