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掌握细节的人总会赢——2011年新年随笔 -- 马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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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掌握细节的人总会赢——2011年新年随笔

掌握细节的人总会赢——2011年新年随笔

一九八一年生人。在刚刚过去的一年,每当有人问我年龄,我都含含糊糊的回答“奔三啦!”。奔三者,不到三十也。于是别人多半以为这是个二十五六,二十七八的小伙子,觉得尚算年轻。当然了,装嫩是装嫩,但我也没说谎,毕竟按周岁算,我才二十九么。即使是男人,潜意识里也总是希望自己永远年轻的。

装嫩是个早晚会输掉的游戏,从昨天起,从几十个小时之前起,我就是坐三望四,略有资格倚老卖老的中年人了。于是立刻披挂上岗,对着年轻人摇头:

“有点年轻啊……不过年轻真好”。

这句话的的由头是一个知名的左翼青年来访,谈到这几天参与唱红歌、纪念毛主席、反对美帝和自由派奸党,召集一群左派青年声讨资产阶级文化,说的慷慨激昂,意犹未尽,邀我同去。

我平静地表示:

“偶尔为之无可无不可,拿这个当营生,就太幼稚了”

左翼青年的热情被泼了冷水,立刻翻脸:

“你以为你有多高明?人家不拿工资志愿作这个事,你不支持还说风凉话?”

我赶快道歉:

“真不好意思,其实俺也没那么狂,不会过了一个晚上就以为俺有多么沧桑,俺怎么敢笑你们——俺笑的是10年前的自己啊”

没错,我10年前也这样,或者说,我们10年前都这样。

这里说的“我们”,说的是2000年前后的左翼青年。那时的左派青年,基本上是20出头,在世纪之交前后来到大城市读书工作,逐渐通过网络这个载体聚集在一起,谈论政治。那年头网络刚刚开始冒头,资料不像现在这么多,大家还不是被网上的汹涌民情培养出政治情绪的,大家的政治情绪来自自己的少年回忆,也就是刚刚过去的那个90年代。

和80年代的繁荣相比,90年代对于大部分城市居民来说可不是个好年头,剧烈的通胀、通缩,开始逐渐泛滥的毒品、妓女、黑社会。工人、教师甚至公务员发不出工资,十几个省都各有上百万的的工人下岗,全国几千万城市居民因为医保断顿而跟着李大师练功治病。省会城市的过街地道里,失业工人拿着螺丝刀抢劫,一次只抢5块钱。大家读小学的时候只交学杂费,读中学的时候发现重点学校有一半人要出上千块钱,读大学的时候要每年交几千块的学费。回到老家,县城的街道上看到自己的女同学在卖淫,男同学在给负责拆迁的黑社会当打手,县政府旁边的饭店觥筹交错,灯红酒绿。批判社会的情绪是不用人教的。

农村也不见得更好,农资年年涨,水利逐渐废弃,卫生所甚至卫生院纷纷撤回县城。地方税收被大部分拿走,只好在提留统筹上动脑筋。一税轻,二税重,三税是个无底洞,一亩打五六百斤麦子,提留统筹要收走200多斤。眼看剩下的不够吃喝,不够子女上学。好多地方的乡政府因此被烧了一遍又一遍。

甚至国家也是一路认怂。轮船会被人在海上截住,台湾的空军居然比大陆还强,李登辉靠着美国洋洋得意,毫不在意解放军拼了老命的军演。到了最后,连大使馆都会被人轰了。这种事情把民族主义情绪也挑动的总想出头。和80年代末大家心向自由主义不同,大家都看到了苏联解体的惨状,都看到了价格闯关的结果,看到了朱镕基这个经济改革先锋的成就。虽然学生们批判社会,但宁可从左边批判,也要对自由主义敬而远之。这就是当时小资和学生们左倾的社会基础。2000年开始巡演的《切格瓦拉》,不过是对这种情绪略加提升罢了。

我们是批判的一代,所以只要不满政府且不是自由派的人,都可以结合。文革造反派 民族主义、下台老干部、新农村建设派、托派…………在政府无力安抚的情况下,大家站到了一起。基本活动如下:纪念毛主席,茶话会,读书小组,革命文艺,听老干部说套话,浅尝辄止的社会调查,去南街村学社会主义等等。一旦大家聚集起来,发言基本是抱怨政府,抱怨社会,反对资产阶级复辟,拥护毛主席的正确路线之类。那时没人唱红歌,但聚到一起K下歌还是有的。不管怎么说,这让学生们知道,成年人的生活不止是赚钱养家,嫖妓赌博,还有政治,还有一点超脱于世俗社会,试图改变这个社会的精神力量。这些活动当然有它的积极意义。到了05年左右,虽然民族产业已经开始从谷底爬起,但后知后觉的社会力量又开始加了一项话题——保护核心产业,提升民族产业结构。之后,除了反转基因、反宪章这种小修改,新增的话题不多。

10年后的今天,左翼青年兴致勃勃来给我的讲的革命生活,基本流程还是如此。好多话不等他说完,我就能说,XX也在XX活动吧,YY又第一个发言吧,ZZ年纪大了,还那么冲动么? 这次散会有没有聚一下?谁结帐?是不是某某?得到的答案基本上不出我所料。10年过去了,基本上,左翼圈里的成年人还是那些。某些中年人变成了老人,某些老人不能来了。 但是,当年座上20多岁的年轻人,并没有变成30多岁的中年人,还是有不少20出头的小伙子小姑娘继续一脸崇拜地听演讲,一脸激动地唱红歌。

年龄断层的原因很简单,到门槛了。几十年前有句话说的好。30岁之前不当左派没良心30岁之后当左派没脑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20多岁的时候,刚看到社会的黑暗面,觉得很恐怖,本着基本的良心决定改造社会。到了30岁,社会阅历深了,觉得单纯的反对没用,必须有可执行的替代方案才行,但很明显,大部分左翼运动没有提供这种东西。所以,等到听抱怨听到厌烦,听口号听到羞愧,等到自己也要成家立业,加班赚钱,送孩子读幼儿园了,自然也就会慢慢淡出左派圈子。这样的人往往还会在bbs上对左翼思潮表示支持,但行动也仅限于此。换了几次手机号,搬了几次家,往往原来的左翼小组也自然就解散了。只有2000年前后已经四五十岁的人,这10年总的趋势是越来越看不惯,越来越有空闲,才一直保持在这个运动里。总的来说,这个活动圈子和苏联久加诺夫的支持者一样,年轻人一轮又一轮的加入,不断有20岁左右的新人,也不断有30岁左右的人淡出,比例比较稳定。唯有老年人是坚定的参与者,但总数不断下降。

我这么说,估计好多左翼青年很不忿,也有不少我当年的朋友很不忿。他们会说,你马前卒瞎扯,谁说毛派没有提出可行方案?谁说共产主义者我们没想法?难道文革经验不是方案?巴黎公社经验不是经验?马列主义不是指导?对于这种批判,我得先说一句,眼下唱红歌的20多岁年轻人中,大部分人没有真的读过马列,大部分人停留在毛选+共产党宣言+乌有之乡的宣传文章层次。我这话不是乱说,最起码我知道七八个网上知名的左派id没读过资本论,当然了,一般的回答是“还没来得及”。我很感谢他们的坦率回答,但我也必须得说,每天在网上号召别人革命的人,最好还是要有点思想基础才行的。

现在的左翼运动,和10年前没有本质的变化,一个庞杂的运动,大部分人是因为反对社会的阴暗面加入,少数人为了政治投机而参与,还有一些人需要寻找政治归属感,需要听众,所以一直不离开。当然,变化还是有的,比如说因为大学扩招,年轻人的绝对数量有所增加,但没有增加到质变的地步。另一个主要的变化是民族主义色彩上升,2000年前后的左翼,虽然也和民族主义掺杂在一起,但至少很清楚阶级斗争是自己的思想基础,把社会革命放在中国崛起这个目标的前面。所以杨帆、左大培这样的民族主义经济吹鼓手屡屡声明“我不是左派!”。唯恐别人说他们要搞社会革命。现在呢?倒是要讲阶级斗争的共产主义者不断声明,“我不是左派”,因为左派意味着为中国的帝国之路欢呼。按照马克思主义的标准,这个“左派”圈子是越来越右了,甚至要比自由派靠右的多。

另一种对我以上厥词不忿的人,应该是一批同样对这个左派圈子有不满的同志。他们很不满大批左派连马列原著都没读过的现状,很不满民族主义称为“左派”精神支柱的现状。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是歪曲马克思主义!所以他们转而读经救国,只是这次读经,不是四书五经,而是马恩列斯毛全集。既然有他们在,我如何能说没有人去给出一个可操作方案呢?

毫无疑问,我很支持读马列,很支持年轻人读这些大部头。虽然我不赞成反复读,皓首穷经,但如果你试图戴一顶共产主义的帽子,对着大一新生喷吐沫大谈革命精神,总要去读读这些曾经指导千百万人翻天覆地的东西。光翻翻摘要,读别人的介绍文字,或许也可以,但总归少了一个和马克思的直接交流。我只是说,万万不可以为靠读经能读出个未来,靠读马列能够对整个社会应付裕如。如果你已经是真正的成年人,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年,实际负责过具体的项目,就应该知道,原则性指导和具体的项目操作到底有多远。马列原著的确是那个时代的思想精华,但那不是现代革命者的操作手册。

我打个比方。比如说,牛顿力学和牛顿的数学工具是现代工程学的基础(不是科学)。基本上,除了少数天文、测量、电子行业,基本上大部分工程科目,都是在牛顿时代科学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但是呢,推导过程暂且不论,微积分和牛三定律,引力定律,液体摩擦定律,折射定律,这些基本上是中学就该学到,最迟到大一就该烂熟的东西。为啥不是人人都能当工程师呢? 因为世界太复杂,具体的操作细节和所谓理论指导之间有巨大的鸿沟。以至于我们必须花费几年的时间去学专业课,把这些在特定情况下推演出来的公式变成我们记忆的一部分。现在,马列原著就算是牛顿力学在工程中的地位,也不能指望大家能端着本原著去改造世界。

当然了,不管咋说,读经救国还是高于左派大杂烩。因为大部分“左翼青年”甚至不去考虑什么基本原则,根本是从“常识”出发讨论问题。我刚刚就听到过一句总结陈述:“我当左派,是因为我想当个好人”

“当个好人” 啥是好人? 怎么算“好?”这话问的貌似很愚蠢。啥是好人你都不知道,雷锋是好人,焦裕禄是好人,你这都看不出来,你有常识没?我承认大部分人按照常识来分辨谁是好人,不过,啥是常识呢?常识就是我们人类作为一个动物,在日常的生活圈子里建立的本能判断。比如说,不吃饭会饿,不喝水会渴,助人为乐的是好人,铁比棉花重……等等。但是,常识不是科学,是建立在日常生活里的经验,一旦超出这个经验范围,是否适用就要重新考量了。比如说,挖一个一尺深的坑很容易,抡起锄头铁锹就行,挖一米深,也不过是多费点力气。但如果你想挖个10米的坑,就不能随便挖了,人多也不行。因为10米的坑,边坡一般会出问题,必须事先有勘探,施工中有支护,施工完了设置挡土墙,否则连人带工具一起埋到土里,救都没法救。这就是说,常识不能随便放大。又比如,走路人人会走,但几万人一起走路,比如说参加什么大型游园活动,就必须在活动举行前就考虑到人流疏散问题。否则万一前面挤住了,后面的人不知道还往前涌,踩踏死人不是好玩的。常识说铁不会燃烧,木头不耐火,这来自我们平日点灯做饭的小火苗留下的经验。但是,在建筑防火的角度来说,钢铁热容量小,被火苗一扫,没等燃烧就升温失稳了,很容易垮掉。世贸中心就是这么栽的。木头呢,热容量大,而且被点燃了也是逐层剥落,反而比钢铁能多坚持一段时间。大家看纪录片,也经常看到许多燃烧的木梁还坚持在火场上方。这说明,在特定的燃烧规模和温度下,木结构反而比钢铁结构更抗火。在这个问题上,常识一旦放大到一定层面,反而成了谬误。

类似的,社会是几千几万人构成的,不能随便地拿“常识”来套。比如说在三五个人的家庭内部,搞公有制很简单,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即可,遇到需求用冲突的时候,互谅互让,总能过去。但类似的经验推广到整个社会就不行。成千上万人,且不说物资不足的时候能否互谅互让,就算大家有这个想法,也必须有一套制度能做到信息充分交流,否则“谅”和“让”都找不到需要物资的对象。好多左派想着公有制一用就灵,果真如此,为什么会有资本主义复辟?一个制度连维护自己的机制都产生不了?总而言之,设计社会必须是以科学为基础,然后从科学到技术,从技术到细节,一步步来。“当好人”也是如此。不掌握科学,不掌握社会的细节,很容易被掌握这些东西的“专家”“领导”忽悠,直接把事实拧过来你也不知道,还觉得人家说的符合常识。

说了这么多,我一直在批判别人。也该说点建设性的话了。

还是从那句当好人说起。其实呢,我一点不鄙视这句话。这句话是普通人搞共产主义的基础,我也是这么过来的。要是你不相信共产主义是好人干的事情,又何必加入这个运动?甚至从历史上说,共产主义也是这么产生的。马克思之前就有空想共产主义,就是想当好人,过好日子,用善良去改变世界。这个想法本身没什么错,只是,在一个大工业时代,在一个全球化时代,没有小社区关起门过好日子的说法,你关门种地,人家可是开着坦克要来打你。更何况工业时代,一个小社区自己玩不成工业化,要想不过穷日子就得加入这个大体系。所以马克思一定要搞“科学共产主义”,核心就是不指望好人的美好愿望来构造理想社会,而是用阶级斗争来促进社会进步。从空想社会主义到马克思,就是共产主义者抛弃“常识”,捡起科学的过程。我们要科学地“当好人”。

“当好人”,三个字 其实可以分解成2部分。1“当” 2 “好人”。 先定义后者,才能去执行前者。

啥是好人?这个问法听起来太土了,我们换个时髦说法,啥是普世价值?左派听到普世价值这几个字一定很警惕,这不是自由主义玩的东西么?但人家玩的东西,不等于我们不可以玩。所谓普世价值,就是可以用来评判整个世界的价值标准。在一个庞大的社会里,人好不好,不能自己说了算,必须大伙都说好,才是好人。所以说,必须有普世价值,否则你连当好人的第一步都迈不出去——没有标准,何来好?现在美国人提普世价值,你可以反对,反对可以从2个方面说,一是说,按你美国的标准,你自己也不普世,二是说,你的标准本来就不好,不完整。这样才能否定人家的普世价值。但无论如何,你不能说你没有普世价值——你没有价值,谈什么评价?你的价值不普世,凭啥拿来评判美国人?美国的普世价值虽然是假的,大忽悠,但假的比没得好,你要是说不要普世价值,那人家就算再差,是0.01,也比你0要强无数倍。你把敌人的价值贬的一文不值,也就是个0么,0比0,打平,求个不败。要赢美国的话,只能是我们也去搞个普世价值。

普世价值从哪来的? 有人说,可以从纯之又纯的无产阶级道德里推出来。说这话的兄弟,我麻烦他给我请一位纯之又纯的无产阶级先。几年前,我在北京火车站广场和一位朋友聊天。他说,“谁是无产阶级,谁是人民”。我当即指着火车站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流说,这就是,你没别的选择。当时广场上有出门的打工族,有票贩子,有小偷,有为了一个塑料瓶子厮打的拾荒者,有警察,有学生……他们的想法千变万化,互相冲突,但我们必须从中找出一个适合新社会的价值观来。人不一定总作道德的事,但作恶的人只要伪善,就已经说明承认了道德。这个价值观有原始社会的生物基础,有农业社会的文化基因,有工业社会的冲击,甚至现在和100年前都有很大去区别。所以,要提出一个好坏的标准非常不容易,要经历庞大的社会调查和辛苦的分析。不是一句简单的当好人就可以解决的。马克思说共产主义是人类的自由发展,但自由必须有边界,有个框框,普世价值就是这个框框。

普世价值的核心,不在于要什么,而在于各种分项价值之间的交换。因为现在大部分人类对什么是正面价值异议不是很大,比如说平等、富裕、社会福利、安全。大家都认同这些东西很好,越多越好。问题是,如果之间发生冲突怎么办?我们怎么权衡各种利益?这才是问题的核心。打个极端比方,假如有一天人类决定集体出资搞小行星防御工程。那么,该拿出多大的投资呢?每年一万亿?每年十万亿?这涉及到你如何为生命和文明定价的问题。假如你说,文明无价!那么,小行星撞地球的概率即便是每年百万分之一,乘以无限大还是无限大。所以,全部剩余物资都应该拿来搞行星防御系统,为此大伙住窝棚、吃粗粮在所不惜。什么音乐厅、体育场,好莱坞,都成了不必要的东西。这种世界,仔细想想,不如让小行星撞了好。

问题出来哪里?其实呢,文明本身就需要剩余物资和有闲阶级来支撑的,你把所有剩余物资都抽走了,文明本身的价值也会下跌。之所以物资被抽走,是因为你把“文明存在”这个价值定义到了无限大。而这本身就不是一个理性的表现。理性的表现是,文明的安全很有价值,可以定很高的价值,但不能是无限大这种没法量化的东西。说“无价”很简单,定一个实在价则很难,这就是科学不讨人喜欢的地方——不如煽情容易。但不讨人喜欢的科学很有用,你定出这个价格,才能拿去和其他的价值观作比较。

这个问题,说起来貌似有点大而无当。我们可以回到个人角度考虑一个问题。在大街上你随便拦住一个人,问他,你的命卖多少钱?他的反应肯定是你疯了,多少钱也不卖。但实际上呢,命是有价的,可以在社会统计数据里面计算出来。比如说,工作A是矿工,工作B是库房搬运工,两者劳动强度差不多,工作时间也差不多,在这种情况下,收入依然有差别,比较危险的工作收入要高一些。多出来的部分,就是为生命危险而付出的价格。两者收入之差别除以死亡率之差,就是普通人在社会中实际选择的生命价格。当然,实际计算起来远没这么简单。因为一个人选择工作,需要考虑多方面的因素,也很难找到两个工作环境一样,只是安全程度有差异的工作。但我们可以选择很多的职业,用统计数字来压倒随机性,或者把其他的因素也作为参数纳入计算。总归这个问题是可以通过数字来表达的问题。又比如,我们说,孩子的未来无价,也说亲情无价。那么当老人需要一大笔钱治病的时候,我们会拿出多少积蓄去寻求好的医疗环境?留下多少积蓄给孩子作教育投资?这些问题的权衡,在各个家庭不同,但从整个社会来说,都可以用统计数字来衡量。

之所以要衡量这些数据,要用冷冰冰的数字去衡量温暖的感情,去构成神圣的价值观,是因为我们的价值观是要用来指导社会投资的。分洪区的建设,就是这个社会在衡量各个地区的生命、财产之间的比率;房屋抗震标准,既不能高到谁也盖不起房子,也不能低到3级地震就垮,必须有个标准来指导。一个人,一家人,可以凭着感觉定这些事情,但一个社会要投资,要改变社会结构,要设计一种新社会,不能说跟着感觉走,必须拿着数据去下决定。革命也好,改造社会也罢,都是要达到一个目标,这个目标不量化,你怎么说服别人你作的对?怎么“作好人?”

这种思考方式,看似冷酷,其实是对价值观最好的描述。只有价值观明确,你才能说你要建设的社会是“好”的。才能论证你那个目标社会,比如说共产主义的优越性。如果一味的煽情,一味的说“XX无价”。啥都无价,咋作评判?咋作决策?。经常看到有人讨论“公平和效率”这种问题,动不动学大专辩论会,引经据典地吵上几十页。我看到这种讨论一般直接跳过。古代有云,三纸无驴,我跳过这种东西,主要是三页看不到一个数据(页码除外,)看不到一个对统计数据的引用,看不到一条曲线。形而上学的东西,咋吵都有道理。但没有一本本的年鉴支撑,没有庞大的社会调查和对社会的深入认识,是没有意义的。另一个搞共产主义的大国,苏联,号称在五年计划和20年长期计划之上,还有一个更长期的伦理——科学可能性规划,用来指导整个国家的整体发展方向。但很显然,苏联一直没弄好这个东西,否则也不会解体了。美国人搞普世价值,弄的虽然不好,但含糊的地方还有宗教填空,对付一下。现在共产主义者咋提出自己的价值观呢?等着这东西天上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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