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双面月球:冷战太空竞赛与我们的故事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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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再踏征途5

第二天早上我们为开启猎隼号舱门走出去做准备时,除了对即将成为登上月球第七人感到兴奋与骄傲之外,我还为终于能够离开狭窄的月球舱而长出了一口气。过去的五天我们就如同笼中之鸟一般,现在展翅飞翔的时候终于到了。

一夜安眠之后,休斯顿的呼叫与我自带的闹钟在第二天早上叫醒了我们,免得耽误时间。月球舱里面还是一片漆黑,我们打开灯,爬出吊床,我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看哪!正当我睡眼惺忪地(这一点在那里都一样)向窗外看去时,窗外居然是月球!我们真的来到了月球!

“吉姆,把你那边窗帘拉开,看外面有多美!”

然后就是动身的时候了。不过我们首先要穿上宇航服,这个过程可不简单。不光是要把发射之前的繁琐程序全部走一遍——这次全靠自己,没有别人帮助——还要往宇航服上多加好几层保护层。首先是一件尿布形状的内裤,这要与“长途车伴侣”搭配使用。往身上贴完传感器之后,我们没穿原来的内衣裤,而是穿上了水冷装(liquid cooling garment, LCG),这件服装的质地是尼龙与氨纶混纺,面料里面密密麻麻地嵌入了一层塑料软管,在软管里循环流动的冷却水可以保护我们不受强烈阳光的伤害。接着我们帮彼此穿上了外层太空服,鞋底涂硅的月球靴,又系上了笨重的背包。这是我们的随身生命维持系统(portable life-support system, PLSS),主要作用是供应并循环氧气,控制宇航服内的气压并为水冷装供水。

在头盔的外面,我们又套了一层有3层滤光镜以及内外各一层保护面罩的塑料外壳以过滤紫外线与红外线。我们在压塑手套的外面又套上了隔热手套。宇航服穿好之后,我们把背包上的氧气管,水管与电线连接在宇航服上。最后是对各项性能的检查。这一套程序足足要耗费两个小时,是月面停留期间最繁重的工作。

就算这样,离开月球舱也不容易。披挂上这一身装备之后,我们唯一的出舱方式就是双膝跪下,头后脚前地倒着从猎隼号的舱门挤出去爬到舷梯上。当吉姆引导着我以这一不雅的姿势一点点往前挪时,我没怎么想在待会儿在月球表面踏出第一步时应该说什么。但是从舱门挤出来跳到梯子上以后,我已经考虑好了。

“此刻我站在这里,面前是充满未知奥秘的哈德利沟,我意识到了人性深处的一大真理。”我稍微停顿了一下,七年半训练之后最终迎来的这个重大时刻令我稍微有点心跳加速。

“人类必须探索。”我又停顿了一下。“而这正是最伟大的探索。”

简单体味了一番这一时刻后,吉姆也从月球舱里面爬了出来。这个过程对他来说比对我更费劲,因为没有人引导他。然后我们两个开始把固定在月球舱外侧的设备一件件卸下来。最重要的一件设备就是月球车,此刻它还折叠作一团,四个轮子都收在车底,看上去就像一座精巧的升降式吊桥。如果月球车不能用的话,我们就不得不转而进行没这么刺激的步行考察了。

月球车慢慢地落到了地上。这件工程杰作的每个轮子都由独立的密封电动引擎驱动。我们固定好了所有插销与螺丝之后,我爬上去试驾了一下。一起步我就感到前轮有导向问题,不过只要依靠后轮导向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我们把第一天要用的地理勘测工具都装上了车后方的架子,然后爬上车——这一点听着容易,但是要把宇航服弯曲到坐姿并不轻松——发动了引擎。

驾驶月球车更像是开飞机而不是开车。因为宇航服限制了我们的灵活性,月球车上没有装方向盘,而是要靠我与吉姆座位之间的操纵杆来控制。车子的最高时速只有7-8英里,但是由于月球表面高低不平加上月球重力比较小,我们每颠簸一下就会有至少一个轮子悬空。月球表面没有完全的平地,大大小小的陨石坑满地都是。

在大型陨石坑周围绕行,穿越遍布粗细尘土的丘陵地区,我在驾驶时必须全神贯注。迎着阳光驾驶最为困难,因为阳光会遮蔽掉一切地貌特征。月球车可以就地转弯,牵引力与动力也很强劲。金属丝编织成的车轮在车后扬起一片尘土,又被大号的挡泥板挡到两边。因此驾驶月球车的感觉介乎于驾驭烈马与在井底划船之间。

“这一趟可是够颠的。抓紧,”我一面嘱咐吉姆一面将车开往西南方向,那里是我们的第一站,埃博尔环形山(Elbow Crater)与坐落在哈德利山三角地低处的圣乔治环形山(St George Crater)左翼。

月球的地貌略微有点像地球上大雪覆盖的山地。我们停车以后,车头的彩色摄像机将会把我们的行动拍摄下来——彩色摄像机的应用还是历次任务中的第一次——然后传送回地球的各大电视台以及科学中心,让人们可以跟进我们的每一步。

这三天里的每一站都是精心挑选之后的结果,目的是尽可能检视月球上复杂地貌的各种不同,这些地貌的绝大部分对人类还是未解之谜。我们的最终目标是揭开我们这位宇宙近邻的起源之谜,长期以来这一点都一直众说纷纭。人们希望对月球起源的进一步了解可以促进对地球、太阳以及太阳系起源的理解。

长期以来关于月球起源主要有三种假说:姐妹说认为地球与月球是有同一片尘埃云同时形成的,夫妻说认为月球形成于太阳系的其他部分,后来被地球引力场俘获了,亲子说认为月球是从地球中分离出去的一部分。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里,尽管第一次在月球表面开车令人十分兴奋,但是我们只前进了5英里。不过我们大部分的地理考察都是步行完成的。在月球上最有效的步行方式是大步慢跑,要我说很像在蹦床上走路。起步与停止又是另一回事,因为笨重的背包把人往后坠,最有效的起步方式就是身体前倾,好像顶着强风那样行走。停止则需要将双脚脚跟同时着地且身体略微后倾。这些动作并不难做,但是需要适应,而且还会扬起很多尘土。

月球表面某些地区的粉尘很细,大约有一英寸厚,下面是较硬的岩壳或者表层土。哈德利沟的附近布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尺寸的浅陨石坑,最大的直径有几英尺,有些集中一处,有些三两散开。在大约占到表面积1%的区域能看到一两英尺宽的新鲜陨石坑,在山坡上也有。

对于地球居民来说,月球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寂静。这里没有大气,自然也就没有风,除了自身之外唯一能感知到的运动就是陨石坑边缘与岩石在地面上的投影的缓慢变化。除此之外这里什么都没有:树,灌木,小溪,花草,鸟兽,一切人类习以为常的的自然造物。同样也没有别的声音,只有背包传出的嗡嗡声。没有云雾,没有色彩,天空只是一片漆黑,唯一能看到的彩色就是如同圣诞树灯饰一般静静悬挂于高天之上的我们的行星。

从月球舱到我们地理考察的第一站开车需要25分钟。我们绕行过蜿蜒的哈德利沟边缘之后,我们来到了一片较深的新鲜陨石坑并且开始捡拾最能体现这一区域多样性的岩石样本。我们很快就发现了玄武岩,角砾岩和微量的橄榄石。我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我们放进背包上的采集袋里的每一块岩石在过去的45亿年里都从未遭受过大气侵蚀——没有大气层意味着风雨不曾雕凿过月球上的地貌。但是月球有另一套方式来打理自己——陨石的轰击一刻不停地改造着它的表面。自然我们此行在这个进程中也小小地出了一把力。

我们的每一个新发现都会带来传染性的兴奋感,每一个新发现都会在任务控制室里激起一阵热切评论,“太美了!”“老天啊!”“真了不起!”

第一次考察即将结束,我们准备打道回府。我们首先休息了一小会儿,从软管里吸了几口水,一根插在颌部口袋上的水果棒给我们提供了一点养分。不过就是再来一份我也能一口吃下。

回去的路上,我决心捡起一块相当有趣的黑石头,它当时就在车子不远处,一尘不染地独自呆在灰色地面上。休斯顿一直催促着我们尽快赶路,所以我不得不耍点小花样。我假装要调整吉姆的安全带,停下车来弯腰把它捡了起来。这块美丽的圆形渣状玄武岩后来就被称作“安全带玄武岩”。

我们回到月球舱之后还有两个小时的工作。我们要进行一系列的复杂实验——即阿波罗月面实验组(Apollo lunar surface experiment package, ALSEP)——才能休息。实践证明这是一天工作最累的一部分。

原以为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工作结果变成了一场费神费力的苦役。最困难的部分在于用一把电钻在月球地面上钻两个10英尺深的洞,掏空之后放入一对温度计以测量月球上表面的热循环。但是钻了几下之后我发现要增加深度很不容易。

“我跟你说,哈德利这边的地面还真是硬,这里的石头太难搞了。”我小声自言自语道。松软的表层土下面是更为坚硬的物质。钻了五英尺半之后我不得不停手。不光是土质比预想的坚硬,而且电钻也出了问题。请示过任务控制中心之后,我们决定明天再来完成剩下的工作。

当晚我回到猎隼号时,由于指间长时间压迫手套内壁,摘下手套后我发现两只手都肿胀得疼痛难忍,指甲下面的血管也破裂了好几根。我和吉姆在穿内衣的时候都有意地将袖子向上拉,让手套和手指紧贴在一起以保证动作的灵活性,使我们能够操纵各种地理勘测工具。但是只要稍微一使劲,比方说要操作电钻的时候,感觉就会很不舒服。此外吉姆的状态也不算好,他的水袋出了问题,整整渴了一天,现在已经出现了头疼的症状。

不过我们没时间操心这些小毛病。首先我们得从沾满月球尘埃的宇航服里钻出来。为了防止这些黑色颗粒污染舱室内部,我们脱宇航服时必须裹在一个大口袋里面。脱完之后钻出口袋还要把袋口封好。这些煤烟状的粉尘气味之刺鼻令我们两个都吃惊不小,原来月球尘埃有一股金属般的气味,几乎和火药差不多,接下来的几天里,这股气味一直在月球舱中挥之不去。

吃完了冰冷的脱水晚餐之后,我们开始补充急需的睡眠。我们第二天的目的地是哈德利山三角的东侧,我们在这里的发现将会在历史书中占据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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