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金明驿一 暴雨 -- 坚决要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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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金明驿九 会子

陈员外脸上挂着微笑,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捧着青瓷茶盏,一边小口小口的喝着浓香的茶汤,与何掌柜闲聊着,一边听着几个账房数钞。为首的账房一会报出匣内会子数目时,在脸上闪过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讶色,旋即又恢复了笑容。站起身来,接了何掌柜双手呈上的契书,签了名字,笑道:“还望何掌柜多多费心。”何掌柜道:“不敢,定当早日凑足粮货,只等员外来运。”又吩咐人道:“速去准备酒宴,再收拾出两间清雅的房间来。”陈员外推辞道:“不须如此,我等不敢再相扰,还得去集内买些物事,办些事来。”何掌柜又客套了一阵,说道:“既员外坚持要走,这些日可每日来栈内查验新到粮货。”便恭送二人出了粮栈。

出了粮栈,走了一段无人处,陈员外肃容问折儿道:“那三千贯官会里怎么有二十张一贯的?”折儿见陈员外表情严肃,小声答道:“给叶儿作衣服时,钱袋里的钱不够,我便在小匣内取了十张二贯的,又在大匣内拿了二十张一贯的补过来。”陈员外压低声音怒道:“谁叫你自作主张的!”折儿嚅嗫道:“有甚么要紧,吴家不过是一个土财主,员外也太过小心了。”陈员外轻喝道:“有无有事不知,你作事这等毛燥,怎又不先告我。”又叹了一声道:“折儿,你七岁便随我行走江湖,当知“机事不密则害成”。但凡要出事,总是出在不注意小节上。你若不改,终要出事。这些话你定要牢记在心,你可明白。”折儿见陈员外动了真怒,过来屈膝道:“徒弟知道错了,师傅教训句句在心,以后再定当事事小心。”陈员外望着天,自言道:“这吴家不过一无良财东,怕也出不得甚么事。”说罢,对折儿道:“走吧!天色尚早,我等去买些酒肉,取了衣服,还回金明驿去住。”

二人到了集口横街,去一个肉摊上称了二斤熟牛肉,几付下水,又沽了两坛黄酒,买了斗米,便去取衣服。布摊前人已渐少,货物卖掉了大半,一个店伙站在车上喊道:“是那个定了料作衣裳的没拿领衣条子,快些来拿,不然到时拿不到衣服不要罗唣。”

折儿摸出领衣条子,去取叶儿的衣裳,忽的扯下陈员外的衣袖,对陈员外道:“员外,那不是同路来的井根么?”陈员外一看,果然是他,过去招呼。井根见了陈员外,先行个礼,说道:“员外经纪可曾顺利?”陈员外回了礼,答道:“还好,你的竹器卖得如何?”井根高兴起来,搓着手道:“早卖光了,还有些主顾还央我去他们村里作活计,我道浑家就要生产才辞掉。”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本想买些布料回家作,想着浑家不好劳累,见这里的裁缝作得甚是精致鲜亮,便央这里的裁缝给浑家作身新衣,却得明日才拿得到。”陈员外道:“那你要在集里等一夜晚么,你准备住哪。”井根道:“我与几个等明日取衣裳的汉子晚间一起搭伙,在集外凑合一夜便好。”陈员外见过折儿已取了衣物过来,便与井根作辞,二人携了大包小包,出集向金明驿而去。

回驿的驿道白天给日头暴晒了一天,泥泞已干了不少,已是好行的多。天渐渐暗了下来,傍晚的凉意轻轻的拂面而来,在路面上的卷起淡淡的水雾,两边的草从里开始响起一阵阵的虫叫蛙鸣,两人渐渐加快了脚步。过了几个弯道,金明驿的一点灯火腾的映入目来,还有半里路,金明驿就该到了。

陈员外两人又走了一阵,便到金明驿的漆门之前。折儿过去打门,叫了一声:“刘驿官,开开门,我与员外回来了。”驿内一个稚利的女童音喊道:“刘大叔,是折儿哥哥与员外回来了。”少顷,刘七儿过来开了驿门,见了二人拎了许多物事,过来边接边笑着道:“员外脸上一团笑意,想是经纪作得甚顺畅。这娃娃见天暗就盼你们回来,磨着我要出来瞧,员外与小哥回来是正是时候,我还真给她磨烦了。”便把二人让进驿来。柳叶见二人回来,欢喜得很,一路跟进厅来,折儿哥哥、员外的叫个不停。

刘七儿又在厅里加了盏灯,陈员外把酒肉米袋放在桌上,对刘七儿笑道:“刘驿官可曾作得我们二人的晚饭?”刘七儿道:“我几次要作晚饭,这娃儿都要我再等一下,现在还不曾作饭哩。”陈员外道:“正好,在集里买得些酒肉,些许粮米,正好晚上与刘驿官一醉。”刘七儿道:“员外破费,我也没甚么好招待,这便去蒸饭煮肉,再陪员外好好的喝一顿酒。”便拿了酒肉米袋下厨忙碌。

折儿拿了衣裳包裹,对柳叶笑道:“叶儿妹妹,你先转过背去,闭上眼睛。”柳叶知有好事,便照作了。折儿把衣物都打开,放在桌上,才叫柳叶睁眼转身。柳叶看着满桌的鲜亮衣服,问道:“都是给我的么?”折儿点点头。柳叶看了几眼,摸了摸,却哭泣起来。折儿忙哄道:“哭甚么,钱是员外付的,又不问你收钱。”柳叶抹了抹泪,过来又来给陈员外磕头,陈员外连忙拉住,微笑道:“快去试衣服吧,若是合身,便好把衣服还给折儿那个吝啬鬼。”折儿过来叫屈道:“员外怎能这么说我,我也有给叶儿妹妹买礼物。”说罢,想想自己的礼物还没拿出来,便去包袱里拿了那个四转的敲鼓风车给柳叶。柳叶脸上挂着满足而甜美的笑颜道:“谢谢折儿哥哥。”接过来拿在手里在空中轻轻一挥,屋里马上响起了美妙的鼓乐声。

夜幕降临,天完全黑了下来,吴家粮栈的一间房内却闪亮着几盏灯火,时不时传来一阵行酒令的喧闹声。

今天何掌柜接了一桩极大的买卖,心里快活,便给所有的店伙晚饭加了一顿肉,又开了酒席,叫了几个管事、账房在房里赔他饮酒。一个店伙走进来耳语道:“掌柜,东主员外来了。”何掌柜心道:“才派人通知吴员外,来的恁得快。”忙散了酒宴,过来迎接,却不见人,问那店伙道:“东主员外呢?”店伙道:“东主在账房等你。”何掌柜忙赶过去,进门就口称:“东主恕罪,不曾迎接东主。”“不必,我今天正要过粮栈来看看,半路遇上派来的人,说今日你接了一桩极大的买卖,我便赶了过来。”一个温暖的声音从偏房传过来。

何掌柜进了偏房,笑道:“正是,禀东主,托员外洪福,今日栈里接了一桩二万石粮谷的大买卖。”“哦,说来一听。”何掌柜笑着把今日与陈员外的交易谈了一遍,又道:“那陈员外确是一个贩粮老手,验谷、议价俱是精明里手,他还交了三千贯官会作定钱。”开了柜里,拿出一只红漆扁匣,说道:“这便是他交的定钱,几个账房都已验过,有新旧官会三贯八百张,二贯二百九十百张,一贯二十张,共三千贯。”

“这三千贯账房验过就好,只是怎么会单出二十张一贯会子?”那个温暖的声音道。何掌柜道:“这却不知,许是路上花用了,再补进来。”

一双白皙的胖手在会钞上摸过,翻了翻,摸起一张一贯的会子。拿着会子的手悬在油灯边,不动了。过一阵,言道:“自柜上拿几张一贯的官会,再点两盏灯来,排放在一起。”柜上的官会拿了过来,这双白皙的手在一边拿起一张会子,悬在一排油灯前,一动不动,一会又换了几张。

良久,偏房内有人阴狠的笑道:“宋楮,我正找到你好苦。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到自己送上门来。”

兔必肯顶牛

关键词(Tags): #金明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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