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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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level 7(02-26) (日 宫部美雪)

level 7(02-26) (日 宫部美雪)

第二章 26

那块手表现在,在贝原美绪手中。

她被隔离的房间里,无法知道时刻。如果没有在网野桐子告诉她的那个情趣商店买下的手表,她连大致的白天与黑夜都无法区分。

现在,倒置的表盘上,时针指向了零点二十分。美绪确认过时间后,把手表轻轻放回床边的桌子上。

身体很沉重,脑子里像塞满了锯末一样,无法思考。

从那个店——‘RA PANSA’,被带到这儿来,应该有多少天了?三天?四天?在美绪的记忆中,从那次【冒险】中返回来是在八月十一日的晚上,十点左右……不对,更迟一些——

回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村下一树的脸。这个‘RA PANSA’的店长,总是烂醉如泥地蜷缩在店里的某个角落。可是,那天晚上,他却是一副清醒的面孔。

(我,回来了。)

(是呀,大家都回来了。)

(可,你不是说,到了LEVEL7就不用回来了吗?)

(你去的不是LEVEL 7)

(为什么?我不是说过吗?要去LEVEL 7。你没有让我去?骗了我?)

美绪露出肘部,对一树说道:(看,这里明明写着LEVEL7的,你欺骗了我?)

一看到这个,一树像褪色一般浅色的眼睛露出些许恐惧,他说道:(要是真的到了LEVEL 7,没人会回来。不是可以不回来,是不能回来。到了LEVEL 7之后,只能成个废人了。——)

美绪本身就是摇摇晃晃着回来的,头部剧痛。所以,在‘RA BANSA’后面一树的房间里暂时休息一下——她睡了过去——由于口渴醒来——之后是……

她听到了尖叫声——恐怖的叫声——像声带撕裂一般女子的尖叫声。

(住手,住手,干什么!求求你住手住手住手……)

声音突然中断了。同时,房间的照明突然暗了下来,一瞬之后,闪烁了几下又恢复了原状。

美绪立时陷入了恐慌,从床上起身想冲出房间。可房门上锁了。恐惧加上恐惧,使她变得几乎疯狂,在拼命敲击房门时,一树来了。

不,不是一树一个人。还有一个比一树稍微年长的男人。那人一见美绪,便嘴角抽搐,做出一副要揍一树的样子——(混蛋!怎么把人领到这儿来了!不是跟你说好的吗!)

一树忙像护住美绪一样搂住她,对那人怒吼道:“(你少跟我指指点点的!她不一样。是我的马子!)

美绪想远离一树。她从没有被这个男人叫过‘马子’。她不喜欢这个男人,讨厌,太讨厌了,放开——

就这样,挣扎着,挣扎着,在挣扎之中,她失去了知觉——醒来后,人就已经在这个房间里了。

这是个同美绪的房间同样大小的屋子。墙和地面是纯白的。窗帘也是白色的,床也是白色的,脸一靠在枕头上,就闻到一股药味。

是病房,这立刻就能知道。

她靠着枕头起身时,头有些痛。不是头部整体疼痛,是头的右侧的耳朵后边,里面像针扎一般一下一下地刺痛。

床旁边有一张小桌,上面放着美绪的挎包。打开一看,东西一样也没少。和昏厥之前相比,只是衣服换了——由红色的连衣裙换成了洗旧了的白色睡衣。

那个时候,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想再找到一树。所以试着喊了句‘村下君’。无力的呼喊,仅仅是发出声音而已,而且感到异常疲惫。

她叫了几声,可既没人出现,也无人应答。另外也没找到病房里应有的呼叫铃。无奈之下,美绪想从床上下来。

这时,她发现自己左臂不能动弹了。

准确地说,并不是完全不能动弹。只是像麻木一样失去了知觉,不能迅捷地活动。捏一下肘部,却没有痛觉。那儿的皮肤像大象皮一样厚,感觉似乎变得迟钝了。

这个发现,又令美绪大为震惊,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究竟怎么了?这样的麻痹如果扩散,自己会不会不能动了?

美绪卷起睡衣袖子,露出胳膊,想检查一下是否是受伤了。结果没发现异常。只是,印在右臂上的号码消失了。

(探险时,万一遇到不得不求助于医生的情况,这个号码可以帮你立即被运送到指定医院),一树说的就是这个号码。

美绪从床上滑落,坐在了地面上时,响起了拘谨的敲门声。之后,昏迷之前见到的那个男人露出脸来。

不是一树。是另一个男人。他穿着白衣,领口处打着漂亮的领带结,白衣摆下露着发亮的灰色长裤。

你醒了,男子说道。然后又问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请放心我是医生。低沉的,温和的声音。

男子把美绪扶回床上,诊脉,翻开眼皮观察眼睛——美绪一直安静地躺在床上,可

“你真的是医生吗?给我看一下证明。”——男子吓了一跳。

“我不会说谎的。”

“我不信,给我看证明。”

男子双手垂在身体两侧,表情为难地看着美绪。然后用右手小指搔着嘴边,笑道:“这可叫人为难呐。”

“医师执照上没有照片,看了也没意义——”

美绪固执地闭着嘴,注视着男子。被置于这种状况下,谁都会一样(得保护好自己)这种本能促使疑虑愈加深重走向极端。

“好吧,那你稍等一会儿。”

男子说完,快速转身出门。开门,关门,之后‘咔嚓’一声。门上锁了,知道了这一点,美绪又陷入了恐怖。

没等多大一会儿,男子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号的镜框。

“这是挂在候诊室的,我的毕业证明。”

美绪看着镜框里的证明,是个有名的私立大学。男子的名字叫神木达彦。要是不费周折地入学,毕业的话,从毕业证的日期上看,这个男的应该有四十了。

“要是你说这个东西还不能证明的话,那就没有别的了。这个既不是伪造的也不是偷来的。”

“算了,好吧。”美绪说着,把毕业证明还给男子。“叫你神木先生可以吧。”

“可以呀。你叫贝原美绪。对吧?”

美绪点点头:“先生是什么医生?”

“说成是心理学者,会好理解些。”

看着美绪疑惑的样子,医生微微一笑,左侧的犬齿处闪出一丝金属的光来。

“或者,说成是脑和心的医生吧。你现在正需要这方面的治疗。这里是我的诊所,你是住院的患者。”

“我,在住院?”

“你需要住院,这是我的诊断。”

“为什么?”

“这个理由,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听神木医生这么一说,美绪低下了头。床旁边有个凳子,可医生并不坐下,就那么站着看下面的美绪。若是想用这种方式显示两人之间的关系对比,那么他成功了。

神木医生说的是什么,美绪当然知道。是那次‘探险’。

“那是,非常危险的举动。”——医生像是在说教。“我不知道村下君是用什么花言巧语骗的你。可那很危险,你知道吧?”

“村下说那不危险。”

“他撒谎。”

这句话就是定论。美绪没什么可争辩的了。

“先生是村下的朋友?”

“不,他是我妻子的弟弟。是亲戚。说来惭愧。”

美绪又闭紧了嘴。问什么?怎么问?从哪儿问起?

她低着头嘟囔着:“我现在才知道自己做了糊涂事。”

这样的话,才能谈开了。果然,医生拽过凳子,坐了下来。沉痛地叹了口气,抬起头说道:“你要住院一段时间,得等到药物从体内完全排净,还需要静养,知道吗?”

美绪顺从地点点头。

“我会尽力而为的,没关系,你会完全恢复的。只是,担心的是你的家人。听一树君说你父母好像不太关心你,是吗?”

“我不太清楚——不过,——先生,今天是几号?”

“八月十二日,周日。快到两点了。”

美绪向窗户方向望去,那儿被白色的遮帘档了个严严实实,连外面的阳光都感觉不到。

“我是八号离开的家,到今天是第四天了。家里边儿差不多也该吵嚷着找我了。不过,从我妈的性格上看,估计她不会报警。”

“你想怎么办呢?”——医生盘起了长腿。薄薄的长袜和裤脚之间,一瞬露出了惊人的白色皮肤。这位医生,忙得连休闲和运动的时间都没有吧。美绪这样想。还有,脸色有些苍白,坐姿也不好。出差回来的父亲就经常这么坐着,看起来就像是整个身子都在说着‘疲惫’一样。

“联系你的家人,把情况跟他们说明吗?”

“你的意思是,把所有的实情都和他们讲?”

医生点了点下巴。美绪摇了摇头。

“那不行。”

“怕挨骂?”

“嗯。不过,挨骂倒没什么。只是,肯定会遇到一场不着边际的暴怒,这个挺讨厌的。”

对于美绪为何对那场‘探险’感兴趣,无论怎么解释,父母都不会理解吧?只要能理解,哪怕是让他们吼得鼓膜震碎都可以。可是,他们的狂吼只是因为美绪做了超现实的事情。

“那么,跟他们说谎?”

美绪目不转睛地盯着神木医生。要是说了这个可以,她恐怕无缘再次拜见那个犬齿上的金属构架了吧。

“先生也是吧,实情还是不为人知的好吧?”

医生沉默不语。发干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是吧?那个‘探险’在法律上也是不被允许的吧?”

“当然。”

“我在‘RA BANSA’也和先生见过面吧?”

“唔。”

“那时,我听到了尖叫。那是什么?”

医生沉默不语。

“我还是不知道为好?”

医生点点头。

“那个发出尖叫的人,先生也去救助了吗?像我一样?”

稍微间隔了一会儿,医生又一次点点头。

美绪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那,我选择说谎。让我挂电话。我有个好理由。”

医生同意了。

“不过,能不能晚上再用电话?白天这里——”

“怕被这里的人看露馅儿了?”

被美绪抢了话头,可医生的表情毫无变化。

“是的。”

“知道了。”美绪表情严肃地。“先生?”

“什么事?”

“我的左手有些奇怪。麻木了。”

神木医生瞪大眼睛。“为什么不早点儿说。”

问过详细症状之后,医生轻触美绪左手掌心,又猛地攥住,之后从白衣的口袋里掏出圆珠笔让美绪攥住——神木医生让美绪做了许多事之后,紧皱眉头思考着。

“不做更深一步的检查下不了诊断。明天开始吧。今天技师没来,连X光都做不了。”

医生走了,只剩下美绪一人。又传来那声上锁的声音,走近摇了摇门,纹丝不动。自己被隔离了,美绪心想。

即便是这样,相对而言,她的情绪还是冷静的。直觉——也许是极为乐观的直觉——神木医生不是坏人。他会把‘探险’的善后处理得非常好的。

八日的深夜开始‘探险’,人如同白纸一般徘徊于生死之间,其间的事无法清晰地记起。醒来之后就是这样,这和一树说的一样。

唯一明了的是,自己又重新回归到了‘贝原美绪’这个人。

‘探险’期间,按照最初的约定,一树一直陪伴在身边。;两人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事。没有恐惧,也没有痛苦。如果‘探险’总是这样的话,那么‘想尝试一下‘的人有那么多,也就不奇怪了。

可是,这种人,都很讨厌自己。

十二日的下午,美绪一直躺在床上。左手依旧麻木,头痛消失了,也不感到恶心。只有一次,她走近窗户,透过遮帘的缝隙观察了一下外面。最多只能拉开五公分左右,所以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只看到了水泥地面的停车场。她想打开窗户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可那窗子上没有锁,也没有把手,甚至没有可以抓住的东西——是面镶死的窗户。而且,材质不是玻璃,是类似于强化塑料一样的东西。根本不能打破。

九点左右,一位看起来比神木医生年长的身材瘦小的护士带来了晚饭。虽说是医院的饭食,可却像家常饭菜。美绪确实饿了,将饭菜吃个精光。

护士来取餐具时,美绪说想解闷看看杂志,护士却扔出一句:“刺激的事都让你疯玩了一遍了吧,现在先发一阵子闷吧。”

“那……你是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儿了?”

护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检查了一下窗子的遮帘,又调节了一下空调温度,之后说道:“多余的事儿别问,老实地呆着。要不然,别想从这儿出去!”

冰冷的声音,冰冷的目光。态度不像是在对待一名患者,而把她当成了一名囚犯。护士离开后,美绪才松了口气。

十点左右,神木医生和护士又来了,把她带出了病房。乘上一架狭小的电梯,下到一楼。这时,美绪才知道自己的病房在四楼。

美绪在神木医生的诊疗室给家里打了电话。她撒谎说自己现在在以前去面试过的横滨的那家餐厅打工。还没等说出店名,母亲就轻易地相信了。嗯,恐怕她不光相信的是美绪一个人说的,还有装扮成朋友母亲的护士的添油加醋。

被带回四楼时,透过事务室半开的门可以看到里面。摆放整齐的桌椅,橱柜,大量颜色鲜艳的文件夹……这些东西,让美绪安心了。和自己经常就诊的医院事务室一样,都是常见的医院场景。

医生一直跟到病房。他转身要走时,鼓起勇气央求道:“请别锁门。”

“我不可能逃走。这里,连窗户都打不开,万一起火了怎么办?我担心得睡不着觉。”

“不行。”

“为什么?”

“没有理由。危险,仅此而已。”

“意思是指,我本身是个危险人物,还是怕有什么危险人物侵入?”

医生紧咬一下嘴唇,答道:“是后一条。”

“那么,先生,请把钥匙放在这儿。求你了,钥匙还有一把吧?我不会用的,好吧?就为了情绪,能安心下来。”

医生迟疑了一下,最终从兜里取出钥匙板来,从上面摘下一把递了过去。

“藏好啊,别让任何人看到。”

美绪把钥匙放在枕头下睡了。她一躺下,就像被吸入了黑洞一般睡着了。

可是,安眠很快就被打断了。门外有人在争吵。

美绪盖着毛毯观察着外面。病房的门,一下儿打开了。灯也亮了,美绪的眼前一阵眩晕。

“是她?”

问话的人不是神木医生不是护士,也不是村下一树。

门口叉脚站着一名矮小的男子。年纪看上去比美绪父亲还要大。目光锐利,嘴角焦躁地撅紧,一身西装,但上衣的扣子没有系上,露出了带有硕大带扣的皮带。

神木医生就站在他身后,抓着男人的胳膊。发生争执的似乎就是这两个人。美绪坐了起来。

“先生,不要。”——神木医生的声音有些慌乱,眼神里透露着紧张。

“我不会动她,就是看看她长什么样。”——被神木医生称为‘先生’的那个男子说道:“这不是精品吗?嗯?”

看着男子的样子,美绪想起了两年前的一次不愉快的经历——父亲的上司来到家里,喝酒一直喝到半夜时的事。

一开始,她就挺讨厌那个上司的,匆忙问候一下之后,美绪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可是,去洗手间时,却倒霉的和他碰了个照面。上司刚好从厕所里出来,醉得站都站不稳了,裤子拉链只拉上一半,美绪见状连忙背过脸去。

结果,那个上司却呼着酒臭凑了过来。美绪想要躲开,反而被逼到了墙角。父亲的上司搂住美绪,流着涎水的嘴在她脸颊旁晃动,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好漂亮啊,贝原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女儿。”

之后,猛地抓住了美绪的胸部。美绪想拼命推开,可那人下的力气大得惊人,按得她一动不能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讨厌大叔?嗯?你可别说这话。大叔我可是很牛的,很牛哇!你就得孝敬孝敬大叔。)

他这么说着,手就开始在美绪腿上屁股上乱摸起来。

这下美绪尖叫了起来。直到父母从走廊跑过来,她还在尖叫。父亲的上司马上闪开,对着跑来的两人说道(哎呀,有点儿喝多了,晃晃悠悠的。撞到孩子了。)干净利索地推卸了责任。

可是,在回到客厅前,还没忘了用估价似的目光把美绪舔了一遍。

一想起那件事儿来,美绪至今还想吐。现在她一下感到,叉脚挡在门口的那个男子,就是那个上司的同类。见到女人,脑袋里就会浮现出全裸的形象——他们都是这种男人。

被称为‘先生’的男子,仔细地观察着美绪。平淡无奇的面孔上极其般配地闪烁着小聪明的眼神。美绪心想,要是硬逼着我和这个男的睡觉,我就咬断自己的舌头。

“哎呀,干得不错呀。达彦,你不是正愿意上这样的娘儿们吗?”

被称为‘先生’的男子,满口的无赖腔调。

“治疗啥的就不用了。只要不碍事儿就行。”

男子说着,一步步走近。身后,护士像被吸附着一样迅速跟了过来。她的手中端着银色的托盘,里面放着注射器和一个小安锫瓶。

美绪想要逃离,但是晚了。

‘先生’瘦弱的身体里发出超乎想象的气力,按住了美绪。也许早已掌握了夺取他人自由的技巧,‘先生’按住美绪时,护士将注射器插入安锫,吸取了透明的液体。

“先生,没有那个必要!”

神木医生抓住‘先生’的胳膊。可是,看到‘先生’死盯着他的眼神,一瞬间又畏惧了。

“老实的照着我的指示做。不然,出了岔儿算谁的?”

听‘先生’这么一说,神木医生的肩突然向下一沉,送开了手。

接下来,护士按住了美绪,‘先生’拿起了注射器。美绪又哭又叫,针头却无情地刺入了她的右臂。

‘先生’把空注射器放回托盘后说道:“完事儿以前,最好这样让她睡着。芬必坦有的是,没关系。”——之后向神木医生使了个眼色。“要是能不露馅的话,来一下也行啊。别担心,我不会告诉小碧的。”——然后,随着护士离开了房间。

“他,是谁?”——美绪战栗着问道。

“是村下先生。”——神木医生的尾音有些嘶哑。和美绪的不同,那是由于愤怒而造成的。

不,不对。也许是由于先生也害怕那个‘先生’。

“是医生吗?”

“是。”神木医生点头说后,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真对不起,让你受惊了。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那也算是个医生?”

“就是那样。”

“出了岔儿——是指什么?”

神木没有回答。

“小碧是谁?”

神木医生把目光从美绪脸上移开。“是我妻子。所以,那个村下先生是,我的岳父。”

之后,他打开房门,“晚安,你真的可以不必再担心什么了。”

美绪可不这么想。她张大眼睛盯着神木。医生一见这情景像下了决心似的转过身来,返回到床边,一只手放在毛毯上,快速地低声说道:“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再忍耐一段儿,几天就行,在这里。”——说完,没等美绪有任何反应,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在黑暗和静寂之中,美绪开始摇头。

不,不,不。不能呆在这里。

药物发挥了作用,她的视野变得狭小,意识开始模糊。不行,不能睡觉。

她下了床,抓起挎包,拿出钥匙打开门,走出了房间。在黑暗笼罩下的白色走廊中,她蹑手蹑脚前行,途中数次险些跌倒,幸亏及时用手撑住了墙壁。

她乘上电梯下楼。楼下一个人都没有。光着的双脚感到了地面的冰冷,白色的墙壁在眼前来回转动。

由于不知到楼下的布局,所以她打算碰到了窗子和门就先暂且打开试一试。可是,所有的都上着锁。没法儿逃到外面去。

美绪脸上流淌着汗水和泪水,她揪着睡衣的衣领,环视四周。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眼前开始出现眩晕了,无法站立了。她蹲下去用手柱着地面。

电话!打电话,求援!得让人知道我在这里。诊疗室的门锁上了。她朝事务室的方向爬去,那里没上锁,可找不到电灯的开关。

她像溺水的人寻找救命稻草一样,挥舞着手,结果碰到了桌子一角。剧烈的疼痛反而让她的意识清晰了一瞬——桌子上有电话。

救救我,救救我。她只想到这个。可,跟谁说?跟谁说?

几乎在无意识之中,美绪拨通了真行寺家的电话。呼叫音响起时,美绪觉得天花板翻了个个儿,之后她倒在了地上。

听到了悦子的声音,在不知是梦幻还是现实之中,美绪拼命地召唤着悦子。真行寺女士——救救我。

悦子在应答。美绪听到了她的声音。但是已经没法开口了。美绪最后只记得灯亮了,一双护士鞋走近,手中的话筒被取走,还有一句(这女孩真够固执的啊)——

于是现在,美绪被完完全全地关在了这个房间里。钥匙也被夺走。再也没办法逃走了。可能是偷着给美绪钥匙的事儿暴露了,所以神木医生再也没出现过。也许,那位先生也被‘村下先生’给囚禁起来了——美绪甚至想到了这一点。

那个护士每次来都给美绪注射。只她一个人就能做到,因为她总是在上次的药力丧失之前注入下次的,所以美绪一直处于麻醉状态。即便是在最清醒时,去趟厕所也会搞得筋疲力尽。她实在无法抵制注射。最后连对时间的感觉也变得怪异起来。

有时,她也会竭力起来,忍住头晕,从窗子向下面张望。但是,无力的手指怎么也拧不开遮帘,那东西像扇卷帘门一样闭得死死的。

总算,她从一道缝隙间看到了下边。似乎看到了什么人在下面。可是,即便呼叫那边也听不到,站直了身子又痛苦万分。

如今也只能这样,倚在枕头上看着手表,确认着一天天过去——只能这样。两个小时前注射的药效还在残留着。一天过去了,可,是哪个一天?从最初的注射到现在,有几天了?一天?两天?

困。要睡着了。那样就什么都不用考虑了。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是极力压低的敲门声。也许用的不是指节,而是手掌敲的。之后,敲门声停止,房门下方,闪过一线手电筒的光。

美绪听到了,也看到了,却不能动。她的心脏在剧烈跳动,震得胸口几乎有些疼痛,可身体如此倦怠,连转个身都无法做到。

房门下面塞进来一张纸片似的东西。发出了喀飒一声。

手电筒的光线再一次晃动,像是在表达——看看这里的东西——的信号。

光线消失了,美绪侧耳一听,似乎听到了离门远去的脚步声。

美绪东倒西歪地下了床。她迷迷糊糊地用麻木地左手支撑着体重,伏在了枕头上。和最初从这个房间里醒来那会儿相比,麻木变得更严重了。

她几乎是爬着到了门边。放在地面上的那张纸,是最为常见的记录用纸,边角都被撕破了。上面潦草地写着几行大字——“你被注射的是一种叫做芬必坦的强力镇静剂。药物排出身体后不会留下后遗症,可是大剂量的投药会使心脏产生负担。为了保障你的安全,我把安锫瓶里替换成了生理盐水。这事护士不知道。所以,从明天开始,注射后你要装作像摄入芬必坦那样昏昏沉沉的样子。只要装得像,就不会露馅儿。读完之后,要把这张纸撕碎扔到厕所里冲走。”

之后,空下一行,补足一样写道。

“把你卷进来,真是抱歉。我一定在近期把你送回家。”

读完后,美绪不由得朝房门看了看。那扇把她和现实隔离开来的房门,仅仅发着单调的白光。

按照纸上的指示,她开始艰难地撕那张纸。她放弃了不听使唤的左手,用牙把它咬碎,最后扔进了厕所。

这一定是——神木医生的口信。他也害怕那个‘老太爷’——可是——却要帮助我——

她用尽力气爬回床上,一躺下,美绪就闭上了眼睛。

睡觉。睡觉,休息。如果能从药力中解脱出来,还能重新思考。能思考,就能行动。为了那个时候,就必须蓄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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