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Diarmaid Macculloch:基督教简史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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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流亡之后(3)

总而言之,这些希腊化犹太人更在意为自己的文化赢得希腊人的尊敬,而希腊人对于犹太教的兴趣相对而言则没有这么大。犹太人发现希腊人对于希伯来经文希腊语译本的反映给他们带来了问题。希腊人倒是很尊敬这些古老文本,但他们也十分困惑,不明白为何这位说起来如此强大的上帝会做这么多奇怪的事情,例如与罗得或约拿这样的尘世凡人陷入争论。许多犹太人感到,自己的故事里如此明显的尴尬情节必定隐藏着深层的真理,因此一定是比喻。不管怎么说,希腊人早就在自己的传说与荷马史诗中应用了这一思想。在与耶稣同时代的犹太史学家斐洛所做的圣经评论当中,亚历山德拉的犹太人早已全盘接受了比喻手法。*47* 日后基督徒社区终于在亚历山德拉建成并与犹太人社区共处时,前者也受到了斐洛比喻手法的重大影响。

犹太教内部的强大思潮也主张根据其他宗教中的有价值材料来更改犹太信仰的某些方面。例如犹太人追寻希腊思想并接受了虚无的概念,这使得他们对于上帝创世有了新的看法。创作于公元前二世纪的次经马加比二书在所有犹太文学中首次坚称上帝造物的方式是“使无变为有”,而不是使用了预先存在、混沌无形的物质。*48* 日后基督徒相信上帝进入这个自己创造的世界之后其神性不会受到影响,不过如何以令人信服的方式来表达这一点成了棘手的问题,此时上述观点就显得至关重要了。希腊人对于虚无的讨论改变了犹太人对于创世起源的观点。犹太思想家们还借用了其他观点来帮助自己理解此生的终结与来生。总体来说,在马加比时代之前,犹太人在讨论上帝时并不关心往生的本质。犹太教关注的是此生以及诠释在此期间发生的众多悲剧。因此希伯来圣经对于死亡以及之后的情形并没说多少。而说到这一点的内容,尤其是巴比伦之围以前的文本中所记述的内容,则暗示除了少数特别者之外人类生命唯一死而已,此后无他。

发展往生观的新冲动似乎是由马加比独立战争烈士的惨烈死法所激发的,他们的死亡细节在战争史书中得到了虔诚而可怖的记录。难道这样的英雄主义不值得特别慷慨的回报吗?有人辩称上帝会赐予烈士们此生的肉身复活,不过十分令人为难地是这一点并未发生。那样的话,或许烈士们会在往生中复活,而他们得到的回报也将根据各人受苦的具体情况而有所不同。这意味着人们所熟悉的个人存在的延长。*49* 此前长于思考的犹太人一定也考虑过这一连串看上去十分明显的论点,而绝对不会在马加比时代才首次这么做。但是现在他们可以倾听其他宗教或哲学传统的声音,这可能有助于往生观念的成形。最合用且最核心的概念实际上来自希腊人,尤其经受过柏拉图的发展:柏拉图认为个体人类拥有灵魂,而灵魂或许可以反映超越其自身的神力。

因此第一批大篇幅谈及灵魂的犹太文本就出现在希腊化时代的约间文学中,时间大约是希伯来圣经终结的时候,例如通常所称的《所罗门智慧书》,很可能创作于公元前二世纪中期到公元前一世纪初期。但以理书(或者至少其中大部分内容)最终在希伯来圣经中找到了一席之地,不过这本书也几乎一定是在公元前二世纪创作的。但以理书在犹太文学中史无前例地表达了往生的个体灵魂通过转化的形体获得复活的理念——尽管依旧并非所有人都能享受这种待遇。*51* 自然,所有此类发展在犹太教内部都引起了极大争议与持续不断的争论。但是等到基督徒开始构建他们自己的文学时,个体灵魂与复活的观念对于他们的作者来说早已天经地义了。这些观念形成了基督教往生观的基础,基督教对往生如此关注以致有时甚至接近于着魔。

马加比起义成功后,哈斯蒙王朝成为了地中海东部的重要权力玩家并在公元前二世纪首次建立了犹大与罗马之间的官方联系。在这个阶段罗马还十分遥远,是可能一起对抗塞琉西的盟友。双方友好关系维持了大约一个世纪,直至罗马于公元前63年入侵犹大为止。罗马人的真正目标其实是塞琉西与埃及,这次入侵犹大是他们开路计划的一部分。这场最近发生的灾难使得许多人背井离乡,其中有犹太人也有历代趁乱发财的商人,他们在罗马建立了规模日趋扩大且越发繁荣的犹太社区,主要坐落于市中心台伯河沿岸,如今圣彼得大教堂就矗立在这里(罗马最早的基督徒群体很可能就出现于犹太居住区)。在犹大,由于找不到足以服众或足够顺从的哈斯蒙后代来继承犹太王位,罗马人在公元前37年废黜了最后一位哈斯蒙王朝统治者并将他的一位姻亲扶植上位,此人统治了大约三十多年。这位傀儡国王原本是个圈外人,他的先祖来自犹大南部,罗马人称作以东的地区,他就是大希律王。

大希律王以前所未有的恢弘规模重建了圣殿,使之成为了古代世界规模最大的宗教建筑群之一,今天人们依然能通过气势雄浑的圣殿外墙遗址领略到他手下的高超石工技艺。但是大希律王的臣民却对他怨声载道,他还尝试在新修建的竞技场里通过例如运动会、角斗与赛马之类的外国创新来取悦自己的臣民,他们对此同样不以为然。公元前4年大希律王去世后情况进一步复杂化,因为他的儿子们将罗马人允许他建立起来的广大疆土瓜分成了好几块。在公元一世纪,罗马尝试了一种混合式统治手段,一方面借助希律家族的不同成员进行非直接统治,另一方面通过派遣罗马官员对巴勒斯坦部分地区进行帝国化直接统治——本丢.彼拉多就是此类官员当中的一员。而在犹大内部,犹太教也分成了至少四大派系:撒都该派、法利赛派、艾塞尼派与奋锐派。尽管他们对于彼此的存在还算容忍,但都认为自己才是犹太教正统。*53* 或许理解各个教派差异的方法之一是意识到他们对于罗马统治下的希腊化世界及其所代表的各种诱使人们远离犹太教传统的诱惑保持着各不相同的距离:换言之他们代表了不同程度的间离或归化。

撒都该派提供了主管圣殿的精英集团,他们在历届犹太与非犹太政权手下都过得不错,罗马人掌权之后也依旧如此。因此毫不奇怪的是,在四大派系内数他们与外来者的关系最灵活。对于他们来说,只要遵守经文中的律法基本要求就行了,没有必要自行添加各种复杂的补充性规定来约束每天的日常生活,这正是法利赛人的做法,这也使得法利赛人的生活方式与非犹太世界格格不入。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撒都该人在犹太教义方面持保守主义与最低纲领主义的观点,但他们很少参与最近才兴起的往生讨论。按照圣经中的描写,耶稣曾经在这个问题上取笑过撒都该人,这令有些法利赛人大为得意。使徒行传的作者则记述了一则关于保罗的故事,说他有一次置身危难之时曾经在这个问题上攻击过撒都该人,希望借此换取法利赛人的同情。*54* 就自身背景而言,耶稣与保罗和法利赛派的关系都应该比其他派系更紧密,不过耶稣恐怕不会遵从法利赛人苛刻的日常行为要求,存世的保罗书信对这些要求有着清楚的记录。保罗书信也标志着保罗成为了希腊化与分散化犹太人口的一部分——这些人被称为散居者(Diaspora),此时在整个地中海地区以及中东都有分布。

至于所谓的艾赛尼派,甚至就连法利赛人的特立独行作风也不足以令他们不受半殖民地化巴勒斯坦的社会风气污染。他们脱离主流社会建立了自己的定居点,有着自己的文学与自己遭受其他犹太人迫害的传统。有时有人认为早期基督徒与艾赛尼派关系很密切,不过这一点看上去似乎不大可能。艾赛尼派与犹太教其他部分的分离是出于原则,而基督教最终脱离犹太教则是由于其未能在公元一世纪成为犹太教的领导力量,而且基督徒们迫切地希望前往巴勒斯坦以外的世界。奋锐派所持有的理念则是艾赛尼派分离主张的军事化版本。对他们来说,要想洗刷犹太人家园遭到罗马统治的耻辱,唯一的办法就是拾起马加比的传统发动暴力反抗。正是他们发动了一系列灾难性的起义,在公元二世纪中期将巴勒斯坦犹太人的生活搅了个天翻地覆。

在这场毁灭当中出现了一个新的团体,看起来似乎不过是又一个响应犹太人认同问题的少数派。这个团体在犹太人身份的最终定型上发挥了很大作用,并且成为了当之无愧的世界性宗教。最终成为基督教的犹太教派借用了犹太人的圣典,并且通过教派创始人弥赛亚以及希伯来经文中早已出现的词句来塑造基督教的信仰。因此希伯来圣经的故事塑造了基督教历史,两者密不可分——这一点在基督徒们与君主结盟后尤其重要,因为新约中基本没有谈到国王的内容,而旧约中则说了不少。基督徒通过创作一本以新旧两约为框架的圣典将自己崭新的信仰体系改头换面,与古老的神圣传统相结合,并声称自己是全世界最为古老的宗教。日后穆斯林也如法炮制,他们很清楚这两套较老丛书的存在,并同样扯起了古老起源的大旗。但是穆斯林用一本新书替换掉了新旧两约的权威地位,这本名为古兰经的书也就成了上帝言论对他们的启示。不过对于基督徒来说,拿撒勒的耶稣早已将启示带给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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