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Andrew Marr:我这一行——英国新闻行业简史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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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5)怎样读报纸

到此为止,我们已经见识过了记者的群落,了解了他们的原材料与成品新闻,又见识了塑造新闻的政客、主编与老板。我希望读者此时对于报纸背后的整个工业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但是今天的报纸自身又如何呢?报纸的形状与形态是如何得来的呢?这些形状与形态又如何塑造了你对于身边世界的理解呢?

在绝大多数主要报纸的报社总部,你都能在董事会办公室附近木片镶嵌的墙壁上发现一系列装裱仔细的历年往期报纸头版。假如外星人对这些头版报纸进行一番研究的话,大概会认为人类正在飞快地越变越傻。许多曾经的大报(《每日邮报》,《每日快报》甚至还有《独立报》)都已经缩水成了小报。对于其他报纸来说,一度版式素净,大量信息紧密压缩,包含十到十二条新闻的头版编排已经在过去几十年里让位于了越来越大的照片与越来越少的新闻。今天的《卫报》头版刊登的新闻数量比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镜报》还少。黑白两色、严肃稳重、满载信息的外观已经被赏心悦目的彩色搭配取代了。花里胡哨大红大绿的长方形色块,摇滚歌星炒作性访谈,还有性健康专家的每日一讲已经侵蚀与遮蔽了作为新闻载体的报纸,简直就好像因为版面下端乏味无聊的新闻内容而采取的补救措施。至于小报则更是大刀阔斧地削减了新闻的篇幅。曾经在头版安排五六条新闻的“流行”报纸如今仅仅会安排一条,新闻的篇幅也被削减到了四个小段,上面压着硕大无朋的标题与巨幅照片。报社管理层对此有着很现成的解释:读者需要语境而不仅仅是信息,而且现在的新闻笔法也比以前更漂亮了。这些说法的确包含一部分事实。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条事实,任何关注过去半个世纪以来报业发展的人都无法忽视这一点:新闻遭到了压榨。

造成这一事实的原因很有趣:其他媒体正在改变我们对于报纸外观的要求。高档杂志对于报纸构成了巨大的影响。气球对话框,连环画风格的插图,“关于……你必须知道的二十件事”,暗藏机关的调查问卷(“你爱新潮摇滚乐吗?”)以及诸如此类的手段都被报纸囫囵吞了下去。之前我们已经见到了许多干杂志出身的报社主编。今天的《每日邮报》大约包含40%的妇女杂志内容。就设计角度而言,《镜报》已经完全被妇女杂志占领了。技术是一方面的原因。拉长的大标题,加以修改的照片以及彩色排版曾经很难制作也很耗时,充其量只能一个月搞一回。计算机化设计与Photoshop软件改变了这一切。突然之间报业人士们发现自己可以比以前更加大胆了。因为他们能做,所以他们就做了。问题在于从设计角度而言,“大胆”就意味着视觉化,换句话说就是将眼睛与大脑从文字信息上勾引开来。除去杂志之外,报纸设计受到的另一个重大影响就是电视。好好想想吧,当代报纸上安置图片的长方框是不是对电视机屏幕形状的无意识模仿呢?你是不是经常见到一系列静止照片按顺序排列呢?这不正是印刷媒介对于胶片的最贴近临摹吗?在报纸上经常可以见到正文段落之外的小方框里圈着单独的引用言论或相关事实,这种做法不正是从电视新闻那边学来的吗?总而言之,一种基于视觉的文化正在吞噬另一种基于词汇与书写的文化。

许多老读者是不是正因为如此才对当代报纸如此不满呢?在咖啡馆或者公共汽车上经常能见到这些人来回翻看而不是阅读报纸。注意力分散的状况并不能令人满意,但是注意力集中不是先天固有的能力,必须依靠后天习得。这是一种需要养成的习惯。报纸的存在基础是众多安静无语的读者,这些人愿意花费时间密切阅读报社最好写手的文章,琢磨各种论点并思考各种事实。报纸需要这些既有时间又有能力自行思考质疑的人。正如前文所见,英国的报业脱胎于书籍印刷文化,正是书籍印刷业塑造了报纸的形状与文章的长度。比方说爱德华时代英格兰中部地区的《泰晤士报》读者,他们可以耐心研读一篇全长3000单词左右,关于远东外交事件的新闻报道,又比方说《警察公报》的读者,伦敦东区的谋杀总能令他们提心吊胆且津津有味地看下去。这些读者会运用自己的想象力。当年的高档报纸上也会有地图,廉价报纸上也会有图画,但是它们都是塞满单词的信息载体。而到了今天,单词似乎已经退居到了图片的边缘。

传统报纸将文本安排成狭长块状,宽度不超过两英寸,因此读者的视线要像悠悠球一样反复地上下运动。这种排版方式并不特别适宜阅读。长一些的单词往往不得不折断成两截,各行的一致长度要依靠笨拙而丑陋的空格来保持,长句子很难从头跟到尾。因此你可能会十分合情合理地问道:为什么用这种方式安置文本呢?为什么不能让报纸看上去更像书籍呢?书籍可是很便于阅读的,字母周围的留白面积也更大。这种事报纸印刷商们也不是没有干过。十七世纪八十年代的报纸尺寸仅仅比今天的硬皮版小说大一点。当时报纸的印刷量很小,而且往往是由书籍印刷商利用同一套简陋的铅活字印刷机顺带生产出来的。这种报纸每版分两栏,字体粗大,两栏中间有划分线。当时的书籍版式也与此类似。甚至直到今天许多传统风格的圣经依然沿袭了这套版式。有些早期报纸会附带一张雕版印刷的题头版,上面印有纹章或者报纸发行城镇的粗略景观,很类似于当时的书籍扉页。当时报纸使用的纸张质量也比今天要好得多。我曾经见过松散地保存在纸箱里的十七世纪八十年代的报纸,纸张的色泽令我赞叹不已。这些报纸虽然印制于三百年前,但看上去却比三周以前的当代报纸还要鲜亮。

但是大众市场最终淘汰了昂贵的纸张与小版面。报纸需要在每一版次当中都塞满信息、广告与新闻。随着城市中产阶级的成长,主流阅读习惯也随之改变。报纸是忙人的读物,报纸读者惯于扫视整版,寻找各种有趣的片段。一目十行以搜寻信息为目的的读者更喜欢宽大的版面,因为小册子不能用扫视的方式来阅读。由于印刷速度的提高,廉价且大量地印刷更大的版面成为了可能。但是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报纸用纸必须要足够强韧便宜,不会因为印刷机器的拉扯而撕裂,至于纸张寿命倒不必太长。与更昂贵的书籍用纸相比,廉价的纸张看上去也更浑浊,很快就会发黄。大尺寸版面与浑浊的纸张意味着人们难以印刷长而易读的文字行。此外还有新闻采集的问题。假如你要一直更新版面内容,增删语句,补充最新的言论与事件,短小的文字行操作起来要简单得多。短小的段落也很便于补充与移除。你可以想象一下对于书本大小的页面进行除旧换新式的编辑与反复修改有多不容易。实际上这根本不可能。按照报纸的排版,可以很容易地重写整个段落,将文字下移或干脆抹除,从而最大限度地利用版面空间。这种做法看上去并不美观,也并不便于阅读,但是在整整两三个世纪的时间里这种短行版式对于报纸来说都十分实用。报纸文章采用之所以采用短平快的句式与简短的段落,完全是为了迎合这个步履匆匆的一次性消费时代。谁也不认为这是阅读英语的理想方式。每月或每季度发行一次且受众范围更小的月报往往会选择介乎日报与书籍之间的版式尺寸,版式也是左右两栏。

印刷在大幅长方形纸张上长而窄的栏位或许很适合维多利亚时代,但是在电脑排版与Photoshop唱主角的今天还有必要非得这么做吗?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毕竟,书籍是完备设计的杰作。出于非常合理的原因,书籍的形制在过去三百年来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书页上的文字行长度大约在四到五英寸之间,这个长度对于一般大小的人类头颅来说很合适,因为读者不必扭动脖子就能将目光从左边移动到右边(在有些文化里则是从右边移动到左边)。如果文字行的长度再稍微长一些,比方说八到九英寸,读者很容易就会感到不同。此外书籍设计需要质量相对较高的干净白纸,要在相对较小的面积里保证可读性。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去尝试读一读那些纸张灰暗、字体极小的当代廉价版名著小说,体验一下眼部疲劳的感觉。报纸设计从目的上就不同于图书。报纸并不打算让人花很长时间沿着一个方向从头读到尾,报纸上的内容页绝不仅仅是一般尺寸的文本。

报纸上的文章要包括大标题。大标题存在的明显目的是劝说你阅读大标题下方的内容。实际上大标题的更大用途是警告你哪些内容不用看。你可以注意一下一般人看报纸的方式,看他们如何飞快地从一条新闻跳到另一条新闻,从一个版面跳到另一个版面。对于一般读者而言,每一条标明“此处必读”的大标题都对应着好几条告诉读者“此处不读也无大碍”的大标题。大标题的存在目的就是加快阅读速度并为读者提供方便。乔治王时代最早的流行报纸是没有标题的。这一时期的报纸排版并不混乱,每天的信息都会集中在同一个版面,广告与股市新闻各安其位。无疑,许多当时的读者都会直接翻到特定版面寻找自己想看的内容。但是这些报纸的设计目的似乎是为了迎合一批没那么狂热的理想化读者,这些理想化读者感兴趣的信息范围很广,无论遇到什么题材都有时间顺着语句和语段一路读下去,直到发现特别有趣的内容为止。最终这种做法令真实存在的读者们不胜其烦,那些有意为真实读者提供便利的报纸也得到了市场的青睐。首先这些报纸使用了更为粗大的字体来警告读者哪些相似内容被堆砌到了一起:例如社会新闻,“新近溺水者名单”与“各国首都特派记者报道”就经常一起出现。然后这些报纸又开始突出显示具有特殊情节的个人化新闻,例如“骇人的溺水事故”或者“触目惊心的谋杀”。在维多利亚时代中期的流行报纸上,几乎每一条篇幅超过一段的新闻都会搭配一条大标题,尽管在诸如《泰晤士报》一类的报纸上大标题的应用还比较少见。但是邪恶已经入侵了伊甸园,再也无法根除了。大标题再也不仅仅是组织信息的有效方式,还成为了勾引随意目光的文字诱饵,至少对于追求轰动效果的维多利亚时代与爱德华时代的报纸来说是这样。当时的报纸常常使用多层大标题,标题字体则越来越小,以便塞入更多事实。可惜地是,这种做法在二十世纪中期不再时兴了,因为这种做法几乎总能比今天硕大简单砖头一般的标题风格更有效。

甚至在最早期的报纸上你也不仅能找到雕版画,还能找到手绘图画——这些手绘画一般都是程式化的印象派作品,很受当时主流绘画风格的影响,并不能算是对于街头事件的准确反映。摄影时代之前英国最伟大的绘画艺术家,例如《笨拙》的菲尔.梅(1),发展出了一套不依靠交叉影线的钢笔快速绘画风格,很有现场新闻报道的感觉。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基于图片的流行报纸出版业发展迅猛,一道发展起来的还有类似《图解伦敦新闻》之类的杂志。但是报社无法让怀揣墨水瓶的画家与传统记者一起全国上下到处跑。就算现场有时间进行线描——例如发表公共演说的政客的面目或者出庭受审的被告——当时的日报也几乎没有妥善利用这些图画的技术。直到二十世纪人们才开发出了将照片快速清晰地转移到报纸上的突破性技术。率先取得这项突破的《每日镜报》也就成了英国第一家配备高质量插图的报纸。

照片在英国报界扩散得很慢。一战激起了读者们对于图片如饥似渴的好奇心。便携式小型摄像机的出现意味着到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英国的报纸已经塞满了照片。此时的照片尺寸普遍很小,以大头照为主,尽管重大灾难事故也往往能得到大幅图片的诠释。不过大报往往会有意避免使用照片。甚至直到二战期间上流报纸上的优秀照片数量依旧少得扎眼,尽管审查制度对此难辞其咎。类似等待起飞的喷火战斗机飞行员或者不列颠之战期间空中的长条烟痕这样今天已经成为时代标志的图像当时在报纸上几乎看不到。直到六十年代大报才开始使用头版照片,以今天的标准来看风格非常朴素。今天除了《金融时报》这样顶着专业头衔的报纸之外,几乎所有剩下的报纸都会被一个世纪之前的读者轻蔑地称之为“画报”。

报纸上的新闻排序也是由技术主导的。一份报纸的所有版面不可能同时得到印刷,必须以相互错开的顺序依次送进印刷厂。因此“早版”上必须安排时效性最差的新闻。对于今天的报纸来说就是特刊内容,绝大部分专栏文章与绝大部分国际报道,这些内容要首先安排,为接下来可能爆发的国内新闻腾出必要的空间。为什么体育新闻的版面总这么靠后呢?因为正如头版新闻与紧随其后的国际新闻一样,最新赛事战况与其他最新体育信息也是新闻界的抢手货色。因此头版新闻与体育新闻才会分别占据同一张报纸的左右两边。自然,今天我们也可以获取优秀的最新国际新闻,而且每一位日报的晚间新闻编辑都必须假设明天的读者已经看过了前一天的晚间电视新闻节目。但即便如此,有一项粗暴的假设依然压倒一切:国际新闻对于受众的重要性低于国内新闻,因此时效性差一些也无所谓,不妨放在比较靠后的版面。几乎所有的英国大报都遵循着同一套假设。首先是安排了最优秀国内与国际新闻的头版,其次是本土新闻,再然后是国际新闻,后面可能还跟着一版评论文章。这种基本节律在尺寸、政治立场与市场定位差异显著的各家报纸当中都能得到一以贯之的明确体现。谁也不会用广告塞满头版,谁也不会将商务新闻放在国际新闻之前,谁也不会将国际新闻放在国内新闻之前——今天就连《金融时报》也不会这么做。很难不想到这一节律有着深刻的存在基础——新闻应当先从读者身边开始,我们需要较为轻松的新闻来调剂更惨淡的新闻,我们一般还喜欢首先接受事实——这就是为什么在头版大鸣大放如此招人烦的原因。一张报纸并不是此前一天最重要新闻的依次堆叠。新闻排序本身就是叙事的一部分,是对于读者共同兴趣的提醒,排序的目的是吸引读者,刺激读者乃至煽动读者。这是一支舞蹈,一支令人们视若无睹的舞蹈……

所以,假如你真的希望了解周边世界的确切情况,今天你应当如何读报呢?以下是几条建议……

——要知道你买得是什么报纸。如今的新闻报道已经被偏见、宣传与普遍的不端行为污染得很严重了,以至于任何一位读者如果不知道某家报纸的所有者是谁以及目标读者群是谁就无法了解任何事件的真相。《镜报》将自己的政治立场定位在《太阳报》的对立面,而《太阳报》的政治立场又是由默多克的新闻国际所决定的——敌视欧洲联邦主义与欧元等等。如果说《镜报》穷凶极恶地反对托尼.布莱尔,那很可能是因为唐宁街十号向《太阳报》提供过不少优秀的新闻素材。而《镜报》之所以支持戈登.布朗也是为了在布莱尔逢迎默多克时为他树立一个对手。你对于这些宫斗剧一般的纠葛必须有所了解,因为你需要预设一个偏差值。

——要认准记者姓名。假如你遇到了一位看起来挺懂行、尤其对于你所了解的领域挺懂行的记者,那一定要珍重他/她。在这一行里我们一般都清楚谁是行家。假如你关注社会服务与福利,目前任职于《金融时报》的尼古拉斯.蒂明斯绝对不容错过。假如你对智库报告以及白厅的决策中枢感兴趣,那么除了《泰晤士报》的彼得.伦戴尔之外就基本不必再费心找别人了。假如你想看针对白厅的调查采访,千万别错过《卫报》的大卫.亨克与理查德.诺顿-泰勒(2)(“调皮裤子理查德”)。想看书评?媒体出版界当中几乎所有人都会追看《观察家报》罗伯特.麦克鲁姆(3)的每周专栏。伦敦美食大起底?不用说肯定是《旁观者报》黛博拉.萝丝。谁是最优秀的北爱事务特派记者?《独立报》的大卫.麦克基德里克 (4)当之无愧。的确,在一个拥挤的新闻市场里挑选最拔尖的单一记者正变得越来越难,一方面是因为在从体育到股市再到美食的各个领域都存在着不止一个而是两到三个一线写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各花入各眼,不好搞一刀切。但是关键在于一定要注意新闻结尾的记者落款。假如你发现了喜欢的风格,假如你逐渐对某个记者产生了信任,那就应当珍重并紧跟他/她的名字。根据我担当主编的经验,许多读者都会与某一位记者的的文章特别合拍,尽管他们对于记者本人的情况知之甚少。要想一眼就判断出某篇新闻是真金还是渣滓,记者署名往往是唯一的标志。

——要认识到偏见的存在。就算你长年以来每天都阅读同一份报纸也要小心,今天的记者在显露自己的偏见时已经不再感到那么尴尬了。直接的党派政治偏见是很少见的,但是你可能会发现某专栏作家会特别倾向某一位特定的政客——比方说《独立报》的布鲁斯.安德森(5)一般总会为当时的托利党党首说好话;同一份报纸的唐纳德.麦肯泰尔(6)尽管向来注意一碗水端平,但是在对待彼得.曼德尔森的时候往往比同事们更富有同情心;《每日镜报》的保罗.洛特里奇则十分偏袒戈登.布朗。这种种做法全都无可指摘,但是读者应当心里有数。这些偏见也暗示了新闻题材的来源。二十一世纪最初十年早期的政治记者们阅读《泰晤士报》记者汤姆.鲍德温的新闻时总难免会考虑他是否在动笔之前与阿拉斯特.坎贝尔通过气。鲍德温有很多消息来源,但是全盛时期的坎贝尔无疑是最关键的一位,正是他的爆料使得鲍德温的文章特别吸引威斯敏斯特的内部人员。还是那句话,这种事提前知道没坏处。

——要读第二段并且寻找双引号。最关键的事实往往并不在第一段,第一段的内容一般而言比较宽泛,以吸引眼球为目的。要想寻找过硬的事实应该看第二段。假如第二段看上去瘫软空洞,这篇新闻也就没多少意思了。同样,一定要注意引号内发言。假如一位记者的确做足了功课,接触过了知情人士,往往能从引号之间见到证据。消息来源是谁?他们代表自己说话吗?他们的姓名公开了吗?泛泛而言的描述——例如“资深后座议员”或者“某行业分析人士”(其实就是办公桌对面的同事),又或者“某观察家”(压根没有这一号人)——最好不要轻信。这种说法很可能只是记者本人偏见或猜测的遮羞布。假如你总是遇到文笔流畅的匿名引言,一定要多长几个个心眼。这种文字很可能根本没有事实依据,就好比用稻草取代钢筋的劣质混凝土,。

——假如大标题是问句,试着回答“不”。这是英国青年人的真实面貌吗?(理性读者:不。)我们发现了艾滋病的治疗方法吗?(肯定没有,要不然你就不用问号了。)这份路线图是和平进程的关键吗?(恐怕不是。)尾巴上挂着问号的大标题意味着新闻题材很可能有倾向性或者遭到了过度炒作。通常这种新闻的内容都很吓人,目的无非是打算将原本平淡无奇的报道提升成为全国性的争议话题乃至恐慌话题。对于一个忙着猎取正经信息的记者来说,问号就意味着“不值得在这里浪费时间”。

——在大标题里看见双引号也要多加小心。假如你看见了《安德鲁.玛“剽窃”写作创意》之类的标题,正文肯定不是这么回事。假如说正文中的双引号是正经报道的迹象,那么位于大标题当中的双引号就是报道不成功的迹象。这篇报道可能会说某些人认为安德鲁.玛“剽窃”了写作创意,但是假如这篇报道确有其事,大标题里面也就不会出现这些露馅的小蝌蚪了。就像问号一样,大标题里的双引号也几乎总是警告的标志,“下文内容有偏向性并遭到了夸大……”双引号每天早晨都能为我节省大量时间。

——注意阅读短篇新闻并关注第二版。仅仅因为某个题材只得到了一段篇幅的报道并不意味着它不重要。忙碌的审校编辑有着各自的盲点与未经检视的偏见,手头的版面空间也有限,因此他们经常将最有趣或最重要的内容削减到只剩几行。根据上文中已经解释过的原因,第二版往往是储量最丰富的强新闻资源所在地。许多基于细致调查的报道与重要新闻往往会突然被某个夜班编辑在凌晨一两点钟从头版上扯下来塞进第二版,为的是给更加“明快”的其他新闻腾地方,从而促进各个分销网点的销路。

——看见“研究表明”四个字一定别轻信。成百上千个不规矩的学术部门都会出产虚假或者无关紧要的研究结果,其目的纯粹在于给忙碌的报纸读者留下一点印象,赢取一点廉价的公共关注,借以提出下一步的研究资金申请。假如研究结果涉及群体调查,一定要看清报道当中有没有提到调查时间以及总共受访人数。假如果蝇或者老鼠在实验当中的表现被当做推导依据来警告人类切勿采取某些行为,一定要看清报道中有没有提到实验究竟用了几只老鼠,每只老鼠又被喂了多少老鼠药,然后再自己琢磨一下。假如某人被称为专家,一定要好好找找这位专家从哪里领工资,再好好想想现实生活中的专家是不是这样一副做派。

——注意看月份牌。不仅要看当天是不是四月一日愚人节,还要看那些将原本薄弱的新闻清单撑起来的各种周年事件,这些事件年复一年循环往复,完全可以提前预测。周年纪念日与“最湿/干/冷/暖的春天/夏天/秋天/冬天”已经不稀罕了。在年度图书大奖颁发之前总难免见到例行公事的“评委意见针锋相对”报道,用意在于炒热气氛,艺术展开幕之前也总会有假模假式的“公众大为反感”报道。每年都会有记者嘬着牙花子声称皇家科学院的夏季展览办得不尽人意,秋季档电视节目遭到了迷你系列美剧与真人秀的占领,以及透纳视觉艺术奖的最终入围人员都是令人作呕的废物,等等。这些新闻你前年去年就遇到过,明年后年还会再次遇到。当天要是还有别的事就直接翻页好了。

——在金融方面,要小心最高级形容词。即便通货膨胀率比较一般,按照常理而言许多限量商品——例如拉斐尔的早期画作,高档海滨别墅或者签名足球衫——的价格依旧会“达到历史最高水平”。同理,期待教师们能够得到“有史以来最高的日薪”也是完全合理的,无论大臣们的口吻听上去多么兴奋。又同理,公司总裁的工资也将会“创下纪录”,无论大臣们的口吻听上去多么愤慨。但是真正有趣的问题在于这些原始增长与通货膨胀有什么关系,与其他商品的价格以及彼此之间又有什么关系。梵高的画作比毕加索涨价更快吗?超市老板的工资上涨幅度比员工更大吗?一则包含真正信息而非单纯哗众取宠的报道会将这一切都告诉你。

——要牢记新闻本性残忍。整天阅读人们冲着彼此公然喷吐而出的恶言恶语,或者报纸冲着他们喷吐而出的恶言恶语,很容易使人感到心情沮丧。莫非我们的生活当真只能在低俗、失败与厌憎当中翻来覆去吗?不——只有报纸才会这么没下限。善良、慷慨、宽容与友好很难成为新闻,许多读者正是因此而放弃了报纸,转而投向了更明媚更和缓的名人杂志或者女性杂志。还有些读者整天在喜欢的网站上以及可靠的期刊当中寻找他们认为值得信赖的新闻来源,因为他们已经不相信报纸了。

——最后,绝对不要相信你所看到的任何关于报纸销量的言论——一个字也不能信。英国的报纸销量已经稳步下跌了很久了。但是各家报纸几乎每个月都在设法讲述一个温暖人心的故事,宣扬自己的销售多么成功。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1)http://en.wikipedia.org/wiki/Phil_May_(caricaturist)

(2)http://en.wikipedia.org/wiki/Richard_Norton_Taylor

(3)http://en.wikipedia.org/wiki/Robert_McCrum

(4)http://en.wikipedia.org/wiki/David_mckittrick

(5)http://en.wikipedia.org/wiki/Bruce_Anderson_(columnist)

(6)http://en.wikipedia.org/wiki/Donald_Macintyre_(journal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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