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Diarmaid Macculloch:基督教简史 -- 万年看客
一性论路线在拜占庭帝国周边所取得的最不同寻常且富有异域情调的成功发生在遥远的南方,甚至比努比亚还要靠南的埃塞俄比亚。基督教在这片偏远山区的最初起源并不清楚,唯一的记载就是使徒行传当中一则自说自话的故事,故事记录了发生在犹太的一次遭遇,遭遇双方分别是第一批耶路撒冷基督教领袖之一腓利与一位“埃提阿伯女王干大基”的阉仆,后者对于犹太教预言已经被基督降临所实现的消息十分着迷。*26* 最早的历史记录源自四世纪,明确指出基督徒们并非通过埃及南下而来,而是借助埃塞俄比亚与阿拉伯以及叙利亚地区长期建立的通商联系渡过红海从东方来到此地。人们通常认为一位名叫弗鲁门齐乌斯的叙利亚商人当年率先说服埃塞俄比亚北部强国阿克苏姆的国王埃扎纳皈依了基督教。自然,埃扎纳国王的钱币也见证了一场激烈程度与个人化程度不亚于当年君士坦丁的皈依过程:钱币上原本的新月双星花纹变成了十字架。埃扎纳留下了一份传世的希腊语文铭文,声明自己放弃了埃塞俄比亚战神之子的地位,转而投靠三位一体。
埃扎纳是一位精力旺盛的国王,不仅打算在来世获得永生,还决心在现世留下永久的回忆。他在阿克苏姆兴起了修建纪念性雕塑的传统。这些雕塑的规模大得令人窒息,尽管今天很难理解当初的创作用意:几十根石柱宛如高塔一般矗立,上面还雕刻了众多门窗。其中有几根石柱着实硕大无朋:例如有一根石柱的原始高度恐怕超过100英尺,刚刚竖立起来不久就倾倒了。这根石柱的原料是古代世界最大的单体开采石材。*27* 没有多少理由怀疑当初正是埃扎纳联系了亚历山德拉教会,为了当地的主教人选而求到了亚他那修本人头上。于是就形成了一套埃塞俄比亚所特有的安排并且至少维持了一千六百年,直到1951年为止:埃塞俄比亚教会的主教(abun)从来不是埃塞俄比亚本地人,而是来自几百英里以北的科普特教会,而且全国上下基本没有任何其他主教。*28*
这意味着主教在当地很少能掌握实权或主动权,他只是一个上了年纪且说着另一种语言的外人。真正的权威位于国王与修道院院长手中。修道活动似乎很早就来到了埃塞俄比亚并且迅速赢得了王室的赞助。在这些宗教领袖周围是为数众多的非修道体系教士所形成的世袭王朝,在接下来的几百年里,每当主教难得一见地大驾光临他们的地盘时,这些人总会成百上千地蜂拥而至,寻求主教的正式任命。这些牧师,助祭以及唱诗班领唱所受到的教育基本上仅限于主持礼拜仪式的详细知识,但是这种教育本身就是能量惊人的智识财富。这些普通人由此形成了全体人民的宗教观,而不是将宗教视为王室精英的私产。接下来的千百年里埃塞尔比亚教会经历了无数风吹雨打艰难曲折,却依然得以保存自身的独特生命力,正是因为这些人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埃扎纳国王可能公开弃绝了旧神,但是在他一开始张罗起来的教会当中,崇拜活动依旧保持着独特且不容错认的非洲特色。当地的教堂形制往往更贴近神庙而不是会众聚集的空间,礼拜仪式都在露天进行,辅之以多种鼓乐与弦乐伴奏,主要的教士与乐师们头顶撑着遮阳避雨的精美阳伞。教堂召唤信徒进行祈祷所用的并不是大钟,而是许多挂在树上的石磬,敲起来的声音同样洪亮悠远。一般认为与崇拜活动密不可分的教会礼拜颂歌全都出自六世纪宫廷乐师亚雷德(Yared)之手。根据传说,此人的音乐才华曾令他大吃苦头。他的歌声使得当时的阿克苏姆国王加布拉.马斯科尔(Gabra Maskel)如痴如醉,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自己手里的长矛因为身体前倾而扎穿了歌手的脚面,而亚雷德本人也(很圆滑地)唱得全神贯注,一句话都没说。*29*
在充满争议的五六世纪,埃塞俄比亚教会通过亚历山德拉与更宽广的主教传承体系建立了脆弱的联系,因此也就顺理成章地跟随埃及教会投入了一性论阵营。埃塞俄比亚神学当中的核心概念之一叫做tawahedo,即人性与神性在化为肉身的救主身上的“结合”。不管怎么说,尽管主教承担着关键角色,但是埃塞俄比亚教会在本质上并没有变成另一个科普特教会。更加无所不至的是它与闪族世界的联系,早在基督教出现之前,埃塞俄比亚语当中就出现了十分鲜明的闪族特征,例如蒂格雷与厄立特里亚这样的海滨地区的冠名更是闪族特色十足。闪族语系当中的古闪语(Ge’ez)成为了埃塞俄比亚教会当中的礼拜与神学语言并延续至今,尽管这种语言如今已经丧失了所有其他用途。一性论的到来也与闪族世界有关,因为在叙利亚传说当中有一个“九圣徒”的故事,据说他们是五世纪晚期遭受卡尔西顿会议迫害的难民,为埃塞俄比亚修道体系的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
埃塞俄比亚的闪族联系还有一个显著表现,就是对于犹太教的特殊兴趣。这是早期叙利亚基督教与犹太教密切联系的残留,但是在远远更长的时间里这一特点在埃塞俄比亚变得越发显著。这恐怕不是源自当地人与犹太人的直接联系,而是源于埃塞俄比亚人对于使徒行传当中当地教会建立情节的骄傲,腓利与太监的故事的核心就是基督教所继承的犹太教遗产。在遗世独立的非洲,埃塞俄比亚教会对这段情节进行了几百年的思考,使得这颗种子长成了整个教会的主题。埃塞俄比亚教会尊奉犹太安息日,施行割礼(与犹太人不同,这里的割礼男女通用),还遵守犹太教的饮食戒律。最早可以追溯到十三世纪的外部记录显示埃塞俄比亚教会珍藏着号称曾经在耶路撒冷圣殿供奉过的约柜。根据记录,这个约柜上装饰着十字架图案,这一点的确为这个柜子的出处造成了不小的问题,因为假如约柜是真的,其制造时间比起耶稣钉十字架要早一千年。*31* 在最极端的时候,埃塞俄比亚基督教对于希伯来过往的关注催生了一个最早出现于十四世纪的特定群体,其他埃塞俄比亚人称他们为Falasha,即“陌生人”,而他们则自称Beta Israel,“以色列之家”,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彻头彻尾的犹太人。近几年来,大多数Beta Israel都迁往了以色列。*32*
埃塞俄比亚教会与以色列以及犹太教的复杂联系的核心是一部名为《Kebra Nagast》的文学作品,意为“列王荣耀之书”。正是这本难以确定创作时间且风格杂糅的著作将埃塞俄比亚王室的起源与所罗门王以及传说中也门王国的统治者示巴女王联系在了一起,根据希伯来圣经的记载,这位女王当年造访耶路撒冷时排场极其气派。今天的人们认为《列王荣耀之书》当中有一个后来添加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所罗门与示巴女王的儿子孟尼利克一世,他是第一任埃塞俄比亚国王,也正是他将约柜或者说tabot带回了埃塞俄比亚,至今依然保存在阿克苏姆的一座小教堂里。埃塞俄比亚的每一座教堂里都安置着饱受尊崇的约柜复制品。对于约柜究竟什么时候才在埃塞俄比亚信仰活动中变得如此重要依然很有争议。最近的历史学家考虑过了混乱而片面的证据之后将这一时间确定在十六世纪末。一方面是伊斯兰势力使得当地遭受了严重打击,另一方面与更广大基督教世界的接触也造成了不小的创伤,这使得埃塞俄比亚教会尤其关心如何巩固自己的特色并丰富现存的犹太传统。*33*
《列王荣耀之书》的原始形式肯定还要古老得多,可能与六世纪的某个时期有关,当时阿克苏姆正处于史上若干个势力巅峰之一。当时由卡勒布(Kaleb)国王统治的强大基督教帝国十分关注示巴女王的土地,也就是也门。此时埃塞俄比亚在也门与阿拉伯当地政治当中占有的积极角色令人留恋不已,也很能解释日后埃塞俄比亚对于所罗门以及示巴女王的迷恋。在六世纪早期,来自拜占庭的一性论基督徒受到已经存在的基督徒社区的吸引,聚集在了奈季兰(位于今天的沙特西南部),这里也就成了一性论基督教的主要活动中心。在523年或524年,也门的希木叶尔王国统治者优素福对该城人口发动了可怕的大屠杀。此前一个世纪里优素福的家族皈依了犹太教,而他这么做是为了表达自己在阿拉伯地区重建以色列的军事热情。此前就因为优素福杀死埃塞俄比亚士兵而暗藏火气的卡勒布抓住机会渡过红海进行强行介入,击败并杀死了优素福。
有了埃塞俄比亚势力撑腰,一位名叫阿布拉哈(Abraha)的一性论统治者在阿拉伯南部建立了自己的王国并将一性论基督教奉为国教。要不是一起工程学灾难,一性论基督教很可能会成为阿拉伯半岛的未来。长久以来,古老而著名的马里卜大坝一直维系着当地农业繁荣。六世纪七十年代阿布拉哈国王对大坝进行了修缮,但是却发生了灾难性的失败。在接下来的一千多年里这座大坝都没有得到重建,直到现代为止。由大坝的灌溉能力支持起来的复杂而富裕的社会就此永久性地遭到了毁灭,而基督教在阿拉伯地区的声誉也惨遭牵连,元气大伤。与大坝崩溃相差不过几年,注定成为阿拉伯世界新先知的穆罕默德出生在了大坝以北五百英里的某地。马里卜大坝的结局令人心碎不已,以至于默罕默德在古兰经当中还专门提过一笔:“赛伯邑族……他们悖逆,所以我使水库的急流去淹没他们,我把他们的两个园圃,变成两个只生长苦果、柽柳,和些微的酸枣树的园圃。”经文当中将这一事故描述成真主对于示巴无信行为的惩罚。*35* 我们在下文中还会见到这位新先知以及他的信仰对于世界造成的冲击,但是在此之前我们还要看看其他反对卡尔西顿会议的异见人士:摩普绥提亚主教西奥多的二性论继承人所兴建的东方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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