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血色嘉绒:两征金川,十全老人的荒诞武功》 -- 京华烟云AM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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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七、二士争功》

  看了兵部尚书的报告,乾隆无疑吓了一大跳,看来前线的情况要远比自己想像中恶劣,他明白派个重量级人物前往督战已经迫在眉睫,但班第的地位似乎还不够。

  在当时的乾隆朝,讷亲是当之无愧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讷亲出身名门,他的祖父是鳌拜的同事、康熙顾命四大臣之一的遏必隆,曾祖父则是努尔哈赤的老战友、后金开国五大臣之一的钮祜禄. 额亦都,这个家族在清朝十分显赫,一共出了四个皇后,其中就包括著名的慈安皇太后。讷亲的亲姑姑是康熙的第二任皇后——孝昭仁皇后,可惜此女命薄,册封皇后仅仅五个月便撒手人寰,年仅二十五岁。

  虽然当初因依附鳌拜,遏必隆在康熙亲政后被罢去太师并剥夺爵位,甚至下狱论死,不过小皇帝也只是要吓唬老丈人而已,没有下狠手的意思,不久之后就恢复了他的公爵,给了个管侍卫的闲差。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遏必隆病死前,皇帝还曾亲往探望,后来还封他的女儿为皇后。

  说句题外话,遏必隆有一把佩刀很有名,清人笔记里多有记载,在本文中也是重要道具之一。这把刀在他死后晋入皇宫,据说清廷每逢大战,必以此刀监军,起着类似尚方宝剑的作用。除了金川战争外,它在太平天国战争也曾隆重出场,有先斩后奏之权,清末诗人丘逢甲甚至还写了诗说它:“中朝国法兼家法,遏必隆刀可在无”。

  在民国初期反对袁世凯帝制的护国战争中,此刀再次出马——当时老袁派参谋次长陈宧(注意此字读yí,并非太监的‘宦’,现在的书籍刊物影视中大多写了白字。此人是黎元洪的死党,但奇怪的是,老袁对他却十分信任)率兵前往四川讨伐护国军,为表重视,专门派人去清宫中向溥仪小皇帝讨来了这把宝刀。

  民国笔记写道,陈宧出征前,老袁还专门举行了一个盛大的授刀仪式:“项城遂诏文武百官齐集居仁堂,行授刀礼,仪式隆重。”不过陈宧入川后立马反水,配成了袁世凯“送命二陈汤”中的最后一味主料。后来的民国乱世中,据说遏必隆刀曾被冯国璋占有,此后则下落不明,但有人说它又回到了故宫,待考。

  扯远了,再回到主题。早在雍正时候,讷亲就取得了挑剔的胤禛的信任,被封为内大臣,雍正十一年即公元1733年又升军机大臣,进入了核心领导层,并与鄂尔泰、张廷玉两大宰相一起,成为新老皇帝交接之际的顾命大臣。乾隆即位后,讷亲晋封一等公,不久又成为议政大臣并兼任兵部尚书。

  两个职位一虚一实。议政大臣这个官职是后金时代贵族共和制的残余,努尔哈赤曾命八旗旗主与议政大臣一起开会决定国家大事,这就是著名的议政王大臣会议,后来鳌拜、遏必隆等权臣也都是议政大臣。不过康熙亲政后,议政大臣变成了一个名义上的崇高头衔,再也没有实际权力,雍正时期更是彻底虚化,成为授予高级贵族或大学士、尚书等高官的荣誉职位。

  前面我们说过,乾隆上台后,一改清廷以往重用皇族的传统,军机处中再也没有王爷们的位置,这就给讷亲等人创造了难得的机会。尤其是,尽管讷亲生年不详,但几位顾命大臣中,他无疑是最年青的,很可能比登基时只有二十五岁的弘历也大不了多少,相比起两大巨头鄂尔泰(六十岁)和张廷玉(六十五岁),他具有年龄上绝对的优势,而刚刚即位的乾隆,也迫切需要培植自己的亲信。

  这时候军机处的首长即领班军机大臣是鄂尔泰,次席是另一位大佬张廷玉,排名第三的就是讷亲,这三人在乾隆登基后的十年间,牢牢把持了帝国政坛前三的位置。而另外几个军机大臣,则像走马灯一般来回轮换,而从比例来看,相比于喜欢任用汉人的雍正,乾隆时期汉人大臣的地位明显下降,而且皇帝还立下了一个规矩:汉人不得充任军机处领班,这基本上断送了汉大臣通往权力天花板的通道,即使张廷玉也不例外。

  到了乾隆十年即公元1745年,鄂尔泰病故,一个月后,在皇帝的旨意下,军机处老三讷亲跳过了老二张廷玉,登上了帝国政坛的顶峰。这样的破格提拔连讷亲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他向皇帝上书说自己才疏学浅,希望能排在张廷玉后面。

  最后,乾隆做了个折中,从此军机处的奏章中,满文以讷亲排名第一,而汉文则以张廷玉排名第一,不过所有明眼人都清楚,争霸雍正朝以及乾隆朝前十年之后,鄂张两位大佬的时代终于结束了。

  关于这位一等公爵、帝国新首相即军机处领班大臣、保和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讷亲,清人笔记写道:

  “闻其人操守颇廉介,当隆隆赫赫时,门无苞苴。部院司员以公事关白,必反复驳诘,见有才器出众者,荐引惟恐后人。讷赞枢垣时,武毅谋勇公兆惠、诚谋英勇公阿桂,均为庶僚,讷即密保二人内堪尚书、外堪督抚,无一知者。迨讷身后,高宗将原折发出,人始服其论荐之公。”

  解释一下,“苞苴”指礼物,引申为贿赂;“枢垣”指宋代主观军事的枢密院,引申为清代的军机处。这段话大致是说,讷亲极为清廉,从来不收贿赂,他做事非常认真,反复询问了解细节。不仅如此,讷亲还乐于提携有才的新人,兆惠和阿桂这两位后来的名将,就曾受过他的暗中帮助。而尤为难能可贵的是,他却从来不让当事人知晓,直到他死后这些事迹才曝光,颇有当年娄师德的高风亮节。

  这样一个人,显然不是无能之辈。而且,讷亲还有一项特殊本事——他的记忆力极佳,对皇帝说过的话过耳不忘,不仅如此,他的思路也非常快,每每与主子不谋而合亦或谋而后合,让领导相当满意。因而在乾隆初期,弘历到哪儿都带着这个人肉录音机,当时几位军机大臣中也只有他才有资格传达圣旨。

  现在,帝国在金川遇到了大麻烦,如果要皇帝御驾亲征这么个弹丸之地,的面子往哪儿放,因此身为一人之下的帝国首相,讷亲已经责无旁贷。就这样,正在山东赈灾的讷亲被乾隆火速召回,皇帝要他立即前往金川前线督战。

  乾隆认为:“由可信大臣亲履行间,既可察明军中实情,据实入告,又可相机指示,早获捷音。”也就是说,在皇帝看来,讷亲并不是去顶替张广泗的,而是充当皇帝与清军主帅之间的联络员,并以自己崇高的身份对前线将领的不恰当行为做出指导。那么,讷亲有没有这种指导能力呢?

  不幸的是,我们的帝国首相似乎有着严重的性格缺陷,史书评价他“然以早贵,意气骄溢,治事务刻深”,也就是说讷亲少年得志没有受过挫折,不仅盛气凌人,办事又过于追求完美,从而导致“刻深”即苛刻严酷。

  乾隆朝名臣、时任左都御史的刘统勋(刘墉刘罗锅的老爸,后来成为清朝仅有的两个汉人领班军机大臣之一)就曾上书批评讷亲“领事过多,任事过锐”,尽管乾隆最后给二人和了稀泥,让讷亲“自勉”也就是自己反省了事,但他吹毛求疵的名声显然已满朝皆知。

  清人笔记也说讷亲在朝中人缘极差——“自恃贵胄,遇事每多溪刻,罔顾大体,故耆宿公卿,多怀隐忌”。笔记中还写了这么一个八卦:乾隆的亲弟弟、和亲王弘昼是个连自己皇帝老哥都不怎么在乎的混不吝,这位给自己办丧事吃祭品的著名荒唐王爷,对吹毛求疵的讷亲极其厌恶,有一天竟然故意找茬,在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帝国首相狠狠地揍了一顿。而乾隆当时就像没事人一样,坐在龙椅上装没看见,事后据说他单独召见了鼻青脸肿的宰相,谁也不知道两人谈了些什么,反正讷亲也再没提过这事,估计是认了这个哑巴亏。

  而在野史传说中,则是这位“恃宠骄倨”的相爷主动请缨去金川前线的,野史写道,讷亲喜欢纸上谈兵,期待建立不世战功,他早就想出去指挥大军过过瘾了,正在上下运作的时候,正巧瞌睡遇到枕头,金川战事不利乾隆征询他的意见,讷亲便大言不惭地说,张广泗躺在征苗胜利的功劳簿上,再也不敢冒险,现在又被敌人的小技俩搞得疑神疑鬼,如果您派我去,我就当面对他责以大义,命令大军直捣敌人的老巢,一定不再让士兵们疲于奔命,白白地浪费军费。乾隆自然十分高兴,就命令他前往金川督战。

  无论真相究竟如何,尽管讷亲名义上是去协助张广泗,但鉴于其高高在上的显要身份和舍我其谁的张扬性格,其实大家都清楚,本来是清军主帅的张广泗多了个顶头上司,最起码在明面上,他决不敢和这位帝国第一重臣争锋。

  另一方面,对清军尚属幸运的是,皇帝这次派来金川的,不仅仅有讷亲,还有一位我们阔别多时的熟人——赋闲已久的老将岳钟琪。

  此前,兵部尚书班第曾向皇帝建议起用这位宿将,乾隆派人征询张广泗的意见,而众所周知,岳张两人关系极其恶劣,早已经势同水火,因此张自然不会给岳什么好评,为了照顾前线主帅的情绪,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到了这时候军情紧急,皇帝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下令让岳钟琪以提督衔军前效力,相当于讷亲与张广泗的高级军事顾问。

  乾隆其实还打着一个如意算盘,他知道金川军的首脑莎罗奔当年和岳钟琪关系密切,而老岳在藏族地区名声极盛,许多藏人酋长都曾在他的麾下作战,因而没准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想办法把对方首脑骗过来擒住。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想法未免是太天真了。

  与岳钟琪一起出山的,还有另一位清军宿将——当年征讨准噶尔的北路清军主帅傅尔丹。和讷亲出身类似,傅尔丹是开国五大臣中的另一位——费英东的曾孙,他从康熙时期便已经崭露头角,在清军驱逐准噶尔的西藏之战中,他率兵从河西走廊西进,直接威胁到准噶尔本土,从而牵制住了敌人主力,使其不敢贸然增援西藏的大策零部队。

  雍正九年(公元1731年),傅尔丹担任北路清军主帅讨伐准噶尔,在外蒙古和通脑儿遭遇惨败,近两万五千人最后只剩下两千残兵,但令人惊讶的是,主帅傅尔丹却并没有受到任何惩处,雍正反而对他勉励有加,甚至专门发了一道颇有人情味的上谕:“损兵诚有罪,朕因尔等竭蹶力战,特宽恕之。痛恻难忍,不觉泪下!解朕亲束带赐傅尔丹。”

  后来,大概连傅尔丹自己也感觉没脸见人,他上书坚持请罪,雍正又下诏安慰道:“轻信贼言,冒险深入,中贼诡计,是尔之罪。至不肯轻生自杀,力战全归,此尔能辨别轻重。事定,朕自有处置。”于是,傅尔丹仅仅卸任靖边大将军,调任振武将军,象征性地惩罚了事。

  不过傅尔丹并没有转运,一年之后,他再次大败于准噶尔军之手,而雍正仍旧原谅了他,理由是敌众我寡——“上察傅尔丹兵寡,原其罪,命留军效力”。不过到了雍正十三年(公元1375年),傅尔丹竟然牵扯进了一桩侵吞军饷的答案,这下子可触及了雍正的底线,一向痛恨贪污的皇帝暴怒之下,傅尔丹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

  就在这最悲惨的时候,他竟然开始转运——处决令颁布之前,雍正突然驾崩,乾隆即位后将他改为斩监侯即死缓,几年后,终于又和岳钟琪一起释放回家闲居。现在金川久攻不下,皇帝想起了这对难兄难弟,于是在起用岳钟琪的同时,也下令授予傅尔丹内大臣、护军统领的官衔,与老岳一起做为讷亲宰相的军事顾问。

  乾隆十三年(公元1748年)农历六月初三,讷亲一行人终于到达了张广泗的总司令部——小金川土司的美诺官寨,结果第二天张广泗就跑到了清军另一个大营——位于大金川的卡撒(今金川县卡撒乡),显然他是抱着惹不起难道躲不起的想法,对咄咄逼人的宰相主动退避三舍。但是张广泗没想到,他还就真地连躲也躲不起,因为仅仅两天后,帝国首相就亲临卡撒军营,随即自说自话地布置起来,完全把这个正牌主帅凉在了一旁。

  所有人都清楚,宰相大人这是抢功劳来了。这不由得让人联想起《三国演义》里,有一回名曰《守剑阁忠臣死战,灭蜀汉二士争功》,讲的是魏国司马昭大举伐蜀,两名主将钟会和邓艾彼此间明争暗斗,最后两败俱伤双双殒命的故事。因为钟、邓两人都带了个“士”字——邓艾字士载,钟会字士季——故曰“二士争功”。讷亲和张广泗此后的关系,大致如是,因为从到达金川前线开始,讷亲便“自恃其才,蔑视广泗”。

  此前,张广泗的总体布署是兵分两路,一路从西路进攻大金川河东岸,一路从南路进攻大金川河西岸,河东的西路清军又分为四路,其中两路攻打大金川土司莎罗奔的老巢勒乌围(今金川县城附近),而另两路则进攻金川军另一重要据点噶尔崖(在今天金川县城东南三十公里的安宁乡),此地由莎罗奔的侄子、金川第二号人物郎卡镇守。

  按照当地人的说法,噶尔崖其实是“刮耳崖”的误写,因为这里到处都是悬崖峭壁,如刀切斧剁,山断壁绝,号称崖似猴头、鹰过折趐、虎豹难攀,后来人们在此修建了栈道,但险要处仍狭窄难走,人通过时必须紧贴着悬崖壁慢慢移动,岩石不时就要刮着耳朵,因而得名刮耳崖。由于金川军的顽强抵抗,清军打得很艰苦,可谓步步惊心,当讷亲到来时,他们距离敌军的噶尔崖大本营还远得很。

  首相抵达卡撒大营后稍作考察,立即全盘推翻了主帅的布署,他下令清军不再分兵,而是要集中所有人马,全力从噶尔崖上方的昔岭方向进行突破。这个叫“昔岭”的地方,顾名思义是一处山地,它是贡噶拉雪山的一部分,此山东西方向横跨大小金川,总长二十多华里,昔岭和噶尔崖都在这座山上。

  讷亲之所以选在昔岭进攻,是因为它的阳坡方向就是沟深谷长的卡撒沟,正好临近清军的卡撒大营,这条沟中有一条东西流向的河流,雨季时山洪狂泻如同野马奔腾,故当地称其“野马河”。此时,清将任举也已经打探到卡撒还真有一条道路通往昔岭西部,“举察昔岭左有道通卡撒”,不过敌人已经在途中修筑了战碉,“中经得思东、木达沟,贼皆置碉焉”。

  见已经发现了进军道路,讷亲宰相给大家下了死命令:“限三日克刮耳崖!”张广泗和他的小伙伴们顿时都惊呆了,我们打了半年多,噶尔崖的毛都没摸着,您老人家现在想三天解决战斗,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将领们的不满情绪顿时高涨起来,纷纷发起牢骚,表示这命令太脱离实际了,根本无法执行。

  但是讷亲却早有对策——“将士有谏者,动以军法从事”——你不听话是吧,那就军棍侍候,要是还不听话,信不信老子宰了你?就这样,随着几个倒霉蛋或打或杀,终于“三军震惧”,大家再也不敢多言语了。

  记得古罗马前三巨头之一的克拉苏有句名言:“当士兵们对主帅的恐惧盖过了对敌人的,那他们就再也不怕敌人了。”正是出于对残酷的克拉苏的畏惧,他率领的军团才舍生忘死,疯狂镇压了斯巴达克思的角斗士大军。尽管并不知道克拉苏究竟是甚鸟人,但讷亲宰相却深得其中精髓,他显然认为在不名誉地处死和光荣地战死之间,军人们大多会选择后者,更何况后者并不完全是绝境,尚有一线生机可言。

  由于身为本省最高军事首长的四川提督通常并不亲上战场,而时任提督的武绳谟正率兵在川藏路上警戒巡查,随时准备截断西藏方面对金川叛军可能的支援,因此在金川前线的现场指挥官中,级别最高的就是总兵了。金川清军中本来有多位总兵参战,但现在却很可能只剩下了两名,即重庆镇总兵任举和松潘镇总兵哈攀龙,其原因却是说来话长。

  此前我们说过,松潘镇总兵宋宗璋因为班滚在逃事件,与前提督李质粹一起被乾隆下狱后处死,他留下的空缺由哈攀龙顶替。这时候,建昌镇总兵许应虎也捅了篓子——我们还说过,由于一个金川酋长的降而复叛,导致副将张兴全军覆没,而这一恶性事件的起因其实就是许应虎,史载“总兵许应虎驭之不以道,复叛”,许也“以临阵退缩,失陷城寨,畏贼如虎”,被暴怒的皇帝下令斩首。

  还有一位总兵,是我们曾多次提到的马良柱。当张兴被敌人包围后,马良柱立即要求前往救援,但却被张广泗断然拒绝。张兴部覆没后,金川军继续猛攻马良柱部,双方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清军虽然“力战”但“贼未却”。就在这时候冷空气突然降临,一连下了二十多天大雪,清军最后完全断粮,不得不“煮铠弩以食”,也就是把皮甲什么的都煮了吃,具体情形可参考雪山草地时的红军。

  鉴于这支部队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张广泗只好答应他们撤退。但是清军撤退时出了大洋相,他们为了尽快逃命什么也不管不顾了,枪炮军械扔了一地,最后都被金川军缴获。倒霉的马良柱因此被张广泗弹劾,押送京城交皇帝处置,他留下的重庆镇总兵之职,则由刚刚调来的任举接任。

  因此,此时四川清军最高级别的战场指挥官,就是任举和哈攀龙,当然他们下面还有一批副将、参将级别的中高级军官。鉴于宰相已经下了死命,两名总兵只得硬着头皮接令,商量后分头布置下去,稍微令人欣慰的是,他们已得知云南昭通镇总兵冶大雄正率兵向卡撒方向快速增援而来,此人带领的都是擅长山地作战的云贵部队。

  任、哈两人率兵从任举发现的道路向着昔岭进军,这时候冶大雄率领的清军也从卡撒赶了上来,四川与云南两支队伍终于在昔岭会师了,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士气顿时大振。清军立即展开进攻,很快攻克了敌人在木达沟修建的战碉群,使用的方法则是张广泗曾在奏章中向乾隆提到的火攻,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围起来统统烧掉。

  不过在下一个战碉群思东,清军却遇到了不小麻烦,大概因为这里缺乏可燃物,无法照葫芦画瓢来生火,而清军由于是突击行军地势又不利,也没法携带重炮。他们于是将碉楼团团包围,任举下令切断敌人的“汲道”也就是水源,然后冒着对方倾泻的弹林箭雨,亲自带领士兵冲到碉楼下,用大斧猛砍起石墙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嘉绒碉楼大多没有门,而是通过梯子由二楼或更高楼层进出外面,因此打仗时一撤下梯子,整个战碉就成了个完全封闭的防御系统,清军没法像通常攻城那样破门而入,平时砍城门的攻城斧也只能砍墙了。

  这种纯属业余的拆迁攻击,对付碉楼自然收效甚微,而看上去很严重的切断水源,影响其实也很小,因为大小金川的人类生活区多处在河谷地带,常年降水量都非常大,靠天吃雨雪就差不多够了,此前马良柱与敌军僵持,就遇到大雪一下二十多天,粮食吃光了而不得不撤退,因而金川军很少担心饮用水的问题。

  但另一方面,清军这番折腾,尽管干打雷不下雨,其浩大的声势却吓坏了守军,这些人商量后觉得自己惹不起,咱们还是趁早走为上吧,于是便悄悄撤离了战碉。他们离开的方式很奇怪,史书上说“贼堕岩遁”,有可能是从碉楼靠近悬崖的一面缒下绳索逃走了。就这样,清军总算夺取了思东的三座碉楼。

  到目前为止,官军的进展相当顺利,下面他们将要通过一道险峻的山梁,金川军在这里修建了一片战碉群,因其庞大得如同小城镇,时人称它为“色尔力石城”,具体地点在今天金川县的卡撒乡色尔岭村。一旦拿下这里,就可以直捣郎卡的老巢噶尔崖了。

  卡撒大营的讷亲宰相很快收到了这些战报,他无疑会欣慰地佩服自己的神机妙算,看来三天内攻克噶尔崖是完全靠谱的嘛,那些什么碉楼也并非坚不可摧,先前都是张广泗这个酒囊饭袋耽误了进度。尤其是,他又收到前线的报告,说是三位总兵已经明确了分工,清军将兵分三路发起总攻,由任举主攻色尔力,哈攀龙在他右方策应,而两名副将唐开中和国良则在他左方策应,而冶大雄则留在三路人马后方做预备队。三路齐头并进,攻克噶尔崖指日可待。

  很显然,四川清军不想让云南清军抢了头功,因而才故意让这些擅长山地作战的部队断后。不过以往眼睛里不揉沙子的讷亲,此时已经不想过于计较这些小事了,他只想安心等待着捷报的到来,这场胜利将再次证明他的高瞻远瞩和运筹帷幄,并为自己主子的脸面大大增光。

  但没想到左等右等,宰相等来的却是一个晴天霹雳:

  乾隆十三年六月己巳,清军大败于色尔力石城!

  不仅如此,清军第一猛将任举总兵,竟然在碉群下战死,而且据说连尸首都没保住!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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