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Andrew Solomon：落在远方的果实 -- 万年看客

在五十年代晚期的英格兰，侏儒症被人视为耻辱。莱斯莉.斯耐德的母亲意识到自己生下了一个侏儒之后就陷入了精神崩溃，在精神病院里面呆了三年。“我母亲当时三十八岁。”莱斯莉说。“她的个性原本就很脆弱，根本接受不了这种事。她从没见过我，从没抱过我，我一生下来她就一头栽进了精神病的深渊。”莱斯莉的父亲的表现也好不到哪里去。“医生告诉他我是侏儒，而且我母亲被送到了麦克莱恩医院。这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随后就搬回了他父母家里。我姥姥以及好几个姨妈共同抚养了我，从小我就在缅因州的各户人家之间辗转来去。”

莱斯莉的母亲出院回家以后，“她尽其所能地关爱着我。”莱斯莉回忆道。“但是我的母亲从来都没能理解我身为侏儒究竟意味着什么。比方说我们一起出门购物，有人冲着我指指点点，我母亲的反应则是‘上帝啊？为什么要让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莱斯莉的父亲更是一直与她保持着距离。与莱斯莉最亲的人是她的若干位保姆，她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迁徙到缅因州的法语加拿大人。“她们都来自非常可爱的法语天主教家庭。我曾经与她们一起去教堂，尽管我父母都是信奉东正教的犹太人。我真不愿意想象我的生活没了她们会是什么样子。”

直到十一岁的时候，莱斯莉都从未遇到过另一位矮人。这一年她的母亲听说了全美矮人大会的存在，于是带着莱斯莉参加了当地举行的地方大会。莱斯莉在十六岁那年第一次参加了全国大会。“我们从全国级别的矮人组织那里收到过很多新闻信，上面总有青年侏儒开心取乐的照片。不过看多了我就就发现照片上的人物来来回回就这么几个。即便在大会内部，人们的表现也各不相同。有些人比较边缘化，也有些人更喜欢安静低调的参与方式，还有些人很容易就能与别人打成一片。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属于最后这类人。”莱斯莉在学校里过得很苦。“如果我拥有平均身高的话，中学对于我来说肯定就像全美矮人大会一样好玩。”找男朋友是莱斯莉在大会上的头等大事之一，但是想要在一周时间内彻底了解一个人从而与其维持长期恋情并不容易。“大会上的很多人随随便便就找上了男女朋友。如果我们能够多花一点时间考虑一下，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会开展这样的恋爱关系。比方说我就在大会上找过一个很不错的男朋友，但是后来才发现我们的兴趣志向相差得太远了。”

长期以来，从来没有人告诉莱斯莉，当年究竟是什么事情害得母亲精神失常，以至于在精神病院住了这么多年。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她并不是不清楚这件事。一想到自己曾经逼疯了自己的母亲，她心里就觉得沉甸甸的。“因为这一点，所以我对于儿童早期成长以及客体关系理论非常感兴趣。或许还是因为这一点，我没有生过孩子。相反，我的肚子里一直憋着一股无名火。”

莱斯莉在全美矮人大会上结识的许多亲密朋友都来自加州。所以她申请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并且得到了录取。她找了一位治疗师，并且开始服用抗抑郁药物。从那以后她一直在服药。“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没能发挥最佳水平。正常人平时的感觉就是这样吗？”

我见到莱斯莉的时候她已经将近五十岁了，也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人生。“回头想想，我总觉得我并不会希望我的人生有什么不同。身为侏儒使我获得了不少了不起的人生体验。”莱斯莉与著名演员达斯汀.霍夫曼很有交情，两人结识的时候霍夫曼正在拍摄一部包含侏儒角色的影片。她与同样身为侏儒的华盛顿法学院教授保罗.斯蒂芬.米勒谈过九年恋爱，此外她在第一届克林顿政府当中也有不少熟人。“结识保罗使我接触到了另一种生活。后来我之所以重返学校，他起到了很大作用”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莱斯莉正在掌管着阿尔布开克民权保护与宣传体统，这是地方政府内部重要的民权职位。“有时候我也会想，究竟是哪个因素对我的影响更大呢——究竟是侏儒症呢，还是抑郁症以及我身边的各种抑郁呢？”莱斯莉说。“侏儒症其实还是要比悲伤心态更容易克服。”

她与保罗分手以后，又结识了一位新男友布鲁斯.约翰逊。此人是个艺术家，也是一位侏儒。“如果我不是矮人，肯定不会与布鲁斯走到一起的。身为矮人引领我走到了幸福的今天，我怎么还能抱怨呢？”布鲁斯的家人与她的家人完全相反，既开放又包容。布鲁斯出生的时候，医生告诉他的父母，“把他带回家去，就像照料其他孩子那样照料她。”他们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尽管如此，布鲁斯还是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我观察其他侏儒，总是觉得我们都在假装自己是成年人。接受自己的外在形象是侏儒一辈子的功课。”布鲁斯有着显著的残疾。在他看来，“假如能够从头来过，我真不想成为侏儒。当侏儒太难了。与莱斯莉相比，我遭受的并发症与手术要多得多，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对于我来说，身为侏儒的好处就只有她而已。但是无论怎样我都会爱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