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父亲的革命,第二部第七章1 -- mingxia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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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父亲的革命 第二部第七章2

布匹棉花运到纵队部后,陈锡联高兴得手舞足蹈:“早知道一个钱不花,就该多弄些来,把战士们的被褥也改善一下。”

父亲说:“你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没看见那伙生意人的脸色。我把数目字交给王会长时,嘿嘿,那副模样…。”

韩枫得意地说:“这帮奸商的算盘精着呢。他们叫国民党明抢硬派,白吃白拿惯了,看我们周围站着岗,心里没底,只道不出也不行。何况我们明码实价开具借条,他们一来有望收回钱款,二来可以凭此少缴税,三还可以落个拥护解放军的名声,逃避将来的清算,真是何乐而不为。”

“镇上有几家布店,有没有摊派不出的?”彭涛问。

“这个不用我们操心。镇上的商户有自己的摊派规矩,有布有棉的出东西,没有的出钱。真摊到每户头上也没有多少。”父亲答。

彭涛皱皱眉头说:“我担心这么一股风下去出乱子,到时候野司追查起来谁个负责?”

韩枫笑道:“彭涛同志,你太多心了。野司不就是邓政委吗?邓这个人我还是有点了解,黄猫黑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只要我们不把部队冻坏了,其他问题他才不去管。”

陈锡联走到布匹堆旁边,随手提起一条,大声说:“韩枫同志,这里有点问题呢。你们看看,这么些花花绿绿的,给战士们穿在身上,部队还不改成秧歌队了?”

彭涛不以为然:“你这个老顽固,花花绿绿总比啥也没有强嘛。”

陈锡联拿着花布在彭涛身上比划一通,哈哈笑道:“政委同志,我不顽固。你先带个头,穿上这个去给战士们讲话。”

“去去去。”彭涛一把推开陈锡联的手。

没想到刘伯承来了。

“彭涛同志讲得有道理。东西是死的,人是活得,花花绿绿总比啥也没得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有了米面油菜,还怕做不出好饭吗?”刘伯承接过陈锡联手中的花布说:“我们是军队不是老百姓,当然要讲究统一的着装。这些花布可以先‘尽’着做棉衣里子,剩下的找些燃料染一下。实在找不到染料,弄些草木灰下锅一煮,也能把颜色基本盖住。不管灰,兰,黑,颜色大致一样就行了。”

陈锡联说:“颜色可以盖住,衣服怎么做呢?三纵有一两万人,上哪儿找那么多裁缝?”

彭涛说:“这个野司早有指示,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当兵的都是粗手粗脚,一气瞎折腾,东西糟蹋光了,穿在身上道袍不像道袍,袈裟不像袈裟,都改四不像了。”陈锡联心里发怵。

“共产党员遇到这点困难就打退堂鼓?”刘伯承语气温和,眉目中带着长者的睿智:“以滥为滥,不是光荣。就是再多困难,我们也要认真整理好自己的着装,体现出革命军人的朝气。”说着,他走到一张桌子前,把布铺在桌面上,拿出一个洋瓷茶碗倒扣在上面,边比划边说:“棉衣好做领难开。把碗口扣在开领口的地方,用铅笔沿碗口划一圈。再裁开,铺平棉絮。棉絮不平,东一块,西一坨,看起来像是南洋群岛。然后把荷包对齐,线路缝端正就行了。”

接着,刘伯承把身后的警卫员叫过来:“小张,把你身上的棉衣给他们看看。野司警卫连战士的棉衣都是他们自己做的。”

纵队干部们蜂拥而上,活像一群看稀罕的老大妈围着小张,这个捏捏衣角,那个抻抻袖口,个个啧啧称赞:“真棒”“缝得好”“像照着身子做的”“有点丘八模样”。

陈锡联站在旁边兀自发愣,刘伯承指着他说:“看来有的同志硬要当老顽固。跟牛一样,抵拢田坎还不拐弯。”

陈锡联马上急吼吼地嚷嚷开来:“韩枫,别磨蹭了,叫各旅团干部来领东西,我们赶快动手。”

十一

顿时,整个纵队变成了被服厂。从纵队首长到脚脚爪爪,一个个全变成了大姑娘小媳妇,剪的剪,裁的裁,缝的缝。最壮观的要数弹棉花。找不到那么多的弹棉花机,大家就拿着根竹条,照着地上的棉花堆使劲抽打。打的人汗流浃背不说,抽得满院子花絮飞舞,转眼间人人都成了白胡子白眉毛白头发老头。

部队还把驻地村庄的老乡发动起来,让那些大妈大婶做指导。屋里屋外,有架锅烧水的;有牵绳搭架,晾晒布匹的。这个喊:“哎哟,手扎破了。”那个叫:“啊呀,线挣断了。”这里一阵惊呼:“倒霉,剪刀裁过头了。”那边几嗓鬼嚎:“糟糕,又缝歪了。”当然还有人提着做好的棉衣四处宣扬:“瞧瞧,我做的,怎么样?”旁边的人,好气些的瞟上一眼:“还行,一边去。”没好气的看也不看:“去去,谁稀罕。”

正巧纵队通信班的战士小宋以前当过裁缝,一步登天,每天由彭涛或韩枫亲自陪同到各部队表演,示范,指导。怎样划线,下剪刀,絮棉花,穿针引线,扣锁眼,忙得团团转。陈锡联命令炊事班专门给他开小灶,比纵队首长吃得还好,弄得好些干部眼红。白丁吊着二话说:“啥逑鸡巴玩意儿,比战斗英雄还神气。”赵保田瞪他一眼:“啥逑鸡巴?可以缝棉衣的鸡巴。你的行吗?”

几天之后,部队全部穿上了冬装。

十二

不久,三旅重返到豫南。一天晚上,白丁接到兄弟部队的报告,说他们在行军途中找到一个向导,自称是陈锡联的弟弟,和母亲一道住在西龙山的小寨里。白丁犹豫了一会儿,给陈锡联挂了个电话。陈锡联听说后“嘿嘿”两声:“胡说八道,我老家在麻城东边,离西龙山好几十里地呢。”“咔嚓”挂上电话。

白丁刚放下话筒,电话铃又响了。这次陈锡联的声音有点急:“白丁,那个向导说他叫什么吗?”

“呃,陈锡礼。”

“他人在哪里?”

“兄弟部队的干部担心泄密,没敢对他说你的职务和三纵的行动方向,就让他走了。”

“呸,这群饭桶。保个狗屁的密,不会派个人把他送过来?是真是假未必我陈锡联没长眼睛?”

第二天,部队经过西龙山。韩枫找到地方党委问明情况,和陈锡联带着几个人直奔山上的小寨。

十三

在当地干部带领下,陈锡联快马加鞭,急冲冲地赶到寨子。到了自家院落前面,他“嗖”地飙下马,刚要迈步,突然扎住脚跟,慢慢回过头来问韩枫:“是这里吗?”

领路的乡干部把手捂在嘴边呵热气,韩枫似乎有点懵,两人都没吭声。

暮秋初冬,梧桐叶落,寒鸦呱噪。通往小院的台阶石七歪八裂,从隙口拱出的大团杂草黄澄澄,如同癞疮紧贴在坑洼的坡道上。小院门框扭曲,满满地刻蚀着风霜瘢痕以及大小虫眼。半扇门面上下劈开,门轴朽烂,另半扇门却不见了踪影,横了几根竹竿聊作阻拦。院墙一边塌落,各色野藤蔓枝乱蓬蓬从地角处吐出,沿着缺口爬上墙顶,肆无忌惮地暴露着残锈败褐的干瘪。墙皮上印着大圈小环的绿黑色霉菌,嵌着东一蕞西一簇的小叶乱草,大约是酢浆或马齿苋之类,也已经枯萎。一只黑得发兰的野猫子冷不丁地从隐秘的洞穴里跑出来,敏捷地跳上墙头,凛着寒意侵凌的耳朵,瘆着绿丝斑驳的眼珠,略微诧异地盯着下方的不速之客。但就一瞬,便转头掉尾逃没了。

警卫员牵过陈锡联手中的马缰绳。战马扬起脖子长嘶一声,仿佛在小院里激起一阵窜地怪风,些许旋卷开院中粘泥的厚实落叶。陈锡联慢腾腾地上去,到了院子中央又一次呆呆站住。韩枫跟在他身后,转着头望了望周围。狭窄的院子西边支着几根可以称之为房梁的木头,下面堆着瓦砾,断木,碎石块。东边还立着一间快要倒塌的屋子,屋前算是入眼的就是撂在地上的破瓦盆。一只撑着乱毛的抱鸡婆“咯咯咯”,摆头扭步在瓦盆周围汲水觅食。

在韩枫的印象中,陈锡联从来没有如此犹豫,他那宽阔的背影显得有点萎缩。堂屋正门虚掩,陈锡联推了两下才推开。韩枫进屋后,先让眼睛适应片刻黑暗,然后才注意到屋内空空荡荡,除了角落里的破木头柜子和堆着的箩筐,绳索,锄,耙之类的破烂,只有一张歪歪扭扭的竹床。床上的破旧布单连下面的稻草都遮掩不住,被子补疤重补疤,东一牙,西一片露出黑砣砣的棉花。韩枫先随着陈锡联伸出手摸了摸被子,感觉棉花硬得跟铁板一样,硬邦邦的。再抬头看看对方,发现陈锡联捂住眼睛,张着嘴发出强压之下隙漏出来‘嗷嗷’声。

旁边的厨房中传来一点响动。陈锡联像头喝醉的熊,踉踉跄跄抢步过去。韩枫想拉他一把,却扑了个空,眼见对方的身体沉沉撞在门框上,再用双手死死抓住门槛。透过陈锡联的后背,韩枫看见厨房里有一位老人,面朝灶口,背对门外,佝偻着背正向炉膛内添加树枝烂叶。老人头上裹着一块黑色的罩头巾,罩头巾下露出的稀疏花白头发披散在脖颈上。她的脊背驼得像一张弓,上身穿一件旧垮垮,烂朽朽的泛白外套,外套上原有的红梅印花和天青色底子还隐约留有几分残迹。

“娘---,”韩枫听到陈锡联鼓足勇气喊了一声。

老人身体没有动,她手里正好拿着一捆树枝,半塞进炉膛。炉膛内的火苗“腾”地沿着树枝窜了出来,在她手腕上溜了一圈又缩回灶内,接着冒出一股浓烈的黑烟。

“我是你的狗娃回来了。”

陈锡联“噗通”跪倒在地。

老人身体猛地一震,转过身来,满脸皱纹遮盖住的眼睛闪过一道光亮。她嘴唇颤栗,嘴角嘟噜着白沫:“狗娃?你,真是狗娃?”两道泪水溢出眼角,接着膝盖一弯瘫软下去。

陈锡联赶紧膝行几步,上前用粗壮的双手搂住妈妈,贴身体验母亲剧烈的喘息和抽搐。

“娘,真是我回来了。”

老人长满老茧的双手哆哆嗦嗦地摸着儿子的前额,脸颊,脑勺,从后脖颈到胸膛,身体再也无法动弹。

“是狗娃,真是我的狗娃?”老人好像总不敢肯定。

“娘,真是我。”

“老天爷呀,你当真,睁,睁开眼了啊,叫我活,活着见到了他。可怜你爹,说一年回来,这都,都快十八年了。”

“是十七年。”

“差三个月,十八年整。”老人很固执,然后又伤心起来:“娘现在可以闭眼了,可,可你爹,他死不瞑目呀。”

陈锡联眼睛吐着红信子,胸腔起伏,“扑哧扑哧”喘粗气。韩枫走上前,轻声对老人说:“老人家,锡联现在有出息,当了纵队司令员,指挥着我们好几万人哪。”

“哦,是真的?狗娃,你也有今天?” 老人挣扎着站起来:“瞧瞧我这记性。狗娃,你饿了吧,我先给你做饭。”

“呃,好,我正饿着呢。”陈锡联随后揭开炉锅盖,不觉一愣。锅里黑糊糊的挤着些藤藤叶子,裹着几根包谷榛子。

“大娘,我们还有好些干粮,倒在锅里一块煮吧?我们一块吃。”韩枫拿过几条干粮袋。

“不,我还有东西,有东西。”老人手忙脚乱地翻翻灶台上下,除了些破烂什么也没找到。她急得想哭,又匆匆地走到自己住屋,打开屋角的破柜子,终于从里面搬出一个瓦罐,藏着发了霉的干豇豆。

韩枫不自觉地捂住鼻子,陈锡联却不嫌弃,一把抓起两根放进嘴里嚼起来,连声说:“好吃,好吃,想了多少年娘的干豇豆。”话没说完,差点噎住喉咙。

老人茫然片刻,惶惶地说:“家,家里还有只鸡。我去把它杀了。”

“锡联,让大娘歇着。”韩枫说着话,示意警卫员道:“杀鸡的事儿,我们来办。”

陈锡联扶着妈妈坐到床上:“娘,你眼睛不好了?”

“看得见,看得见,你回来,我什么都能看清楚。”老人好像溺水,稍一松手又紧紧抓住儿子胳膊。

“娘,我老家不是在麻东陈家寨吗?怎么到了这里?”

老人没有答话,陪伴的乡干部解释道:“红军走后,苏维埃全垮了。国民党,特别是还乡团,杀了很多人。陈司令员的家乡是老红区,更被敌人当作贼窝子,三番五次前来烧杀。陈老爹就是叫还乡团砍死的。他们声称:茅草要过火,石头要过刀,人要换种。乡亲们实在呆不下去了,只能携儿带女外出逃荒要饭。后来大半个陈家寨的人就落脚在这里。”

“弟弟还在?”陈锡联略微迟疑地问。

“哥,我在这儿。”门口一个青年后生愣愣喊了声。

“小马变成大马了。”陈锡联起身过去,双手抓住弟弟的胳膊,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又问:“妹,妹妹呢?”

老人突然抱头痛哭:“那年冬天,你妹妹得了热窝子寒病,没吃没穿,更没钱去抓药,就这么拖呀,拖,拖到快年三十就不行了。你妹妹死的时候,还狗娃哥,狗娃哥直叫唤呢。”

陈锡联喉头哽咽,好长时间说不出话。韩枫提醒他:“你不是结婚了吗? 把照片拿出来给大娘瞧瞧。”

陈锡联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母亲:“娘,瞧瞧你媳妇。”

老人从床上站起来,拿着照片往门口走了几步,对着阳光仔细端详,嘴角第一次露出了一点笑容:“好个俊俏模样,是个贤慧人。有孩子了吗?”

“是个儿子,三岁了。只是我成天打仗,东奔西跑的,也没办法照顾她娘俩儿。”

“是呀,这兵荒马乱的,有几家能过上团团圆圆的日子。”

“娘,等打完蒋介石,我就把你接过去住,让你媳妇伺候伺候你老人家。”

“哎哟,我老婆子哪有那个福哟。”老人开怀地笑了,脸上的皱纹把老眼的湿润挤成了欢欣的泪水。

“哥,你看,家里还藏着你走时留下的衣服。”小马拿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灰布红军军装。陈锡联站起身,拿过绣着红五星的军帽,抚摸着小马的头,转几句车轱辘话:“大了,真长大了。”

“哥,别担心我。我过得可好了,现在在后山上帮人挖煤。挣的钱可以买米,买油盐。想吃肉,就到山里打野鸡,野兔子。”小马滴滴答答,嘴皮翻得溜快。

陈锡联没有说话,坐到床上重新握住母亲的手。韩枫这才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弟弟。小兄弟活像一块还在“哔啪”掉灰的黑煤炭。乱蓬蓬,张牙舞爪刺猬状的头发;黧黑的面孔;赤裸的上身;肌肉鼓起,青筋突出的手臂和肩头;油亮的背脊;高高卷起的粗布裤;粗壮的腿以及一双扁平厚实的大脚都像涂上了一层煤焦油。只有黑白分明的眼睛和满口雪白的牙齿显露着没缘没由的笑。

“哥,我要跟你走。”

“胡说,”陈锡联浑身一震,恶狠狠地对弟弟说:“你走了,谁在家照顾娘?”

“我不,”弟弟委屈得想哭:“村里好些人听说你们回来,都拿上土枪找你们去了。”

老人嘤嘤地说:“狗娃,让他去吧。跟着你,兴许他能长点出息。老和我孤老婆子呆一块儿,做什么都晦气。二十四,五的人了,还说不上一门媳妇。”

“我看这样吧,小马兄弟,”韩枫给打圆场道:“西龙山也要成立的人民政府,你先参加村里的民兵,一样可以打白狗子,打反动派,长出息。你哥哥当年也是从赤卫队出来的。”

小马噘着嘴不说话了。忽然他想起来什么:“哥,昨儿个大前村也过兵,好多好多人呢,都穿着黄黄的衣服。大前村有胳膊有腿的都跑这儿来了,怕他们抓丁。”

韩枫忙问:“他们从哪儿来?往哪儿去了?”

“从村西大路过来,往南去了。”

韩枫对着陈锡联会意地望了一眼,转过头给身边的警卫员交代几句,警卫员赶紧跑开。

正在这时,听外面有人喊道:“狗娃,你当大官了,出来叫我们看看。”

十四

陈锡联和韩枫等人走出院门,看见台阶下站着全村的几百号人,个个睁大眼睛望着他们。

“狗娃,你回来了。黑蛋儿,二愣子,福娃他们呢?”一个白发老人大声问。

“还有三娃子,柱子兄弟,金桂,何家老大。”

陈锡联愣愣地,不知道如何面对家乡父老。

韩枫站出来说:“乡亲们,大别山是红军的老根据地,为革命流了很多血,付出了很大的牺牲。今天,有些同志活着回来了,我们很高兴;有些同志永远离开了,我们和大家一样感到悲痛。按道理,我们到这里来,应该给大家带些慰问物品。对那些为革命事业献身的英雄们,我们无论做什么,做多少都无法报答他们的恩情。可惜,部队刚到大别山,还没有站稳脚跟,连给乡亲们救急的粮食也拿不出多少。解放军就像当年的红军,都是穷光蛋,没有钱,也没有金银细软,只能和大家就着一个窝头分两半吃。没看到亲人回来的乡亲,不要太难过,因为你们看到解放军回来了。解放军的每一团,每一个连,每一个班,至今还留着你们亲人的骨头,流着你们亲人的血。我们是打断骨头带着筋,血肉相连的一家子人。有句老话说得好:人穷不能下卵蛋。只要我们抱成团,跟着共产党闹革命,总有一天,我们可以把这个不合理的世界掀它个底朝天。”

“同志,我们都知道你们为大家伙好,打土豪分田地谁不喜欢?”另一个老人站出来说:“只是今次你们站得住脚吗?在大别山,徐向前折腾完,徐海东来;徐海东走了又是高敬亭,最后李先念再折腾一次。四进四出,每次都搞到萝里精光(大别山的四个县城:罗山、礼山、经扶、光山),最后还要剥皮(陂皮河)才走的。听说这次来的部队多是北方人,旱鸭子,鬼才相信你们不会走。”

“是呀,说是‘总有一天’,可我们熬不过眼下呀。你们是军队,赤条条地没牵挂,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们拖家带口往哪儿去呀。打土豪容易,过还乡团这道坎难。还乡团来了,说杀人就杀人,说烧房子就烧房子。老这么折腾谁受得了。”

“昨天大前村还过国民党的兵,连枪带炮,人好多哪。你们真打得过他们吗?”不少人附和道。

韩枫还没说话,就见一条壮汉提着一把土枪跳上台来,大声说:“看看你们都说些啥?大别山的人都“砸花(不中用)”了吗?“胡大胡二(糊涂)”了吗?你们说共产党每次搞得萝里精光,难道官府和地主老财就给你们好吃好喝了吗?大家都回家看看,那一户不是锅里精光,吃了上顿没下顿?“哦”们老陈家寨的人,有几家没有卖过娃卖过女?活着倒不如死了爽快。革命就是掉脑袋的事儿,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穷骨头造反怕就怕没有领头人。今天有共产党领头,有解放军撑腰,有啥不敢豁出去的?“哦”今天站在这里,当着父老乡亲的面把话说清楚:“哦”烧锅的(老婆)死了,“哦”小娃死了,上无牵下无挂,光竹板子一张,与其冻死,饿死,叫人糟践死,不如轰轰烈烈一场。只要共产党给口饭吃,就是要砍玉皇大帝的脑壳,老子也要干。”

“西龙山有“胆子”的站出来,算账的时候到了。不是“哦”们穷骨头下地狱,就是他们地主老财见阎王。”陈锡联的弟弟吼叫道。

就这样,共产党轻而易举地在豫南的土地上深深扎下了一颗钉子。

十五

从大前村经过的是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的整编十一师。

键盘打字员娴熟地打出蒋介石的手令,再通过无线电波传到国民党特别设置的国防部九江指挥所,传到整个大别山前线。

“一)应彻底击溃该区之匪,不使有残留或漏网;

二)彻底破坏其根据地及一切可用物质和党政组织;

三)各部前进时,除一,二强大纵队外,须区战斗境界扫荡前进,勿予敌在各部队间隙中活动;

四)各部队扫荡区域,应互相衔接,不予敌残聚间隙;

五)除匪主力西窜或北窜须追剿,不受小敌牵制外,须全面扫荡,彻底肃清,不使分聚。

六)各部扫荡前进时,须互相协同,随时电告敌情及战术特点。”

素有小诸葛之称的国防部长白崇禧亲自坐镇指挥,指挥十四个整编师,三十三个旅开始对大别山全面围攻。

国民党的围剿是军事,政治双管齐下。他们采取的政治措施包括:在各地恢复联防保甲制度,强迫群众一旦发现解放军就要鸣锣举火示警,给国民党军通风报信;颁布了所谓的“十杀”令,对“通匪”,“窝匪”“知情不报”的人员一律就地处决;利用农村盘根错节的封建宗法势力,结合密如蛛网的特务组织,监视控制普通民众的思想和行动,严防赤化,竭力压缩共产党的生存空间。

父亲他们面对的形势顿时严重起来。

风雪大别山。这块标志着国共势力消长的土地,在最后时刻的阶级对抗中痉挛。

附注:本章陈锡联探母并没有遵循真实的个人资料来写,而是综述三纵几位鄂豫皖的老人的回乡经历。中国革命之惨烈,实非敲击键盘所能勾勒。

通宝推:兰之子,天白,唐家山,然后203,野芹,胡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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