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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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父亲的革命 第二部第八章1

第八章

陈锡联把马背上的一床棉被,一张床单和自己披着的一件老羊皮袄留给了妈妈,然后和韩枫等人快马加鞭往纵队司令部赶。半道上他们听到迎面传来的枪炮声。

“糟糕,正好我们不在,敌人就打上来了。”韩枫失声喊道。

“狗日的整编十一师,鼻子倒挺灵。”陈锡联狠抽两下马屁股,飞也似地往前跑。

天刚麻麻亮,山谷里显得有些荒凉。快到纵队司令部所在的小村庄时,他们看见几支排成旅次行军的队列,像蛇一样地,沿着谷中的大路或靠山的小路悄没声息地向大山中撤退,纵队司令部也在其中。前方枪炮声时紧时密,赵保田和父亲悠哉悠哉骑着马过来,正好碰上了站在路边的陈锡联和韩枫。

“怎么搞的,叫敌人踢了屁股?”陈锡联问。

“狗日的整十一师,想打老子个偷袭,亏得罗志远发现了。”赵保田大而亥亥地说。

“保田同志神了。就这一天晚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大早就爬起来往七团跑。正好罗志远报告远处看见几点灯光,晃晃就没了影,他马上警惕起来,命令部队卡住通往纵队部的咽喉要道,结果狠狠打了敌人一个反偷袭。”父亲乐哈哈地说。

韩枫松了口气:“敌人大概有多少人?”

“不多,也就一两千人,但火力很猛,被我们打了伏击还能溜出去。”赵保田有些悻悻地说。

“他们的主力正在山外展开,刚才来了一架飞机侦察。”父亲说。

陈锡联想了想说:“保田,黎明,你们赶快带上三旅往东走,越快越好。九旅跟在你们后面,我带八旅掩护,力争尽快摆脱敌人纠缠。”

韩枫不解地问:“野司没有命令,我们倒拔腿溜了?”

陈锡联笑着说:“你要担心犯错误,我们就在山顶上等等,反正八旅撤下来还要一点时间。”

天大亮以后,纵队司令部转移到大山顶上的一间茅屋中。茅屋外面“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和里面“滴滴答答”的电报声密集交错,再加上时断时续,回荡在山谷中的清脆枪声,让人感觉沉闷,紧张,甚至还有些烦躁。陈锡联坐在椅子上,两腿搁在桌沿上一动不动,地上堆满了烟头。韩枫披着棉衣,守在电台旁边,等待野司的指示。

八旅开始和敌人脱离接触,敌人主力也不再紧逼,只派出一些小股部队监视骚扰。

野司的指示终于传来:“与敌脱离接触,迅速向皖西转移。”

韩枫两根指头夹着电报,皱着眉头咕噜道:“这个叫驴。”

陈锡联从椅子上跳起来,乐哈哈地拍着韩枫的肩旁说:“老韩,不是老子滑头。整编十一师如此有持无恐,敢打我们偷袭,说明敌人对的围攻部署已经基本完成。现在周围敌情不明,我们的各旅团都是缺兵少员,又没有解决问题的大家伙,怎么打整十一师?”

皖西已经变天,太平寨也发生了叛乱。

叛乱的头目是区独立营的一个连长。这家伙原本是坚持大别山斗争的游击队干部,很受赵志一信任。他有个远房叔父是当地的保甲长,两个月前被新成立的太平寨区政府镇压,对此他有点想不通,偶尔会吊几句二话,但没有引起注意。韩枫和父亲他们到太平寨征用棉布后,当地的土豪劣绅和部分心怀不满的大商户相互串通,暗中把此人拉拢过去。等国民党军开始大举进攻后,他们一起搞了个里应外合。

当时,赵志一带着独立营的两个连在外面活动,只有副区长等人留在镇内。由于叛变事起突然,他们来不及撤出来。赵志一闻讯赶紧往回走,原想打一家伙救人。可惜到了镇外,发现有国民党的正规军。副区长和赵志一原来在冀南就在一块儿工作,后来又一起南下到大别山,两人感情颇深。现在一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另一方遇难。

国民党正规军进了太平寨,马上清查镇内的共产党和共产党积极分子。他们叫商会的王会长挨家挨户地指认。王会长讨好地说:“长官,我们生意人家,迎来送往的都是朋友。长官要钱要粮,老夫理当尽力而为;若说到剿共之事,吾等小民如何懂得?还请长官明察,万望予以体谅。”

国民党军官“啪”地扇了他一耳光:“放屁。以为我们不清楚你干的好事?是谁领头给共匪捐献布匹,棉花的?既然东西都经你的手交给共军,难道你不和他们的人打交道吗?告诉你:给共军输送物质叫‘通敌’罪,杀头。要是找不出镇上的共产党替你顶缸,那就罪加一等:‘窝藏乱党’,你他妈有几颗脑袋?”

结果,国民党把抓到的三,五十人通通押赴河边处决,还把副区长的脑袋割了下来,挂在镇外的木头柱子上。

三纵转移到豫西后,纵队后勤的部分人员还留在皖西。他们在经过太平寨附近时遭遇伏击,人员全部打散,纵队后勤处长大老王下落不明。

陈锡联听说后当即蹦了起来:“这家伙管着纵队上下的伙食费,该不会趁机开小差跑了?”

韩枫想想说:“不大可能。王丙寅同志是老红军,这么多年老老实实,勤勤恳恳,那能说跑就跑了?不过,他要是被敌人抓到,纵队的经费可麻烦了。”

“赶快派人去找。没有钱,部队吃个火铲。”陈锡联烦躁地说:“别忘了查查他最近的表现,有没有受坏人勾引。他也是从大别山出来的,家就住在皖西这一带。”

大老王很小心,虽然管着纵队后勤的好几十号人,但一直坚持自己担着纵队的银元挑子。然而毕竟年纪偏大,挑这么重的东西有些吃力,夜间行军时不知不觉掉了队。当时,他摸到路边一块杂草丛生的斜坡处,依着担子想要迷糊迷糊。别人叫他,他下意识地应几句,身子却没有动,让大家误以为他已经走到前面。

一觉睡到天亮,大老王猛地翻身跳起来,发现四周无人,吃了一惊,心说这是纵队的伙食钱,要丢了我这一百个脑壳都不够砍。他赶紧挑上担子往前赶。走过一个山坡,突然听到对面山头传来枪声,接着接看见敌人的乡保队正在搜山。一个躲藏在草丛中的解放军战士被他们发现,跳起来往四周跑。几个乡保队队员赶上去,拳打脚踢把他打得瘫倒在地,然后扬起大刀当头一劈,干黄的草地顿时染得通红。大老王吓傻了眼,也不知从哪来的劲儿,挑着担子穿竹林,过荆棘,可着劲飞跑。衣服划成条,胳膊腿到处被割伤也不管不顾。跑到一个山坡的豁口处,把自己和银元挑子埋在乱草丛中,只露出一对眼睛,心惊胆颤往下看。

乡保队十多人分散开来,拿着长竹杆在草丛中东挑西扒拉。他们走到近前时,大老王屏住气,把头埋在土里,心噗通噗通跳。乡保队经过了又折返回来仔细搜查,有两次他都感觉竹竿会捅在自己的头皮上。正午的太阳懒洋洋地烘烤着地面,虽不甚毒却让大老王冷汗直流。等乡保队离开了好一会儿,他还瘫在地面爬不起来,牙齿“簌簌”打架,身上的骨头好像散了架。

大老王不敢挑着担子到处跑了,他在附近找了个岩洞,把挑子藏进去,外面用石头封住,遮盖些草,做好标记,然后下山去找人。不想当地共产党的区乡政府统统垮了,到处是一队队的国民党兵,民团或乡保队等地主武装,他们设关卡,查行人,亏得大老王是当地人,没有引起敌人的注意。一连十来天,大老王白天给人打工混口饭吃,晚上找个马圈或者破庙什么的睡一宿,悄悄打听部队的下落。

这天他到了太平寨外面的一个小村子,敲开一家农户的门,请求主人给点吃的,他可以帮忙干些农活。主人瞧他可怜,给了他几个窝头,然后让他给家里挑水,劈柴。大老王一边干,一边和主人闲聊,说着话就往解放军的方向扯。主人开始挺热情,后来就有些冷淡,借口有事走开了。不多会儿,家里的女佣见院中只有大老王一个人,悄悄对他说:“快跑,东家说你是共匪,叫他老二去太平寨报信了。”

大老王吓了一跳,找个借口就往外走。主人出来拦着他,热情地说:“怎么说走就走了? 留下来吃个晚饭。”

大老王提起斧头对着主人晃悠道:“别挡道,老子是杀过人的。”

话没说完,已经听到外面有人喊:“快快,别让共匪跑了。”

大老王扔下斧头,撒腿就往村外跑,十多个壮小伙在后面紧追,边追边喊:“抓活的。”眼看就要追上,只听路边丛林中“乒乓”枪响。追兵倒下两个,其他人转身跑掉。大老王定睛一看,救命的是太平寨区的区长赵志一带着的游击队,心中暗叫幸运。赵志一问了问情况说:“你去的那家肯定是地主。”然后和大老王回到那户人家,一脚踢开门,冲进院子,二话不说,对着正蹲在地上吸旱烟袋的主人当头就是一枪。正好主人的婆娘端着一瓦盆猪食出来,见状当即吓晕在地,手中的瓦盆“砰”地摔得枌碎,半盆滚烫的猪食泼在她身上。

这时敌人的大队人马赶到村外。赵志一和大老王等人边打边撤,很快消失在大山深处。

大老王把银元担子挑回纵队部后,韩枫亲自做了检查,三百块银元,一千二百万冀南票分文不少。在场的人,不管是司令,政委还是普通人无不感觉鼻子酸酸的。陈锡联骂道:“我说你个大老王呀,真就是个一根筋,拿俩钱填填肚子也不违反纪律呀。”

当时彭涛已经调到地方,纵队的政治工作由韩枫负责。他马上接口说:“这才是真正的共产党员,应该记功。”

大老王笑咪咪地说“记不记功都是个扯鸡巴蛋,你们还是赶快打太平寨吧。不然有钱也卖不到东西。”

于是父亲接到韩枫的电话:让赵志一的游击队配合,拿下太平寨,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父亲找到赵志一,要求给部队先弄点吃的,最好有鱼有肉。赵志一答:“好啊,打开太平寨,要什么有什么。打不下来,大家继续啃窝头。”

赵志一回到太平寨就像变了个人。

“同志们,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我们要挖蒋介石的老根子,那些土豪劣绅,地主老财都会和我们拼命。从前,我们低估了敌人的凶残和狡猾,眼不明,手不快,思想右倾,做事缩手缩脚,致使太平寨的革命群众受到很大损失。现在我们要放开手脚,坚决镇压与人民顽抗到底的恶霸,反动民团,乡保队,地痞流氓,国民党特务。只有把阶级敌人的疯狂气焰彻底打下去,才能把贫雇农发动起来,搞好土改,清算他们的财产,分田分地。”

刚开始,父亲没注意其他,只是忙于给部队搞吃的,反正他们就跟着地方干部走。地方干部看见那家房子气派,指指说这是土豪,他们就一窝蜂涌进去,先把屋主人往房梁上一吊,然后追查金银,没收财产,特别关心人家后院的生猪和窖藏的腌腊肉。赵志一没有抓到叛变的那个连长,商会的王会长就成了首当其冲的镇压对象,因为他指认过镇上的共产党。父亲他们在属于他家的几处地方找到了几十头猪,发了大洋财。

“王会长,我们又见面了。”审问时,父亲冷冷地打个招呼。

王会长蓬头垢面,长衫破烂,哆哆嗦嗦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耷拉着头。听到父亲的话,他慢慢抬起头,灰黄的眼珠有些惶惑:“哦,是黎长官。”脸上的血痕还有些黏糊。

“没想到吧,我们终究打回来了。”

“贵军和国军是神仙打仗,吾等草民如何知晓?”王会长又把脑袋底下去。

“你不是草民,不是普通老百姓。”父亲锐利的眼光盯着对方:“老实说,你以前干过些什么,我们都一清二楚。”其实,父亲并不清楚。他理直气壮的原因来自一个非常简单的逻辑:像王会长这种地头蛇,多少欠着点红军的血债,否则在这个官商奸匪混杂的太平寨根本混不下去。

“长官,”王会长叹了一口气,精神稍微松弛:“老夫年逾花甲,身经辛亥,北伐,赤化,倭寇,光复。世间道理,虽不敢自夸,也算略通一二。历来改朝换代,总要芟夷杂草,只不过你们共产党做事更彻底。不光斩草除根,还要铲去一层地皮。”

“为什么出卖我们的人?”父亲单刀直入。

“为什么?这由得着老夫我吗?”王会长哭丧着脸说:“你们做长官的,拿枪杆子顶着头,不管是要棉布,要粮食,还是要人头,我们都得给。”

“共产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王会长嘴角轻轻一撇,紧接着又有些心虚地瞟瞟父亲,然后恭恭敬敬地说:“老夫懂。老夫知罪,不冤枉。既然老夫帮助过国军,理应奉献项上人头,权当为贵军祭旗吧。”

“押下去。” 父亲依然冷冰冰地说。

总不能光杀一个王会长吧。

赵志一找到镇上幸存的两个共产党员,叫他们指认谁参加过乡保队,给国民党办过事儿。不想两人整死不开口。赵志一大怒,指着他们的鼻子骂:“瞧瞧你们的模样,还共产党员呢。当初入党宣誓的时候,你们发过的誓言呢? 还抛头颅撒热血呢,就这么点白色恐怖就吓得尿裤子。窝囊。给你们五分钟,愿去就去。不愿意,马上开除党籍。”

于是,共产党又抓了几十个人,稍加甄别,押往河滩枪毙。

父亲吃惊地对赵志一说:“怎么这么个搞法? 就是参加特务组织,乡保队也有个主动和胁从的区分嘛,不能把大多数人都搞成我们的对立面了。”

赵志一粗鲁地打断父亲:“黎明,你没干过地方。地方上的事儿复杂得很,远没有部队单纯。农村的土改,一定要首先镇压掉当地的大地主和保甲长,否则群众根本发动不起来。你白天分了地主的财物,晚上群众就把东西送回去,还说‘是共产党瞎折腾,不是我们的意思’。几次反复把群众整怕了,普遍担心敌人报复,搞反攻倒算。龙司令以前提醒过:上去就要压住敌人的气焰。可惜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吃了不少亏。”

“大地主当然该杀,但中小地主,富农中农,或者太平寨里的普通工商业者就应该慎重。杀人不是割韭菜,脑袋搬了家就接不回去。矫往不能过正。党的政策还要不要了?”一提龙文枝,父亲心头就不舒服。

“你懂个逑。我们对阶级敌人讲政策,阶级敌人对我们可是二话不讲,抓着就砍头。他们不会老老实实听你做思想工作。”赵志一很不耐烦,随手拉过一个游击队员,问父亲:“看看他,有什么问题?”

父亲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这就是我的意思。阶级敌人不是戏台上的白脸奸臣,他们看上去都是可以依靠的对象。可是背过身去,就是他们冲着你打黑枪。尤其太平寨这个地方,龙蛇混杂。看上去像雇工的,可能是土豪劣绅死心塌地的狗腿子,看上去像寡妇的,可能是国民党军官的三姨太。乱世就得快刀斩乱麻,急心疯要上虎狼药。”

“去你妈的,说的叫个什么话?”父亲感觉有些被作弄,恼火地说:“杀人太多,谁给你卖命?没有老百姓支持,敌人来了连个通风报信的都找不到。你的脑袋早晚得搬家。”

赵志一“嘿嘿”冷笑两声说:“右倾,右倾,黎明同志,你不是书呆子气,你是给太平寨的工作泼冷水,我要向上级反应。”

父亲也不示弱:“那好呀,我们一起向上反应。你说你的话,我讲我的理。”

赵志一冷静下来,凑到父亲耳边小声说:“算了,都是老战友,少说些大道理。我跟你讲点心里话。什么是革命的辩证法?毛主席早就讲清楚了:只有消灭敌人,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注意这个词:消灭敌人,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而你说的什么通风报信,那都是枝节。大别山没饭吃的多得很,不愁找不到基本群众。只要保护好自己,就等于保护好了革命力量。我们都是经历过整风的人,难道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革命不怕犯错误,有错误以后改正就是。黎明,有些事儿不是两句话能说清楚,以后你会慢慢体会到。”

父亲说服不了赵志一,回部队后还是找韩枫反应了情况,虽然语气缓和了很多:“建设新根据地还是要讲点政策,情绪不能急躁,急于求成。现在大别山敌情严重,双方处于拉锯阶段,千万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见到镶假牙,穿长衫,看上去体面一点的统统打成土豪劣绅。要这样瞎搞,我们会弄得连饭都吃不上的。”

韩枫沉吟了片刻说:“好吧,你写个报告,简短些,我转给小平同志。”

父亲有些踌躇,半带提醒半随便地说:“这股风可是从上面吹下来的。”

“你看看,你看看,问题是你提出来,你又不敢往上报告。”韩枫大笑起来。他看到父亲有点囧,便安慰地说:“别担心。小平同志我了解一点,正派,实际,听得进下面意见。当初整风结束后,还是他让我出来工作的。”

由于大别山根据地属草创阶段,部队没有可靠的后方;再加上山路崎岖,道路狭小,大兵团缺乏回旋余地,所以野战军面对占绝对优势之敌,很难捕捉到战机。有好几次,刘伯承试图集中兵力打掉敌人个把旅,但都没有成功,最后只好决定部队适度分散,一部转到外线,袭击敌交通枢纽和补给线,另一部留在内线坚持斗争,拖住敌人。

三纵受命坚持内线作战,主力于十二月初集中到麻城白果地区。部队随后进行紧急动员。韩枫亲自对旅团营三级干部讲话,他先报告了周围的敌情,然后大声说:“同志们,敌情是严重的,但共产党人也不是吓大的。我们就是在蒋介石的反复围剿中发展起来的。纵队党委号召全体指战员,立即行动起来,迎接最后一场反围剿斗争。我们要克服麻痹思想,认真做好各项准备。地方坚壁清野,部队精简轻装。坚决反对那种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的行为。当然,我们也要坚定革命信心,反对惊慌失措情绪。大别山的困难是全国大反攻形势下的局部困难,敌人的围攻只不过是回光返照,垂死挣扎,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我们一切从严从重考虑,部队做到拉得走,拖得动,跑得快,打得狠,就没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

共产党对国民党搞坚壁清野,国民党对共产党也如法炮制。

国民党军在大兵团追剿刘邓主力的同时,还派出小股部队进行扫荡。由于有地主武装的协助,这些小股部队显得特别猖狂,居然敢于深入山区行动。他们见人杀人,见村烧村,搞得四处人心惶惶。父亲他们所到之处,群众纷纷躲避。时值寒冬,部队经日泡在雨多水田多的潮湿山区;白天不得安生,夜晚不得休息;衣服鞋袜霉烂破损;武器锈蚀;加上举火困难,粮食不继,热吃上顿冷吃下顿,导致伤病员大增,战斗力下降。

部队从麻城以南出发,三旅奉命断后。国民党七军摸上来,和七团接火片刻即缩了回去。三旅乘机摆脱追兵,越过公路进入山区追赶主力。不想到处荒无人烟,前卫找不到向导走错了路。旅政治部行至山道的一个凹陷处,突然从树丛中飞来一排密集的子弹,顿时上百人挤在狭窄的凹地里乱成一团。正好前面的部队的上了坡,听到枪声转不过头,赵保田只好叫后卫两个连从侧面爬上去搜剿。然而山高坡陡,怪石嶙峋,林木繁杂,部队上去后敌人早跑得无影无踪。幸亏遭遇的是民团,武器不好,枪法也一般,旅政只有几人受伤,没有牺牲。赵保田气得破口大骂:“狗日的,翻过来了,打老子的游击。”

话音未落,白丁捂着肚子,从自己的坐骑上翻身滚下,跳着脚“哎哟哎哟”做痛苦状,然后冲到树林中,脱下裤子,拿起树棍捅肛门,捅得肛门鲜血直流,就是没有大便。父亲拿着水壶过去,让他多喝点水,通通肠。白丁抓过水壶连灌几口。不几分钟,这小子干脆倒在泥土地上,翻着白眼,抱着肚子打滚。一阵鬼哭狼嚎之后,“哇”地一声,翻江倒海大吐特吐,吐到最后满嘴白丝涎浆,气息奄奄。父亲不顾恶心,找了几个人把他像死猪一样驼在马匹上。

“大别山憋大便。后门不通怎么走路?”父亲对赵保田咕噜。

“黎明,你狗日的又编排我们大别山。”正好陈锡联从旁边路过,听到父亲吊二话,气得挥舞马鞭子大骂。

“我的陈大司令员,你在纵队当官做老爷惯了,有没有想过小老百姓的苦。”父亲指指横爬在马背上哼哼地白丁:“瞧瞧,没有新鲜蔬菜吃,前门嘴唇溃烂舌头长疮,后门肛门结石大肠堵塞,严重的要人命呢。”

陈锡联跳下马,用手掌来回在白丁脸上轻轻扇了几下,笑着说:“狗日的,你也有笑不出来的时候?”转过身对父亲和赵保田说:“我说你们两个,真是没长眼睛,山上山下成天跑,居然能叫屎啊,尿的憋死。看看这竹林子里面都长着什么?用手刨刨,掰下来,扔水里煮煮,难道不是上好的蔬菜?”

赵保田一拍脑袋说:“我们家乡也用竹笋当菜呢。”

白丁在北方长大,居然从来没吃过竹笋。他艰难地转过头,看着陈锡联手里的毛笋头,有气无力地说:“这么个耸毛扎尖的玩意儿,吃下去还不把人喉咙扎破了?”

陈锡联稀里哗啦几下把笋头的糙皮剥光,拿着光嫩的笋尖在白丁眼前晃悠:“看看,这还能扎破喉咙吗? 也难怪,你后门不通,满肠子坏水都流到自己脑子里去了。”

其实父亲的家乡也吃这玩意儿。只是在北方呆时间长了,一时也没有想到。

就这么一耽搁,七军又跟了上来,三旅的部队再次和敌人接火。赵保田和父亲正在商量如何摆脱敌人,就听北面也响起了炮声。父亲愕然地问:“怎么搞的?难道纵队被包围了?”

赵保田狠吸着烟卷说:“先组织一个反击,把七军打下去再说。拖着个尾巴,到时候不好走路。”

七军是白崇禧的看家部队,极其滑头,见三旅气势汹汹,马上后退设置防御阵地。恰好纵队命令下达,决定前卫九旅向福天河走,引导北面的敌七十八师向西南方向去。三旅跟随纵队部和八旅连夜转向西北,诱敌七军继续尾追。两头分叉,敌围自解。

十一

父亲带部队离开后,太平寨再次反水,这次是商会王会长的老三撑头。

王老三抗战时期干过国民党的忠义救国军,后来队伍被打散就逃回了家乡。他趁着解放军主力离开,赵志一的区政府疏散到山区之机,纠集一伙人成立了太平寨保安团,自己当团长。王老三一上任就发誓要为老爹报仇。当他得知共产党的区政府的家属和机关干部就呆在山中的一个小村子里,马上联络各色地主武装杀将过来。正好那天区政府独立营外出活动了,村里只有二,三十个拿枪的。赵志一听到喧哗声,连忙赶到村前,看见密密麻麻好几千人,如蝗虫一般漫山遍野撒过来。这些人敲着锣;打着鼓;吹着刺耳的号角,有拿枪的;有拿长矛,大刀的,还有干脆就是扛着锄头,抄着斧头的。王老三嘴里叼着烟,挥舞着手枪走在前面,嘴里骂骂咧咧道:“赶快给老子冲,抓共匪呀,别让姓赵的跑了。”

一时之间,枪声大作。子弹从山头,平地四面八方飞过来,村中顿时大乱。男女老少从各自的房屋,院落中夺命而出,踩着鸡笼,踢翻猪圈,推撞骡马,挤赶鹅鸭。有跳坡坎的;有踏水塘的;有跑不动瘫地上翻白沫的,女人哭;孩子嚷;求爷爷告奶奶,鬼哭狼嚎。游击队的机枪手刚在磨盘上架好机枪,就被一颗子弹打翻,赵志一只好亲自上阵,抱过机枪狂扫。无奈这边倒下几个,那边又冲上来,根本抵挡不住。正在紧张,忽地机枪又没了声,也不知是卡了壳还是没子弹。赵志一就愣了片刻,一粒鸟铳砂弹已打在脸上,蹭去一块皮。他赶紧扔掉机枪掉头就跑。刚跑上村后小路,就见几百人从背后的山脊绕道下山,潮水般地扑下来。小路上窝着,挤着逃出村外的人群,见状当即炸了营,仿佛石头落在了泥浆中,争先恐后往路边崖子下面跳。十来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大冬天袒胸露背,抡着砍刀紧追赵志一。亏得赵志一的警卫员从侧面连开数枪,放翻几个,赵志一才得以逃脱。饶是如此,他也是慌不择路,攀树枝,跳悬崖,连滚带爬下到谷底,差点呜呼哀哉。直到逃到对面山顶,赵志一才喘了口气。清点人数,发现只剩下三十来人,其他机关人员和家属要么被打死,要么落入敌人手中。

通宝推:天白,然后203,野芹,胡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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