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当时谁也没工夫细想格林斯博罗静坐示威与以往的示威活动有什么不同。在过去三年里,至少十六个城市里都发生过类似活动,而且全都只是一阵风而已。得到新闻报道的示威活动少之又少,而且所有此类活动全都迅速消失在了公众视线之外,对于其他地方的民权运动形势没有起到一丝一毫的催化作用。相比之下,格林斯博罗静坐示威却成为了整个六十年代民权运动大潮的标志性事件。几乎可以肯定,示威初始阶段的欣欣然氛围是缺乏规划的结果。四名伍尔沃斯的学生一开始并没有自我设限,没有明确的战术目标,事先没有接受训练或者进行演习,更没想过自己将会面临多少反对力量。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料到伍尔沃斯百货店的白人经理非但没有威胁要叫警察来把他们抓走,反而手足无措满面羞赧。学生们惊讶地发现,奉行种族隔离的白人世界居然在他们面前采取了守势。他们心中原本的恐惧随即变成了兴高采烈。
第一天的格林斯博罗静坐示威完全是一场随心所至的活动,这场活动的欢脱特质很快就在民权活动家的人际网络当中传播开来。这些活动家们全都正在朝着相同的目标摸索前进,这次事件自然令他们颇感兴趣。示威第一天晚上,第一批四名抗议者自行联系了弗洛伊德.麦基希克(Floyd McKissick)——一位特立独行的律师以及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青年委员会的领导人。麦基希克曾参与道格拉斯.穆尔牧师的达勒姆冰淇淋店诉讼以及其他小型静坐活动。这次得到通知后,麦基希克与穆尔随即赶到了就在达勒姆附近的格林斯博罗。与此同时这个消息也在各种相互平行的信息渠道上迅速传播开来,以至于2月2日事发第二天,早在公共媒体刊登出关于本次静坐示威的任何消息之前,白人占大多数的全国学生联合会的一名副会长也赶到了格林斯博罗。
到了第三天,示威人数超过了八十人。道格拉斯.穆尔向身在纳什维尔的詹姆斯.劳森电话通报了一连串的新闻简讯。他认为这次抗议活动的规模将会持续扩大。许多成年人已经到达当地从事幕后组织协调工作,而且热情的学生志愿者们全都非常乐意接受这些成年人提出的组织原则。静坐示威的指挥中心设在了北卡罗莱纳农工州立大学。中心的运作简单干脆,就像军队一样高效——主要工作包括向新加入的抗议者就非暴力运动的注意要点进行指导,平息谣言,根据需要派遣精力充沛的新人来取代现场抗议人员。穆尔还报告称,最重要的是达勒姆、来罗利以及北卡罗来纳州其他城市即将各自发动静坐示威,从而声援格林斯博罗。穆尔知道劳森此前一直在纳什维尔筹备一场全新的抗议活动,于是他敦促劳森加快工作进度,促使运动扩展到其他州。劳森答应尽力而为。随后穆尔又打电话通知了其他人,包括和解团契的格伦.斯迈利。麦基希克则打电话通知了平等大会的高级职员戈登.凯利(Gordon Carey)——他曾经在去年为怀亚特.沃克(Wyatt Walker)的里士满游行和迈阿密静坐活动工作过。静坐第一周的周末凯利就从纽约飞到了达勒姆。周六这天,四百余名学生参加了格林斯博罗的静坐活动,城里另一家大型廉价商场克雷斯也被添加到了示威场所的名单上。一条炸弹恐吓中断了当天的示威游行,接下来三K党徒和青年帮派成员也挤进商店里恐吓示威者,整个星期都在拼命保持礼貌的商店经理们则威胁要采取法律手段。
如此严重的报复还没来得及降临在格林斯博罗,第二周周一在罗利、达勒姆和温斯顿-塞勒姆等等好几个北卡罗来纳州城市都爆发了全新的静坐活动。三天后,在动身前往市中心的种族隔离快餐厅之前,学生们聚集在格林斯博罗附近的海波因特的一座教堂里,当时从伯明翰赶来的弗雷德.夏特沃斯正在为该教堂的牧师进行周中布道,于是他就成了第一位来自北卡罗来纳州以外南方腹地的静坐运动目击者。他看到衣冠整洁的学生们井然有序地走出教堂,就像在一场民心所向的战争初期阶奔赴前线的士兵那样士气高昂。他听说在北卡罗来纳州的其他城镇也正在发生同样的情形——只不过规模更大。夏特沃斯立刻打电话通知了亚特兰大领导大会办公室的艾拉.贝克。他不是第一个向她汇报静坐活动的人,但他是领导大会布道人内层圈子里第一个发出声音的权威人物。他如此这般地告诉贝克:“你必须告诉马丁,这次的事情我们必须跟进。”他还补充道,这次静坐将会“震撼世界”。
在海波因特静坐后的第二天,这一轮示威运动首次跨越了州界。一位领导大会的布道人在南卡罗来纳州石山市打电话向麦基希克报告说,他这边的示威者们已经“蓄势待发了”。示威者在周五从他的教会出发前往快餐厅,这一天罗利警方逮捕了坐在格林斯博罗市伍尔沃斯百货店的四十一名学生。戴着手铐、双目紧闭、心跳怦然的学生们拖着脚步跨过了监狱的门槛,但是就像四年前的公交抵制者们一样,他们很快就被保释出狱了。他们发现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因为入狱而被碾碎。他们不仅安然无恙,而且并不觉得自己已经沦为了社会渣滓。一股如释重负的暖流随即托举起了他们的情绪。
在周五晚上的纳什维尔,劳森主持了静坐示威开始以来的第一场弥撒大会。大约有五百名新加入的志愿者与七十五名非暴力讨论会的资深参与者挤进了第一浸信会教堂。考虑到只有一小部分学生接受过培训,劳森和其他成年人主张推迟这次示威。非暴力运动不是儿戏,这个城市早晚会把示威者关进监狱,而他们的组织——纳什维尔基督教领导大会,也就是金的南方基督教领导大会的当地分支机构——连一百美元的准备金都没有,他们需要时间来筹集保释金。然而成年人的谨慎告诫到底没能拗过学生们的高涨情绪。于是劳森亲自在弥撒大会现场主持了一期非暴力速成班,一直说到了深夜。他列举出了百余种可能的突发事件并且告诉大家应该如何应对:如何避免违反《游荡法》,如何有序地在餐台边上轮班静坐,某位静坐者上厕所的时候其他人如何占住空位。甚至就连服饰打扮都要统一要求:女生一律穿丝袜蹬高跟鞋,男生一律穿正装打领带。劳森还强调,如果新人们遇到拿不准的情况,应该效仿曾经做过示范的研讨会成员的行为方式。
到了午夜时分,示威参与者们在紧张不安的祈祷声与“祝你好运”的低声祝福声中分头散去。劳森的后勤计划在第二天早上执行得很顺利。教会的汽车从第一浸信会教堂出发,途经纳什维尔四个黑人学院(菲斯克大学、田纳西州立学院、梅哈里医学院和浸信会神学院)附近的指定接载点跑了一圈。当所有人都聚集在第一浸信会集结区之后,劳森带领着五百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纳什维尔曾在南北战争期间反复易手十几次之多。这天早上,当衣着整齐的黑人大学生们鱼贯进入市中心的餐厅里等待上菜的时候,城里的白人们逐渐意识到他们再次迎来了一支闻所未闻的攻城大军。
纳什维尔的学生注定要将自己打造成为南方非暴力运动领域规模最大、纪律性最强、斗争意志最坚决的团体。他们把静坐运动扩展到了第三个州。他们的成功强化了民权运动学生团体的运作模式——从校园里招募人手,在教堂里整顿兵马,由布道人出谋划策。静坐运动的初期成果令人鼓舞。劳森一直与金、艾拉.贝克、道格拉斯.穆尔以及许多其他人保持着密切的电话联系,这些人又会打电话联络那些可能有助于开辟其他战线的熟人。截至2月底,静坐运动已经遍及了南方八州三十一个城市。但是大部分白人与黑人媒体对于静坐运动的新闻依然鲜有关注,主要是因为人们觉得学生的古怪行径无非是一时兴起的玩闹之举。穆尔预测接下来的静坐运动很快就会捅破这种自以为是的心态。他告诉记者,“如果伍尔沃斯和其他商店认为这次的事情就像大学男生闯进女生宿舍抢内裤一样不值得认真对待,那么他们最近显然并没有咨询社会学家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