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回到密西西比,身陷囹圄的自由乘车者们也正在经历一场截然不同的转变。对于一部分囚犯来说,幸存下来着实令人失望。他们要么遭受过许多次暴徒殴打,要么看到过无数相关新闻报道。他们曾经不止一次穿越过狂怒的围观人群,他们的脑海当中曾无数次浮现过遭受埋伏的场景。如此严苛的试炼早已让这些自由乘车者的心中充满了滚烫的宗教热忱,以至于当他们最终被毫发无损地投入监牢时,有些人似乎因为失望而陷入了崩溃,其他人则不安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所有自由乘车者都被关进了海恩兹县立监狱的地下牢房。刚刚从失望的打击当中恢复过来,他们就开始异口同声地歌唱。一位名叫汉克.托马斯(Hank Thomas)的乘车者带领男监室的狱友们嘹亮地唱起了《我们必胜》,对面的女性囚犯也跟着唱起了同一首歌。接下来他们把全套民权运动歌曲都唱了一遍。歌声最终低落下去,变成了隔着牢房的交谈。詹姆斯.贝弗尔开始大声宣讲《使徒行传》第16章,内容是上帝如何向腓利比降下地震,动摇了关押保罗和西拉的监狱的地基。他还宣称上帝将会在在密西西比州杰克逊市降下一场类似的地震,在两天内解放自由乘车者。
贝弗尔一直在舌灿莲花地宣讲布道,几乎没有间断。周边牢房里能够听到宣讲的狱友们的心情也起伏不定,有时感到情绪振奋,有时感到忍俊不禁,但是更多的时候还是担心贝弗尔的精神状态,因为他显然越来越相信上帝将会亲自将他从监狱里解救出来。两天之后上帝并未显灵,贝弗尔也似乎陷入了绝望。詹姆斯.法默等人担心他可能会精神崩溃。大部分自由乘车者并不太了解贝弗尔,而那些了解他的人——比如他的神学院同学约翰.刘易斯和伯纳德.拉斐特(Bernard Lafayette)——都知道他一直游走在圣徒与疯子之间。事有凑巧,有一位模范囚犯离开贝弗尔的牢房时忘记了将滑动铁门完全锁起来。贝弗尔看准机会请拉斐特再次祷告,让上帝赐予他们一个事业将会成功的征兆。趁着拉斐特专心祈祷的时候,贝弗尔悄悄溜出自己的牢房站在了拉斐特的牢房门前。拉斐特刚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贝弗尔重获自由的景象,吓得他大叫一声从床上倒栽了下来。贝弗尔一边放声大笑一边回到了自己的牢房里。他和拉斐特分别用不同的说辞解释了尖叫的缘故,其他牢房里的同伴们都不理解他们为何如此沉着。然而毫无疑问贝弗尔也有头脑清醒的时候。当狱卒因为自由乘车者高声歌唱而不再给他们提供香烟零食之后,贝弗尔设计了一套与监狱里的其他人进行秘密交易的体系。
监狱生活也让其他自由乘车者显露了各不相同的状态,有人温顺,有人凶狠,有人淡然处之,也有人歇斯底里。有些人信誓旦旦地表示要在监狱里待到“地狱结冰的那一天”,可没过几天就假释出狱了。仍留在监狱的人里面大约有三分之二是大学学生,四分之三是男性,黑人占一半以上。很大一部分白人自由乘车者都是贵格教徒与犹太教徒,其中还包括了几位拉比。十年前拒服兵役时期的入狱经验使詹姆斯.劳森成为了公认的监狱文化专家,他教会了其他自由乘车者如何与监狱里的窃贼和酒鬼相处,并警告他们不要依靠任何事物,因为日常生活的一切方面都不受他们自己的控制。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坚强的内心。很快监狱官员就让他们经受了严酷的考验。大部分自由乘车者都被转移到了海恩兹县立监狱乡下农场。每十二名年轻囚犯挤在一个十三乘以十五英尺、厕所堵塞不堪牢房里,只能吃到变质生虫的食物,还会因为唱歌被关进幽闭恐怖的“汗蒸箱”。唯一令他们感到安慰的是狱方根本没有足够的箱子一次性关押所有唱歌的人。
6月15日午夜刚过不久——也就是他们的代表保释出狱远赴华盛顿与司法部长接洽的前一天——守卫把四十五名男性囚犯从牢房赶到了四面封闭的货运拖挂车里,货车随即偷偷摸摸地将这些两眼一抹黑的囚犯们拉出了杰克逊市。当他们终于跌跌撞撞地走出车厢时,天色已经放亮了。他们发现自己站在一座瞭望塔的脚下,身后是一扇顶着铁丝网的大门,身旁是挎着猎抢的狱警。监狱长欢迎他们来到帕奇曼监狱,并且不怀好意地警告他们:“这里的黑鬼可都是些人渣,尤其是那些判了死刑还没行刑的黑鬼一看到你们就会把你们往死里揍,还会拿刀给你们开口子。”他命令自由乘车者们排成一队跟着他进入了一幢加工水泥块的大楼里。
大部队动身后,狱警发现两个从芝加哥来的白人青年仍然躺在一辆货车的拖车里不出来。“我们拒绝合作,因为我们遭到了非法羁押。”特里.苏利文(Terry Sullivan)说道,尽管劳森和其他人曾经劝他暂时搁置这套说辞。嗤之以鼻的狱警们把这两个芝加哥小伙子从货车上扔了下来,拉着他们的脚拖过泥地和草坪,蹭过水泥地扔进接待室,命令他们脱去衣服。这两个人仍然不配合,于是狱警们亮出赶畜棒电击他们,电得他们倒在地上滚来滚去惨叫不止,但是他们仍然不脱衣服。最后狱警只得亲自动手把他们的衣服撕扯下来。
囚犯们被扔在了接待室里不知等了多久才被转移到浴室,在持枪守卫的逼视下洗了澡。不止一名自由乘车者强烈感觉到自己与纳粹集中营里的囚犯感同身受。随后他们又赤身裸体地沿着水泥走廊行进至高度戒备区,每两人被关进一间囚室。又不知道等了多久狱警们拿来了他们唯一的囚服——一件T恤和一条豆青色的短裤。狱警终于离开之后,松了一口气的自由乘车者们开始大声抱怨囚服如何衣不蔽体。“为什么要抱怨衣服?”詹姆斯.贝弗尔的洪亮嗓音盖过了狱友们的七嘴八舌,“甘地仅仅用一块破布遮羞,却让整个大英帝国屈膝跪地!”
自由乘车者们唱诵的赞美诗、灵歌和自由之歌再次成为了他们与监狱管理层之间的冲突焦点。为了重新掌控监狱氛围,监狱方威胁自由乘车者立刻安静下来,否则就要收走牢房里的所有床垫。一听这话汉克.托马斯随即大发雷霆,他把牢房栅门摇得啪啪响,冲着狱警吼叫道:“来拿我的床垫吧!我的灵魂属于我自己!”这股发作激励整个牢房的人齐声高唱起了《我们必胜》,并且一个接一个地把床垫向牢房栅门扔过去,好让狱警收走。
并不是所有的自由乘车者都甘愿做出这样的牺牲。某人就死死抱住了自己的床垫,狱警不得不把他拽开。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牢房里的宗教氛围。比方说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就对宗教仪式漠不关心,另外还有很多自由乘车者嫉恨纳什维尔学生们推行的甘地主义思想。监狱里爆发了关于甘地主义的晦涩争论,论题是在监狱里闹绝食的决定究竟应当取决于囚犯们的内心信念,还是应当取决于这一行为对于外界的政治影响。此外还有些不那么高深的争端,例如有些反对绝食的囚犯故意在绝食的人们面前一边吃饭一边吧唧嘴,闹得双方隔着铁栅栏相互抡拳。
尽管存在这样那样的内讧,但是随着帕奇曼监狱内部自由乘车者的人数不断激增,整个团体却始终保持着惊人的团结精神。只有几个人请求要回他们的床垫。晚上大家都躺在钢丝弹簧上面继续坚定歌唱。监狱方面为了击垮他们而设计出来的各种惩罚都被他们咬牙硬抗了过去。意识到寻常的监狱恐吓未能奏效之后,气急败坏的监狱管理层干脆用消防水管将全体乘车者从头到脚喷了个遍,当天晚上又架起大型风扇一通狂吹给他们降温。另外监狱方面还曾关上所有的囚室窗户,让囚犯们承受密西西比州夏日高温的烘烤。所有这些惩罚都没能取得预期的效果,其中大部分甚至适得其反。7月7日,首批自由乘车者为了进行上诉而保释出狱。离开牢房时他们的步伐几乎有些飘飘然,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刚刚在龙潭虎穴里走了一遭并且活了下来。
从蒙哥马利市公交车抵制运动,到静坐抗议运动,再到石山入狱运动,以及现在针对密西西比州监狱体系的大规模冲击运动,所有这些“运动”都同时包含两重含义——在精神层面不断前进,在物理层面稳步扩张。民权运动的战场正在蔓延至整个南方。一场孤立的战斗正在被数不清的零星战斗所取代。在密西西比州的各个监狱内,入狱人员将各自的相似经历提炼成为了共有经历。学生们开始将运动本身当成了需要履行的使命。监狱里的约翰.刘易斯利用信件告知其他贵格教友,说自己想要在南方全职工作,因此打算退出前往印度游学的计划。
詹姆斯.法默刚飞抵纽约市就在机场遇到了摄像机与平等大会支持者的欢迎,后者纷纷高喊着“法默是我们的领袖”。这样的欢迎仪式并不值得惊讶,因为法默在自由乘车运动当中扮演的角色已经让他登上了各种黑人杂志的封面,成为了一名全国级别的领袖。更令人惊讶的是,那些回到洛杉矶、芝加哥、波士顿以及散落在全国各地的中小城镇的自由乘车参与者们也受到了类似的欢迎。以往的欢迎现场只是少数民权信徒的小型聚会,如今却有大批陌生人不约而同地聚拢过来向一位自由乘车者——随便哪位自由乘车者——表达敬意,从人数上就盖过了前者的小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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