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从一个中国叛逃者角度描述苏联最后二十年-飞扬军事 -- 绝对不是白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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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2

这里要补叙一句,其实我逃离霍城已经两天三夜了,我是投水自杀没有成功才起意逃亡的。我投的就是霍尔果斯河,夜里,慌慌张张地,我找的投水的地方水太浅,求生的本能使我老是沉不下去。我不知道别人会怎样,反正据我的体会,要让下定决定自杀而没有成功的人再下一次决心,是多么地困难。我只好逃进山里。这几天,我除了在天山坡上摘了一些贝母花吃和喝山沟的水外,再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因为饥饿,疲劳,加上逃亡出来以后,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了气,我再也无法挪动一步,一下子倒到了公路边。似乎是过了十来分钟,从南边远处出现了汽车灯光,一会儿,唰地一下,一辆吉普车已停到了我的身边。车上跳下一名军官,两名士兵,还牵着一条大狼狗。大概铁丝网上有微波显示器,一有人越境他们马上就能知道,而且可以判断出发事地点。两个士兵把我从地上抬起,双手反背,绑了起来。天啊!我已经成了犯人。军官的肩章上有一道杠,两颗星,是个中尉。他们没有说一句话,把我推上车就往回开。很快到了一所军营,进到一间房子,还有四五名士兵在那里等着,都是碧眼黄发的俄罗斯人。一名士兵给我松了绑,指着凳子叫我坐下,又提来一壶水,还递给我一块肥皂,叫我把手洗干净。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会说中国话,我虽然学过俄语,但不会说。他们比比划划地不断问我,我却一句也不懂。好在我在中学学的英语还没有完全忘光,说了一句“I want rice“(我要吃的),没想到,一名士兵居然听懂了,立即端来了一杯茶和一个铝制军用饭盒。打开盒子,里面有半盒荞麦米饭,两片面包,一个白水煮的鸡蛋,一小块黄油,三四片香肠,几片酸黄瓜和两个酸西红柿。我接过茶杯,一口就把茶喝光了,是红茶,还是甜的。茶里也放糖,是我第一次喝到。我在内地时,茶里是不放糖的;在新疆,茶里加的是盐。我狼吞虎咽,几下就把盒饭吃光了,他们打手势,意思大概是问我够不够?我再说了一个英语单词:“Also”(还要),他们又听懂了,又端来了一盒,我又吃光了,也饱了。那位士兵能记忆的英文单词大概与我也差不多,结结巴巴只有几十个,但还是问了我不少。他见我全身沾满了泥巴,知道我是爬过天山泅水过来的,说:“你们中国现在在搞‘文化革命’,天天杀人”。他还说:“上级有命令,凡是从中国逃过来的,不能开枪,要抓活的。”我问他如果发生相反的情况呢?他作了一个开枪的动作,还告诉我他是乌克兰人。吃饱喝足,我们用英语单词“闲谈”了一会,天也朦朦亮了。一名士兵走进来,把我带到军营大院,指着台阶上的一间小房,叫我进去休息,一看是士兵禁闭室,里面只有一张铁床,床上只有床垫和一件昵制军大衣。门外一名士兵持枪守着,还卧着一条大狼狗。我把全身湿淋淋的衣服脱光,挂着,只穿着已被我的体温烘得半干的内衣裤,盖着军大衣躺了下来。军官递给我一盒烟和一盒火柴,一看烟盒上的俄文,是“五一牌”。我点燃了一支,这是我第一次抽带过滤嘴的烟。也睡不着,仄着身子望着外面。卫兵不断地向我打着各种莫名其妙的手势,原来俄国人喜欢用手语,比中国人的手语丰富得多。太阳升起了,是个大晴天,我变成了军营里的稀有动物,成群的士兵,单个的,两三个的军官家属跑来围观,有笑嘻嘻的,有板着脸的,指着我说着外国话。小姑娘、大娘子们一个个碧眼金发,胸饱腰细,也不怕冷,四月份就穿着短袖布拉吉。洋女人健康而漂亮,我第一次如此之近,又如此之多的看到她们。

  军营初审

  中午时,给我送来了同样的盒饭,外加饭后喝茶时吃的两个小白面包。苏联计划经济体制下的生活模式化可真算到了家,以后不管我在军营里,KGB或者公共食堂吃的份饭都是一模一样的,变化的只是主食,有大米的,荞麦米的,麦片或面条几种。吃完午饭,一名少尉军官拿着一个长本子到禁闭室向我问话了。长本子是中文对话手册,用俄文字母拼写的中文对话。他直板而生硬的问我:“你是民兵吗?”我摇头,“你是干部吗?”我又摇头。接下去是一串:“你是工人吗?”“你是医生吗?”“你是售货员吗?”“你是社员吗?”我都摇头。最后他问:“你是教员吗?”我点头了,他也点了点头,走掉了。在以后审问我的过程中,“你当过民兵没有?”“民兵发枪没有?”是频率最高的问题。当时苏联正准备向中国开战,后来我了解了,苏联兵最怕的不是我国装备陈旧,训练落后的正规军,而是民兵和我军传统的游击战。面对中国式的游击战,哪一个军事强国都会心惊胆战,所以他们特别关注于“民兵”。下午四点,一辆吉普车迳直开到禁闭室前,车上走下了一名肩章上一道杠,四颗星的哈萨克大尉,还有一名俄罗斯中尉。一进禁闭室,就用中国话向我问好。中尉是翻译,他简单地问了我在中国的经历,文化程度和出逃苏联的原因,说:“雷同志,现在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文明的人,我们要带你到另一个地方去,那里有中国话说的和你一样好的翻译,还有大首长。”我听到他称我为“同志”,这个我在中国已经几年没有听到过的称呼,感到又新奇,又很有感触。随即,他们叫我穿上半干的衣服,就上车出发了。中尉和我坐在后排,车窗全用黑绒布罩着,外面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担心车往东开,害怕他们把我驱逐回去,掀开黑布想看看行进的方向。中尉马上把我的手拉开,说:“现在不要看,以后看。”既然还有“以后看”的机会,大概是不会立即把我送回中国了,我稍微放了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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